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性的《皇朝文鉴》及其背后的学术之争——兼与《古文关键》编选的比较

2015-01-31 13:00叶文举
关键词:吕氏朱熹古文

作者简介:叶文举(1974-),男,江苏宜兴人,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

基金项目:安徽省高校省级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项目“文化视域下的宋代诗僧及其诗学研究”(SK2014A254)

《皇朝文鉴》是吕祖谦承奉宋孝宗之命编选的一部北宋诗文总集, ①全书计有150卷。关于《皇朝文鉴》的编撰缘由及其过程,宋人李心传记载甚详。 [1]595-597大致情况是,在吕氏编选《文鉴》之前,临安的书坊已经有江钿的《圣宋文海》流行。只是《圣宋文海》编选比较粗糙,吕祖谦在周必大的推荐下,对之进行了重新的编选。换而言之,《皇朝文鉴》实际上是在《圣宋文海》的基础上编选而成的。下文就《皇朝文鉴》编选的相关问题进行一些探讨。

一、开放性的选文方式

吕祖谦在给好友朱熹的书信中曾谈到《文鉴》编选的一些事情:“某馆下碌碌,无足比数。但史程限过促,又《文海》未断手,亦欲蚤送官,庶几去就可以自如。以此穷日翻阅,它事皆废。” [2]424可见《文鉴》的编选是一件非常繁琐的工作,吕祖谦不得不以全部的身心投入进去。其后,吕祖谦又对朱熹说:“《文海》近方略成次序,止于南渡前,盖不如此,则无限断也。俟去取得当,即以目录拜呈。” [2]428但只是说明《文鉴》编选的时间断限问题,表明它只是北宋的诗文选集,没有延续到南渡之后, ②而编选的方式仍然没有明言。倒是朱熹对吕祖谦《文鉴》诗文编选的体例提出过一些看法,《朱子语类》卷122载:“伯恭《文鉴》有正编:其文理之佳者;有其文且如此而众人以为佳者;有其文虽不甚佳而其人贤名微,恐其泯没亦编其一二篇者;有文虽不佳而理可取者。凡五例,先生云已亡一例。” [3]2950吕氏多次和朱熹通信探讨《文鉴》的编选问题,朱熹对《文鉴》选文体例的体会应当说曾经与吕祖谦交流过, ③而且朱熹本人就是一个文学大家,同时也是一个文章鉴赏的高手,他的总结决非随意而言之。《皇朝文鉴》的编选有其潜在的宗旨:一是“有补于治道”; ④一是重视文采。 ⑤换而言之,《文鉴》的编选既重视“理”,又不轻视“文”,当然还是以“理”为上。勿庸置疑,如果“文”“理”兼擅,那是最好不过的了。但是吕氏编选《文鉴》,其实并不仅仅限于文理兼擅的诗文。笔者认为,吕祖谦的最终目的还是希望通过《文鉴》的编选,来彰显北宋一朝文学的全貌及其发展轨迹,进而冀望通过诗文的编选来揄扬北宋的士人。吕祖谦宽厚的性格对其选文的范围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总而言之,吕祖谦编选《皇朝文鉴》的态度是开放而宽容的,虽是诗文编选,却又不拘囿于诗文本身,还注意兼及到作家的人品、声望。据明人叶盛的记载,吕氏本人也曾对《文鉴》编选的方式提出过自己的一些看法。叶氏曰:“太史尝云:‘国初文人尚少,故所取稍宽;仁庙以后,文士辈出,故所取稍严,如欧阳公、司马公、苏内翰、苏黄门诸公之文,俱自成一家,以文传世,今姑择其尤者以备篇帙。或其人有闻于时而其文不为后进所诵习,如李公择、孙莘老、李泰伯之类,亦搜求其文,以存其姓氏,使不湮没;或其尝仕于朝,不为清议所予,而其文自亦有可观,如吕惠卿之类,亦取其不悖于理者,而不以人废言。” [4]可见,《文鉴》的诗文编选无论在时间、数量还是在作家上,均能够尽量做到全面,意欲达到一种平衡,这种平衡也使得《文鉴》的选文呈现出多样性的特点,渗透了吕氏婺学兼总众说的学术风格。 ⑥

通过对《皇朝文鉴》所选之文的具体分析,笔者认为朱熹对《文鉴》选文体例的揣摩和吕祖谦本人的实际考虑有吻合之处。尽管吕祖谦编选《文鉴》时,按照文学的体裁分为61门编排作品,但具体到个人作品的采入时,显然又有内在的评判依据,表现出不同的层次。结合吕氏本人的意见和朱熹的认识,通过对《皇朝文鉴》所选文章的定性分析,笔者认为吕祖谦编选《文鉴》时,对作品的去取有以下不同的方式:

(一)文理俱佳者

如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王安石的《读〈孟尝君传〉》等俱是文理并佳者,这是吕祖谦最为看重的一个层次。当然这里所说的“理”具有更宽泛的意义,既不只是理学家所谈哲学意义上的“理”,又不仅仅是关涉政教的“治道”。有些咏物赋,虽然未必直接反映“治道”,却表现了一种内在的“物理”,文采也非常动人,《文鉴》毫不吝啬地加以了编选。如欧阳修的《鸣蝉赋》,就是作者听了鸣蝉而兴发“物理”之感的作品,文理都很好,吕氏加以了采入。因此笔者认为,吕氏心目中的“理”比“治道”有着更为宽泛的内涵,不能仅仅作“治道”的理解。对此,叶适没有完全领会。如他说:“晏殊《中园》、叶清臣《松江秋泛》,自谓得穷达奢俭之中,今亦以此录之,然上无补衮拯溺之公义,下无隐居放言之逸想,则所谓中者,特居处饮食之泰而已,不足道也。” [5]697对《文鉴》选录《中园赋》《松江秋泛赋》表示了疑惑,根柢就在于对吕祖谦选文的思想还不能完全融会贯通。

文理俱佳者的要求使得吕祖谦选录文章,有时即使文采很好,但“理”乏善可陈,《文鉴》也不予以采纳。四库馆臣曾在宋人慕容彦逢《摛文堂集》的提要中这样写道:“又如《理会居养院学校》诸札子亦皆希庙堂意旨,所尚曲加文饰,吕祖谦辑《宋文鉴》不录。” [6]1340文理不能兼具,故而《文鉴》在编选的时候也间或加以了剔除。

(二)文采可称者

陈振孙曾对徐铉的《徐常侍集》解题道:“左散骑常侍广陵徐铉鼎臣撰,其二十卷仕河南所作;余十卷归朝后所作也。所撰《李煜墓铭》婉媺有体,《文鉴》取之。” [7]488《李煜墓铭》写得婉约优美,《文鉴》编选了此文。四库馆臣在为徐铉《骑省集》所作的提要中也说:“《籀史》曰:‘太平兴国中,李煜薨,诏侍臣撰《神道碑》。有欲中伤铉者奏曰:“吴王事莫若徐铉为详”,遂诏铉撰,铉请存故主之义,太宗许之,铉但推言历数有尽,天命有归而已。’其警句曰:‘东邻构祸,南箕扇疑,投杼致慈亲之惑,乞火无邻妇之词。始劳因垒之师,终后涂山之会。’太宗览之,称叹不已云云。后吕祖谦编《文鉴》,多不取俪偶之词,而特录此碑,盖亦赏其立言有体。” [6]1305理在文更善,《皇朝文鉴》选文确实如此。正如吕祖谦自己所说,他不“因人废文”,辞章优秀,当然可以采选。这一点同样表现在对夏竦的诗文编选上。四库馆臣在为夏竦《文庄集》所作的提要中就说道:“竦之为人无足取,其文章则词藻赡逸,风骨高秀……吕祖谦编《文鉴》亦颇采录,盖其文可取,不以其人废矣。” [6]1309《文鉴》选录夏竦之文,不是着眼于他的人品,而是从其文品出发的。

