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魔术师

杨鹏

杨歌的爸爸要为患病的纤纤表演魔术喽，真不敢想象这小小的人儿会表演出啥样的魔术来，咱一起看看去！

第二天，爸爸破例没有和我一起去上学，呆在了家里。那天晚上回家时，我发现我上幼儿园时玩的玩具全被爸爸翻出来了。我的房间也被爸爸弄得乱乱的。我忙和他划清界限：

“爸爸，你在干什么啊？你把我的房间弄得那么乱，你不怕妈妈下班回来后骂你吗？”

“没关系，你妈要骂就骂我吧。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我在自我训练。”

“自我训练？”

“是啊，我在练功。要不，明天怎么给纤纤小朋友演出呢？”

爸爸一边说着，一边踩上了一只五颜六色的小皮球，很不幸，他从上面滑了下来，摔了个屁股墩儿。他说的纤纤就是昨天我们遇见的那个伯伯的女儿。我和伯伯约定了两天之后让纤纤姐姐看上马戏。

“巴巴爸爸，爸爸巴巴，爸爸和巴巴谐音……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就是‘巴巴马戏团的团长？”我恍然大悟地说。

“是啊，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巴巴马戏团的团长。”爸爸拍着胸脯自豪地说。

他再次爬上了那只小皮球，不过又滑了下来，并且摔得很惨。

次日早晨，我把爸爸装在口袋里，将所有的玩具——爸爸表演马戏用的道具装在我那双肩背的书包里，9点钟按时来到了伯伯所说的那家儿童医院。

“小朋友，你说的那个马戏团来了吗？”

伯伯弯下腰来问我。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大概，昨天晚上他陪护了一夜吧。

“来了。”

“在哪呢？”

“在我口袋里。”

“在你口袋里？什么意思？”伯伯奇怪地问。

“没……没什么意思，一会儿您就知道了。伯伯，快带我去见纤纤姐姐吧。”我捂住了口袋说。

伯伯领着我进入了病房，我见到了小女孩纤纤。她穿着竖条的病服坐在床上，头发已经掉光了，但是眼睛却依然很大很亮，似乎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她其实是个很靓的女孩子，瓜子脸，樱桃小嘴，一点不比卡通书里的美少女逊色。想到这样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漂亮女孩一星期后就会在这个星球上消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就是我爸爸说的杨歌吧？你好。”

纤纤大大方方地向我伸出了手。

“你好。”

我也把手伸向她，跟她握了握。

“杨歌，快把窗帘拉上，尽快让马戏开始吧。”

爸爸在口袋里催我。

“好吧。”

我答道，转身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我拧亮了纤纤床头柜上的台灯，又打开了我随身带来的录音机，紧张刺激的音乐便响了起来。

纤纤姐姐和她爸爸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将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我将一个鸡蛋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放在了灯光照不到的桌子角上。鸡蛋在桌子上滚动起来，并传来爸爸的声音：

“各位观众，大家好，‘巴巴马戏团就要开始演出了，我宣布这次演出专门送给我们最可爱的少女——纤纤小姐……”

纤纤姐姐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当鸡蛋滚到灯光下面时，就停住了。爸爸在里面说：

“现在，让鸡蛋裂开吧，全世界最伟大的魔术师——巴巴先生就要出场了。巴巴先生不但是个魔术师，还是个伟大的杂技演员、小丑、报幕员……咦，透明胶布缠得太紧了……杨歌，帮我把鸡蛋壳磕开来……”

瞧，出场就不顺利——不过，这个责任在我，鸡蛋壳外面的透明胶布是我缠上去的。我心里有些懊恼，拿起鸡蛋，在桌子上磕了一下。由于我磕得力气太大，爸爸头朝下从鸡蛋壳裂缝里掉了下来，脑袋撞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他的脑袋肯定起了一个大包。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拍了拍身子，捡起高高的魔术帽，从地上站了起来，朝我们三位观众鞠了个躬，彬彬有礼地说：

