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的叙事特点

2015-03-01 11:36李真真
西昌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2期
关键词:叙事诗兰芝孔雀东南飞

李真真

《孔雀东南飞》的叙事特点

李真真

(陕西理工学院 文学院,陕西 汉中723000)

《孔雀东南飞》是汉代最具有代表性的长篇叙事诗,除了在思想内容方面具有重要研究价值之外,其较高的叙事成就也是值得关注的。本文将从叙事线索、叙事者、叙事时间这三个方面对《孔雀东南飞》的叙事特点进行分析,并尝试将《孔雀东南飞》与其前期及同期的叙事诗相比所体现出来的独到之处归纳出来,从而证明《孔雀东南飞》的叙事成就。

《孔雀东南飞》;汉乐府;叙事特点

中国诗歌的叙事传统源起于《诗经》,到了汉魏六朝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孔雀东南飞》是此时期最重要的叙事作品,其中的叙事形式与笔法深远地影响了唐朝以及之后,尤其是清朝的叙事诗传统[1]20。其在叙事上呈现出自己独有的特点,本文将结合《孔雀东南飞》的内容,对其叙事特点进行分析。

一、环环相扣的叙事线索

从总体上看,《孔雀东南飞》采用了双线叙事结构,整个故事可以理出两条线索,一条是故事的主人公兰芝与仲卿之间的爱情悲剧,从兰芝被遣送回家前两人的相对无语,唯有泪千行,到分别之际的依依不舍,再到得知兰芝要再嫁的消息后,仲卿直奔到刘府责问兰芝,两人许下黄泉相见的誓言,最后二人双双殉情。这条叙事线索具有从起因到高潮再到落幕的完整性,是整个故事的主线索。另一条则是兰芝与公姥、母亲、兄长之间的矛盾冲突,兰芝因为与公姥之间的矛盾被遣送回家,成为这一悲剧故事的导火索,又因为母亲和兄长的逼迫,不得不答应改嫁,万般无奈之下选择投湖自尽,以表达自己对爱情的忠贞和对不公命运的反抗。这条叙事线索虽然看似零零碎碎,没有一气呵成的完整情节,却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可以看作是整个故事的副线。

有趣的是,《孔雀东南飞》除了这两条主要的叙事线索之外,还存在着单一时间中的双重叙事线索,也就是“叙事在某一事件后,分成双线,这两段的故事在时间上相同,但分别进行前后叙事。”[2]44例如在太守公子即将迎娶兰芝的前夕,先是描写兰芝万念俱灰,一个人在房中流着泪裁做嫁衣,后来又描写仲卿闻知此事,告假之后驾马直奔刘府找兰芝问个究竟。其实这两件事是同一时间发生的,直到兰芝听到马声得知仲卿来了,“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叙事才重新回到单一事件上进行。又如仲卿上堂绝别母亲,后回到空房中长叹,忧愁煎迫,之后便是描写兰芝在夜幕降临之后“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这两件事也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其效果是以叙事的双重性“使得叙事在同一段时间上往返穿梭,来回拉锯,使得叙事的进行因而缓慢。”[2]44为之后的高潮情节做好充分的铺垫。“《孔雀东南飞》这种藉由单一时间双重叙事来拖延时间,增加叙事空间的笔法,应是绝无仅有。”[2]46由此便形成了《孔雀东南飞》在叙事线索上的独特风貌。

二、形式多样的叙事者

《孔雀东南飞》中有两种叙事者,一种是故事外的叙事者,另一种是故事中的叙事者。“故事外的叙事者,常以无所不在,而无所不知的观点,完全、并且权威地掌控叙事。”[1]24《孔雀东南飞》中的这位“全知的叙事者”便是诗人自己。他熟谙所有的内情,如第三段开头:“府尹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诗人就如同在房内看着仲卿与兰芝的悲伤与无助。再如第五段中“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诗人又见证了夫妻二人离别之际,私下轻言细语、难舍难分的场景。还有就是对兰芝投身清池这一场景的描写:“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菴菴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揽群脱丝履,举身赴清池”,诗人又目睹了兰芝在自尽前的哀伤与孤寂以及毫不犹豫走入池中的经过。

故事外的叙事者也经常来描写人物的心理和情感。如仲卿在绝别阿母后,回到房中“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转头向户里,渐日愁煎迫”,描述出仲卿一个独处时的悲愁感伤。

