一蓑烟雨任平生

2015-01-08 17:04◎王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2015年11期
关键词:长堤黄州世间

◎王 芸

一蓑烟雨任平生

◎王 芸

天堂乐

天堂落土人间,名苏杭,与那个叫苏轼的男子两度结缘,让他在此收获了一生最好的时光。

杭州有西湖,水色天成,润泽他情怀。他含笑举笔,如有神助,回赠西湖贴切好诗。两者绝妙遇合,后人再难超越。

图/符 殊

在杭州,除了数量可观的诗词字画,他还留下些许佳话与一道长堤。名妓、高僧,世间本难容合,诙谐如他,偏让两者言语交锋,坦然相对;玉皇、乞儿,天上地下本不可及,宽和如他,偏是两者都可陪得,都可笑谈。在他眼里,世间万物彼此无界限。

人间天堂,毕竟在人间。率直如他,看不得百姓悲苦,对新政弊端不吐不快,对群小恶行不指不休。

一道道奏折上达天听,字里行间都是为民忧为民急为民请命,勒得群小喘不过气来。卑鄙报复如群鸦飞至,然而手中的笔却从未停下。

至今端卧西湖上的长堤,名苏。与另一名白的长堤隔湖而望。纪念着两个与杭州结缘的男子。

乌台劫

群鸦飞掠,仿佛黑夜碎屑洒落在御史台府衙的翘角屋檐。御史台,别名乌台。1079年,一粒黑屑落在他额头。

他的文字一度被人在喧街陋巷传唱,亦被帝王捧读。这年,群小粗暴翻检,他的文字碎成点点墨屑倾倒在皇座前。文字自身的丰富包容为小人提供了置喙的可能,一点点将嘉木凿得千疮百孔。他从湖州太守沦为囚徒。从湖州到汴梁,身后官差一路催逼,他正经历一生最疾速的下坠。

船停太湖,那夜的月光见证过他的犹疑,纵身入水还是全身为囚?四十有四的他最终选择面对。于己,死是瞬间解脱;于亲,是无穷后患。乌台案前受审的命运,他无可逃避。

一百多个日夜,日升月落,足以让愁绪葱茏落土,白发匆匆生长。从最初的抗辩到最后的服罪,无人知他内心的转折。

好在他生性豁达,千钧压力之下,坐卧间从容不改。这一切被一无名太监看进眼里,传达于皇帝耳畔,成为命定的救赎。皇帝无视群小喋喋,朱笔圈定——贬黄州。

出得乌台门,他马上率性挥笔,两首诗文即出。难怪侍妾朝云言:满腹不合时宜。一生不合时宜的他仰面大笑,而后长袍飘飘,渐离乌台远。

赤壁游

1080年,他来到黄州,在这里将用三年时间完成另一个生命姿态——放下。放下锦袍,放下经世儒学,放下尘间恩怨,做个贴近泥土和山水的人。

黄州吹送过一阵经典东风,燃起过一场经典战火,而今又将承接一个男子外在与内在的磨折。

那夜,他与好友泛舟而下。江流月光,如梦浮载。白雾深处传来空明击弦声,伴以低幽歌吟。天地似无限扩展,心魂一缕飘荡,渺如轻蝇,微如沙尘,引发一腔虚无感叹。友人握箫,悲声惊起如烟旧事,邻船一位妇人竟抽噎出声……

那一幕在一幅字间隐现。字出自千年前他的笔端,带着他的气息在世间流转。

此时的他似已放下,看天地万物不再私有,达观于中,透彻于中。三年锤炼,他的文字已铅华洗尽,浑朴纯然。他脱去官衙腐气,芒鞋竹杖,一袭蓑衣,在黄泥小路上自在来去。磕脚,磨心,来去间完成人生最艰难的转折。

平淡趋向繁华,易;繁华归于平淡,难。他从最高点直坠而下,而黄州不动声色地以安然的贫瘠承接他,以流动的江、凝定的山抚慰他。他日日起卧于农舍雪堂,江从眼底淌过,一颗心渐渐安于胸腔,一片澄明。

青神泪

眉州有三万棵松,像三万颗眼泪悬垂天地间。它们被他种满一片山坡,山坡下埋有一个名叫王弗的女子。某夜,三万棵松连同月光一起进入他的梦境,又以泪的形态滴入一阕辞章——夜阑人静时,谁在说断肠。

少时不欲婚娶的他未逃出俗世情缘,一生分赠给三个女子,又亲手将她们埋葬。

三位女子——王弗、闰之、朝云,分享了他一生的泪水与痴情,又给了他一生最美的华年。王弗的端庄,闰之的贤良,朝云的体贴,他都赞美,诗里和诗外。

情多情寡,情浓情淡,情短情长,已无选择的必要。以他的性情,心中的痴有十分,不会体贴一分。三个女子的生命被包蕴在他的生命中,与这样的男子相伴一程,不论他身受荣耀还是贬谪,都是幸福的。

对于她们,幸福是真切的日夜,是耳边的呼吸,是那男子的微笑或一声叹息。在世间游走的他常将她们托于弟与友,只身奔命途。那时,幸福是纠结于脏腑、见或不见都冲淡不了的疼惜。有了她们的目光浇灌,他的一生不枯瘦,不贫瘠,不委屈。

还有一道目光来自弟弟苏辙。一世兄弟不易,何况世世兄弟,那是他的祈愿。雪地相牵的手,难时无怨的扶,兄弟两人一旷达一沉敛,却是凸凹相合,不离不弃。情分几处,都不薄瘠。只能让人感叹,他情怀的厚与实,让人可以放心依偎。

天涯别

他一生以文获名,也以文获罪,更以文获后世牵念。

1094年,他命中第二轮罪到来。此时他登过高位,入过乌台,代笔的圣谕写过数百,服罪的供词书过几叠,可谓荣辱尝遍。看够月圆月缺、叹过冷暖阴晴的他,早有在高处望见低谷的眼力。风云来前他一再上折,请求外调。

英州、惠州、儋州,一贬再贬,他颠沛千余里,脚不停歇,从中原腹地一再向南。与被贬黄州时不同,离汴梁越远,他内心越安谧。身如脱钩的鱼,他骤感解脱。身心安处都是故乡,他安享沦落波折,安享贫苦寂寞,访古寺,听鸟鸣,酿桂酒,熬焦墨,采野药,研药方,自比陶潜。

辗转七年,他遇赦北归。此时,昔日政敌正背向南行,被逐出京城。

北归途中,他卒于常州,临终时曾唤子于床前言:我未为恶,自信不会进地狱。坦率如此,自信如此,唯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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