“各位观众，我就是‘巴巴马戏团的团长巴巴。能够为你们表演，我深感荣幸。”

爸爸穿着燕尾服，手里拎着一根用火柴做成的手杖，脸抹上了白粉，眼睛周围涂上了蓝色的眼圈，鼻子上戴着个圆圆的红鼻头，嘴巴和周围的一圈涂成了血红色。

伯伯看见我爸爸，顿时目瞪口呆。纤纤姐姐也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了嘴巴上，发出了一声惊呼：

“哇——好可爱耶！”

纤纤姐姐和她爸爸大概从来没有见过像我爸爸这样小的人儿，所以都很吃惊。

接着，爸爸当起了报幕员，煞有介事地说：

“接下来，我们要表演的第一个节目是幻象魔术——鬼屋。”

他报完幕之后，便消隐在台灯光柱后面的黑暗中了。

我从书包里取出一个鬼屋的模型，放到了床头柜上。这个鬼屋是我昨晚连夜赶做的，它看起来非常破烂，残垣断壁上画满了眼睛和一些光怪陆离的图案。当我的录音机里放出恐怖诡异的音乐时，纤纤姐姐捂住了胸口——她既害怕，又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果然，怪事发生了，一个只有1.8厘米高的鬼魂从黑暗中飘了出来——其实，你已经猜到，他就是我爸爸，他穿的那件白色的鬼魂袍，是用一条白色的手绢做成的。可他为什么会飞了呢？那是因为他在背上装了个小马达，马达上有螺旋桨，马达的动力带着小螺旋桨转动着，爸爸就飞起来了。

“我是天下第一棒的幽灵卡斯波，我的法力无边无际，不要触怒我，不然，我会给予你们最严厉的惩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撞在了台灯的电线上，他的鬼魂袍也被电线绊住了，从他身上脱落下来，爸爸原形毕露——真丢人，表演的火候总是不够。他连忙把鬼魂袍从电线上扯下来，重新披到身上，然后降落到鬼屋前。他似乎并没有因为不断地出一些小差错而尴尬，继续像一个真正的魔术师似地说着：

“各位观众，看好了，这是一间闹鬼的小屋，我现在把它组装起来，等它建好之后，就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

他说着先将鬼屋的墙壁立了起来，又把屋顶举了上去，安到墙壁上方。鬼屋屋顶最高的地方比爸爸高了大约一厘米，爸爸站在鬼屋后面时，就完全被鬼屋遮住了。当一切都就绪时，爸爸像一个真的鬼魂似地绕着鬼屋不停地走着，一圈又一圈。到最后，他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鬼叫，又马上把整个屋顶掀了起来，立刻，一个小人从墙壁后面冒了出来，令我们万分惊异的是——那个人竟然是爸爸！（爸爸不是披着鬼魂袍装鬼魂吗？）那穿鬼魂袍的家伙看见了爸爸，似乎很害怕，急着要走。说时迟，那时快，爸爸一个箭步从那间小小的鬼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正要逃跑的那个鬼魂，并掀开了他身上的白色鬼魂袍——天哪，里面不是爸爸，而是一个跟爸爸高度差不多的小丑玩偶——它之所以会动，是因为上了发条。爸爸按了一下小丑玩偶身上的开关，小丑玩偶就“膨”地一声摔在了桌面上，一动不动。爸爸颇为得意地说：

“哼，什么鬼魂？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所有的鬼都是骗人的。”

“真有意思！”

纤纤姐姐热烈地鼓起掌来，看着女儿高兴的样子，纤纤爸爸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爸爸更是得意非凡。然而，就在这时，录音机里放出了妈妈十分凶狠的声音：

“喂，你们两个，又在搞什么鬼？”