故事外的叙事者有时也多以权威的身份向读者提出告诫,如“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在讲故事的同时,介入文本对夫妇二人相爱却无法长相厮守表达怜悯之情,并告诫后人不要忘记这一爱情悲剧带来的教训。

《孔雀东南飞》故事中的叙事者众多,有兰芝、仲卿、刘母、焦母、媒人、兰芝的长兄六位,“因此产生众多喧哗的叙事现象”[1]29。这些叙事者都是借助自己的语言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最典型的便是兰芝,她不仅是故事中的人物,而且又以自己的声音与观点,来述说一个与自己有关的完整故事。例如在一开始,兰芝以自己的声音,依次述说了她早年的教养,婚后的不幸以及被遣送回家的无奈;又如在与公姥、小姑辞别时,与仲卿离别时,拒绝媒人提亲时,兰芝都作为故事中的叙事者,用自己声音为故事填补情节。

“这种藉由人物言语,或直接让人物以其声音来叙述……可以用来降低诗人叙事者的全知干预,提升人物刻画与叙事的写实效果。”[1]29《孔雀东南飞》将故事外的叙事者与故事中的叙事者相结合,让读者既能详细地了解故事情节,又能近距离地感受人物的遭遇与情绪,而且人物形象也因此变得鲜明生动起来,兰芝的忠贞与坚强,仲卿的懦弱,焦母的刻薄,兰芝兄长的暴虐无情,都能够真真切切感受到。

三、倒错复杂的叙事时间

《孔雀东南飞》在叙事时间上表现出来的最大特点是时间结构倒错复杂,“展现出从《诗经》到唐朝叙事诗中最为复杂的系列形式,以及在时间笔法上最高的叙事成就。”[2]47

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中提到“叙事者对时间的操作……还以种种时间运行方式,干扰、打断或倒装时间存在的持续性,使之出现矢向上的变异。值得注意的变异形态有四种:倒叙、预叙、插叙和补叙。”[3]148《孔雀东南飞》主要是运用了倒叙和预叙这两种叙事时间变异形态。开头第一段,在两句起兴的诗句之后,便是兰芝的诉说,采用的是倒叙的手法,在这般诉说中,兰芝强调了她早年受到的良好家庭教育,嫁到焦家之后,日夜辛勤的织布,对丈夫更是“守节情不移”,不料却遭到婆婆的百般刁难,不得不自请回家,言语中充满委屈。作者在叙事的一开始便采用倒叙,借兰芝之口做了一个“前情回顾”,使读者迅速了解故事发生的原因以及兰芝的身份背景,同时这也是一种气氛的塑造,为后续的故事奠定了悲凉基调。第三段中,仲卿向母亲求情无果回到房中,夫妻两人十分无奈与凄楚,兰芝听完仲卿的诉说之后,知道分离已经不可避免,之后兰芝的话,便又是采用了倒叙,述说自己当年嫁到焦府的情景,“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结果最后还是要被迫离开。这段倒叙也是用来呼应开头一段的倒叙,再次强调兰芝的委屈与凄楚。之后,叙事时间便回到现在时间,是兰芝嘱咐仲卿迎娶新妇之后,仍能睹物思人,念及旧情。同样的倒叙还出现在第四段中,兰芝离开焦府前向公姥与小姑道别,兰芝回忆了与小姑的往事,以此强调两人之间的深厚感情。还有第六段中,用来描述兰芝母亲对兰芝被遣回家这件事的反应,不同的是这次倒叙的叙事者是兰芝的母亲,以此来埋怨兰芝辜负了早年自己对她的悉心栽培,从而使兰芝母亲的个性凸显出来。

预叙的出现次数不及倒叙,第一段开头用“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起兴,用孔雀来比喻离别的夫妇,这便是预叙着接下来故事中的悲剧情节。第五段中,兰芝与仲卿离别,兰芝直言“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这便是后续故事的预叙,描述了兰芝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担忧,为兰芝之后被兄长逼婚最终殉情的不幸遭遇埋下了伏笔。

