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没事

2015-03-16 10:26陈华
广州文艺 2015年3期
关键词:村长

陈华

鸟不落村村长、村党支部书记的担子都是黑皮佬严武卫一肩挑,责任可不轻啊!

鸟不落村其实也不是鸟不落的地方。真正鸟不落的时候那是指在人民公社生产大队和生产小队的几十年,人人都被迫困在田里单一生产粮食,化肥又供应紧缺,只好上山刨草皮沤凼增加一点有机肥质,所有的山峦被刨了又刨,薅得光秃秃的,大年初一也要出工刨山沤凼,刨来薅去,全大队的山峦野圫都成了荒地,不见树林,这鸟能落下来生存么?现在就大不一样了,改革开放后的农村生产力进步了,化肥供应充足,根本用不着刨山地沤凼肥了。全村的山峦冈地到处都绿郁葱葱,树木参天;就说在最远的冲尾那一段,虽不是树林地段,但很少有人去毁坏过,也是杂草葳蕤丛生,荆棘漫圫遍野。鸟不落村现在到处鸟儿啁啾,有时天空中鸟雀成群,特别是横脉山中有一棵大枫树,一到夜晚,上千只白鹭栖息枫树上,月色下,整个枫树显得白茫茫一片。尤其在傍晚时,在晚霞的映照下,大枫树绿白相间,成了鸟不落村一大风光亮点。而在秋季里,枫叶红遍,红白点缀,晚霞光影里艳映山岳;到了冬季里,白鹭家族们偏就不肯迁徙南下,仍然守偎在光杈桠的大枫树上度过一个个严寒的夜晚。这时的傍晚,远远地看去,大枫树就像伞状似的像盛开的一朵朵玉兰花了。

好几次,黑皮佬严武卫村长就在乡政府主持召开的乡村干部会上发牢骚:“谁说我鸟不落村是鸟不落的地方?不实际嘛!依我看,鸟不落村应该更名为鸟来落村!”

鸟不落村鸟是来落了,可是人都留不住哩。为什么,村民们怕的是一个穷字!壮劳力和年轻一些的妇女都出外打工挣钱去了,留下些老年人和儿童或小学生在家里留守,有时候,甚至有些责任田里都没人去耕种,田里长满蒿莱。严武卫急呀,种完自己田里的秧苗,只好邀几个村干部去把那荒芜的田里耕耘起来。

叫严武卫为黑皮佬其实也没冤枉他,一个敦实的黑皮汉子,往人堆里一站,唯独他是黑乎乎的如一座黑塔一般。有一次,他在县政府开三级干部会议,一个新闻记者误以为他是非洲黑人,就对他说开了英语想现场采访他如何在中国偏远的山冲里扎根落户当上村干部的,叽叽喳喳了一番,惹得严武卫破口大骂:“你睁大眼睛再看看,我是个中国人咧,用得着这么酸不溜秋么!”

当然,严武卫其实也没有非洲黑人那般的肤黑,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健康肤色,和奥巴马总统差不多。”村里有些女人们好奇,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追问严武卫的堂客杨玉辉:“嫂子嫂子喂,黑皮佬村长只是脸模儿是黑的呢,还是全身子都是黑色的?”严武卫正好在自家屋里听见了,就黑乎乎地冲到地坪里对几个闹笑的女人们叫道:“老子哪儿都是黑的,屁股也是黑的,不信,我解裤子了,脱光裤子叫你们好好看看!”

“脱呗脱呗,你快脱光身子让我们看看!”逗得那些女人们大乐一场。

鸟不落村除了现在漫山遍野一片绿色之外,其余都是遵循传统的生产方法种田生产,没有一点办厂经商的生机,除了劳动力出外打工外,村里没有一分钱的企业收入,就是一个字——穷。黑皮佬严武卫急呀,急得真想扔石头打天,捅它个大窟窿,让老天爷也看顾一眼鸟不落村。可是,扔石头打天能起作用么?有时急得他几个夜晚都睡不着觉,真想爬起床跳出窗外,对着黑夜吼叫几声,甚至骂几声娘!石鼓乡乡里在年终总结评比会上,这个村的村长和书记大声报道今年村里的工业生产总产值又增加了几百万元和几千万元,完成了利税多少多少;那个村的村长兼书记又说计划明天村里又引进多少多少外资经商办企业,预计可完成利税多少多少。那神气,呸,妈的一个个趾高气扬的,哪里把我严武卫这个鸟不落村放在眼里呀!最后,乡长点名让严武卫发言,谈谈鸟不落村的现况和发展规划,严武卫被催得没辙了,就冲上讲台,黑乎乎的身子上伸出双手撑住讲台大声说道:“咳,鸟不落村没什么好说的,也没那么多好事儿,我这黑脸儿也没有地方可躲,硬要说说嘛 ,一句话:鸟不落村白天没鸟事,夜里鸟没事!”

黑皮佬严武卫村长兼书记的嘴里蹦出这几句话,立即引得整个会场轰然大笑起来。

乡长和乡党委书记们针对鸟不落村的实际情况,私下里对严武卫做了不少的动员工作,开导道:“黑村长哇,鸟不落村是我乡的最边远的一个穷村,原先公路都没有,是你和村委会几个人跑县里和交通局里,才批下来修水泥道路的资金,你们硬是挖山拓路才修建成了村里的乡村公路,使你在村里的威信大增。但村里要发展呀,你要带领村民们富裕奔小康呀;记住:光靠小耕小种是富裕不起来的,应该办几个企业经营开来。”严武卫说:“谁不想办几个企业呢,我做梦都在想呀,可是人家嫌那地方太边远,运输和资源等什么的都不方便,人家不想来,我可不能把人家擒来办厂呀!”乡长和书记们就劝导严武卫要尽量想办法,把全村的村民们和有脚路的亲戚朋友动员一番,叫他们想法来鸟不落村发展,乡政府一定在政策上和财税上以最宽松的待遇支持他们。

经这么一点拨,严武卫猛地想到了村里的妇女主任边晓清的一个表哥成立宇在深圳是一个什么晟辉电子大企业的董事长,如果叫边晓清出面,最好让她死缠活缠地请表哥看顾鸟不落村的现况,办一个小小的企业进村也行啊。

严武卫回家吃过晚饭,抓了一只手电筒拱头就往外走,刚走出地坪边,堂客杨玉辉端着饭碗扒着饭粒口里在咀嚼着追到阶矶上,大声叫道:“喂,喂,严武卫呀,从乡里刚一开完会回来,没心没肺样儿似的,饭也不好好吃,夜晚了,还出去干么子?”