《文鉴》能够根据文采对北宋之文进行适当的编选,超出了理学家传统的以文为次的文道观,表现出很高的文学审美眼光,也赢得后来一些文人的尊重。如元代方回在《瀛奎律髓》中曾选入《夏日杂兴》《夏日三首》《和晁应之大暑书事》等五首诗歌,并云:“文潜此五首中三首,入东莱《文鉴》,每诗三四绝佳,能言长夏景致精美。” [8]方回对张耒诗歌的选择受到了《皇朝文鉴》编选张诗的一些影响,方氏认为它们能够写出夏天景致的精美,可见方回对《皇朝文鉴》重文的选择是非常认可的。从内在原因来说,吕祖谦选文的这样一种方式与吕氏本人具有很高的文学禀赋有极大的关系。吕祖谦一生著作颇丰,黄灵庚先生曾在四十卷《东莱集》之外又整理出其68篇诗词文。 [9]不难看出,吕祖谦本人既喜爱评点诗文,又擅长著述文章,评点与写作的才能皆非同一般,如此的禀赋也影响了吕氏本人对诗文的取舍。

(三)文虽不佳而理可取者

吕祖谦虽然认为“文”“理”并重为最高之境界,但正如他本人为人的宽容一样,总体上来说,《皇朝文鉴》编选诗文并不同时对“文”“理”两个方面都有苛刻的要求。“文”“理”只要有一方面表现突出的,《文鉴》都可加以采编。理乏而文佳者可采,文虽不佳而理可取的诗文,同样不会受到《文鉴》的排斥。《皇朝文鉴》中有些作品篇幅不长,也无甚文采,但《文鉴》加以了采纳,看重的就是其中所蕴涵的一种“情理”,如王回的《驷不及舌赋》、刘攽的《秋怀赋》。这尤其体现在《文鉴》对理学家诗文的编选上。后文还要论到曾有人诬陷吕祖谦《文鉴》编入程氏之文有党同伐异的倾向,其实从吕祖谦所选诗文来看,采入北宋理学家的诗文相对于其他文学家来说并不算很多,就数量而言,显然没有偏倚的趋向。北宋绝大多数理学家的诗文因为受到“作文害道”固有文学观念的拘囿,文学色彩通常都不够充分,吕氏之所以采选了其中的一部分诗文,正是从“理可取者”出发的。如周敦颐篇幅极短的《拙赋》,整篇只有六七十字,文字质朴,表达了重“拙”轻“巧”的思想理念,“理”倒是令人涵咏不已,《文鉴》加以了编入。再如王曾的《有物混成赋》,所论是《道德经》的真义,王曾题下曰:“虚象生在天地之始”,整篇就是围绕这个文眼进行展开的,不过文采却是非常匮乏。《文鉴》选入此文,当然是重其“理”。

《皇朝文鉴》编入文采不足“理”却很充分的诗文,对诗文本身也起到了进一步推广的作用。明人宋濂曾说:“世有恒言,决科之文不足以行远。呜呼,岂其然哉!顾其合道与否,为何如耳?昔吕成公之编《文鉴》,其用意寖精密,而张庭坚所著《尚书义》二篇,特载入之,与《龙图序》诸文,并传四海之中。” ⑦张庭坚的经义二篇显然因为《文鉴》的编选而得到张扬。

(四)“文虽不佳”,然人却贤明,为了表彰人物,选录其诗文

《文鉴》编选诗文有时也不限于诗文本身,而涉及到作家本人,注意文品和人品相结合。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文鉴》并不是单纯地就诗文而选诗文的总集,反映了吕氏论文而兼及其人的要求。如《文鉴》选入孔平仲的诗文,正是从重视其人的角度出发的。平仲是其时声誉很高的“清江三孔”之一,品格很高,“有《还乡展省道中寄豫章僚友四声诗》,载《宋文鉴》,但惜佳语无多”, [10]吕祖谦选录其作品,目的即是通过选文来播扬其人。有些作家的政治声望和功绩超过了文学成就,吕祖谦为了彰显其人,也收罗了他们的作品。如四库馆臣在为韩琦《安阳集》所作的提要中说:“(琦)功在社稷,

生獉平獉不獉以獉文獉章獉名獉世獉

,而词气典重,敷陈剀切,有垂绅正笏之风。吕祖谦编《文鉴》录其文十首,其中如《论减省冗费》《论西夏请和论》《事时论》《青苗》诸篇皆正论,凛然足觇其大节。”

[6]1311

正是为了宣扬韩琦的政治气节,《文鉴》选入韩氏10篇文章。吕祖谦所谓“李公择、孙莘老、李泰伯之类”的诗文之所以能够选入《文鉴》,同样主要是从这个用意出发的。《文鉴》选文的这一方式基本上也达到了吕祖谦的这一用意。如《敬乡录》载:“滕甫字元发……按公一世伟人,惜累困于馋,不得尽其用,其文亦罕传,惟《安州谢上表》见《文鉴》。”

[11]

《文鉴》虽然仅仅选入了滕甫《安州谢上表》一篇,但对滕甫本人确实起到了传播的作用。

(五)不为时人所许,但“文”或“理”有其一,也不因人废文,而加以采纳

这一选文的方式,尽管朱熹并没有论及到(或许这就是朱熹所说五例中所亡之一例),但如上文所引,吕祖谦本人却亲口表述过类似的意思,说明了《皇朝文鉴》的选文贯彻了这一方式。吕祖谦编选吕惠卿等人的作品进入《文鉴》,正是从其诗文的文采很好来考虑的,而不是着眼于其人人品的是非。和上面立足于人品的选文方式相反,这个方式正好是注重文品本身。《皇朝文鉴》中该选文方式表现最明显的就是对王安石诗文的采选。吕祖谦对王安石的新学是心存反感的,他在为王居正所作的《王公行状》中这样写道:“自其少年,已不为王氏说所倾动,慨然欲黜其不臧,以觉世迷。于是稽参隽艾,钩索圣蕴,摧新学诐淫邪遁之辞,迎笔披靡,虽老于王氏学者,莫能自解。……(其在兵部,以事请对,上)因及王安石新学为士大夫心术之害。公进曰:‘臣侧闻陛下深恶安石之学久矣,不识圣心灼见其弊安在?敢请。’” [2]145-146行状所说虽然是王居正的事情,却暗含了吕祖谦个人的倾向。然而吕祖谦却不因为政治和学术思想上的歧路,就对王安石的诗文成就一概加以抹杀。在所有重要的文体中,《文鉴》对王安石的诗文几乎都加以了编选——只有极个别例外——而且数量极为丰富,有200篇(首)左右。其采选文体之全面甚至超过了文学大家欧阳修、苏轼等人,原因可能就在于王安石的诗文“文”“理”表现皆较为充分。吕祖谦在文学性较强的诗赋十三种体式上对王氏的诗歌都加以了采选,可以说即使像苏轼这样的诗赋大家也没有享受到如此高的待遇。以王安石的五言古诗《日出堂上饮》为例,《文鉴》之所以采选,主要是出于对诗歌文字之工的兴趣。叶适曾说:“《日出堂上饮》,欲主人高础为去蚁之地,其自任重矣;然不知蚍蜉由己而生,蚍蜉犹恶其渐,而又寻斧焉。余尝疑其文字言语之工未当在小人之列;吕氏云:‘既为小人之事,只是小人’,今人往往未知此。” [5]704可见吕祖谦虽鄙弃其人,却不轻视其文。因此,吕氏能够尽量做到“人”与“文”分开,显示了一种客观、公正的批评态度,这一点应当值得肯定。

