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迪威：陪都城里的美国将军（八）

□ 文/杨罕亭 图/重庆史迪威博物馆

总统特使赴华，苦药还是糖衣？

蒋介石在罗斯福多次施压下并没有屈从的意思。他在1944年7月23日写给罗斯福的备忘录中，十分巧妙地设计了一个“以攻为守”的办法。一方面他好像十分爽快地表示，原则上同意委以史迪威指挥全中国部队的指挥权，只是委婉地表示需要一个准备时期。但另一方面，他却要求对史迪威的指挥权加以如下限制：一、共产党军队必须承认国民党政府统辖之后，方可由史迪威指挥；二、史迪威必须在蒋介石的统辖之下指挥全中国的军队；三、租借法案物资必须由国民政府掌管调拨。

这份备忘录由孔祥熙转交罗斯福时，罗斯福已到了檀香山，只得在中国大使馆的保密文件柜里被搁置半月之久。罗斯福总统离开白宫去檀香山之前，对陆军部参谋长马歇尔作过指示，要求他考虑一位代表他去中国的特使人选。这位总统对蒋介石要求派一位私人代表协调他与史迪威之间关系的请求一直挂在心上。

周恩来与包瑞德上校

“梨园”是延安的一片果树林，这里经常举行舞会与招待会。这是朱德与美军观察组人员在“梨园”招待会上。

在罗斯福看来，派一位私人代表只不过是在蒋介石被迫答应授权史迪威指挥全国军队这包苦药外面加上一层糖衣罢了，问题的实质是史迪威的指挥权。马歇尔和史汀生又不谋而合地把目光投向了胡佛总统时代的陆军部长，罗斯福用来解决外交难题的能手——帕特里克·J·赫尔利将军。当史汀生把准备派他去重庆的意思告诉他的时候，这位吹胡子瞪眼的外交官竟然喋喋不休、牛头不对马嘴地大发起议论来。他讲得一点也不着边际，连气也不歇地讲了二十多分钟，谁都插不上嘴。史汀生木然地坐在那里，似乎被他的“赫尔利独白”催入了梦乡。要不是马歇尔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话，他可以自言自语地讲到吃晚餐的时候。

当蒋介石捧着美国总统特使赫尔利将于8月23日离美赴华的电报时，内心就像重庆8月的气候一样焦躁：他虽然穿着绸缎，坐在阴凉的官邸里，但也直往外冒汗。这下可好了，你要一位高级官员，他马上给你派来了，如果这个高大的赫尔利站到史迪威一边，那他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的。在这种时候，不可能再退出盟国了，因为日本人垮台已是注定的了，依靠美国吧，条件又是那么苛刻，叫人无法接受。

赫尔利于9月2日由苏联转机抵达新德里，史迪威将军专程由密支那前线赶到这里来迎接他。赫尔利去年给史迪威留下“顶呱呱的美国人”的印象，当他风度翩翩走下飞机的一刹那，史迪威对自己完成在中国使命的信心更强了。史迪威就喜欢像他这样的痛快人。虽然这位总统特使常常喜欢发表叫人厌烦的独白，但史迪威将它看成是某些外交官的通病，这种高谈阔论在外交上也许是成功的条件之一。

史迪威把缅北战场的情况向他作了汇报，而赫尔利似乎不感兴趣。比起欧洲战场的进展，攻克一个小小的密支那镇，在赫尔利看来，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赫尔利对中国战场一败涂地的局势和蒋介石的态度十分生气，他拍着桌子对史迪威讲：“我这次来，就要教训一下这位蒋委员长，不行，这样不行，我们得给他来硬的。”

一切准备就绪，史迪威陪同赫尔利于9月5日离开新德里，飞越驼峰到达昆明，于9月6日飞抵重庆。赫尔利一行被安排在军政部两路口招待所一幢楼房里住下，负责接待他的是国民政府中将参军兼国防研究院副主任杜建时。赫尔利把杜建时拉在自己身边坐下，仔细询问了活动安排情况，并告诉杜建时说他想尽快拜望蒋介石。这天夜里，宋子文赶到招待所拜会了这位总统特使，并将赫尔利与蒋介石的会见安排在第二天上午的11点钟。这一夜，赫尔利几乎没有睡什么觉，他独自在房间里反复思索着与蒋介石第一次会面的一切细节。蒋介石特别派来担任警卫的宪兵，通夜里都看见赫尔利高大的身影在窗前来回晃动。