纤纤姐姐和伯伯对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感到十分惊愕。我为自己的疏忽感到脸红：昨天晚上，我和爸爸在我的房间里录节目时，妈妈进来叫我们吃晚饭。她见屋子被我和爸爸搞得乱七八糟，就叉着腰朝我们吼了这么一句。因为妈妈的话跟圣旨差不多，所以我们马上放下手中的活儿，屁颠屁颠地到餐厅里吃饭了。吃完饭回来后，我忘了录音带里录了妈妈的声音，所以没有将她的话洗掉。因此，就有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第二项表演是杂技‘快乐的飞行员。”

爸爸一边说，一边将一只发条鸽子从黑暗中推出。然后，他将袖子挽了起来，卯足了劲要给鸽子上发条，可是，因为那只发条鸽子我有两年没玩过，发条生了锈，爸爸累得满头大汗，怎么拧都拧不动，最后，他耸了耸肩，转身对我们说：

“各位观众，给鸽子上发条这样的小事不应当是我这样的杂技大师做的事情，请我的助手杨歌帮我做这点小事。”

呵，真能吹。我做了个鬼脸，拿起鸽子，给鸽子上足了发条。然后，我又用拇指和食指将爸爸轻轻地提了起来，放到了鸽子的背上。

“啪啪啪……”

发条鸽子扇动着铁皮翅膀，载着爸爸十分轻盈地飞了起来。

一开始，爸爸可能怕从鸽子背上掉下来，屁股撅着，死死地抱着鸽子的脖子，姿势十分难看。渐渐地，他的胆子大了起来，在鸽子背上直身坐起，还腾出一只手来向我们招手，跟个领导似地对我们说：

“同志们好！”

再到后来，他竟然肆无忌惮地在飞翔着的鸽子背上站了起来。我怕爸爸会摔下来，就朝他喊道：

“爸爸，小心点。”

爸爸却更大胆了，双手撑着鸽背倒立，并嘿嘿笑着：

“没问题，这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爸爸驾驭鸽子的能力也越来越熟练。他骑着鸽子飞了几分钟后，竟然能驾驭它上爬、俯冲、翻滚……有一次，他竟然让鸽子倒飞了十几秒钟。看着爸爸做的各种惊险动作，纤纤姐姐不时为爸爸的表演鼓掌，而我则提心吊胆。

果然，在爸爸得意忘形的时候出现了意外：发条鸽子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失控了，它以极快的速度直直地向天花板撞了过去。由于冲劲非常大，撞完之后便四分五裂了，而爸爸在脑袋撞了天花板之后，也直直地从2米高的天花板上往下掉——两米对于不到两厘米高的他来说，相当于20米。我们三人都伸手去接他，但谁都没有接着，爸爸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爸爸——”

“叔叔——”

“老弟——”

我、纤纤姐姐、伯伯同时喊道。然而，爸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跟纸一样白。

“爸爸，你醒醒啊——”

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虽然平时爸爸总是坐在我口袋里管我，把我烦得不得了。但现在我却发现，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我不能没有他。

“快去叫医生。”

伯伯转身要往病房外走。

“没……没事，不用叫……叫医生，我……我好好的，我不动，是故意……故意吓唬你们的……”

爸爸的眼睛突然睁了开来，吃力地对我们说。

又过了几秒钟，他突然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强打精神对我们说：

“刚才……刚才的一切是节目……节目的一部分，表演继续……继续进行。”