从文学思想的角度,《皇朝文鉴》还有两点值得注意:一个是从全书来看,《皇朝文鉴》比较重视古文。

《皇朝文鉴》文章选择数量最多的是欧阳修、苏轼、王安石、曾巩、司马光、张耒等这样一些古文大家,在所选文章中占有比例极大,不难看出吕祖谦对古文的青睐。正是从有意提升古文的目的出发,吕祖谦对某些体式的采纳是有其独特眼光的。比如“经义”一体,宋人熊禾曾说:“近世东莱吕氏以张某《书义请献先生》一篇,彚入《文鉴》,致堂胡氏至于此篇与孔明《出师表》,击节并歌,慷慨激烈。今观其作,岂区区举子偶俪破碎者之比乎?!” [12]明人王廷表又云:“夫经义盛于宋张才叔,《自靖人自献于先王》之义,吕东莱取之入《文鉴》,与古文并传。朱文公每醉后口诵之,至与诸葛武侯《出师》二表同科。” [13]可见吕祖谦采入张庭坚的这篇经义还是得到了后世文人的认可的,主要原因是这些经义中蕴涵了深刻的“义理”,这是古文家所特别重视的,故而《皇朝文鉴》的选择得到了后人极高的评价:“此中兴前近二百年书义也,至今尚可咀嚼,如此曷可讶其为古哉。盖吾侪所作时,文本自无用,然能以义理为主,发挥圣贤心事于千百载之上,亦自打颠不碎。如此篇文虽简格,虽与今不同,然议论正当,辞不迫而意已独至,所以屡经前辈品题。” [14]正因为《皇朝文鉴》对古文的重视,后人甚至把《文鉴》当作古文选本来看。如清人刘熙载说:“《宋文鉴》载张才叔《自靖人自献于先王》一篇,隐然以经义为古文一体,似乎自乱其例。然宋以前已有韩昌黎省试《颜子不贰过论》,可知当经义未著为令之时,此等原可命为古文也。” [15]“经义”之体的选择更加表明了吕祖谦重视古文的用意。 ⑧

另一个是《皇朝文鉴》对文体学具有独特的贡献。

清人冯舒曾说:“一人所作,咸备诸体;一题所赋,或别体裁,未有可以篇之长短、韵之多少为次者。古人之集亡来已久,陈思、蔡邕、二陆、阴何,俱系后人编集,四言、五言亦并间出,足知《宋文鉴》以前,无分体之事矣。” [16]文学总集编选在体裁上真正自觉、明晰地加以分类的,应当说是从《皇朝文鉴》开始的。之前的《文选》虽然也有体裁的标准,但不纯粹,体裁和题材交相杂糅在一起,比如它在诗体之下继而又分为献诗、公宴、祖饯、咏史、游仙、招隐、游览、咏怀、哀伤、赠答、行旅、军戎、郊庙、乐府、挽歌、杂歌、杂诗、杂拟。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确实无“分体之事矣”,某种程度上反而导致了分类的极为混杂。《皇朝文鉴》的分类完全按照诗文体式来划分,细致而单纯,这一点可以说《皇朝文鉴》为后来总集的编选起到了某种示范的作用。对于《皇朝文鉴》文体学的贡献,后人也充分意识到了。“徐师曾曰:‘若细分之,则制与诰亦自有别,故《文鉴》分类甚明,不相混杂,足以辩二体之异矣。’” [17]《皇朝文鉴》在文体上的细化,说明了吕祖谦在文体辨析上的自觉意识。

二、《皇朝文鉴》在南宋理学阵营中所引起的学术之争

吕祖谦编选《皇朝文鉴》不但在当时的文人中引起了很大的争论,即使在同时期的理学阵营中,也同样激起了一些波澜:大加赞赏者有之,嗤之以鼻者有之,褒贬兼有者亦有之。笔者分别以朱熹、张栻和叶适关于《文鉴》的讨论作为契入点,来分析理学家们不同的意见以及隐藏在背后的学术思想的碰撞。

(一)“《文鉴》编得泛,然亦见得近代之文”——朱熹评《文鉴》

朱熹虽然总结了吕祖谦选文的一些体例,但在选文的标准上尤其在思想方面却提出了非常不同的异议。比如朱熹在作出“《文鉴》条例甚当,今想已有次第”的评价之后却又说道:“但一种文胜而义理乖僻者,恐不可取;其只为虚文而不说义理者却不妨耳。佛老文字恐须如欧阳公《登真观记》、曾子固《仙都观菜园寺记》之属乃可入,其它赞邪害正者,文词虽工恐皆不可取也。盖此书一成,便为永远传,布司去取之权者,其所担当亦不减纲目,非细事也。况在今日,将以为从容说议,开发聪明之助,尤不可杂置异端邪说于其间也。” [18]朱熹虽然并不反对文采,不过如果是文理俱佳者,那毫无疑问是诗文中的上品。即使朱子的文章观中有以“理”为上的倾向, ⑨但这不足以说明朱熹认为文章只要有“理”就可,而是希望文章之理能够趋“正”,否则还不如无“理”。在朱熹的头脑中佛老思想就是“怪僻者”,故而文章有讨论“佛老”思想者就不能被选入。 ⑩如果说《仙都观三门记》《兜率院记》等还有排斥佛老的意旨,那么曾巩的《道山亭记》、刘攽的《七门庙记》,甚至欧阳修的《〈秘演诗集〉序》等,毫无疑问都渗透了佛老的思想。这些文章的入选当然引起了朱熹的不满。

宋人周密说:“宋之文治虽盛,然诸老率崇性理、卑艺文,朱氏主程而抑苏,吕氏《文鉴》去取多朱意,故文字多遗落者,极可惜。” [19]周密认为吕氏《皇朝文鉴》的编选多取朱熹之意,恐非。我们从吕祖谦收录理学家的诗文数量也可以看出,如《文鉴》编入周敦颐诗文1篇、张载诗文21篇(首)、程颢诗文15篇(首)、程颐诗文18篇(首),而苏轼一人的诗文就有288篇(首)之多,显然不是“主程而抑苏”。

朱熹又认为《文鉴》中上佳的诗文很少,就其根源与编选者吕祖谦缺乏赏鉴的能力,甚至缺少一定的创作体会有关。《语类》载:

先生方读《文鉴》而学者至坐定,语学者曰:“伯恭《文鉴》去取之文,若某平时看不熟者也,不敢断他有数般,皆某熟读底,今拣得也无巴鼻,如诗好底都不在上面,却载那衰飒底,把作好句法又无好句法,把作好意思又无好意思,把作劝戒又无劝戒。”林择之云:“他平生不会作诗”,曰:“此等有甚难见处。” 瑏瑡

朱熹认为吕祖谦对诗文句法缺少一定的理解,原因可能在于他对作诗体会不深。故而朱子认为《文鉴》所编选的某些诗文,并不能算得上是精品。因此,就诗文本身而言,《皇朝文鉴》的编选有的仍然需要斟酌,所以朱子云:

近读伯恭所集《文鉴》,极有可商量处,前辈要亦多浪得名者,不知后世公论竟如何尔。[20]3350

同样是对《文鉴》编选诗文不分精粗优劣而随意采入提出了严厉的批评。

朱熹对吕祖谦重视文采的一面有时又颇有微辞,认为这是尚巧。在对待文采的问题上,朱熹的态度相对于吕祖谦来说也稍显偏执,不及吕祖谦的开放与宽容。 瑏瑢吕氏对“理”不足、文采却很好的诗文并不排斥,潜藏了褒奖之意,反映了吕祖谦对文采的重视;朱熹则更为苛刻一些。如他说:

崔德符《鱼》诗云:“小鱼喜亲人,可钓亦可扛。大鱼自有神,出没不可量。”如此等作甚好,《文鉴》上却不收,不知如何?正道理不取,只要巧。 [3]3330

崔德符的这首诗就文学性来看,确实没有多少文采,朱熹却认为其中蕴涵着深刻的义理,他反而批评《文鉴》没有加以采选。这个批评从文学本身来反观,显然不太适宜。这实际上是朱熹对《文鉴》编选的遗漏表示了不满。朱熹又曾说道:

伯恭所编奏议皆优柔和缓者,亦未为全是,今丘宗卿作序者,是旧所编,后修《文鉴》,不止乎此更添入。 [3]2594

朱熹一方面认为《文鉴》所编奏议皆“优柔和缓”,加以褒扬——这显然和他自身的理学思想有很大的关系,另一方面又对《文鉴》的遗漏提出了批评。他也曾对吕祖谦采编邵雍的诗歌提出过质疑。朱熹说:

《文鉴》编康节诗,不知怎生地,那“天向一中分造化,人从心上起经纶”底诗却不编入。[3]2594

朱熹所引诗句为邵雍《观易吟》,全诗写道:“一物其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能知万物备于我,肯把三才别立根。天向一中分造化,人从心上起经纶。天人焉有两般义,道不虚行只在人”, [21]纯粹是讨论本体问题,诗歌基本上是以议论的方式来直接表明理学的内涵。朱熹认为这样的诗歌应当选入。《文鉴》选录邵雍诗赋有51篇之多,但采入邵氏直接通过议论宣扬理学思想的作品却很少,如《答人语名教》《观三皇》,而多数诗赋或是抒发其个人闲情逸致,如《晚凉闲步》《闲居吟》《清风短吟》;或是通过写景来表达其理思,具有盎然的理趣,如《洛下园池》《林下》,也许正因如此才引起了朱熹的不满。

不过,朱熹对《文鉴》似乎又不是一味地批评,在批评之中,朱熹尚能以一种辩证的态度加以评价,时有褒奖之意。如他说:

《文鉴》编得泛,然亦见得近代之文,如沈存中《律历》一篇说浑天亦好。 [22]

从诗文编选的多层次性来看,吕氏确实是希望《皇朝文鉴》更宽广一些,在对作者的选择与作品的采摘方面,难免就显得有点宽松,我们从上文对吕祖谦开放性选文方式的讨论中也能具体感受得到。故而,朱熹称“《文鉴》编得泛”,也不能说是无端的指责。不过“泛”的另外一面就是《文鉴》包容性极强,北宋的诸多作家与诗文就能够得到呈现,这一点又得到了朱熹的许可。朱熹还对《文鉴》编选的具体次序上提出过自己的看法。如他说:

吕编《文鉴》,要寻一篇赋冠其首,又以美成赋不甚好。遂以梁周翰《五凤楼赋》为首,美成赋亦在其后。 [3]3300

意思就是说,吕祖谦在编选《皇朝文鉴》的时候,安排每一体式的开篇之作,都是有深刻用意的,如同《诗经》的“四始”一样。如在赋的体式上,他认为吕祖谦是刻意把梁周翰的《五凤楼赋》放在前面,而把周邦彦的《汴都赋》置于其后,就是在于梁周翰赋作的主旨比周氏赋作的主旨更为深刻。对此,陈振孙曾评价道:

朱晦庵晚岁尝语学者曰:“此书编次,篇篇有意。每卷首必取一大文字作压卷,如赋取《五凤楼》之类,其所载奏议亦系一时政治大节,祖宗二百年规模与后来中变之意,尽在

其中,非《选》《粹》比也。” [7]448

所以《五凤楼赋》的主旨带有笼罩整个赋体选文宗旨的意味,可见《文鉴》选文的安排确实是有其特殊用意的。

文人的评论有时带有随机、即兴感发的性质,即使是同一人,也可能在不同时间、地点所作的批评之间有矛盾扞格之处。朱熹也曾对《文鉴》的编选工作几乎全盘否定,尽管这样的言论很少。他说:

《文鉴》诚如所论,李文叔前此亦但见其论文数篇,颇有可观,今亦不能记忆。但如《〈战国策〉序》,则恐文健意弱,太作为,伤正气耳。要之文章正统在唐及本朝,各不过两三人,其余大率多不满人意。 [20]3353

朱熹认为在宋代真正能够符合正统的诗文只有两三家,潜在之意就是认为吕祖谦没有必要去编选《文鉴》。朱熹还从自身的理学思想出发,认为《文鉴》所编选的一些文章可能会伤害人心的“正气”,这显然是较为极端的认识。

括而言之,朱熹对吕祖谦编选《皇朝文鉴》的批评有其一定的合理性,如他对《文鉴》编选的某些诗文未经认真思考的诘问,是符合《文鉴》编选的实际情况的。不过对《文鉴》选文遗漏的批驳,则难免有求全责备的偏激。作为一部选集,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即使有所遗漏,只要不是过度,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当然涉及到因为理学观念的差异而关涉到《文鉴》选文问题的讨论,那也只是朱、吕二人理念之间的冲突,并不能完全反映出孰是孰非。

(二)“渠爱敝精神于闲文字中,徒自损何益!”——张栻评《文鉴》

张栻对吕祖谦编选《文鉴》完全是持驳斥的态度,认为吕祖谦所做的这项工作是空耗时间与精力。他在《答朱元晦》中这样写道:

伯恭近遣人送药与之,未回。渠爱敝精神于闲文字中,徒自损何益!如编《文海》,何补于治道?何补于后学?徒使精力困于翻阅,亦可怜耳。承当编此文字,亦非所以承君德。今病既退,当专意存养,此非特是养病之

方也。 [22]890和叶适认为《文鉴》“一代治体归之于道”的观点正好相反,张栻认为《文鉴》的编选无补于治道,对他人也无甚益处,根本没有任何价值。因此,张栻主张吕氏应当加强内心的存养,而不要去做这些无益的工作。他在《答陆子寿》的书信中又说:“(伯恭)向来亦坐枉费心思处多耳”, [23]920实是有感于吕氏编选《文鉴》而发。正是因为对吕祖谦的《文鉴》持有非常不屑的姿态,因此张栻没有对《文鉴》的选文做过任何具体的点评,故而笔者不再多加阐述。

(三)“得繁简之中,鲜遗落之憾”——叶适评《文鉴》

叶适在《习学记言序目》中对《皇朝文鉴》几乎全是赞美之词,在理学阵营里,似乎也只有叶适对吕祖谦编撰《皇朝文鉴》基本上采取了全面、肯定的态度。从上文所引叶适对《文鉴》的诸多评论中,我们已经能够深刻地感受到。他又曾把《皇朝文鉴》放在总集编纂的历史中去定位。他说:“文字总集,各为流别,始于挚虞,以简代繁而已,未必有意。然聚之既多,则势亦不能久传;今其远者,独一《文选》尚存,以其少也。近世多者至数百千卷,今虽尚存,后必沦逸。独吕氏《文鉴》去取最为有意,止百五十卷,得繁简之中,鲜遗落之憾。所可惜者,前世文字源流不能相接;若自本朝至渡江,则粲然矣。” [5]547其主导倾向是称赞的,只是在称赞之中指出其不足,但这个不足显然也是由于《文鉴》作为一部断代的文学总集所难以回避的。叶适认为《皇朝文鉴》包含了吕氏的思想精髓,值得认真去体味。他曾说:“此书二千五百余篇,纲条大者十数,义类百数,其因文示义,不徒以文,余所谓必约而归于正道者千余数,盖一代之统纪略具焉,后有欲明吕氏之学者,宜于此求之矣。” [5]755-756叶适把《文鉴》的编选当作吕祖谦表达思想的一个方式,故而叶适的《习学记言序目》专门辟有4卷探讨吕氏的《皇朝文鉴》,目的就是为了归纳、总结吕学的思想内涵。

尽管叶适对《皇朝文鉴》评价的主导面是褒扬的,但白璧也有微瑕,他认为《皇朝文鉴》仍然存在一些不足。他曾说:

柳开、穆修、张景、刘牧当时号能古文,今所存《来贤》《河南尉厅壁》《法相院钟》《静胜》《待月》诸篇可见。时以偶俪工巧为尚,而我以断散拙鄙为高,自齐梁以来言古文者无不如此。……古人文字固极天下之丽巧矣;彼怪迂钝朴,用功不深,才得其腐败粗涩而已。 [5]733

