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才子今安在

2015-02-03 22:34邹悦
雪莲 2014年3期
关键词:都督滕王阁王勃

邹悦

彼岸,是巨大的现代化摩天轮“南昌之星”,在夕阳的余晖下,懒洋洋地炫耀着都市文明的光环;与其隔江相望的滕王阁,孤独而寂静地矗立着。宽广的赣江从中穿过,将一座城市分隔成两个画面:一边是流光溢彩的红谷滩新城,南昌之星恰到好处地点缀其中;一边是高楼密布的水泥森林,滕王阁就好像这座森林里唯一的一抹绿色。画面这端的我站在滕王阁顶层的回廊上,模仿古人在此迎萧瑟秋风,看赣水奔流,但是无论怎样极目远眺,也寻不到“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的洒脱和豪迈了。

中秋节我来到南昌旅行,到滕王阁的时候天色已将近暗了,寥寥的游客渐渐离开,主阁的电梯也已经关闭。我顺着空荡荡的楼梯登阁时,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古人在这里大宴宾客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热闹场景。历朝历代只有达官显贵或者是饱学之士,才能在这里把酒言欢。我轻轻抚摸着回廊上古铜色的栏杆,想象着千百年前,平民百姓们只能蹲在江边,通过高出围墙的重檐,揣测楼阁内鬼斧神工般的构造与装饰。然而时不时飘出的酒盏与丝竹的混杂声,使得小民们渐渐把对艺术的联想转变为对权势的艳羡与仇视。纵观历史,罕有一座阁楼能像滕王阁这样屡毁屡建高达29次之余,它是平民眼中得不到就欲毁灭的势位象征,又是士大夫心里难以割舍的艺术瑰宝,千百年来两大阶层对于滕王阁破坏与坚守的执念,令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

世事沧桑、王朝更迭,是历史的必然。熟悉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历代的百姓都鲜有“文物”这个概念,在他们眼里,复仇的熊熊大火远比把它们珍藏起来细细品味更能带来快感,庞大如阿房宫都化为了尘埃,可以想象,有多少不亚于滕王阁的艺术瑰宝在历史的巨轮下化为齑粉。但是能让士大夫不吝重金一次次让滕王阁浴火重生的动力又是什么呢?清代诗人尚镕是这样解释道:“倘非子安序,此阁成荒陬。”《腾王阁序》的横空出世,让滕王阁名动天下。从此以后,滕王阁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艺术品,还是一个令无数文人墨客心驰神往的圣地。序以阁名,阁以序传,纵岁月变迁,但声名永恒,这或许就是文学的力量吧。

上元二年重阳节,洪州都督阎伯屿广邀文武百官欢宴于滕王阁,一是庆祝滕王阁重修竣工,二是想让他略有才学的女婿提前作序,借此场合大放异彩。当时失意的王勃正巧路过洪州,也有幸被邀参加了这场盛会。恐怕阎都督做梦也想不到,本意让小婿抛头露脸的机会却阴差阳错的成就了王勃与滕王阁的千古美名,甚至他自己也因此捎带着在史书上有了浓墨重彩一笔。

其实在此之前,写过“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样千古名句的王勃也已颇有才名了。他出身名门,天赋才华,六岁就能写下“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这样富有哲理的诗句。可惜天性烂漫的王勃注定不属于官场,他屡屡遭人陷害,几经贬谪,不但连累了父亲,还差点丢了性命。心灰意冷的他告别了官场,决定远赴千山万水去看望被流放的父亲,在途中专程参加了这场盛会。此时的他虽得都督盛邀,却是一个无爵无碌的刑余之人,如泛萍浮梗,漂摇无踪,身份地位甚至还不如被阻挡在高墙之外的一介草民,在恃才傲物的他看来,那满席官场得意,平步青云之人,谁能有他胸怀壮志,满腹才华,唯有他如今少年豪情化为尘梦,一腔才情无处展露,都督为了小婿苦心孤诣设的这个局,他怎么可能不心知肚明,但是如果在虚伪的笑声中推让而过,他又与在座的众人有何区别?

于是一幕精彩的历史戏剧进入了高潮,王勃毫不退让,提笔构思,而都督不悦,拂袖而去。今天,当我们再用心翻读这段历史的细节时,不得不佩服盛唐文化的雍容与大气。尽管阎都督的兴致被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勃搅得一塌糊涂,但是当他听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句时,立刻拍案叫绝,刚才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于是那篇“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的千古佳作应运而生。

后来,有学者指出,王勃不应去敲那扇注定不属于自己的官宦之门,而应专心地在文学的殿堂里挥洒才情。但是从古代的饱学之士,到今天的知识分子,扪心自问,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六根清净,无欲无求?自私点说,如果王勃真的有一个远离庙堂的惬意人生,他的文章未必是这些在坎坷磨难中淬炼出的传世经典: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心;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在《滕王阁序》中,我更喜欢这些真性情的文字。今天的我们品读古人的文字大可评头论足、头头是道,但是今天的我们书写自己的文字时,能做到像王勃这样敢于妄言,直抒胸臆吗?有一个青年作家曾经在作品中批评了诸如季羡林、钱穆等许多老前辈们,说中国文坛的巨擘们应该给后起之秀们退位让贤了,结果招致了铺天盖地般措辞更为严厉的批评。那么如果有作家像王勃这样满腹牢骚,大吐苦水,抱怨自己多么怀才不遇,那恐怕要被认为患失心疯了。在奉行文如其人的文化审美下,往往我们读到自己难以接受的观点与措辞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作家人品或者性格有问题。在这样一个文化氛围下,文字就变成了作家脸面,当作家内心真正的独白已经不能像王勃这样潇洒地挥毫而出时,像《滕王阁序》这样的经典只能定格在永恒的历史中了。

在滕王阁主阁的大厅上,有一幅巨大的汉白玉浮雕——《时来风送滕王阁》,精美的雕工展现了王勃在水神的帮助下,一夜扬帆七百里,得以在次日清晨系舟滕王阁下的传奇故事。这个故事当然是虚构的,但是天意弄人,王勃的生命在他写下《滕王阁序》的第二年里,被水神所夺。甚至他的遗骨,也葬在了远离故土的越南北部的蓝江左岸边上的宜春乡。而今天的滕王阁,就像这块浮雕一样,无论多么华美精致,都只是一个载体,承载了王勃千年不朽的才华与灵性,也承载了这种灵性与现代格格不入的遗憾与哀伤。

【责任编辑 阿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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