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韵（随笔）

史小溪

A

你给我发来的流行歌不知怎的一下吸引了我的无限激情。如果说我整个的音乐世界还是处在花的孕育期的花蕾花苞阶段（当然也不能说我是纯粹一个“音盲”，我只是不大关注流行歌而已），那么这些流行歌就像东风，一下催发了它的蓬勃怒放，五颜六色，姹紫嫣红，馨香馥郁浓烈。

你是我的启蒙。那年在羊城的珠江夜游轮上，你就唱得十分动听，我知道你是唱给我的。那时我在台下是怎样陶醉着幻想倾听呀！

（只是那些歌无论怎么回忆，都不如你这几次给的这几首好听）

我多年来虽然觉得有些流行歌也很真切，情绪化，但总是难深进去。有人就一针见血指出，现在的歌曲都是唱给人际、人伦的，因而它是犹疑的，说教的，虚伪的。使爱没有激情，使恨暧昧无比，所表达的是人们远离天空和大地的浅薄和伪善……

所以我一直钟情民歌，特别是西部民歌，比如陕北信天游，内蒙爬山调，晋北的民歌，青海宁夏的花儿，新疆少数民族的歌。常慢慢咀嚼，品味在它们的旋律中永远保持人性尚未失落的那一部分真实，那种顽强含英存活下来的草根原汁滋味……

现在我一遍又一遍温慰这些忧郁而苍凉的流行曲小调，我感到我的心总在被激荡的颤动！我很庆幸这么美的歌子终归没有从身边溜走，如果那样，那将多么悲哀！

——事实上，你在四月的延安时已把这些歌下载给我了，可是除过《我是一个被爱伤过的人》、《爱我的人与我爱的人》、《你到底爱谁》，还有“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其他并没有引起我的特别注意。正是你从南国又一次发来了这些歌，一种特殊背景特定心性下引起我的好奇，一听，再也放不下来，像知时节的好雨，开始润物无声般的滋润，它的意义肯定是久远而不能释怀的。

B

《我是一个被爱伤过的人》使我知道了一个叫林峰的人，自学音乐，13岁即开始音乐创作。18岁能写出如此振动亚洲、流行乐坛的热门歌曲“受伤的人”。那绝对是他展示出的才华。

歌曲凄美而动人！也许如人们说的，往往最爱的人伤你伤得最深！这是心灵被划得最深重的伤。那种韵味，那种旋律，深沉忧伤的四方飘荡。

对这首歌，网友中有人说，当爱情已变质，就让他远去吧。又有说者：如果对方放弃你，你也不要再揣着痴情徘徊街头，牢牢地记住，他（她）再也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们这是在谈论爱情，不是听歌……

这首歌曲惜叹的是“受了伤的”最纯洁初恋，它丧失了单纯和处子的那片洁净，付出了不该付出的那份沉重和豆蔻年华，那里已再也找不回“最初的自己”。它就是那初恋纯洁阶段，所有受伤少男少女的一种叹吟！“但是我始终无法将你忘记，留着你的心等到天明”。——多么真诚而无奈的独白！

歌曲中最动听优美的词是：

我是一个被爱伤过的人

懂得爱到最后伤的是自己

在这个虚伪的世界里

再也找不回最初的你

我守着一望无际的天

看点点星光明亮的眼

只留下一个寂寞的朋友

拥有短短的一瞬间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

在我身边纠缠不清

我还是单纯的自己

像那颗寂寞的流星

歌曲中也在“强说”拯救，我只是怀疑那个年代稚嫩孱弱的他们，究竟能否会“拯救自己”！

C

最早完全是自己的处境，听到80后新锐庞龙演唱的这首《兄弟抱一下》歌曲后我便情不自禁沉浸在“心境”，它若一浪一浪远处打来的春潮，采采流水，蓬蓬远春，唤起我那种被压抑的久远的情感……

