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不在的死亡:电影《Mouchette》(穆谢特)的死亡主题

2015-01-31 14:50殷若昕
中国艺术时空 2015年2期
关键词:圣水枪声罪恶

殷若昕

无处不在的死亡:电影《Mouchette》(穆谢特)的死亡主题

殷若昕

即使一个鲜活肉身以奇异的绝望姿态坠落水中,水面也能以迅疾的速度恢复平静——穆谢特的死亡,犹如一场僵硬而突兀的仪式,在沉寂无声的旋转与翻滚中,极大程度地呈现着死亡的冰冷和残酷。

《穆谢特》是沉默的绘画,同时又是沉默的文学。影片的叙事方式极为节制而写实,愤怒、孤独、仇恨、压抑、暴力等情绪充溢在每一个短促而直白的场景中,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毋庸置疑,穆谢特的自杀是整部影片的终点。在终点来临的这个时刻,影片的原点同时清晰地呈现出来——这个原点,同样是穆谢特的自杀。这是一场蓄势待发的死亡的必然要求,以捕猎始,以捕猎终,穆谢特正是这场围猎的主人公:无处逃遁的猎物。

无处逃遁的死亡意味充斥全片。死亡之感联系着僵硬的神情、充满恶意的眼神、活生生的暴力、枪声和血。血的呈现是直白而毫不隐晦的,死亡便流动在漆黑的鲜血中。影片中,鲜血流出的时刻类似于恐怖的突袭。森林管理者马秋和偷猎者阿鲁桑努的暴力行为中,血迅速流出,不容置疑。而在阿鲁桑努羊癫疯发作的过程中,血同样在刹那奔涌而至,带来感官与心理的双重刺激。血是对于死亡的诠释,由血带来的诠释是恐惧与残酷,印证着死亡的僵硬和冰冷。

穆谢特的一笑一哭,同样印证着恶狠狠的死亡。穆谢特的哭泣是无声的,眼泪是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流出的血。唱圣歌时的哭泣,一如被父亲抽耳光时的哭泣,是沉默而忍受的。同学的嘲笑和老师的凶狠,父亲的蛮横和恶毒,使穆谢特在生活中没有任何安身的角落。在不断滚下的泪珠里,波澜不惊是穆谢特展示的表象。汹涌澎湃的发泄被穆谢特生生地压抑到最后一次的哭泣——阿鲁桑努强暴行为之后,穆谢特在绝望悲痛中的凄声抽泣,预示着死亡的逼近。死亡连同无所不在的暴力共同侵袭而至,穆谢特作为挣扎的弱者,暴力的作用,就是让她在被狠狠控制的时刻,意识到死亡已经与她同在。她狠狠地抓住强暴者阿鲁桑努的后背,正是狠狠地抓住了死亡。

而穆谢特两度绽放笑容,带着晦涩的意味。游乐场中的笑,在碰碰车的不断撞击中,一次次地延伸、舒展、放松,最终定格在她脸上的笑,具有震撼人心的美丽。那是从苦难和仇恨中暂时解脱出的完全放纵,是天性被狠狠压抑后的复活。然而在穆谢特的生活中,这大胆的笑是罪恶。父亲的耳光毁灭了所有倏忽生发的渴望,穆谢特迎向男孩的期求目光于瞬间停滞。沉默凶狠的扼杀,穆谢特被动终结她的笑容。

如果说这一次笑容的终结归为被动,那么,在阿鲁桑努面前飘过的微笑,则已是穆谢特的主动选择。穆谢特迷失在森林,目睹马秋和阿鲁桑努的暴力行为,得知陷阱的埋伏,眼观着阿鲁桑努羊癫疯发作的恐怖过程,在这不断累积的事实中,死亡已经占据着她的心。穆谢特的歌唱,一如死亡之前牧师的祷告,是在和死亡做直接的对话,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死亡在她的生命里潜伏。所以她的笑容同她最后的死亡方法一样,仿佛是某种仪式,是对在苦难和怨恨中生存的自己主动注解死亡的涵义。