严武卫站定脚步,伸手在黑脸上抹了一下,又揉了揉眼睛,显得有些疲惫地答道:“唉,屌事儿就是多,我这就去边晓清屋里想跟她谈谈大事儿。”

杨玉辉圆蛋脸儿,高高大大的,尤其往人堆里一站,独见她身坯子比旁人足实了许多。远近的人都说,黑皮大汉娶的高大堂客——般配!杨玉辉遇事兜不住,爱快言快语,脑子里想什么,嘴里准得吐出来,故村里人叫她“快嘴婆”。果然,她冲着严武卫叫道:“你不会打个电话和她说说么,非得夜半摸黑的走几里路去和她当面说!”

严武卫无奈地答道:“哎呀玉辉,电话里说得清么,真是的!”

杨玉辉快捷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边嚼边往地坪中走,看着严武卫挪步向前走了,就叫道:“你也不多想想,晓清的男人在外当包工头老板出去赚钱半年多没在家里了。她单身女人的,你这么夜里去她家里走来走去,能不引起村里人怀疑吗,她干柴儿枯在家里,就靠你这野汉子去添一把烈火了!”

微弱亮色的夜幕下,严武卫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只见黑黑的脸儿上粗眉头皱了皱,说道:“玉辉,这么说你还不了解我,我已是第三届被村民们选定了的村长,边晓清当妇女主任兼计育专干跟着我干了这么些年,我俩在工作上经常配合,谁个有过那邪想法?村民们又有哪个议论过我和她的哪些不是?”

杨玉辉笑道:“这个倒是没有,前些年我注意过多次,也没见你和她有什么不是的地方,其实我对你和她在这方面根本没有戒心。想想吧,晓清水灵灵的美人儿,男人又高大英俊,在外面赚大钱,她会看上你这黑皮臭蛋儿,哼哼,就是把你绑在她身上,她也不会让你来那个的。再说,你黑皮佬有那个胆,也没有那个脬!咯咯,这个我绝对放心。”

严武卫也是一乐呵爽朗的性儿,见堂客这么说自己的不是,好似屎都当不了一坨,而别人尽是万般的好,便来了犟拗劲儿,黑脸儿现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对着杨玉辉冷笑道:“你说呢,别个的男人尽赚大钱,可你没那个命呀!别个的堂客尽是花儿,狐媚儿似的!但天下好看的女人多的是,她妖她的,我黑皮佬黑是黑了一点,但老子也没那么贱,说不准还看不上人家呢,也没有心情想跟哪个搞一家伙,真要这样了,你哪天掐断老子屌儿就是了。”

杨玉辉嘴里还嚼着饭儿呢,一听后猛然把饭粒儿从阔嘴里喷出来,咯咯咯地大声笑道:“哎哟,真把你那东西掐断了,我怎么办?哎哟咯咯,你快去晓清那儿吧,别逗宝了!”

冬天里断黑得早,夜色已经很浓了,严武卫大步地走在溪边的水泥村道上,这条蜿蜒的沿山村道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只见山峦的天顶一轮弯月镶嵌在青石似的板上,微弱光亮映衬在地面上依稀能辨认道路的模糊影儿。他没有揿亮手电筒,迈着步伐,听着山上冬季里夜虫子的啧啧声,树林里不知什么东西弄出的綷綷縩声,偶尔还有一两只斑鸠被野猫子惊动了扑腾起飞的扑扑声响。又听着溪水潺潺地流响,不觉瞧了瞧一处平静流淌的一泓潭水,水面漾起的涟漪把弯月儿揉搓成一起一伏的,他走了几步,一起一伏的上弦弯月儿也跟着他走了几步,于是,他想起了月亮走我也走的歌,又想起了小时候在书本里读的猴子捞月亮的故事,于是,他更想起了小时候背着篓子在山溪里捉螃蟹、捉沙鳅子和摸鲫鱼与大虾子的事儿。特别是有一次,边晓清也背一个小篓子硬要跟着他一块来溪里捉鱼,他说:“晓清,你捉不到鱼,你帮我拿着篓子,捉了多少鱼分一半给你。”边晓清比严武卫小4岁,此时她刚满6岁,小小的她知道不会摸鱼,就听话地提了两个篓子在岸边等待。小武卫脱光净裤衩,跳入溪水里摸鱼捉螃蟹,摸到了就上岸往晓清提着的篓子里放。两个篓子里都有了一些收获。小武卫累了,仰面朝天躺在一块石板上休息,小晓清一只手拤着篓子紧挨着坐着……后来上学了,小晓清总要等着武卫哥一块儿去又一块儿回,因为在路过溪里的时候,有时涨了水,小武卫总是背着小晓清过溪来又过溪去,有些大人们就笑:“武卫你背晓清过溪,说不准你背的是堂客呢!”两人年龄长了几岁的时候,都晓得堂客是什么意思了,可边晓清说:“武卫哥,将来我就做你的堂客!”可是,真到了大了的时候,她的父母嫌武卫长得黑,又呆死在山冲里赚不到钱,那年晓清爷爷患癌症无钱医治,包工头老板的沙鸣鹤捐了8万元让爷爷做了手术,当然是冲着她边晓清来的。这样,她嫁给了沙鸣鹤。严武卫当时的心境,就像掉进了冰窟里一样。同一个村子,他没敢去喝喜酒,看着他沙鸣鹤迎亲的队伍走在溪边的沙砾道上,他躲在一棵大松树后泪水直流,他恨沙鸣鹤,更恨边晓清嫌贫爱富,禁不住额头直往松树上磕,磕得头破血流……

唉,一切都过去了!严武卫这么想着,不觉沿村道拐上了一道山冈,走在冈梁上,只见弯月儿离自己近了许多,而山下在夜色中迷迷茫茫,偶尔能见到几处农舍里的电灯亮光。对面山中的那棵大枫树依稀可见,白鹭们依偎在光枝条的杈桠上,像一把撑起的巨大的白色降落伞。对面那山圫里,由于大枫树引来的上千只白鹭,树下遍地是鸟粪,使得草木葳蕤丛生,站在这边岗梁上,一阵微风拂来,也能嗅到鸟粪的腥臭气味。这道冈梁,以前是有过虎豹的,听爷爷讲,那年天寒地冻,黄昏时,爷爷在这儿走过,一只大老虫匍匐在隐秘处准备捕食他,可爷爷全然不知,当他走近老虎时,脚下冰块一滑,滚下几丈远,老虎被爷爷突如其来的滑滚受了惊吓,呼啸一声,翘起大尾巴一阵狂奔沿山梁逃去。爷爷吓出一身冷汗,感谢刚才无意中那一滑滚救了自己一命,爷爷说,是菩萨保佑了他,才躲过如此一劫。

严武卫沿着老虎逃去的山梁村道方向走下山去,他知道现在没有虎豹了,但下意识地揿亮了手电光亮,走到半山腰,路边一处临时搭建的草茅屋里传来几个小孩子的哭闹声。严武卫眉头一紧,不觉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草茅屋里的白狗朝着晃着手电亮光的严武卫叫吠起来,立即,一个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女孩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从屋里出来,女人喝住了狗的吠叫,抱着的孩子见有人路过也不哭叫了。女人叫道:“哟,是黑村长呢,进屋喝杯茶吧!”