作者“在错综复杂的时间里来回于现在与过去之间,在时间的交错中向读者细节而详尽地展现历史抒发情怀”[2]47《孔雀东南飞》这种长篇叙事诗具有复杂的情节,而复杂的情节需要多样的时间倒错形式来承载与展现,这样有利于“将诸多的线索统合而成为一个前呼后应的完整情节。”[2]46

四、与众不同的叙事手段

《孔雀东南飞》并不是中国古代诗歌史上的第一首叙事诗,《诗经》中的《氓》便是初具叙事诗的雏形,同时期的汉乐府中也充斥着大量的叙事诗,如《陌上桑》《长歌行》《妇病行》《上山采蘼芜》等。但《孔雀东南飞》被认为是民间故事叙事诗趋于成熟的重要标志,这首诗“故事完整,情节曲折,既有人物性格的刻画,又有具体环境的描绘。”[4]32

《孔雀东南飞》之所以具有如此里程碑式的意义,与其在叙事手段上表现出来的与众不同的特点息息相关:

(一)大量使用人物的声音来叙述

汉乐府中叙事诗大多采用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的叙事视角,如《长歌行》:“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导我上太华,揽芝获赤幢。”《陌上桑》:“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诗中人物的声音是很少出现的。《上山采蘼芜》《十五从军征》《东门行》《艳歌行》等作品中出现了人物的声音,但通过人物声音进行叙述这种手法在《孔雀东南飞》中才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纵观整个作品,人物的声音占据了大部分,且出现了兰芝、仲卿、刘母、焦母、兰芝兄长、媒人六个人的声音。同一个人物是声音会因为身份的不同而改变。例如,当仲卿对自己的母亲说话时,声音会变得懦弱:“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而当仲卿化身为“愤怒的丈夫”的时候,声音会变得怨恨甚至刻薄:“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借助人物的声音进行叙述,体现出作者对叙述手法多样化的探求。

(二)前后呼应的情节结构

《孔雀东南飞》较之其它汉乐府叙事诗一个最大的特点便是情节完整、结构严谨、故事曲折复杂。其中主要的原因是伏笔与呼应之间的紧密联系。最明显的是在第五段中,与仲卿分别之际,兰芝说:“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在第八段中兰芝被哥哥逼婚“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这正是呼应了前文中兰芝对自己命运的担忧。

就《孔雀东南飞》全篇的情节而言,故事最后,兰芝与仲卿两人自尽殉情这一悲剧结局,也是对前文中仲卿的懦弱以及之后两人许下的山盟海誓的呼应。正是因为仲卿的懦弱,致使兰芝被遣送回娘家,从而引发一系列的矛盾冲突;正是因为两人许下了“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誓言,才导致两人双双自尽的最终悲剧结局。在故事情节上环环相扣、严丝合缝,这是同时期其它叙事诗所不能匹及的。

从以上对《孔雀东南飞》叙事特点的解读,我们不难发现:《孔雀东南飞》引人入胜的爱情故事的表达离不开多样的叙事手段与叙事技巧,而其在叙事手段与技巧上表现出来的特点,使之区别于其它同时期的叙事诗,起到了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在中国古代诗歌史上熠熠生辉。

注释及参考文献:

[1]林宗正.抒情下的叙事传统:《孔雀东南飞》的焦聚叙事与书写[J].中山大学学报,2012(6).

[2]林宗正.《孔雀东南飞》的系列结构与中国叙事诗的书写传统[J].中国文学研究(辑刊),2012(1).

[3]杨义.杨义文存第一卷——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4]彭功智.浅谈我国古代叙事诗[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1985(2).

(责任编辑:周锦鹤)

The Narrative Characteristicsof Peacock Flying Southeast

LIZhen-zhen
(The Faculty ofArts,ShaanxiUniversity ofTechnology College,Hanzhong,Shanxi723000)

Peacock Flying Southeast is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of the yuefu of the Han Dynasty,besides important research value in the aspectof ideological content,the higher the narrative achievement is also worthy of attention.This article will analyze its narrative characteristics from three aspects:narrative clues,narrator and narrative time of Peacock Flying Southeast.And try to compare itwith early and in the same period epic of unique inductive,thusproving thenarrativeachievementsof Peacock Flying Southeast.

Peacock Flying Southeast;the yuefu of the Han Dynasty;Narrative features

I207.22

A

1673-1883(2015)02-0012-03

2015-05-26

李真真(1990-),女,山东青岛人,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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