叶适反对浮华的文字,他认为《文鉴》所编选柳开《来贤亭记》、张景《河南县尉厅壁记》、穆修《亳州法相院钟记》、刘牧《待月亭记》等有工巧的倾向,言下之意是吕氏不应选择这些篇章,这种认识显然太过武断。后来四库馆臣在为穆修《穆参军集》所作的提要中写道:“叶适《水心集》讥吕祖谦《宋文鉴》所收《修法相院钟记》《静胜亭记》二篇,为腐败粗涩,亦言之已甚。” [6]1308就是批评叶适贬之有点过度。

(四)《文鉴》编选所引起学术之争背后的理学因素

朱熹、张栻和叶适等人对吕祖谦编选《皇朝文鉴》之所以持有不同的态度,部分原因是由于他们之间的思想差异造成的。如朱熹文道观中有“重道轻文”的倾向,但有时又非常重视文采,他的文道观实际上有其内在的矛盾性, 瑏瑣这种矛盾性使得朱熹对《皇朝文鉴》的褒贬态度处于摇摆之中。而张栻认为“理必有其实而后有其文”, [23]83所以他说:“若先以学文为心,则非笃实为己者矣!” [23]70故而他强烈反对吕祖谦耗费时间去编选《文鉴》。对于事功学派代表人物之一的叶适而言,吕祖谦选文重视国家政教、重视治道的倾向,显然符合其实事实功的思想,因而《皇朝文鉴》受到叶适的大加赞赏也就不那么令人感到意外了。他们对《皇朝文鉴》的不同态度,说到底,和各自“文道观”的不同要求有着内在的关联。

由吕祖谦《皇朝文鉴》在理学家中所引起的争论,我们再联系《皇朝文鉴》选录理学家之文的情况,来探讨吕祖谦《皇朝文鉴》选文的一些内在思想。

吕祖谦在《皇朝文鉴》中确实选录了北宋理学家的诗文,甚至由此还招致了“党同伐异”的讥刺。 瑏瑤事实情况是否如此呢?我们先来检点一下《皇朝文鉴》收录北宋理学家诗文的状况:孙复4篇,石介18篇,邵雍51篇,周敦颐1篇,张载21篇,程颢15篇,程颐18篇,吕大临5篇,谢良佐1篇,游酢3篇,合计有137篇, 瑏瑥数量也不算少了;问题是吕祖谦编选了北宋作家314人,几乎涵盖了北宋时代所有的作家,所以他编选理学家的诗文也很难说有“党同伐异”的倾向。当然,作为理学家,吕祖谦编选理学家之文、关涉理学思想较多也属正常。如孙复的七言古诗《论学》,虽名曰“论学”,但写出了天地万物的理学精神。其云:“冥观天地何云为,茫茫万物争蕃滋。羽、毛、鳞、介各异趣,披攘攫搏纷相随。人亦其间一物尔,饿食渴饮无休时。”但是并非吕祖谦所编选理学家的所有诗文都是谈理论性的,与理学直接有关,即使二程的诗文也有抒发自我情感的。如程颢的《陈公廙园修禊事席上赋》:“盛集兰亭旧,风流洛社今。坐中无俗客,水曲有清音。香篆来随去,花枝泛复沉。未须愁日暮,天际是轻阴。”也只是抒发了兰亭唱和式的文人雅趣而已,与二程的理学思想并无必然的内在关系。因此笔者认为,吕祖谦编选理学家的诗文并无特别的用意,更谈不上有“党同伐异”之目的,之所以遭到如此的指责,也许是“时侂胄方以道学为禁,故诋伯恭如此,而牵联及于伊川”, [1]597因为“庆元党禁”而被人故意加以攻讦。

三、《皇朝文鉴》与《古文关键》编选的差异性分析

除了《皇朝文鉴》外,吕祖谦还曾编选过《古文关键》。不过从编选的性质上来说,《古文关键》是私选的,是带有个人意图的行为,其目的是辅导士子进行科举考试; 瑏瑦《皇朝文鉴》则是由吕祖谦奉旨而编选的,虽然在编选的过程中难免会掺杂个人的思想,但它毕竟是代表官方进行编选的文章总集,彰显北宋文学成就的官方色彩就显得更为浓厚些。因此两者所透视出来的差异性也比较明显,不仅表现在选文的数量上,《古文关键》所选作家、作品都较少,因为它的目的主要是树立一些范文,以便士子们去模仿,所以它求精而不求全(当然《古文关键》不是一个断代的选本,作为古文的选本,它还选录了唐代韩、柳的文章)。《皇朝文鉴》既然作为北宋的诗文选集,其用意之一当然是要呈现北宋一朝的诗文概貌,所选作家、作品的数量较为浩繁,其求全的目的显然比《古文关键》显著;而且还表现在,由于两书选文的宗旨也不相一致,故而它们选文的重点也有所不同:前者着眼于文章行文的技巧,技法是它的追求;后者看重的是思想内容,“治道”是其选文的一个重要立足点。从两者所选同一作家作品的差异性之中,或许我们可以更明显地看到两者的不同之处。为了进一步说明问题,笔者把《古文关键》与《皇朝文鉴》中欧阳修、曾巩、张耒等人所选文章的共同篇目与不同篇目分别罗列出来(为了节省文字,关于“三苏”文章编选篇目的同异,本文不再讨论)。

共同编选的文章:

欧阳修:《朋党论》《为君难论下》《本论上》 瑏瑢《泰誓论》《上范司谏书》《送徐无党南归序》;

曾巩:《唐论》《救灾议》《〈战国策目录〉序》《送赵宏序》。不同编选的文章:

《古文关键》:

欧阳修:《纵囚论》《春秋论》《春秋论中》《本论下》《送王陶序》;

张耒:《景帝论》《用大论》。

《皇朝文鉴》:

欧阳修:《赐中书门下诏》《皇太后还政议合行典礼诏》《通商茶法诏》《赐观文殿学士礼部尚书王举正不允诏》《赐夏国主诏》《颁贡举条制敕》《赐右屯卫大将军叔韶奖谕敕》《尊皇太后册文》《大庆殿恭谢御札》《赐除宰臣文彦博让恩命批答》《赐新除宰臣富弼让恩命不允批答》《赐宰臣富弼乞退不允批答》《再赐宰臣富弼乞退不允批答》《赐宰臣富弼乞解机务不允批答》《赐宰臣文彦博

乞解重任不允批答》《赐枢密使宋庠让恩命不允批答》《除文彦博判大名府制》《除皇弟允初依前检校尚书右仆射充感德军节度使加食邑食实封余如故制》《封皇弟九女福安公主制》《登州黄县尉东方辛可密州司士参军》《西京左藏库使内侍省内侍押班任守信可遥郡刺史依旧鄜延路驻泊兵马钤辖》《前杭州司理参军范衮可卫尉寺丞》《前知彰信军节度判官褚式可太子中舍致仕》《虞部员外郎吕师简可比部员外郎》《颍州推官江揖可大理寺丞》《进纳人空名海词》《著作佐郎张去惑可秘书丞》《永兴军节度推官董士廉可著作佐郎》《内殿崇班郝质可内殿承制》《龙卫指挥使开赟拱圣指挥使胡元并可内殿承制》《秦州观察支使乔察可静难军节度推官知陇城县》《试助教郭固可宁州军事推官》《范仲温可台州黄岩县尉》《史馆书直官潘宗益可梓州司户参军》《内殿崇班李允恭可内殿承制》《彰武军节度推官李仲昌可大理寺丞签署渭州判官事》《泰州兴化县主簿朱思道可卫尉寺丞》《西京转运按察使虞部员外郎杜杞可刑部员外郎直集贤院充广西转运使》《论燕度勘滕宗谅事张皇太过》《论杜韩范富》《论狄青》《论贾昌朝》《论修河》《论日历》《论包拯除三司使》《中书请议濮安懿王典礼》《请补馆职》《谢知制诰表》《贺平贝州表》《谢复龙图阁直学士表》《南京留守谢上表》《谢覃恩转官表》《谢宣召入翰林状》《乞罢政事表》《亳州谢上表》《乞致仕表》《谢赐汉书表》《谢止散青苗钱放罪表》《乞致仕第二表》《乞致仕第三表》《进修新唐书表》《会圣宫颂》《峡州至喜亭记》《画舫斋记》《襄州谷城县夫子庙记》《吉州新学记》《丰乐亭记》《醉翁亭记》《有美堂记》《相州昼锦堂记》《袐演诗集序》《惟俨文集序》《集古目录序》《梅氏诗集序》《外制集序》《诗图总序》《为君难论上》《与尹师鲁书》《与石推官书》《答吴充秀才书》《上杜中丞论举官书》《答胡秀才启》《谢馆职启》《与晏相公书》《回文侍中