严武卫说道:“几根嫂,我不进屋了,正去晓清屋里有事呢。”

叫几根嫂的女人带了三个孩子走上村道,突然哇一声哭了,啜泣着说:“黑村长,你几根哥死定了,过不了多久,等着收尸吧!可我……我这三个孩子都这么小不点儿,我可怎么办呀!呜呜……”

女人的男人几根哥姓名叫谢云新,才40多岁年纪,早些年头发秃了顶,常常拿几根旁边的头发黏附在脑顶上,采取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式,不知哪个俏皮蛋叫他毛几根同志,这形像的叫法,叫来叫去,毛几根几乎成了真名了。谢云新也不恼,毛几根就毛几根呗,人家瞧得起你才这么叫呢!这就怪,习惯成自然,偶尔有人叫他真名,反倒觉得有些别扭了。毛几根是鸟不落村头脑灵活的人,他在乡里一处国道旁租了一座石山搞采石爆破和碾碎成建筑材料,赚了一些钱,也带活了村里一些劳动力。但是他的堂客肚子里不争气,给生了两个女儿,他就是想不通,偏就要做一个带把的出来,堂客第三胎又怀上了。政府计划生育工作抓得很紧,没办法,他就带了堂客和孩子们躲到外地生崽去了。乡长和书记们可急坏了,计划生育是一票否决制,乌纱帽恐怕也难保了,就对着乡里计育专干们发火了。负责管片的计育专干谭志光是个男青年,到处访寻毛几根夫妇不着,恼火得很,来到鸟不落村要妇女主任兼计育专干的边晓清喊几个人陪着来到毛几根屋前,想进去抄家,大门锁着无法进屋,他拿一把锄头爬上瓦屋去揭挖青瓦,以此泄恨,想让毛几根知道一点厉害,也想震慑村里其他不想执行计划生育的人。哪知,突然一声巨响,计育专干扒响了桁梁上放置的5发雷管,他被炸倒从屋上滚落地下,当场死亡。毛几根被公安机关捉拿归案,省最高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谢云新死刑,但此时死刑审核权已由全国最高人民法院收回管理,加上毛几根的申诉,案件发回省高院重审。尽管这样,毛几根仍处在命悬一线的危险境地。

严武卫十分同情几根嫂的艰难生活,但又恼火毛几根放置雷管故意杀人的行为,唉,真成了死刑枪决犯,也给鸟不落村抹了黑,这几年,什么文明村与先进村的牌匾和奖状等鸟不落村也因此而沾不上边呢。

严武卫只能是无助地劝慰了一阵,几根嫂才止住了哭声。顺着村道往山冈下走去,来到一处地势较为平坦的农田塅边,沿山圫边有一处精致别样的小楼房,里面亮着电灯光亮,这就是边晓清的家。

边晓清果然姿色美丽,秀眉杏眼,胖瘦适中,一笑一颦,风姿绰约。三十二岁的年龄,看上去才二十过头呢。她正在辅导十岁的女儿和六岁的儿子在读书,见是武卫哥来了,让他在一楼客厅沙发上坐,动作十分麻利地拿出一瓶好酒,炒了一碟油煎花生米放在茶桌上,拿了高脚杯筛了酒叫武卫哥喝。

严武卫也不客气,喝着好酒,嚼着花生米,嘴里叫道:“晓清,花生米炸得好香!”

边晓清笑道:“呵,那就多吃点。”

严武卫就问了沙鸣鹤的情况,想必是钱赚多赚少要紧,也不勤快回几趟家。边晓清说正在上游河里管住几条捞沙船,沙子紧俏得很,钱当然也赚了,听说要过年才得回来。

紧接着,严武卫就说了今天在乡政府开年终总结评比会上受的闷气的事,今晚来找你晓清的目的就是想通过你和你表哥联系一下,让他晟辉电子有限责任公司帮着鸟不落村一点,你表哥成立宇虽然举家迁在深圳落户了,但鸟不落村是生他养他长大的故乡,凭这一点,总得看顾一点吧。

边晓清也叹息一声,说道:“谁说不是呢,鸟不落村就是穷啊!随便到哪一个村去看看,都有各式企业经营赚钱,村里也抽取了一些管理收入,人家的村部办公楼有模有样的,院子里还高高地飘扬着五星红旗,可我们呢,根本没有村部,也没有一间办公室,全在你和报账员王小志两个常设村干部家里办公……”

严武卫喝了一口酒打断边晓清的话说:“别扯远了,你就和成立宇说说吧,问他到底帮不帮?”

边晓清说:“好,我现在就问!其实我以前跟他谈过村里情况了,他说看有合适的项目没有。”说完,掏出身上手机就拨打,想了想又关了手机,走到旁边房里拿来无绳电话座机,按了免提,拨通了深圳成立宇的电话。边晓清叫了一声立哥,就把严武卫想在村里办个企业请他帮着点呢,说了一通。

成立宇说:“黑皮佬在吗?”

严武卫立即凑近话机,叫道:“立板鸡,我在呢!”

成立宇说:“黑皮,你我从小鸡巴儿抹灰长大呢。”

双方就哈哈大笑。

边晓清也跟着笑。

成立宇说:“我想过多次来鸟不落村办个企业,但没资源呀,比如煤炭什么的,你那儿电力又不足,运输不方便,估计每年尽赔哩。鸟不落村冲尾有一千三百多亩荒山,我看你们因地制宜地做点文章吧。我认识靖州县一个苗圃商的朋友,与他商谈后,他建议你一千亩栽上乌杨梅树,二至三年起开始结果,到5月份你装箱运往长沙、广州、深圳;另外三百多亩你栽上太空变性的板栗树,每一粒板栗鸡卵大,产量高呢!这样,你们就可办乌杨梅罐头厂、干梅厂和板栗食品厂,一脚走活,脚脚走活了。”

严武卫说:“立板鸡,好是好主意,可启动资金呢,比如种苗费、征地费、开垦费、复合肥、除草剂,尽是钱呢!”

成立宇骂道:“黑皮,我就知道你不是好家伙,你绕着弯儿让晓清找我,哈哈,老子看透了你这圞心!这样吧,所有种苗费、复合肥、除草剂费用我全部捐助了。”

“可征地费、开垦费呢?”