9月7日上午，赫尔利在杜建时的陪同下，乘车准时抵达蒋介石在曾家岩的官邸，宋子文早已满面春风地等候在大门口了。赫尔利下车后在宋子文的陪同下向蒋介石的住处走去。赫尔利看见道路两旁插满了中美两国国旗，不觉挺直了腰板，行起军礼来。他那一身洁白合身的夏季将军服，更显出他潇洒的风度。他今天特意将各色勋章满满地戴了一胸脯，灰白的头发打上了亮光光的发油，漂亮的胡子也进行过仔细修整，他边走还不时拿起挂在胸前的那副没有腿的眼镜，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蒋介石迎候在楼口，见了赫尔利便含笑迎下台阶，赫尔利老远就把手高高举起，迎上前去。蒋介石握住了赫尔利的大手，仰着头看着威风的赫尔利：“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赫尔利俯下身来，把脸贴向蒋介石光滑的秃头，哈哈笑道：“开罗一别又是一年啦，你还是那么精力充沛。”俩人手牵手地进入了会客厅，赫尔利不动声色地恭维着蒋介石：“蒋委员长在抗日战争中对中国和全世界的贡献是令人尊敬的。”蒋介石谦和地微笑着，摆动着那骨瘦如柴的手说：“过奖了，过奖了。”

赫尔利在有意向蒋介石讨好的时候，完全忘记了他这次来华的使命是什么。罗斯福对他指定的使命是促使蒋介石与史迪威之间建立有效的和谐关系，以便于史迪威将军行使对全中国军队的指挥权。可是，他一见到蒋介石就把自己的使命变成了防止国民政府垮台和维护蒋介石中国领袖的地位了——这一开始就使史迪威陷入了困窘，使蒋介石感到了满意。蒋介石满面笑容，乐不可支地向赫尔利频频点头，表示对他这种态度的感谢。

蒋介石难得如此高兴：“我们十分欢迎你，你来得太及时了，中国目前很困难，是急需国外支援的。中国人对朋友从来是欢迎的，谁不够朋友，中国人也是明白的，谁在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们，我们是不会忘记的，而且会加倍报答。”赫尔利与蒋介石的会谈是那么亲密，以至于蒋介石感到罗斯福早应该把赫尔利派来了。蒋介石与赫尔利合影后，握着赫尔利的手，一直把他送到门外的汽车旁：“以后我们要谈的事情很多，我请宋子文先生主动与你联系，你什么时候想谈，我们什么时候就可以见面的。”赫尔利十分满意地与蒋介石握别后便登上了插着星条旗的轿车。直到赫尔利的轿车消失在视线之外，蒋介石才乐滋滋地回到屋里。

蒋介石对手下吩咐到：“马上做一下准备，让总务处想法多备些鲜花、名茶，龙井、君山都可以，还备点外国的高级糖果和中式糕点，我今天晚上要到军政部招待所去回访赫尔利将军。我看这人与史迪威完全不同，他会替我们说话的。”蒋介石摸着光秃秃的头顶，不觉高兴地哼起京剧唱段来了。

延安秋月：抗战根据地的别样风情

赫尔利与国民党代表在史迪威权限问题上的谈判毫无进展。即使是秋月当头，江风习习，雄心勃勃的赫尔利也感到烦躁不安，变得少言寡语起来。

左：1978年，时任外交部长黄华（右三）在北京招待原美军观察组成员。

右：1978年，邓颖超在北京会见原美军观察组成员。

而此时，陕北黄土高原上的秋月之夜，则充满了欢乐愉快的气氛，梨园里飘荡着欢快的舞曲，一支很不像样的乐队凭着有限的演奏技艺，总算是把气氛造起来了。美军观察组高大的军官们和延安八路军的大辫子姑娘们随着舞曲轻盈地滑动着舞步，周恩来和林彪跳得大方轻松，憨厚的朱德跳得满头大汗，毛泽东那张俊秀的面庞被马灯照得红红的。他身穿一件白色的衬衫，叉着腰一边欣赏着人们的舞姿，一边抽着包瑞德给他点燃的美国香烟，一边和包瑞德谈着什么趣事，两人都显得很高兴。

毛泽东用浓重的湖南口音说：“我们这是在革中国封建主义的命呢。我们这样跳舞，还有很多同志不能理解呢。”包瑞德上校说：“不行，这乐曲太差劲了，以后我把中缅印战区的士兵舞曲乐队运到这里来，好好地为你们演奏几个晚上。”这时，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姑娘来到毛泽东面前，以标准的邀请方式说：“主席，请你和我一起跳舞。”毛泽东好像有些抱歉地看了一下包瑞德，便将大半截香烟在鞋底上熄灭，把剩下的烟蒂揣进了上衣口袋，对那姑娘说：“好嘛，我接受你的邀请。”便握着那位姑娘的手大咧咧地转动起来。包瑞德认为毛泽东跳的是一种灰熊似的曳步舞，可他在这夯实了的地面上转起圈来还是相当机智和灵活的。还没等包瑞德回过神，他已被一位外国女记者拉近了舞池之中。

舞间休息的时候，朱德用大菜刀把一个个的大西瓜切开，西瓜又甜又沙。石桌上堆着刚从树上摘下的梨子，上面还带着片片树叶。美军观察组的人们在延安生活虽然简单，但是相当快乐。他们在与延安领袖和军民们的接触中，完全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几十年后，他们当中的在世者都把在延安的日子当做他们一生中最快乐最难忘的日子来珍惜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