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额尔古纳

2015-01-08 23:18范爱萍
骏马 2014年2期
关键词:满洲里旅程

范爱萍

早些年,有本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可以代替高考工具书走进我们的视线,从北京北站到满洲里那熬死人的旅程中你能细细地把这本以旅程目的地命名的小说读上一遍,有心思的女作家很容易把你带到那些你即将成行的旅程中,只不过小说的旅程关于岁月,而我们的则大概只有距离;有趣的是,但凡小说吸引人,其中重要的一点是有许多能带入读者生活的元素,而《额尔古纳河右岸》文中那些线路上模糊而又现实的地名就会让你有那种归属感,而在之后的每一处元素重现,我们似乎都在想把书中的岁月加以还原。

三十一个小时的火车是个很好的“逃离”到“沉淀”最后到“寄望”的过程;逃离的是北京二环主路上的拥挤繁杂和燥热,沉淀的是迟子建小说中的时光斗转,而寄望的则是一次绝不一般的旅行。卧铺下的折叠自行车是为本次旅行专门准备的,不同于庞大的山地车,虽然通过能力差了一截,但论方便,则折叠更胜一筹;旅行并不一定都要余秋雨那般“苦旅”,更何况额尔古纳河边更多的是漫漫畅想的空间,而非飞沙走石般地一路绝尘。

满洲里是我们漫长边境旅程的第一站,这个地方原称“霍勒津布拉格”,这是蒙语,意思是旺盛的泉水,需要注意的是,我们到达的这片区域大多有蒙语名称,越往深处走,蒙语地名被使用的越多,特别是坐长途客车、问路,事先熟悉一下能省去很多麻烦。

如同大多数中国城市一样,满洲里这样的城市也逃离不了现代城市的堆砌感,但不同于北京的是,这里的空气大概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也难以匹敌。空气的通透度极高,且毫无夏天的感觉,逃离了北京的桑拿天,三十一个小时后连电扇也不需要了,这个被草原围绕的城市让内分泌长期失调的我们霎时间正常了起来,于是呆坐在火车站广场上畅快地呼吸了十五分钟,事实上也就是发呆。

让人发呆的事在这里比比皆是,其他还有让人发呆的菜量、让人发呆的烤串……我们的三人团队在这个旅程中没有任何一餐饭能把桌上的饭菜吃完,甚至是任何一个菜,从满洲里设想中的四菜一汤到莫尔道嘎想想是否点一菜即可,这里的碗口与我们印象之中发生了质的改变;满洲里的饭店大多临主街,而且集中开设相当好找,菜单上的菜名基本都没见过,款款都想尝试,但当饭店小妹贼笑着端上第一道开胃凉菜之后,你就会知道以我们的实力想尝尽本店美食,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没戏。第一顿的结果可想而知,四菜一汤无一吃完,开胃凉菜芥末木耳净重约两斤,炖羊骨则是拿脸盆盛来,手扒肉我以为切了小半只羊来给我们,看着隔壁桌的内蒙古兄弟们狂吃海喝人手一菜还能加菜再战,我等连打包的信心都没有了,之后吃饭点菜量依次递减,因为每个地方至多吃上一餐,如何在都想吃的菜单里点出一两个成了我们的心头大事,但在我的记忆中,芥末木耳每餐必有,每餐必剩。

边境上的满洲里必然有边境的特色,每当夜幕降临,你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身处一个非中国的城市,大街小巷上满是从对面俄罗斯涌来的游客和倒爷,所有商店的霓虹灯都以俄文书写,包括肯德基的菜单和邮政储蓄的存款单,来自俄罗斯的啤酒在这里销量更好,因为相比之下珠江和青岛啤酒如同白开水一般的清淡,城市中唯一的山头被一幢典型的东正教堂式的建筑占据,这个毛泽东唯一走出的国门如今已是满眼的国际商业范儿。

事实上,额尔古纳的传统旅行线路大多从海拉尔开始,我们基本上算是反向而行,同行的旅伴虫子数年前曾经来过,那时他的座驾是辆老式美款旅行车,一路上颇有美版公路电影的风范,而他这些年来的梦想便是把这条路线用自行车重新丈量一遍。我们并没有选择马上开始骑行,事实上,从满洲里到额尔古纳这段260公里的路程堪称草原路线中的经典,但中途几乎没有可以留宿之地,若是充分准备的重装骑行则可以一试,轻装的我们则更愿意把力气留给之后重点的额尔古纳河,这个260公里,我们在整个大东北地区绝对流行的各色二人转演绎之中“愉快”地度过。需要说明的是,长途车减震不到位,导致某个节目不停被震荡重放,我所有的二人转回忆都被定格在这漫长的十五分钟里,里面某些恶俗的歌词至今记忆犹新。