“贪得无厌!既然帮鸟不落村一把,我都打问好了。你们打个报告,乡政府盖章后去县里找林业局审查批准,再到县农委立项,两至三年后,乌杨梅树和板栗树结果并达到了预想的规模后,国家可以无偿地补偿你们投入成本的百分之五十至百分之七十的金额。你们现在就可以和山地的承包户订立征地补偿或者承包补偿了。”

严武卫高兴地说:“真的?”

成立宇说:“假不了。你们赶快去办理一切手续,争取尽快动工,一定要在明年3月份之前把果苗栽种好。我付了种苗费后,靖州县苗圃商会派专业技术员指导你们怎么栽种和培育,他们是包成活的。”

打完电话后,严武卫兴奋不已,对边晓清说:“靖州县离我们四百公里远,而我们离长沙仅一百公里,产品销售有竞争的地理优势。”

边晓清说:“武卫哥,开个村委会会议好好研究,再和村民们商议一下吧。”

严武卫双手一拍,说:“对,这事准能成,更不能拖,谁也拖不起!”

鸟不落村的村委会会议和随后举行的村民大会上,大家一致认为因地制宜地发展生态绿色产业,加之又有成立宇部分资金的支持,可以预见,二三年后,这个产业规划将会显示出它的生命力和经济效益,随着产业进程的发展,相关链接企业必然会应运而生。这是个胜算在握的举措啊,几乎不承担任何风险,整个鸟不落村的村民们欢呼起来。全村人口一千二百人,当年冲尾的荒地一千三百多亩,都是按十一个村民组的实际人数平摊分成十一大块的,各组负责管理,二十多年了,谁也没去管理什么,任它长荆棘杂草,连当年划分的地界都模糊了。村民大会最后决定,冲尾荒地全部承包到一个有责任心搞绿色产业的业主,三年后以资金递增的方式上缴村委会管理费和补偿到村民每一个人的方式进行公开招标和中标。一句话:实行市场化经营与管理。

严武卫与报账员王小志忙碌了起来。王小志是个年轻的党员,才28岁,干劲也足,又擅长写写誊誊的。他写好报告让严武卫看了,拿到乡政府请乡长和党委书记过目批准后,并盖上了大印,呈请县林业局和县农委批准立项支持。乡长对王小志说:“你转告黑村长,你们去林业局和县农委批准立项时,多带些费用,随机应变,该花的不要吝惜,比如吃、跳、陪的,咳……”

王小志说:“乡长,这个嘛严村长是清楚的,他虽困在村里,外面花花世界的阳面阴面他都知道,还经常说起呢。不过,他本质是个正派人,对阴面总是嗤之以鼻的。”

乡长说:“知道就好,如今呢,你正正经经地去办事,恐怕很难办成,人家总有话搪塞你。唉……为了村里经济发展,挖空心思多想点办法吧!”

严武卫与报账员王小志拿了经乡政府批示的报告准备去上一级县里办理批准立项手续时,王小志转达了乡长的话。严武卫说:“那就多带点钱吧。”

王小志叫苦不迭,说道:“黑皮哥,你站着说话不腰痛,多带点钱这钱从哪里来?上级拨给村民委员会的办公经费是每年以全村的实际田亩计付的,每亩1.5元,全村1300多亩水田,总计才2000元办公经费,乡里来干部招待和出差开会路费等开支,你黑皮哥一支笔均签了字的,紧抠紧支的,一年下来,现在只剩得500多元了,这钱怎么好多带去?我俩去县里付了汽车票,剩下的若是请客,还不够付一瓶酒钱呢!再若是事情一天两天办不下来,晚上要住宿,你睡街边石板上去?好啦,枵腹从公吧。”

严武卫一听心里就凉了半截,鸟不落村眼前的经济处境算哪回屌事啊,说出去拿裤子蒙住脸还比那屌羞呢。乡里随便哪一个村都不是这个现象,人家要钱有钱,要企业有企业,有些富得流油的村里,每年还组织村民组长出外去旅游。有一次乡里开会,有位村长讥讽严武卫说:“黑村长,鸟不落村怕是也跟着你蒙黑呢,老弟呀,你就去买几盒进口的洗白剂把黑皮儿洗白点吧。哈哈,鸟不落村才会有些起色呢!”严武卫听了真想揍人家一顿,但仔细一想,揍只能揍自己,确实没有带领好鸟不落村的村民们走上致富之路。村里人一穷,都眼巴巴地盯着村里两个常设干部每月的储蓄卡上能在乡政府里领到县里发下来的补助工资。其实这点工资少得可怜,每月只有580元,加一项职务再加50元,像王小志每月是630元,而严武卫是兼两份职务,村长书记一肩挑,每月工资680元。像边晓清不在常设干部之列,妇女主任兼计育专干,每年就由市、县计生局划拨下来一些误工补助费了事。严武卫想了想,对王小志说道:“这样吧,这个月我你的补助工资到卡了,都由堂客们想办法从家里凑点钱进来,每人准备2000元如何?加上村里的,共有4500元了,花上去应该够了吧。为了村里,都垫借着吧,坚持三年,乌杨梅结果了,事情就好办了。”

王小志说:“黑村长,行,我们挺过了这一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严武卫叹息道:“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但愿进城能顺利把事情办好。”

等到把钱筹备好,第二天去县里申办手续时,王小志打来电话,说父亲的病查出是肺癌,必须去省湘雅医院手术治疗,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必须得陪护治疗,我不去谁去,恐怕十天半月也回来不了。

严武卫皱着眉头说:“那……去县里的事又耽搁了?”

王小志说:“没办法呀,你看这样行不,你请晓清姐跟着一块去吧,反正是去求人家,她一个女人更方便说话,你跟她说,耽误她的工日,由我支付工钱给她。再有,我的钱是拿不出来了,父亲治病正缺钱呢,也请晓清姐帮着垫上吧。她是个明事理的人,肯定会帮上忙的。”

严武卫说:“好吧,只能这么办了。事情越早办越好,最好赶在冬季里把冲尾野圫的荒地开垦了,春上才好栽植果苗树哇。误过了今冬,只能等明年秋冬了,那就麻烦了。”

边晓清果然爽快,答应多带些钱同去县里办事,好在娘家是本村人,就请来母亲照看两个孩子和屋场,她坐了严武卫的摩托车走了20里路到了乡政府存车后,两人搭上班车便往县城里赶。

下午上班,县林业局主管副局长仔细地看了报告书,并询问了鸟不落村冲尾的荒地等情况,想了想,把报告撂下了,半天不说一个字。

严武卫急了,用请求的口吻说道:“廖局长,您看怎么办好吧,这事,乡政府也大力支持我们搞,您给立项批下来后,我们将抢时间开垦荒地种植,这么大一个工程,争取在清明节之前完成,种苗成活率才有保障呢!”