不，那不是节目的一部分，爸爸是真的摔了，不是有意吓唬我们。

接着，爸爸又表演了其他节目，可惜，他几乎每个节目都出了点纰漏。

他表演魔术钓鱼时，他没有从一张纸做的椅子后面钓到小金鱼，却钓出了一只小小的臭袜子。

他双手拿一根筷子当平衡木表演走钢丝时，从10厘米高的钢丝上掉下来摔了个嘴啃泥。

他用一根圆珠笔芯当杆表演撑杆跳，但没有掉到我预先为他准备的棉花垫上，却掉到了桌上一个装满水的水杯里。

他用枣核做的小提琴，不但没拉成调，甚至还把用橡皮筋做的琴弦给拉断了。

他穿上狗熊服，想表演狗熊踩皮球，却一次又一次地滑下来，最终都没有成功。

他和一个电动拳击手拳击，却被电动拳击手打得鼻青脸肿，满头是包。

他开着一辆玩具汽车钻火圈，却让火把衣服给烧坏了。

……

我、伯伯、纤纤姐姐都看得很心疼，一次一次地劝爸爸不要表演了，爸爸却说：

“嗨，不碍事儿。摸爬滚打对于一个真正的杂技演员来说是家常便饭。”

当我拉开窗帘，爸爸宣布马戏表演结束时，纤纤的爸爸很感动，他噙着泪水告诉我们说他从来没有见纤纤如此开心过。

我们沐浴着夕阳的金色光辉走上了回家的路。我突然不自觉地哼起了《世上只有爸爸好》——对，是《世上只有妈妈好》的调，不过，我将歌词中的妈妈改成了爸爸。爸爸呢，累得一塌糊涂，在我口袋里呼呼大睡。

当天晚上，我们回到家后，爸爸爬进了他那用烟灰缸做的浴缸里洗澡。我看到爸爸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听见爸爸叹息道：

“如果给我准备的时间多一些，节目就会比今天表演得更好看。”

我心疼地看着我那不到两厘米高的爸爸，十分崇拜地说：

“爸爸，你虽然是天底下最蹩脚的马戏演员，但是，你是天底下最伟大的爸爸。”

九、我的偶像

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看见爸爸站在床头柜上放的圆镜子前搔首弄姿，摆着各种姿势。

“爸爸，早。”

“早。”

爸爸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仍在镜子前摆酷。

“你很忙？”

“忙。”

爸爸敷衍道。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镜子里的自己。

“爸爸，你平时不是很能说的吗？现在怎么一句话只蹦一个字啊？”

我有些不满地说。

爸爸没有回答我，他在镜子前猛地一甩头，又双手叉腰，踮起一只脚，摆出一副明星的架式，说道：

“杨歌，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很英俊？”

“英俊？爸爸，你可真是我的偶像。”

我爆笑起来。

“是吗？”

爸爸听我说他是我的偶像更高兴了。

“爸爸，不是那个‘偶像，是‘呕吐对象。”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学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爸爸气得瞪起了眼，不过，他的口气很快又变得缓和了，他向我咨询道，“说正经的，你是不是认为爸爸特适合当演员？”

“适合适合，尤其是演诸如汉奸走狗、毒品贩子、小偷等角色非常合适。”

“瞧瞧你，怎么就不把你爸爸往好的地方想？”爸爸没有再和我生气，他指着桌上的一张报纸说，“你看今天《晨报》的广告版，有一家影视公司要拍一部名叫《新格列佛游记》的影片，正在招聘演员，我想去应聘主角，说不定，你爸爸也会变得跟周润发、汤姆·克鲁斯一样出名呢。”

我将爸爸装在口袋里，按着《晨报》上说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影视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前来应聘的人可真多啊，将写字楼里长长的走廊挤得水泄不通。

我使劲往队伍前面挤，看见一个长得比郑则是还要胖的胖子对选演员的大胡子导演说：

“导演啊，虽然我是胖了点，但我可以减肥啊，我发誓从今天起我的食量减到原来的五分之一，一顿饭只吃半斤牛肉、一只半烤鸭、两个红烧猪蹄、三十个肉馅包子……”

导演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保安将胖子轰了出去。

接着，又一个四十多岁，满头爆炸式卷发，脸上涂的脂粉至少有半厘米厚，嘴上的口红抹得跟吸血鬼似的女人与导演讨价还价，她用粗得像拉锯的声音说：

“导演啊，你看过《新白娘子传奇》吗？人家香港影星叶童都可以女扮男装演许仙，我怎么就不可以女扮男装演你戏里的男主角呢？导演啊，你就网开一面吧……要不，我演你戏里男主角的老婆怎么样？只要能上镜头，怎么都行？”