那时我的小朋友冬阳从很远的古西域边疆服刑、刑满释放归来，他走了很远的路，疲倦、劳累、伤痕，霜雪、风尘、残月！晚一刻，又晚一刻，晚了两个多时辰的西部列车终于在灯火凄迷中驶进那个古城的大站，我高高举着早已给他说的那本他熟悉的书，在不断涌出的人流中几乎踮着脚尖瞅着望着搜寻着，搜寻那些留着光头或小平头的人，直到留着还算长发的他来到面前。真想哭一场！真想紧紧地抱一下他！十二年了，残花冷月、酷暑严寒，我的朋友，兄弟，侄子，晚辈……但是我不能够！我必须坚强，忍辱！你看他那张风尘扑扑的脸多深沉和蔼啊，饱受了无数屈辱却拼命掩藏着看不到一点点颓废，真正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而我能吗、能那么软弱无骨气么？不能，我是老一辈。我也早已从年轻时的“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中走过（所不同的是那时就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孤独地抗争忍受）……所以，我们只是轻轻握了一下手，便卷入夜阑人流中，而那一滴难以觉察的泪水早已在我俯首扬眉间悄悄划过我的脸颊，被夜风吞噬……

后来他给我在网上下载了这首歌。回到南国，又给我发来邮件：两首歌，包括这首《兄弟抱一下》！我清楚，那也是他的心！他和我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庞龙把他那一帮在城市认识的哥们弟兄，他们那帮在社会上打拼的下层男人的心表达得淋漓尽致，给人深深的共鸣，使我们扑面直觉男人的辛劳男人的负荷男人的沉重！

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

说尽这些年你的委屈，和沧桑变化，

兄弟抱一下，有泪你就流吧，

流尽这些年深埋的，辛酸和苦辣？？

歌曲沉重闳美！抱一下本身就是一种温暖一种情意一种开导一种抚慰！歌声把男人间珍藏的那份兄弟友情渲泄的真诚质朴冷峻热烈，把男人间的感情表达的光明正大温馨透彻。

D

我才知道《至少还有你》，在多年前我就听过。在那个闷热夏天我在去往南京的列车上，上铺一个带着眼镜的大学生样的年轻人，不断复沓、在他的小听录机上放着这首歌，声音很小。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歌子，但那一吟三叹缠绵哀伤的女音，细腻委婉，把几句唱词深深留在我的心中。特别是“如果，全世界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天底下竟有如此凝沉的爱！

现在是男歌手周华健唱的，唱的更有男人味，更有那种男人独具的深刻的忧郁：

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

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气？？

如果你细细的感觉，的确淳厚凄惘回味绵长。

就这首歌，我觉得男声比女声唱的更好听一些。其实有的歌就是适宜男人唱，而有的则适宜女人唱，有的则男女皆宜。比如陕北信天游中的《蓝花花》《三十里铺》等，女人唱起来深挚委婉倾诉如板；而《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黄河船夫曲》《打酸枣》那就是男人唱的，男人的淳朴厚重、喜悦叹息扑面而来……

当然，就这些歌来说，他们都是代表自己说话。——这就是中国和欧美的差别，德国、

法国的作家，他们有德国、法国的声音同时也是一种普世的情怀和声音！他们代表国民和人类的一种艺术境界。而中国没有。小说很少，音乐也没有多少。我这样说未免要求太苛刻了……

就上面三首歌来说，从韵味唱腔来说，我都远远喜欢前两首。

E

日本作家森村诚一写的长篇小说《人性的证明》不知你你看过没有。我有其书，曾细细阅读咀嚼过。我也反复几遍看过松山善三以它为蓝本搬上银幕的《人证》。（有空时你可在电脑上点击一看影视）

小说和影视中的主角八杉恭子，一个战争中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女人（曾被美国士兵轮奸强暴，美国黑人士兵威尔逊拼死保护了她），战后跟威尔逊姘居，生下儿子杰尼。不久，士兵换防，穷困的恭子（战后整个日本处于废墟苦难中）没有能力带孩子，只能由这个黑人士兵把孩子带着回美国去了。