廖副局长40岁年纪,白白净净的脸模上架一副眼镜,看上去文绉绉的。严武卫才36岁呢,由于长得黑,看上去自然显得老一些,跟廖副局长比,黑白分明,似乎要年长了许多。这时,廖副局长伸出右手又把报告抓在手里晃了晃,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事急不得呢!要说硬要急吧,也要等局党委和局长们研究后才能定下来。呵呵,你们这个绿色产业应该是会得到批准和支持的,但程序要一步一步来,比如吃饭吧,要一口一口地吃,总不能一口囫囵吞下一碗饭吧。”

严武卫赶忙说道:“廖局长,这批下来要等到什么时候,一碗饭等着慢慢嚼,把黄花菜都凉了呀!”

廖副局长搡了搡鼻梁上的眼镜,说道:“我知道你们急,来城里了,非等着个结果回去不可,这样吧,明天上午局里讨论一下,下午你们来看看结果如何。呵呵,这样紧紧凑凑的办事效率,黄花菜应该不算凉了吧。”

严武卫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只好与边晓清走出了林业局。来到外面,严武卫问道:“晓清,刚才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边晓清:“看这架势,我在旁边说了有用吗?”

“怎么没用?”

“有用没用,明天看看再说。”

晚上赶回鸟不落村去,明天上午再来。边晓清不同意,家里反正不用操心了,奔来奔去,何必这样疲惫呢。吃过晚饭,在一家小宾馆办理住宿,标间每房160元,有两个床铺。严武卫对宾馆服务员说:“小姐,若是两个标间房要320元,那我去隔壁睡,每人80元,行不行?反正一人只睡一个床,何必浪费呢?”

服务员阴下脸来,问:“先生,刚才你叫我什么?”

严武卫快口答道:“叫你小姐呀!”

服务员“呸”一声说道:“小姐是专干那种事的人——是鸡!”

边晓清忙打圆场:“美女,别生气,他不清楚这说法。唉,如今啦,小姐这美好的称谓都被那些个见钱眼开的美女们玷污了,说不定将来,美女这词藻也会同样被玷污的。到那时,不知会要发明什么更好的词藻来替代称呼真正纯洁无瑕的青春期女性了。”

服务员这才笑了,说:“现今宾馆开房要么开一间,要么开两间,先生你想要节约,你们是情侣吗,就与这位美女共开一间房吧。”

边晓清喝道:“美女,别乱说,我们不是情侣!”转脸对严武卫说,“走,去火车站那边看看,听人讲那里伙铺便宜。”

路上,严武卫点头说:“村里穷,节省一元是一元吧,反正是睡一夜就走了,开那么金贵的房子干什么!”

走两里路,快挨近火车站了,这里十分热闹,夜色中,灯火闪烁,车来人往。两人就着一快餐店吃了饭,刚起身,就有几个女子在吆喝住宿的,一问,单间50元,就跟了一女子走进一条小巷子中,左拐右弯的到了一旅社内。看看房间,虽说是单间,其实房间里只能容得下一张床。不管怎么说,反正是便宜了。严武卫与边晓清各人住了一个单间。天气较冷,不用洗澡,严武卫在走廊尽头卫生间里双手胡乱地抹洗了几下脸,关紧房门倒头便睡。

不知夜深什么时候,严武卫被一阵“嘭嘭嘭”的敲门声惊醒了,隔门大声问:“谁呀?”只听得嗫嗫嚅嚅的女人声音,以为是边晓清有什么事,忙打开房门一看,一个浓妆艳抹、面容姣好的少妇站在门口,嗲声嗲气地说:“先生,要陪睡的吗,我会让你满意的!”严武卫骂道:“嬲你娘的还差不多!”猛地把房门砰地关上了。心想打扰老子睏觉,心情忿懑了好一阵儿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又是一阵“咚咚咚咚”的敲门声,比上次敲门更急促。

严武卫厉声骂道:“妈的,老子抓你去派出所!”

只听边晓清隔着门瓮瓮的声音叫道:“武卫哥,是我哩,开门呀!”

严武卫赶紧起床开了房门,问道:“晓清,什么事这么着急?”

边晓清已穿戴整齐,嗔声责怪道:“隔门听见鼾声如雷,你倒好,睡得真香!”

“晓清,到底怎么了,说呀!”

“来了敲门的,我以为是你,开门一看,是两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伢子,说是来为我提供性服务的,我气死了,好不容易赶跑了他俩。刚睡下,又来了几个,隔门直敲,嘴里尽说些下流话,我吓得躲在里面不作声,待他们走了我赶紧溜过来了,呸,你半天不开门!”

严武卫怒道:“有这等事?走,找老板去!”

严武卫穿好衣服就领着边晓清下楼去找老板。

老板是个女的,耐心劝道:“先生,女士,这旅馆里确实什么样的人都来入住,这些小青年哥哥们什么都敢干,千万别惹他们。这些人有些是扒手,有的还吸毒。出门人洁身自好吧,只有洁身自好能避祸灾。”

见老板说得在理,两人返回楼上走廊上,都无心入睡,倚栏眺望着外面远处阑珊将尽的灯火,款款而谈起来。

严武卫骂道:“妈的,这些社会渣滓,什么时候一网打尽才好!”

边晓清笑道:“别异想天开了,社会毒瘤是刮不尽的,死了张三有李四,这要靠各种正义力量齐抓共管,特别是教育!总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嚄——晓清,听说沙鸣鹤当沙场老板赚了不少钱,有么子绝招吗?”

“武卫哥哇——沙鸣鹤的几条挖沙船能在上游河道挖沙发点财,全得益于主管部门的领导对他的支持帮助和保护,但他得跟他们融入一道啊,比如请客,你当是吃一餐饭呢,你得配备几个美貌小姐叫他们玩呀,如果你自己不下水,那人家就会怀疑你是有意脏害他们。所以,我也理解沙鸣鹤的处境,出外淘金多难呀,虽然他跟着解了性渴,但他是把钱赚回家里抚育儿女的。凭这一点,我永远是他的人。鸟不落村穷呀,如果他回来不去了,家里也就跟着穷起来了。”

“嚄,我真听不懂,你跟我说这话的意思?”

“不一样么。想想吧,廖副局长如果真的想为我们办好这事,不是他一句话么,既不违反政策,又符合大力扶助生态农林业的方针,可他弯弯绕绕的多着呢。我敢打赌,你去请他的客,要两个小姐,你和他同时上,保准他会给我们办好事的。”

严武卫揶揄道:“看来,晓清,你为了村里的发展,我知道你是用心良苦啊。”

边晓清含着眼泪说:“武卫哥,我穷怕了,所以沙鸣鹤在外面那么搞,我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不这样,他根本无法在外面打开场面,家里这几年也不会这么快地就好了起来。唉,鸟不落村穷哇,你这村长难当哇,为了村里,就是邪办法也得用上呀!”