死亡悄无声息地进入到穆谢特的生活中,它以正面的方式发起进攻,以母亲的病危为起点,不断叠加事实,令穆谢特绝望而自主选择死亡。同样,死亡也以狰狞的面孔,从背面发起进攻。这个从背面来的力,和影片中出现的两次捕猎存在着天然联系——阿鲁桑努的偷猎和猎人们的围猎——偷猎展现精心设置、无处逃遁的捕猎场所,围猎则呈现出毁灭性的死亡的姿态。

同样的,在捕猎所表达的死亡无处不在的隐喻下,在穆谢特的生活中,这种由背后来的力以实际形态两度出现。唱圣歌时,出现了第一次背后的力。老师捏紧穆谢特的脖子,然后反转她的身体,狠狠地推搡她。这推搡是从穆谢特目光不可及的背后突然而来的,她没有选择的机会,更没有选择的权利。她被狠狠地推走,按在琴键上方。老师拧住穆谢特脖子的姿态,异常扭曲而僵硬,死亡之感直面而来。扼住穆谢特颈脖的是死亡之手,而穆谢特被逼着大声唱出的是圣歌。死亡就在身边,穆谢特被围猎。

教堂前的死亡,则来的更为彻底。穆谢特用布鞋在泥水里恣意踩溅,她在教堂前发泄她心中的仇恨和痛苦。父亲从背面恶狠狠地推搡,穆谢特趔趄在圣水面前。她以极其绝望的姿态,沾着圣水,在胸前划出美丽的十字。在这一次背后来的力中,毋庸置疑,父亲扮演着一个捕猎者的角色,而穆谢特必然是那个猎物。穆谢特的怨恨是父亲所认为的罪恶,在教堂前的放纵是罪恶中的罪恶。捕猎者从背后施力,猎物毫不知觉地面对死亡,她逃遁的终点是一潭圣水,而圣水的沾染可以象征着生命,也同样可以象征死亡。

两次背后的力,两次实际意义上的捕猎,圣歌圣水,死亡就在绝望的生命背后。

死亡无处不在的隐喻,更为细致而赤裸地展现于两场捕猎中。枪声成为捕猎最残酷的帮凶。枪声带着直接的感官刺激,诠释死亡的意味。枪声一响,死亡便轰然而至。围猎场面的枪声尤其直白而步步逼近——兔子的逃遁和挣扎形象,在枪声的鸣响中,化为死亡的符号。死亡正如兔子所经历的短促的痉挛、扭曲,最终僵硬的过程一样,迅速、寂静、不动声色、不露痕迹,彻底而绝望。

而穆谢特死亡的仪式,正是这样一场绝望而残酷的复制。两次未果,第三次成功,在这过程中,死亡呈现出极致的僵硬和冰冷姿态。距离预测的失败和树杈的阻碍,是死亡刻意开的玩笑,这正如同在兔子逃亡的时候擦身而过而不致命的枪声,恶狠狠地挑衅死亡和生存的关系,让穆谢特绝望的内心,经历痉挛和扭曲。

第三次成功的坠落,穆谢特最终被死亡收取。死亡的僵硬来的比任何生存的挣扎都要迅速而彻底,水面恢复平静的速度出奇之快。平静的水面映照着大地上的生命,死亡无处不在,在这冷漠残酷的世间,它以僵硬而冰冷的姿态,注视着每一个生命。

“让我们充满希望,让我们遥指天空,直到地平线的尽头。三天后这个世界就属于我们的了。罪孽深重的人们啊,请打开你们的眼睛看看吧。”——圣歌歌唱生命,而唱圣歌的穆谢特选择死亡。《穆谢特》用血、围猎、充满罪恶的眼神和绝望的自杀仪式展现冰冷的死亡,在温暖尽逝的世间,在残酷和没有仁爱的世间,死亡如同一张巨大的罗网,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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