“谢谢你支持我们的工作，下次有演白骨精的戏，我找你。”

导演很客气地把她辞掉了。

接着上前应聘的是一位七老八十，牙齿掉得只剩一颗的老头儿，导演十分惊讶地说：

“我们只招聘三十岁左右的男演员，老先生，你？”

老头儿颤巍巍地说：

“我，我，我……我想演男主角他爸。”

又是一个不沾边的，不用说，他也被导演毫不犹豫地辞掉了。

这时，我已挤到了队伍的最前列，我抢在一个说话口吃的叔叔前面说：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

导演看见了我，不禁笑了起来：

“男主角他爸刚走，男主角的儿子又来了。”

我连忙摆摆手说：

“导演伯伯，你误会啦，要来应聘的是我爸爸。”

导演一边往我的身后看一边问：

“你爸爸？他在哪里？”

我将爸爸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捧到导演的面前，说道：

“我爸爸在这里。”

爸爸站在我的手心里，很有礼貌地朝导演鞠了个躬，说道：

“导演先生，你好。”

看着不到两厘米高的爸爸，导演和在场的所有人都吃惊得眼珠子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揉着眼睛，直到把眼睛揉红了，都不敢相信他们看到的是真的。

“我们要拍的故事就是讲一个只有拇指那么大的小人儿在现代社会里的历险故事。我们原想招一个长相比较英俊的男演员来演这个主角，至于如何让他变得拇指一样大，只有靠后期制作时电脑特技师来完成，没想到世界上真有你爸爸这样的小人儿。小朋友，虽然你爸爸年纪大了点，长相丑了点，可是，如果聘他当演员，拍摄电影的特技制作费用就可以省一大笔，而且真人表演，绝对逼真。所以，我决定聘用你爸爸了。”

导演十二分满意地对我说。

“哇塞，酷毙了！”

我将爸爸举过头顶，一蹦三尺高。

“现在，就签合同吧。”

导演说着从他那精致的黑包里拿出一份合同和一支笔。我把爸爸放到了桌子上。爸爸抱起了那支对他来说像树干一样粗的笔，在合同上吃力地签上了他的名字。

就这样，爸爸开始了他的影艺生涯。

十、演艺生涯

第二天，我带着爸爸早早地来到了摄影棚。

导演让我坐在一把椅子上，让爸爸坐在桌子的烟灰缸上，然后拿出厚厚的一沓剧本跟爸爸说戏：

“这是一个有着浓厚幻想色彩的历险故事，我下决心一定要把它拍成票房可以赶超好莱坞的大片。故事讲述了17世纪的探险家格列佛因为偶然原因，穿越了时空隧道，来到了现代社会。由于时间隧道辐射的影响，他变成了只有拇指那么大的小人儿。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变小了，他以为自己到了大人国。他看着满大街走的汽车、商店橱窗里的电视、银行外面的自动取款机以及其他新鲜的现代化玩艺儿，非常惊讶。一只沿街走的癞皮狗看见了他，认为他肯定是可口的美味，就扑向了他。他勇敢地拔出了剑跟那只癞皮狗搏斗。但他的剑就跟锈花针似的，对癞皮狗缺乏威胁——剑刺在狗的鼻子上就折断了。格列佛只好逃跑，爬到了一根路灯的灯柱上，这时，一只鸽子朝他飞来，将他叼了起来……他后来被一个很有钱的女人发现了，带到了家里，渐渐地，他对现代社会的各种玩艺儿都很熟悉了。女大款甚至为他买了一辆只有鞋盒子那么大的劳斯莱斯……有一天，格列佛驾驶着劳斯莱斯经过银行时，遇见了一群劫匪。他舍弃了劳斯莱斯，钻进了一个劫匪的衣袋里……最后，格列佛用他的智慧战胜了劫匪……”

