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散记

欣梓

我向三位老人打探一种花的名字

在贵清峡

我依次向三位老人打探一种花名字

三位老人。从六十岁到七十岁或八十岁

时光已在他们的眼角和额头

堆积了太多的记忆和秘密

而他们高度一致的武山口音

保持了古羌戎族悠远而神秘的气息

这让我最终对一种花的真正叫法莫衷一是

龙川河此时流经了我和老人们的交谈

我承认我很羞愧：

对于世界和万物的奥秘，我仍旧知之甚少

暮色里的山丹小镇

黄昏将尽时

我到达了炊烟缭绕的山丹镇

我逗留在静下来的街巷中

暮色渐渐浓重

我依旧固执地在一家家店铺间逗留

玉有五德。我缺几何？

我固执地认为如果太早返回武山县城

我就要错失与玉的一次相逢

吉晓武在左，龙占福在右

或丁维刚在右，吉晓武在左

整整一天的时光里

他们就这样温良恭俭让地跟随我

在将一只手镯和一串手链装好后

“垂之如坠，礼也。”我想——

他们不就是和我相逢了的武山鸳鸯玉吗

拉梢寺偶感

讲解员在讲拉梢寺的释加牟尼佛浮雕

讲释加牟尼左右的胁侍菩萨

讲宋代泥塑阿弥陀佛和观世音菩萨

讲建寺的年代

讲浮雕与塑像的无与伦比

我注意到通往天书洞的门挂着锁

看门前的文字介绍

天书洞至今有一具无头干尸

守着无数经卷和无人认识的蝌蚪文字

释加牟尼佛胁侍菩萨

阿弥陀佛和观世音菩萨

普渡护佑众生几百年

竟然无力阻止北魏太武帝诏书里的屠刀

站在南面莲花峰的台阶上

我的视线刚好和天书洞平行

我感受到有风自天书洞轻轻刮过

那一定是被屠僧人的目光

我双手合十，内心默念

给那个至今用尸身

守着内心执念的断头僧侣

献上我的哀悼与敬意——

水帘洞小憩

距水帘洞还有数步之遥的八角亭

我们小憩

坐在王选和谢霞的爱情旁边

我睡着了

我的入睡无碍观瞻

只是一个中年人精力不济的正常表现

水帘洞继续风轻日朗

朗诵诗歌的人继续朗诵诗歌

王选和谢霞在我身边继续着他们的爱情

我继续着我的小睡——

有雨水自帘

此洞常宁远

武山之夜

我肯定

我经过了武山火车站而没有认出它

即使我认出它

即使在站台上等来一列向东的慢行客车

我知道我已经无法回到

在那所已经消失的乡村师范拥有的孤独里

我肯定在沿着铁轨下面的公路西行时

我经过了那家已经倒闭了多年的国营毛纺厂

因为我认出了那高耸的烟囱

和斑驳陈旧的女工宿舍楼

但我已经无法

把一个挡车女工从废弃的厂房找出来

和她牵着手，数着铁轨去县城逛街

又踩着积雪和月光和她分别

我没有多少伤感

武山火车站就是一个时光的驿站

就像我听任今夜武山县城各式各样灯火

把我没入各式各样的阴影里

因为我肯定，武山县城各式各样的灯火

并不是为我这个旧地重游的人亮起的

牧马滩前

一个孩子爬上马背

当他慢慢适应了马背上的高度

他的眼睛会不会生出辽阔的原野

和盛得下原野的天空

把我留在这片有上百顷的草地上

我已经不会做梦

我甚至连刮过草地的风都无法驾驭

我已无马可牧

我只有再次将留下来的念头悄悄收起

我让两个老人站在马前

我只能给他们拍照、合影

他们顺从，木然

我知道他们的过度衰老是

由于经年不息的操劳奔波

他们内心的马蹄声

已经平息——

多年以后的我会拥有

和他们相似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