严武卫知道,自己再说些什么也没有用了。

夜很深了。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离天明不太久了,严武卫说:“晓清,你去睡吧,把门闩卡紧,身上的钱保管好。”

边晓清问:“你呢,你不去睡?”

严武卫说:“你别管我,我已经睡足了,想在这里呆呆。去吧,去睡!不要怕,我就在外面,你安心睡。”

第二天下午到林业局廖副局长办公室时,他皱着眉头说:“严村长、边主任两位啊,局里是研究过了,你们这事要说小也不小,要说大呢也不是什么大规模的事,这样吧,你俩先回去,等局里再研究研究,还得派人去实地查看一下才好定呢。”

严武卫急了,恳切地说道:“廖局长,这能等到什么时候?我们……”

边晓清急忙按了一下严武卫,冲廖副局长笑笑:“对,局里的事情也多,急不得的。局长哇,我们想请您出去一下,不知您方便不?”

廖副局长问:“出去干什么?”

边晓清满脸漾着笑意,起身走近廖副局长办公桌边,轻声地说道:“我在外头订了一间卡拉OK包厢,想请您局长屈驾去喝一杯茶,唱一唱歌呢!”

廖副局长四只眼睛重叠似的瞧一眼边晓清,也跟着笑道:“谢谢!规章制度不允许公务员在上班时间内进入娱乐场所的。”

“那就等下班吧,正好请您喝杯酒,然后尽兴一场啰!”

“不,晚饭我有应酬。边主任请我唱歌,不知有些什么人在场?”

“总共四个人,您和严村长,请俩小姐作陪。我嘛,在场不方便,不去了。”

廖副局长诡谲地冲边晓清眨眨眼睛,说道:“你不在,这怎么行呢,我还望你一展歌喉呢!”

边晓清就势圆场说:“那就只请一位小姐,当然是最年轻漂亮的,好,我就和严村长成对吧,不瞒您,反正我俩是老相好了。”

廖副局长一听哈哈乐道:“行,谢谢你的直爽,今晚奉陪,只要会唱歌就行,在哪一个歌厅呢?”

边晓清说:“等会我们去找一家好一点的,七点钟的时候打电话给您,只等您放驾了!”

廖副局长欣然应允,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边晓清。

严武卫与边晓清走出林业局,必须沿大街去寻一家豪华的歌舞厅。路中,严武卫说道:“晓清,你怎么能把瞎编乱造我俩好像有见不得人的事随便说出去?自己给自己抹黑,不嫌丢人!”边晓清呵呵乐道:“哥呆子,我不引起他的好奇和乐趣来,他今晚会来吗?哎呀,可怜本大姐了,今晚在他和相陪的小姐面前,我还必须装扮得像模像样呢,当然,我只能在你面前装样撒娇呀!这样,廖副局长才会无所顾忌了。武卫哥,今晚你得好好配合我呀,放开点,起点示范作用,用不着半点忸怩嘛,男子汉,主动点。”严武卫哭笑不得,不过想想也是,便不作声了。

县城最繁华的地段有一个金嗓子歌厅,老板恰巧也是女的,比边晓清大几岁,两人一见面谈得很合适。边晓清看了女老板手中出示的几张小姐照片,出了高价钱定了一个辍学的中学女生,选定了一间包厢里套小包厢的雅间。

严武卫悄声问:“晓清,小姐出台费500元,这么贵,你带了多少钱?”

边晓清说:“没见过世面吧,沙鸣鹤带我见过。钱,你别管,我都垫上,事情成了,村里还我;事情没成,就当我请你武卫哥,算是我请你见识了一回。”

吃过晚饭入夜后,来到看好的雅间包厢里,指定的小姐也到了。她17岁的年纪,青春活力十足,一颦一笑则显示出对世态的无所谓,看得出,她把自己的年龄和美貌当作一种涉世消遣的本钱。严武卫几乎不忍心看着这朵花蕾在寒风中摧折,嘴里不经意地蹦出一句问道:“小美女,贵姓?”

小美女立即笑道:“呵——大哥,干我们这一行的,有缘相会便是朋友,从不问顾客姓甚名谁,只要玩得快乐就是了,我付出的与我得到的相等也就不算亏待人了。出了这个门,大家仍是陌路人。哦……对不住,我……大哥就叫我小刘吧!”

边晓清掏出100元钱塞给小刘,说道:“先给点小费吧,等会你把我们的客人伺候好了,客人满意了,我再给你100元小费。”

小刘自是十分高兴,叫道:“姐姐,你放心,你们也算是出足我的出台费了,等会你的客人到了,我一定会叫他满意的。”

不一会,廖副局长赶来了。歌厅里茶点也上齐了,小刘点了一下电脑点歌盘,立即,包厢里轻音乐婉转地奏响起来。

小刘立即主动地挨紧廖副局长坐下。看得出来,廖副局长自然是对小刘的年龄和相貌十分的满意,也流露出对严武卫与边晓清的精心安排感到满意和高兴,自然没有了拘束,话也就多了起来,在接过小刘递上的啤酒杯后,欣然与严武卫碰杯饮酒,说道:“哈哈,严村长真是豪爽,这样吧,在唱歌之前先说说严村长的不平凡经历吧,好让廖某人见识见识学习学习呀。”

严武卫举杯笑道:“快别说我了,土穷包子一个,村里也跟着穷。”

边晓清在旁筛酒,呵呵乐道:“就说说武卫哥吧,由于家里穷,读完初中就在家务农了,但他勤奋自学,诗、词、联对样样精通,尤其是挽联独具一绝。就说早些年吧,毛几根……哦,谢云新的父亲52岁才得子,92岁去世,当天晚上,91岁的老伴邓氏老人含着悲恸为男人擦洗妆抹,第二天一早,竟也奇迹般溘然离世了,您说奇不奇。这挽联怎么写,请来的礼生都无法动笔。武卫哥说你们不写我来献丑,即拿毛笔当众写道:‘昨天痛椿凋,今日悲萱萎,共命天涯,黄泉路上两同心,试问人间有几?有缘结鸾凤,无疾赴蓬莱,同偕到老,白玉楼中双携手,且看天堂无多。呵呵,武卫哥出手不凡,轰动十村八里,从此,大凡红白喜事都要请他去撰写挽联,逼着他演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礼生了!”

廖副局长惊叹道:“好联,好联!椿萱是父母之意,巧妙地镶嵌进去,对仗工整不露痕迹,严村长还有这么一手,佩服,佩服!”