我和爸爸都被导演讲的迭宕起伏的故事吸引住了。当导演把故事讲完之后，我们仍然意犹未尽。

“这部影片如果拍出来的话，很适合少年儿童观看，”爸爸从烟灰缸上站起来，对导演说，“我有信心把这部影片拍好。”

不过，我有些担心，按剧情来看，这部影片里有许多难度很大的特技情节，爸爸能够胜任吗？

第一组镜头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拍摄。

“预备，开始。”

导演大声喊道。于是，灯光和摄影都一齐到位。

穿着燕尾服的爸爸背着手在街上行走着，时而望望天空，时而左顾右盼，眼中充满了迷惘。

一只穿着皮鞋的大脚向他踩了过来，他连忙闪身躲开。

就在这时，他感觉垃圾桶后面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他扭头一看，哇塞，是一只巨大的、满嘴獠牙的狼狗。它似乎在朝爸爸冷笑。

“等一下，导演，剧本里跟格列佛搏斗的是一只癞皮狗，现在怎么变成了一只狼狗了呢？是不是弄错了？”

我连忙纠正导演。那么大的一只狼狗，如果放任它，不要说对付爸爸这样的小人儿，就是对付普通人，也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这是为了增加影片的惊险效果嘛。为了剧情的需要，临时更改剧本是常有的事情。”

他一边说，一边下令牵狼狗的人放开束缚着狼狗的缰绳。

“汪汪汪汪……”

获得自由的、满眼闪着饥饿光芒的狼狗像箭一般射向爸爸。

爸爸被突然袭击吓懵了，呆愣愣地站着，既想不到逃跑，也想不到拔剑。

“爸爸，快拔剑啊，快！”

我在一边着急地喊道。

就在狼狗离爸爸还有几公分的时候，爸爸才想起拔剑刺向狼狗。

正如剧本里所写的，爸爸的剑就像锈花针一样没用——一碰到狼狗的鼻子，就断成了两截。

爸爸忙扔下断剑没命地奔跑。

狼狗紧追不舍。

爸爸跑到了一根路灯的灯柱下，要往上爬。可是，不知因为太恐惧，还是因为太胖，他爬了几次，都滑了下来。

而狼狗越来越近了。

没办法，爸爸只好不爬灯柱，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

我的心紧张到了极点。

大狼狗扑到了他面前，冲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在场的人都害怕得闭上了眼睛。我回头望了一下导演，希望他能把狗叫住。然而，他却像局外人一样竟然无动于衷。我突然意识到，现在，能够救我爸爸的只有我自己了。情急中，我从左口袋里掏出一支弹弓，从右口袋里取出一只核桃，拉开弦，瞄准了狼狗。

“砰——”

就在爸爸要成为狼狗的口中之食的时候，核桃击中了狼狗的脑袋。狼狗“嗷——”地怪叫一声，回过了头。

这当儿，爸爸还在向前奔跑着。非常不幸的是他一不小心从下水道井盖的眼里掉进了下水道里。

当他从下水道里重新爬出来时，全身都是污泥和脏水。晚上回家以后，他在烟灰缸浴池里泡了两个小时，都没有把身上的臭气泡掉。

电影拍摄的地点转移到了一所豪华房子的客厅里。

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客厅地板上一个身上光溜溜的小男孩，他在地上爬。

爸爸从一个老鼠洞里钻了出来。刚才，他拍了一场和大老鼠生死较量的戏。剧情的最后是他用剑刺伤了老鼠的眼睛，老鼠逃之夭夭了。

小男孩看见地毯上有一盒火柴，就拿起火柴来玩。小孩玩火柴很危险——万一他把火柴点燃，就会烧着地毯，继而引起火灾。按照剧情，为了避免发生火灾，爸爸在老鼠洞外面大叫了一声。