三个半小时之后,当我们带着满脑子二人转中新学会的脏话在额尔古纳下车的时候,这个边陲小城给我们的感觉除了高昂的住宿价格之外绝大部分是别样的纯朴和清新,长途汽车站拉客的摩托车司机对于要拉上我们去哪儿这种潜在生意完全不在意,倒是把我们团团围住对我们的折叠车问东问西,然后又随着一声“原来是这个样子呀”如鸟兽散,沿途的路人和商店小老板帮我们算计着在这个旅游高峰季节怎样寻找一家廉价的旅馆,我们甚至抽出时间到一家邮电局和一个几十平方米的小展览馆参观了一趟,这里满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气息,与现世总有那么一点点隔绝,一瓶3.5升装的巨型俄罗斯啤酒老板开价二十五元,在北京500毫升的公道价格是十二元。

另外,额尔古纳烧烤摊有烤方便面这样的稀奇物件,堪称一绝。

“从额尔古纳到三河这段路程大概至今也不会有几个旅人涉及,这里的住民生活清苦,但除了物质之外,这也是别样的幸福。这是属于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幸福。”

传统路线是额尔古纳直插黑山头到达边防线,而我们要去的三河在向北的另外一个方向上,但也正是这条少有人烟的路线,成就了这段旅途中的最深记忆。

三河之有名又要回到中学地理书上,在关于中国畜牧产业的章节里,你能读到关于“三河马”的叙述,这是中国三大原产名马之一的原产地,而其他的什么,大概也就不能知晓了。额尔古纳到三河的岔路狭窄而隐秘,但一旦转上大路,你会知道何为天高云淡,然后你会体验一段从未有过的不知疲倦的旅程,不同于繁忙的黑山头旅游线路,几十公里的路程路过我们的车辆十个指头就能数完,剩下的是巨大片巨大片的油菜花田和草场,请原谅我使用“巨大”这样的形容词,因为相比之下,云南罗平三十万亩油菜花这样的字眼在这里根本算不上什么,花田连起来根本一眼望不到尽头,虽然已在七月之末,东北偏北的油菜花季也已是末期,但即便这样的气势也能随意地压倒任何“油菜花节”的举办地。我在谷歌和百度的地图上至今没能找出来三河到苏沁牧场这段公路线,虽然它几乎就是一条笔直的绝不拐弯的柏油马路,但也许它就应该是缺失的,缺失的结果是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工厂生活红红火火的年代;三四十公里外的国营苏沁牧场正是这个缺失的中心,如今想起来,这个情节很像某些知名美剧中神秘而又古老的小镇情节,只不过我们这些探访者却不是来寻找什么秘密的罢了。

路上我们跟随牛群前进,没有赶路的冲动,牛群多慢我们就多慢,甚至推行都是绝佳的享受,牧人和蔼可亲,虽然大多无话可脸上挤满笑容;一个山东口音的大爷骑着大“28”追上我们问东问西,甚至和我飙了一段车,大概三河的马儿天天都有这样的好心情,大爷说他去远处找牛了,这儿的牛都是放养。他还热心地告诉我们牧场场部有国营招待所,住宿费是十元,没错就是十元,进村之前他离开了我们,这个一九六零年就来到苏沁的山东汉子随后只用二十分钟就让整个场部知道了三个北京骑车人的到来。

这边是典型的工厂生活,毫无秘密可言,虽然场部招待所因为没有介绍信毅然拒绝了我们几个人的入住请求,但我们还是通过看门姑娘的指引顺利找到了住处,价格是五元,没错真的是五元,还是单人间!之后的事情就正常多了,街道上唯一的冰激凌摊子为我们的到来延时营业了两小时,老板大娘还很羞涩地告诉我们开着也是开着,不多这点事儿;虫子在傍晚和场部军民一同出现在俱乐部篮球场上;我们则抽时间参观了为雀巢供奶的当地奶站并与众多奶农亲切交谈;随后的晚上,场部街上放出消息那条没有标记的路上出了车祸,一头散步奶牛和汽车驾驶员身亡,第二天早上场部里唯一的肉铺放出了新鲜的牛肉,还没等我们起床,二十分钟内就被抢购一空,街上弥漫着肉汤的奶香味。当然并不是每个营业场所都这么给我们面子,其中包括场部唯一的澡堂子,两天之中,它没有一刻开放。