严武卫说:“几句歪词歪联的,有时是碰巧。其实我是个粗俗之人,人也黑乎乎的,却是喜爱打情骂俏的话儿,这样跟村民们一说出去,人家最喜欢,说你不装模作样的,能同群众打成一片。”

廖副局长说:“严村长你说的是最爱说荤段子的话儿?好哇,说几段吧。”

边晓清说:“这个可说到武卫哥娘家去了,他有时在村民会上忘了是作报告讲话,说着说着便来一段荤话,引得村民们哄堂大笑,在这笑声里,无形中凝聚力也提升了。”

小刘乐道:“黑哥,那你也来一段吧,大家乐完好唱歌呀!”

严武卫见小刘呼他黑哥,鼓鼓眼睛冲她说道:“我说了,你真的想听?”

小刘说:“想听,想听!”

严武卫击响双掌,叫道:“好!有一个后生仰慕一户大财主的小女儿,总是想方设法要把她娶到手。后生知道大财主有一嗜好——爱打山歌,于是就刻苦练习唱山歌。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也能唱出些名堂来了。一日,他请媒人去说合,大财主说,你就叫这伢子来看看。媒人把后生领来,大财主开口就唱:隔河听见戏班锣鼓响,忙撑篙子忙摇桨,大户人家门前一条河,扯根冬茅搭成桥,自从架起这座桥,千年不变万年牢!后生一听,张口就唱道:庄主山歌句句真,后生听哒想不通,过河撑船快摇桨,看戏千万莫忘情,庄主这里冬茅能搭桥,后生那边石头拱天虹!大财主一听,哎呀——这伢子口气大,志向肯定不小心哩,倒要再考试考试他,接着唱道:酒是翻肠毒药,色是剔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不知后生记不记得牢?后生立即接唱: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绝人稀,无财不成世界,无气反被人欺,不知庄主知道不知道!大财主见后生伶牙俐齿,知道唱不过他,只得对媒人说道:看这后生还是不错,如果想娶我的小女儿,必须答应送老夫三样宝贝。哪三样宝贝呢,一要冇脚团鱼;二要红心萝卜;三要鹿上岸。媒人吓得连连咂舌头,天下哪有这三样东西呢?后生说:庄主,若是本后生把这三样宝贝拿来了,我可就要把令媛娶回去了。大财主一口应承,发誓绝不反悔。第二天,后生提着三样宝贝与媒人果真来了,大财主打开一看,大喜过望,吩咐家人赶快备轿把千金小姐送去后生家里。”

廖副局长问:“是哪三样宝贝呢?”

严武卫说:“一是豆腐;二是熟鸡蛋;三是绿豆饭。哈哈,白白赚了一个好堂客……”

严武卫的话还没说完,小刘忍不住伏在廖副局长肩膀上咯咯咯地大笑起来,惹得廖副局长也一阵哈哈大笑。边晓清更是忍不住,撑住腰蹲在地上晃一双媚眼杏珠儿翘着嘴巴直朝严武卫做怪样子。

唱歌开始了,边晓清握着话筒,银铃般的声音朗朗地唱起来:

“……亲爱的亲爱的你不用再说,

我会用心守护美丽的承诺,

我是那蓝蓝的天空你就是那云河,

我是那扎木年你就是我心中的歌……“

小刘主动邀廖副局长跳舞,两人欣然旋转在电视宽屏前。原来廖副局长竟是跳舞高手,各种动作潇洒有致;小刘更不愿落弱,美丽身段闪摆自如,在廖副局长一只手抓住她的一只手指时,居然似天鹅湖的舞星们一样滴溜溜地转。两人的翩翩舞姿,赢得的是严武卫一个劲地拍手叫好。

轮到小刘唱歌了,她的声音更甜,有如一泓甘泉在山溪里叮叮咚咚地奏响:

“……我的一生就选择了你,

遇上你是我的缘,

守望你是我的歌。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我爱你,

就像山里的雪莲花……”

边晓清不由分说扯了严武卫跳了起来。严武卫不胜跳舞,动作有些紊乱。边晓清也不管这么多,紧贴身子头伏在严武卫耳边,小声说道:“武卫哥,刚才被你这么一说,我……我真服了你这把巧嘴了,真的!挨紧点吧,好让他两人看看。”严武卫轻声叱道:“别胡来!”但一曲舞跳下来,边晓清几乎是被严武卫拖着来到沙发上坐下的。坐下后,边晓清就挨着严武卫不想动弹了。

廖副局长趁机牵住小刘的手说道:“你我去小包厢里唱歌吧,别影响边主任与严村长的情趣与亲昵。”

进去后,小包厢里的门关着,里面传来一阵微微的歌唱声……

边晓清从严武卫身边坐起身来,笑道:“武卫哥,我装得像不像?听,里面尽情在歌唱,说不准也想吃冇脚团鱼和红心萝卜与鹿上岸呢!”

严武卫小声说道:“晓清,你不要装得太像了,传出去,你我一万担河水也洗不干净了,注意点吧!”

边晓清说:“武卫哥,放心,我绝不会干破坏你家庭的事!”

第二天上午刚一上班,林业局廖副局长打电话给严武卫,说请边主任一个人来一趟局里就行了,严村长你在宾馆好好儿休息吧。

关了手机,严武卫破口骂道:“老子哪像你当局长的能住上宾馆,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骂归骂,与边晓清商量了自己去河边一凉亭里坐等,说你去林业局办完事了再会合。

边晓清去了一上午,快正午时赶回河边小凉亭来了,眉宇间带几分淡定情态。严武卫忙问事情怎么样了,边晓清说:“都办好了,廖副局长要我把报告上1300多亩改写成1600多亩,以后我们都要照这个数记住,三年后他尽力按70%的补偿款发放给我们。过两天,林业局就会派工作人员赴鸟不落村冲尾实地测量一下过过关和照相立项。我说嘛,我们的事全在他手里握着,捏紧放松就由着他了。”

严武卫高兴地说道:“太好了,想不到这么快就定下来了。”

边晓清说:“还有更好的事呢,廖副局长中午设宴招待我俩,他把农委主任、还有一个县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也请来了,说是来作陪敬你严村长的酒呢。顺便,我们正好把给农委的请求立项报告也递上去吧。”

严武卫更是吃惊了,忙问:“县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章部长也来敬我的酒?晓清你开哪门子玩笑!”