小男孩回过头，看见了我那小不点爸爸，高兴极了，喊着：

“洋娃娃，洋娃娃……”

然后，慢慢地朝爸爸爬了过去。

爸爸在地毯上跑了起来，但是，他跑得不够快，被小男孩抓在胖乎乎的手里。

小男孩把爸爸举到鼻子面前，瞪着眼睛使劲地看。

“乖孩子，把我放下来。”

爸爸对小男孩和蔼可亲地说。男孩的手握得太紧，把他的身子握得很疼。

然而，小男孩不但不放手，还伸手去扯爸爸的头发。爸爸疼得尖叫起来：

“唉哟——”

我看得心疼极了，忙冲过去，要把爸爸从男孩手里夺回来。

然而，小男孩却将爸爸高高地抛了起来。爸爸向上一直飞到了天花板上才开始往下坠落。万幸的是他掉到了沙发上，才没有受伤。

虽然爸爸对无知的小男孩这场戏危险性不小，但是，因为刚才我闯进了镜头里抢爸爸，导演要求将这场戏重新拍摄。

没办法，爸爸只好再受一次那个光屁股小家伙的折磨。

这一回，小家伙没有把爸爸高高地扔起来，却张开了大嘴，要把爸爸当饼干吃掉。

我不得不又闯入镜头，夺回了我亲爱的爸爸。

戏不得不再次重拍，为了不让我影响爸爸拍戏，导演让他的助手把我请到了摄影棚外。

为了节约成本，导演将一些不是爸爸的戏也交给了爸爸来演。

比如说汽车坠下山崖的戏，如果由别的特技演员来演，就至少要报废一辆十几万元的小轿车。但是，如果由爸爸来演，所需要的道具就是一辆玩具汽车，至于山崖，只要做个模型就可以了。由爸爸开着玩具汽车坠下模型山崖，在摄像机镜头里拍出来跟其他电影中汽车坠下山崖的效果是一样的，但成本却大大地节省了——只要报废一辆数百元的玩具汽车就可以了。

又比如开着飞机撞摩天大厦的戏，虽然现在的电脑科技相当发达，但其难度还是很大：首先要租借一架飞机，其次可能要毁掉一座缩小了很多但造价十分昂贵的大厦模型。另外，用电脑制作特技的费用也很高，一分钟就要几万块钱。而如果由爸爸开着玩具飞机撞一座用纸糊的摩天楼，不但效果更加逼真，而且还节约了飞机、大厦模型以及电脑特技制作的成本。

可以说因为爸爸的原因，《新格列佛游记》摄制组至少节约了一百多万元的资金。导演和剧组非常感谢爸爸的付出，所以爸爸演得更起劲了。

比如说今天跳楼这场戏，也是由爸爸代替别的特技演员来演。导演要求爸爸从一座有大衣柜那么高的楼房模型的阳台上往下跳。为了爸爸的安全，在爸爸快着陆时，导演要将一个羽毛球拍子伸过去接住爸爸，爸爸摔在羽毛球拍富于弹力的网上，就可以不受伤。但是，到实拍的时候，为了追求最逼真的效果，导演没有伸拍子，结果爸爸头朝下摔在了大理石地板上，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

当爸爸被人用巴掌那么大的担架送进医院的时候，我和妈妈都到医院里去看他。看着爸爸难受的样子，妈妈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别再去受那洋罪了，孩子他爸。”

我也哭了，对爸爸说：

“爸爸，别再去拍戏了，你好了以后，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天陪我去上课好吗？”

爸爸却摇了摇头说：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不经风雨，哪能见彩虹？要成功，就要吃苦，就要有毅力。”

一星期后，爸爸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他就让我把他装在口袋里，让我带他到摄制组接着拍戏。

看着爸爸卖命拍戏的样子，泪水漫出了我的眼眶，我的视线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