恭子在四十年代日本战乱后的生活穷迫和精神折磨的困境中将要自杀时，遇到了后来成了他丈夫的黑市小贩郡阳子。两人白手起家，惨淡经营，她的丈夫从一个小贩成了拥有大量资产的体面的国会议员，她自己成了国内颇有名气的服装艺术设计专家。

再说穷困的老兵回美国后生活得并不顺心，一直在温饱线上挣扎。儿子渐渐长大，为使思母心切的儿子杰尼能见到母亲，他在贫病交加中不惜故意去撞富翁的车，用得到的6000美元赔偿费（儿子并不知晓）让儿子去日本找妈妈。儿子身带着当年威尔逊和恭子常一起吟读的法国象征派诗人西条《西条八十诗集》，1947年版，书里收有他俩最爱读的“草帽”诗，还有当年那顶草帽。

但作为已经成了议员夫人、鼎鼎大名的服装设计师的八杉恭子，为了自己和丈夫的显赫地位和名望，极力掩盖她早年同美国黑人士兵同居姘住的事实。她表面雍容华贵，温文尔雅，内心已被斑斑铜锈浸蚀得冷漠无情，她拒绝相认儿子。杰尼异常的伤心失望……（恭子现在的心里只有金钱和地位。后来在法官面前供认：当杰尼偶然在纽约私人出版的刊物上知道我的消息，突然出现在我面她前时，我一下同时涌现遇见自己儿子的兴奋感和自己现有的一切将因此有可能受到破坏的绝望感）

小说中，回环往复不断出现“草帽”的画面和《草帽》诗的画外音，还在幼年时，父亲就教他杰尼结结巴巴地读《草帽》：

妈妈，那是我喜欢的草帽呀，

可是，忽然一阵大风

吹走我的草帽，落到溪谷去了？？

那时候我太悔恨了！

那时候我太悔恨了！

还有许多：

——妈妈，那顶草帽真的怎么样了？

那时盛开在路旁的野百合花，

早就枯萎凋零了吧，

在那秋天灰蒙蒙的山冈上，

也许蟋蟀每晚都在那草帽底下唱歌吧。

电影中，主题歌《草帽》此起彼落，忧伤而苍凉的穿插。画面上，那顶草帽一次次在狂风劲吹中旋转着无规则的飘向无底的山坳：

妈妈，你可曾记得——

你送给我的，那草帽？

很久以前，失落了——

它飘向浓雾的山坳？？

妈妈，那顶草帽，它在何方？

你可知道！它就像你的心儿，

我再也得不到？？

杰尼不甘心，苦苦哀求妈妈回心转意；而妈妈，一个罪恶阴谋已在她的心中酝酿成熟。她骗来了杰尼在黄昏时约见。当恭子用颤抖的手把尖刀一下刺进毫无防备的杰尼的心脏附近时，一霎那间快乐的杰尼惊呆了，可他也突然全明白了，原来母亲并不爱她和黑人父亲生下的他！他大失所望：他看着暮色倾斜的天光，和周围苍茫旋转的林木，只求告别这个世界快快死去……于是，杰尼又把刀把子狠狠地向自己的心脏深深地戳下去。临死前挣扎着说：

“妈妈，觉得我碍事了吗？妈妈，在你没有逃跑到安全境地之前，我是绝不会死的。快跑！”……他踉踉跄跄：“妈妈，你快跑呀，警察要来了”……

——母亲杀了儿子，儿子却劝母亲快跑，这是多么惨绝人寰的悲剧，却也是多么深厚无比的“子爱”。这就叫艺术的情感。就小说来说，这里描写的更多的是人情，人性，而非什么阶级，觉悟……

我所以谈及以上，是两点：其实音乐代表着一个极为宽广的世界；它也是真正自由真诚的声音。日本电影《人证》插曲“草帽歌”，原唱者乔山的音韵是那么宽广，时而震惊、时而瑟索、时而喟叹、时而愤慨、时而声嘶力竭，时而不寒而栗！时高时低，徘徊辐射，余音绕梁不绝，给人强烈的心灵震撼。而我们的歌就单纯肤浅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