现实和幻想有时候就是那么的吻合,当你最后重温一遍《额尔古纳河右岸》关于这条河的叙述,再行迹于它的岸边,它的天成之美其实早已无需多言。从苏沁牧场到额尔古纳河边防路的起点实际上是在走回头路,一路的砂石土路满是颠簸,但这同样不影响我们欣赏周边的风景,一路上的景象也从广袤草原化作草原河谷,这是个只有在西方油画中才能出现的景象,绿色的田野、瓦蓝的天空、朵朵白云,最后是远处俄罗斯村庄的红色尖顶。这张油画是流动的,并且绵延上百公里,一路骑行下去你会知道什么是“过瘾”。

连接这些“过瘾”的是边防线上的俄罗斯族村落,他们大多围绕着边防哨卡群聚而成,他们的房子被称为木刻楞,正儿八经全手工建造,虽然简陋但却别有韵味,每一间木刻楞的窗台都不会空旷,五颜六色的小花常年点缀着它们,每一间都有自己的小花园,向日葵和罂粟发出的那些耀眼黄红更添生活的气息,木刻楞中的老住户们从不向我们抱怨他们的生活,虽然确实清苦,但除了物质之外,这也是别样的幸福。这是属于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幸福。

我们“幸福”的终点是室韦(吉拉林),虫子曾向我们描述几年之前这个俄罗斯村庄的生活与朴实,但现实情况是,室韦已经成了整个额尔古纳旅游的辐射中心,村中旅游大巴无数继而尘土飞扬,虽然自私地以为未曾开发的吉拉林才是我们想要的,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们也只有祈望这里的旅游发展能更合理与正常;我们并没有体验到虫子叙述中的俄罗斯桑拿,但眺望一下近在咫尺的河对岸的俄罗斯村庄,你也会多少有些关于这片土地的惆怅,这大概和《额尔古纳河右岸》有所契合吧。

额尔古纳河继续向北奔流,我们则离开国境线向东一头扎进大兴安岭的茫茫林海,这里才是迟子建笔下真正的额尔古纳河右岸,迟子建用女性细腻的笔触为我展开了一部鄂温克百年生活变迁的画卷,那是一个真正与森林和驯鹿融为一体的民族。看看迟子建笔下鄂温克人的情爱吧!“他(拉吉达)亲吻着我的一对乳房,称它们一个是他的太阳,一个是他的月亮,它们会给他带来永远的光明……”

林场中的骑行路有着不一样的神奇,道路两边的树枝几乎遮蔽了天空,不热、不冷,耳朵里只有松枝的摇曳,还有齿轮与链条的擦响,偶尔路过林间的河流都会下到河边静静地泡泡双脚;几十公里的林间路中,松鼠、昆虫、山鸡是时常出现的附属产品,跳跃于枝头之中,这大概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情景,满是童话的元素。

莫尔道嘎的芥末木耳分量最足,大概是三斤,服务员说老板怕我们骑了一天车饿着了特意多放了些,价钱是一如既往的便宜,感激之余,我们依然无福消受,但这家据说当地人都常来的饭店一定是我们再次光临的指定饕餮地点;旅馆的老板夫妇同样热情,八月的大白天为我们开上了暖气,但当晚的温度显示-4℃,我们为五十元房费感到由衷的满足。同时满足的还有吃不完的松子、榛子、蓝莓酱、野葡萄。林子里的人依然保持着最真诚的朴实,他们每天能采摘二十斤蓝莓,却在路途中打开盖子让我们随意拿取,只为和我们多说上两句闲话。

我躺在穿出林场的柏油马路边,顷刻间身边萦绕了几只渴望热血的山蚊子,但我却没动,看着它们的身体膨胀然后飞走。莫尔道嘎近在咫尺,那里几乎是旅途的终点,但却是其他旅程的开始罢了,之后,我们有另外一个三十一小时的火车之旅,另外一个北二环到北五环的“吸尘器之旅”,即便每天的上下班的路途都是一段旅程;但关于额尔古纳的旅程,却是我为梦想开始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有这样一段叙述:“如果你70年前来到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森林,一定会常常与树间悬挂着的两样东西相遇:风葬的棺木和储藏物品的‘靠老宝。”诚然,这两样东西我都无缘遇上,但我期望我的生命中也能有这样的归宿,那种属于自己的右岸。

责任编辑 王冬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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