启》《回谏院傅龙图攀违书》《颍州通判杨虞部书》《回宝文吕内翰启》《策问七首》《州名急就章》《跋放生池碑》《跋华岳题名》《跋平泉草木记》《跋景阳井铭》《跋王献之法帖》《读李翱文》《会老堂致语》《祭薛尚书文》《祭尹子渐文》《祭尹师鲁文》《祭苏子美文》《祭范文公文》《祭杜文公文》《祭石曼卿文》《祭丁学士文》《祭吴大资文》《祈雨祭汉景帝文》《祭城隍神文》《祈雨祭汉高皇帝文》《孙明复墓志铭》《黄梦升墓志铭》《尹师鲁墓志铭》《苏子美墓志铭》《梅圣俞墓志铭》《石守道墓志铭》《苏明允墓志铭》《南阳郡君谢氏墓志铭》《石曼卿墓表》《太常博士周君墓表》《胡翼之墓表》《泷冈阡表》《资政殿学士礼部侍郎范文正公神道碑铭》《太尉王文正公神道碑铭》《晏元献公神道碑铭》《王武恭公神道碑铭》《六一居士传》《桑怿传》;

曾巩:《徐铎张崇翟思太学博士》《徐禧给事中》《吴居厚京东转运副使吕孝廉可转运判官》《王从伾知岢岚军》《崔象先等带御器械曾巩》《贺熙宁十年南郊礼毕大赦表》《谢元丰元年历日表》《分宁县云峰院记》《仙都观三门记》《兜率院记》《拟岘台记》《抚州颜鲁公祠堂记》《筠州学记》《齐州二堂记》《道山亭记》《列女传目录序》《陈书目录序》《南齐书目录序》《范贯之奏议集序》《相国寺维摩院听琴序》《送周屯田序》《送江任序》《上杜相公书》《与孙司封书》《杂识二首》《书魏郑公传》《苏明允哀词》《祭欧阳少师文》《祭王平甫文》《诸庙谢雨文》《福州鳝溪祷雨文》《戚舜臣墓志铭》《钱纯老墓志铭》《孙适墓志铭》《沈率府墓志铭》《洪渥传》;

张耒:《咸平县丞厅酴醿记》《双槐堂记》《送李端叔赴定州序》《送秦少章赴临安簿序》《讳言》《敢言》《李郭论》《邴吉》《答李推官书》《答林学士启》《润州谢执政启》《贺潘奉议致仕启》《书五代郭崇韬卷后》《代范枢密祭温公文》《代祭刘贡甫文》《商瑶墓志铭》。通过具体的比较,不难发现:

(一)编选数量不同

《皇朝文鉴》作为一部北宋诗文的选集,其选文较《古文关键》更加丰富,基本涵盖了文章的各种体式;而《古文关键》毕竟是一部古文的选集,再加上它是为了士子们科考服务的,求精无疑是它着力追求的,故而它选录文章的数量非常少,也属正常。

(二)编选角度不同

《皇朝文鉴》主要从思想内容即义理出发去编选文章,而《古文关键》更注重从文章技法去采编作品。比如欧阳修的《纵囚论》,吕祖谦编入《古文关键》就在于它的文章技法非常值得学习,他说:“文最紧,曲折辨论,惊人险语,精神聚处,词尽意未尽,此篇反复有血脉。” [24]37并对《纵囚论》具体的句法、章法进行了认真的分析,显然是有意向士子们明示作文的门径。但是吕祖谦并未把《纵囚论》选入《文鉴》,也许正是出于对其思想主旨的考虑。宋人黄震说:“《纵囚论》,上下相贼,字恐太甚。要是三代后盛事,若夫圣人不立异以为高,不逆情以干誉则至论也!” [25]对《纵囚论》的立论提出了委婉的批评,吕祖谦可能也知道《纵囚论》主旨上的不足,因而《文鉴》未加采纳。如果用上文所讨论吕祖谦选文的方式来对照,《皇朝文鉴》和《古文关键》共同编选的文章当属“文理俱佳”者,是文章层次中最高的;《皇朝文鉴》选入而《古文关键》未加以采录的文章其中有部分可能属于理胜而文未必胜的一类,我们从《皇朝文鉴》选入欧阳修、苏轼等诸多诏、诰、制这些具有程式化倾向的应制性文章中,就能够感觉到它们之所以被选入《文鉴》,主要是吕祖谦注重了当中的政教内容,未必具有很好的文章技巧;《古文关键》选入而《皇朝文鉴》未加以采入的文章,则可能属于文佳而理未必佳的一类。曾巩和张耒的文章编选就是两个典型。

1.曾巩的选文问题

《古文关键》选入了《唐论》《救灾议》《〈战国策目录〉序》《送赵宏序》等四篇文章,《皇朝文鉴》同时都加以采入。正是由于曾巩这几篇文章具有文理俱胜的特点,吕祖谦才青眼有加。曾巩的文章“古雅”“平正”,再加上曾巩本人受到儒学的影响较深,所以也特别得到了南宋理学家们的钟爱。朱熹少年时就非常喜欢“词严而理正” [20]4281的曾文。正因如此,曾巩的文章后来成为了讲究义理、考据、辞章的桐城派散文的学习对象。我们从吕祖谦对《皇朝文鉴》和《古文关键》同时所录曾氏这几篇文章的评点中,可以看到吕氏对它们文理两方面的激赏。比如《唐论》,吕祖谦首先点题:“此篇大意专说太宗精神处。”主要是说其内容。下面则是对《唐论》的具体行文章法进行评介,所谓“文势说起,只归在‘莫盛于太宗’一句上”“都包汉尽此,是句法”“又过接”“自前说入太宗”“立三段间架”“‘以’字变作‘有’字,‘有’字变作‘无’字,是句法”“此几句是间架说太宗处”“此三段是间架说太宗得处”“锁处以先王说,则提纲起好” [24]115-116等等评语,显然都是从行文的技巧入手。又如《〈战国策目录〉序》,吕祖谦题下评曰:“此篇节奏从容和缓,且有条理,又藏锋不露,初读若太羮元酒,须当子细味之,若他练字好,过换处不觉,其

獉间

獉又

獉有

獉深

獉意

獉存獉”, [24]121也是从“文理”两面说开。上文所列曾巩的这几篇文章大抵都具有这样的特点,所以它们既能够入《皇朝文鉴》,又可以入《古文关键》。

2.张耒的选文问题

《古文关键》所选张耒的《景帝论》《用大论》,《皇朝文鉴》居然一篇未选。原因可能是,对于讲究“治道”、追求“义理”的《皇朝文鉴》来说,这两篇文章未必适合。吕祖谦在《古文关键》中对这两篇文章的思想没有任何评价,主要是针对文章的技法而言,用的都是评点文章技巧的术语。如《景帝论》,所谓“续”“结”“立一篇纲目”“关键”“切”“委蛇曲折处”“此周旋和缓处,若便以亚夫不纳文帝一段接,则文势迫”“首尾救护处”“此救文字手段,转不好事作好”“回互”等等评语,明显是从文章的句法、章法而言,目的不正是为了指导士子们如何行文服务的吗?至于“理”方面,吕祖谦不著一词,透露了两篇文章在“理”方面的缺陷,这可能是吕祖谦未把它们选入《皇朝文鉴》的主要原因。

由吕祖谦所编《皇朝文鉴》和《古文关键》的比较,还有一个重要现象值得注意:《古文关键》在总论中虽然评述了王安石散文的特点,但在选文上居然没有编选一篇;而《皇朝文鉴》除了在诗赋的各个体式中皆选入王安石的作品之外,在散文的各个体式中基本上也都采录了王氏的著述,有105篇之多,仅次于苏轼和欧阳修,这是一个非常令人觉得奇怪的现象。上文说过,吕祖谦并不因为思想学术之间的差异,而拒绝王安石的文章进入《文鉴》。吕祖谦本人对王安石的文章极有好感,他曾说:“小三弟欲习宏词,此亦无害。今去试尚远,且读秦、汉、韩、柳、欧、曾文字,(四六且看欧王、东坡三集)以养根本。” [2]502他把学习王文看作是培护学养之本的一个重要手段。《古文关键》之所以没有录入王文,主要还是在于王文不易学习的特点。吕祖谦曾说王文“纯洁,学王不成,遂无气焰”。 [24]2王文难习,吕祖谦担心士子们学习王文如果不能成功,反而会造成一种学习的障碍,故而在《古文关键》中没有采录王文。

当然,《皇朝文鉴》和《古文关键》就其选文的趋向来看,也有共同的地方,比如它们对古文非常重视,《古文关键》选录的基本上都是古文大家欧阳修、苏洵、苏轼、曾巩、张耒等人的文章,他们在《皇朝文鉴》中被选入的数量同样也在较多的行列,可见吕氏本人对古文的重视。

四、余论

吕祖谦一向为人宽厚, 瑏瑨学术也具有兼容的特点,因此在南宋理学家经常发生论辩如朱陆之争、朱陈之争的背景之下,吕祖谦是较为特别的一个,他很少与不同的思想学派之间发生本质性的争论,能够受到其他诸多理学家的认可与称赞,可以说是南宋理学家中最具包容性的一家。《皇朝文鉴》的编选可以说是其兼容性学术思想在文学上的体现。吕祖谦“治道”与“文采”并重的选文宗旨,以及选文方式的多样性造成其选文的多层次性,使得《皇朝文鉴》的诗文选择几乎涵盖了北宋时代的所有文人。这一点当然不能得到偏执于一端的学者文人的认可。 瑏瑩而且由于时间仓促,吕氏尚未对所选之诗文进行过认真的思考,更是遗留了一些缺陷,难免会遭到他人的攻讦。吕祖谦对此也自我反省过。他说:“《文鉴》以趣办,去取不当,必多有大悖理处。因笔望条示,虽不可追改,犹得以警省尔!” [2]439宋人程珌曾说:“文以鉴为言,非苟云尔也。上焉者取其可以明道;次则取其可以致治;又次则取其可以解经评史;又次则取其辞高义密而可以追古作者,以模楷后学,至若教坊乐语之徘谐、风云露月之绮组,悉当削去,乃成全书。盖草创于前者,精择未遑而讨论于后者,所当加审,胡不观扬子云好深湛之思,韩昌黎手不停披百家之编,必有余暇乃可评考。不然浩浩千古之作,岂易去取哉!而吕太史得,年仅四十,学者所以为深惜之。洙泗,圣人也,而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圣贤虽殊,而老壮之候一也。” [26]程氏对吕祖谦编选《文鉴》未加精审选择,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尽管这里有些指责——如认为吕祖谦不该把乐语等体式编入失之于偏颇 瑐瑠——但《文鉴》编选粗糙的一面,不仅在祖谦本人,而且在大多数宋人看来,是一致的看法。作为一部选集,《皇朝文鉴》因为要照顾到作家的普遍性问题,再加上吕祖谦在选文上的多层次性,故而《文鉴》所选就作品本身来说,并不见得都是精品。金人王若虚曾说:“张伯玉以《六经阁记》,折困曾子固,而卒自为之,曰:‘六经阁者,诸子百氏皆在焉,不书,尊经也。’士大夫以为美谈,予尝于《文鉴》见其全篇,冗长汗漫,无甚可嘉,不应遽胜子固也。或言子固阴毁伯玉,且当时荐誉者大盛,故伯玉薄之云。” [27]可见《皇朝文鉴》的某些选文在接受过程中也是引起争论的,原因就在于其中有些作品如果从文学性等角度考虑,确实没有多少值得称扬的地方。即使文采很好的作品,除了受到朱熹、张栻等理学同道批评之外,在当时重视文采的文人中也不乏争论。如宋人张侃说:“乐府之坏,始于《玉台》,杂体而《后庭花》等曲,流入淫侈,极而变为倚声,则李太白、温飞卿、白乐天所作《清平乐》《菩萨蛮》《长相思》,我朝之士晁补之取《渔家傲》《御街行》《豆叶黄》作五七字句,东莱吕伯恭编入《文鉴》,为后人矜式。又见学舍老儒云:‘诗三百五篇可谐律’,吕李唐送举人,歌《鹿鸣》,则近体可除也。” [28]显然对吕祖谦编选诗文的取舍问题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可见吕祖谦在《文鉴》编选文章的取舍方式上仍然有商榷的余地。

当然,这种状况的形成除了和《皇朝文鉴》的选文方式相关之外,与吕祖谦编选诗文的特殊时代氛围也有一定的关系。四库馆臣在《皇清文颖》的提要中曾说:“总集之兴,远从西晋,其以当代帝王诏辑当代之文者不少,概见今世所传,惟唐令狐楚《御览诗》,奉宪宗之命;宋吕祖谦《文鉴》,奉孝宗之命尔。然楚所录者佳篇多,所漏略;祖谦所略者众,论颇有异同,固由时代太近,别择为难,亦由其时之为君者,不足以折衷群言,故或独任一人之偏见,或莫决众口之交哗也。” [6]1728《皇朝文鉴》之弊和宋孝宗未能糅合众言未必有直接的联系,但与吕祖谦所选诗文的时代太近,在取舍上吕氏也许确实有所顾忌恐怕还是有一定的内在关系。

注释:①《皇朝文鉴》是宋孝宗在吕祖谦编选完毕之后,根据周必大的提议所给的赐名。在南宋时代这样称呼选本当然没有问题,后世则因为其所编选的诗文皆为宋代的,故而称之为《宋文鉴》。而本文仍沿用《皇朝文鉴》这一书名,是因为本文所参考吕祖谦编著的文字底本是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年出版的由黄灵庚先生等主编的《吕祖谦全集》(整理本),其沿用了起初的《皇朝文鉴》一名。当然,论文在没有特殊情况之下,为了行文方便,一般简称《文鉴》。另,本文所引《皇朝文鉴》选入作品的原文皆以《吕祖谦全集》(整理本)为底本,因引文较多,不再一一加注。②当然,《皇朝文鉴》之所以仅仅编选了北宋时期的诗文,吕祖谦

个人认为,如果不这样做,则“无限断也”。刘克庄则说:“客问余曰:‘《吕氏文鉴》起建隆,讫宣靖,何也?’曰:‘炎绍而后,大家数尤盛于汴都,其人非朝廷之公卿,即交游之,父祖并存则不胜记诵之繁,精拣则未免遗落之恨,去取之际,难哉!’”(刘克庄《〈中兴五七言绝句〉序》,《后村先生大全集》卷24,民国十二年(1923)上海涵芬楼影印本)认为南宋的文家相对于北宋来说更多,如果连南宋一起去编选诗文总集,则难免有繁琐之弊,或有遗珠之憾。对于吕祖谦《文鉴》编选时间的断限问题,刘克庄的认识应当说是客观而较合理的。不过《文鉴》编选限于北宋,可能还有一些内在因素。古人似乎很少出现时人编选同时代诗文的现象,同为理学家的明人王袆说:“汉以下有《文选》《唐文粹》,梁昭明、姚铉皆以后人选前代之作。东莱吕公之于《宋文鉴》,亦仅止于宋南渡之前,而鲜有以时人选当世之文章者,以时人选当世之文章,则惟苏公之于《文类》而已,是故前代之是非易定,一时之取舍难专。”(王袆《送刘志伊序》,《王忠文集》卷6,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当代人编选同时代人的诗文在评判的标准、取舍的客观性等方面都会受到一些影响,这或许是吕祖谦没有编选南宋之文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吧。

③朱子对《文鉴》选文条例的看法,吕氏应该是认可的,因为朱熹《与伯恭书》云:“《文鉴》条例甚当,今想已有次第。”(《朱熹集》卷34,郭齐、尹波点校,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470 页)朱熹揣摩过吕氏的选文条例,他的总结当和吕氏本人的意思非常接近。

④应当算是吕祖谦后学的叶适也曾说《文鉴》“此书刊落浩穰者,百存一二……合而论之,大抵欲约一代治体归之于道,而不以区区虚文为主”。(叶适《习学记言序目》卷47《皇朝文鉴一》,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695页)

⑤宋孝宗当初选人校正《文海》时,可能就有意识地希望编选者能够注重文采。李心传就说:“上问伯恭文采及为人何如?赵公力荐之,故有是命。”(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5《文鉴》,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595-597页)就是一个明证。而且宋孝宗表彰《皇朝文鉴》能够“有益于治道”,也只是说其“如奏议之类”,并非涵盖《文鉴》所编选的全部文章。

⑥《宋元学案》曾云:“宋乾、淳以后,学派分而为三:朱学也、吕学也、陆学也。三家同时,皆不甚合。朱学以格物致知,陆学以明心,吕学则兼取其长,而复以中原文献之统润色之。”(黄宗羲原著、全祖望补修、陈金生、梁运华点校《东莱学案》,《宋元学案》卷51,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653页)吕祖谦的学术思想带有兼总、中和的特性,在文学思想上同样体现了兼容并蓄的倾向。

⑦宋濂《题东阳二何君〈周礼义〉后》,《宋学士文集》卷12,《四部丛刊》初编本。这里所说的《尚书义》二篇,就是指张庭坚《惟几惟康其弼直》《自靖人自献于先王》这两篇经义。

⑧可能是接受了吕氏重视古文思想的影响,当代学人张智华《南宋的诗文选本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也是把《皇朝文鉴》当作古文选本来进行研究的。

⑨元人胡祗遹曾说:“选择前人文字,亦穷理之一也,吕东莱《文鉴》甚不满朱文公,意去取不当故也。且如梅圣俞《河豚诗》,欧阳公始为称赏曰:‘只为头四句,河豚在吾目中。’朱文公以谓此诗乃似上人门户,骂人祖,骂人父,不见好处,盖谓少温柔中和之气,只见一片怒骂之气耳。东坡《豆粥诗》,元遗山断以为非坡语,乃律赋歌括耳,亦选入《文鉴》,宋朝一代文章,只为头一篇《五凤楼赋》,巳不足道,朱文公亦曰:‘当时为别寻不得,且教压卷,本欲光国,适足以辱国。’”(胡祗遹《语录》,《紫山大全集》卷25,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朱熹要求的是具有“中和之气”的“理”,所以他又曾说:“伯恭解说文字太尖巧。渠曾被人说不晓事,故作此等文字出来,极伤事。敬之问:‘《大事记》所论如何?’曰:‘如论公孙弘等处,亦伤太巧。’”(《吕伯恭》,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122,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2953页)主张以平易的文字来说理。

⑩黄震曾辑朱熹对吕祖谦的批评文字,较为全面。其云:“伯恭少时多使性气,后读‘躬自厚而薄责于人’,遂不复如此。伯恭于经不甚理会,《系辞精义》编得杂,《诗记》只说得个‘可以怨’,乃主张《小序》之过,尝戏伯恭为毛郑之佞臣。《少仪外传》多琐碎,《文鉴》编得泛,馆职策不直截。《大事记》多主张《史记》。”(黄震《黄氏日钞》卷38,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其中朱熹对《文鉴》的编选用了一个“泛”字加以了批评,思想上的庞杂也许就是“泛”的一个表现。

瑏瑡《朱子语类》卷122,第2954页。此段话语在《宋名臣言行录》中稍微作了些删节:“读《文鉴》曰:‘诗好底都不在上面,把作好句法又无好句法,把作好意思又无好意思,把作劝戒又无劝戒。’”(李幼武《宋名臣言行录》外集卷13,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瑏瑢当然,吕祖谦选文宽容带来的另外一面可能就是“博杂”,“博杂”的极端就是粗糙。朱熹也说过:“(伯恭)只向博杂处用功,却于要约处,不曾子细研究,病痛颇多。不知近日复如何?大抵博杂极害事。”(朱熹《与张敬夫》,《朱熹集》卷31,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310页)

瑏瑣请参见莫砺锋《朱熹的文道观》,《朱熹文学研究》,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09-116页。

瑏瑤李心传载:“有通经而不能文词者,亦以表奏厕其间,以自矜党同伐异之功,荐绅公论皆疾之。”(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5《文鉴》,第597页)

瑏瑥北宋理学家中,吕祖谦仅仅没有编选胡瑗的诗文。而且从吕祖谦所编选理学家的时代来看,《皇朝文鉴》非常严格地遵循了只编选北宋时代作家诗文的规则,如果作家经过了南渡,吕祖谦则把他看作南宋时期的人,如杨时、罗从彦、胡安国、张九成、李侗等人都是经过南渡的理学家,因此吕祖谦没有编选他们的诗文。

瑏瑦关于《古文关键》的编选内容及其所彰显的文学思想,请参见拙文《“看文字法”的〈古文关键〉——〈古文关键〉所体现的文学观念》,载《文学评论丛刊》2009年第12卷第1期。

瑏瑧在《古文关键》丛书集成初编本中,吕祖谦在欧阳修《本论下》题下注:“按丁朝佐云:‘《本论》初有上中下篇,其上篇编《居士集》时削去,而先传于世’,今附外集,是以此二篇为中下篇矣。”(《古文关键》,商务印书馆民国二十五年(1936)初版,第66页)《皇朝文鉴》所选录只是《本论上》,《本论下》并未载。

瑏瑨朱熹曾说:“‘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吕丈旧时性极褊急,因病中读《论语》,于此有省,后遂如此好。”(朱熹《吕伯恭》,《朱子语类》卷122,第2950页)吕祖谦本人也说他自己“内不敢旷职,外不敢立异也”。(吕祖谦《答潘叔度》,《东莱吕太史别集》卷10,黄灵庚等主编《吕祖谦全集》第一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496页)吕祖谦并不轻易去得罪他人的做人态度,从常理上来说,应当会引起别人的好感,得到他人的宽容。《皇朝文鉴》的编选会招致如此大的争议,也许是吕氏本人所没有想到的。

瑏瑩其实吕祖谦选文的宽容性、开放性,并不说明吕祖谦对作家、选文没有高下的评判,我们从吕祖谦选文的宗旨、方式以及作家的选文数量中,还是能够看到吕祖谦潜在的褒贬态度。

瑐瑠吕祖谦编入了琴操、上梁文、书判、乐语等这样一些不为传统所重视的文体,同样可以看出《文鉴》选文的开放姿态,对探求北宋文学的全貌也具有一定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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