边晓清梳理着吹过后的头发,说道:“想不到一通便百通呢。农委主任知道了我们的事,他便跟组织部章副部长电话里说了。原来是章副部长正在主管抓大学生村官的安置工作,这是个新生事物,关系到农村基层组织的稳定和发展的战略大计。他正在物色安置大学生到哪个村去当村官,见我村搞这么大一个生态工程,就决定把一个女大学生放到我鸟不落村去呢。”

严武卫恍然大悟,认为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就和边晓清赶快去赴这一场酒宴。

……

事情真的没料到会这么顺利,林业局工作组来到鸟不落村冲尾勘测绘图和照相备案后,不久,县组织部便安排女大学生谭红玉在石鼓乡党委书记和乡长的陪同下来鸟不落村报到当村官了。

谭红玉24岁年纪,中共党员,某重点大学法学系毕业,后又攻读研究生。她这么高的学历,加之见多识广,谈吐不俗,使严武卫感觉到鸟不落村必定要发生大变化了,因为来的是一块璞玉啊。

谭红玉说:“严村长,把大学生放到农村基层去锻炼和学习,是我国为巩固和充实农村基层组织的一项长远的战略决策,必将为新农村的建设和发展带来新的生机。我希望自己不辜负伟大时代赋予我们这一代大学生的期望和重托,在你严村长的指导和教育下好好工作,为鸟不落村贡献我的青春和年华。”

严武卫也不谦虚,说道:“红玉,我们互相学习并提高吧。我在想,你来了,我将向乡党委请求让你接过我的村支书的担子,你也好为基层党组织创建一个强有力的战斗堡垒贡献自己的知识和才华啊。”

谭红玉说:“这不急,我还得在鸟不落村好好学习和工作一段时间呢,一来可不是要官当的啊!”

谭红玉办事风格泼辣,当了解到村民毛几根谢云新的情况后,她在村支两委会上说:“严村长,小志哥,晓清姐,村里已经通过成立宇和靖州苗圃场联系好乌杨梅和板栗种苗的事了,好在成立宇他把捐助款也打过来了,村里只等着急于和村民们订立租地合同和开垦冲尾荒地了,这些事情全依赖你们操心了。我现在所能做的,是想通过县组织部主管我的章林副部长的关系从县里为村上争取一点什么种植经费呢,但这还不能肯定有。目前我急于要做的事是想为谢云新当辩护律师,好在我考了律师证。事情急呀,省高院公开重审很快开庭了,我已获取了一些为谢云新辩护的证据资料,我想把他救出来。”

王小志惊道:“谭红玉,毛几根的案子那么严重,你能救他出来?”

谭红玉说:“试试吧,我初步掌握了对他有利的证据,就急于去省监狱里与他对证一下呢。”

严武卫说:“那你抓紧去办理,只要能救出毛几根,他家里的困境就解决了。村里的事情你放心,我们会尽力办好的。”

边晓清催促道:“红玉,那你现在就去呀!”

不几天,村民们都在大会上签订了荒地转租合同。严武卫、王小志、边晓清等人正在考虑怎样实施开垦荒地和赴靖州联系种苗和聘请苗圃师来指导时,谭红玉从省城打来电话,告之省高院明天上午9点在第二审判厅公开重审谢云新故意杀人一案,请村委会几个主要成员和谢云新的堂客租一部面包车,一定要按时赶到旁听勿误。特别是边晓清同志还将作为证人出庭,这对谢云新有利。严武卫对王小志和边晓清说:“事关重大,明早4点出发,租车的事你们快办好!”

第二天,大家和谢云新堂客准时赶到了省高院第二审判厅参加了旁听。

谭红玉坐在被告辩护席上,她在桌面上放一部手提电脑,不时轻轻地按打着键盘,显示出沉稳果毅、神情自若的气度。由于是国家最高人民法院发回的重审命案,所以旁听席上座无虚席,一个个都翘首相盼一个年轻的女辩护律师是怎样为杀人犯进行辩护的。

谭红玉穿一件青色的呢子大衣,衬托她白皙端庄的脸庞,她脑后的头发并不长,用一个发卡夹住,发卡下面是一堆乌青似的瀑布了。人们发现,这位年青的女律师的双眼是那么的又大又圆,大眼睛瞧人一眼,是那么的专注有神,给人的印象是这是一个有主见的姑娘,而有主见的姑娘成了律师,对接手的案件必定是认真执著地对待的。谭红玉听着检察院公诉人宣读起诉书后,法庭进入调查取证阶段,一应程序完结后,审判长宣布法庭辩论开始。谭红玉很清楚,谢云新故意杀人罪名如果成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7条第2款、81条第2款、第115条量刑,他是必死无疑的。她极力地镇定自己,清了清嗓音,用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尊敬的审判长、陪审员:我受犯罪嫌疑人谢云新的委托,担任他的辩护人。我要说的是:第一,谢云新没有杀人的故意,这也是他申诉并由最高法院发回重审的理由;第二,我认为公诉人将本案定性为爆炸杀人是错误的。”

公诉人愤怒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乳臭未干的姑娘律师这样发难已经不仅仅出于维护自己当事人权益的目的,而是在公然嘲弄法律的严肃性。尽管你法学学历高并取得了律师资格,但这么重大的案件和严肃的事情,是你能随便否认得了的?于是,在征得审判长同意后,公诉人一字一句地读了谢云新供词有关部分。声音洪亮有力,不言自明,看你怎么能否认得了?

谭红玉辩护说:“犯罪有两个关键,犯罪动机与犯罪结果,动机与结果一致了,罪名才能成立,量刑才不会出现错误。本案谢云新没有杀人动机,所以杀人罪名不能成立,更谈不上故意杀人。”

公诉人反问谭红玉,“谢云新没有杀人动机,他将雷管放在屋檐里是什么目的?”

谭红玉没有正面回答公诉人,而是转过头问下面的谢云新:“你的雷管是怎么来的?”

被剃着光头的谢云新十分憔悴,抹了一下眼泪,嘶着声调说:“是在采石场开石山时剩下的。”

谭红玉脸露一丝微笑,玉树临风般的双手往下压了压,看了一眼手提电脑的屏幕,然后提高声音说道:“事实完全清楚了,谢云新的雷管是炸石头山剩下的。他和乡计生专干谭志光无冤无仇,他也没有先知先觉早会知道谭志光会来扒他的瓦片。他将雷管藏放在桁梁上是留着下次开山采石用的,所以,完全应该这样认为,雷管在这里并不是杀人凶器,而是生产建设材料或者工具。”

审判大厅里旁听席上屏声敛气。谭红玉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谢云新家里已有两个孩子,那么他要藏匿雷管啊!就是说,放到桁梁檐下是对的,小孩子拿不着才是安全的。既然将雷管放到桁梁处是防止别人无意误伤,那么从主观上看谢云新完全没有杀人故意。而且谭志光带人去抄家,又要揭屋掀瓦,这个过程之前没有任何人告诉过谢云新。”

审判长立即提问:“证人边晓清,你如实回答本庭的提问。请问你作为鸟不落村村里计生专干跟着谭志光去抄家,事前通知过谢云新了吗?”

边晓清起身答道:“没有,我们跟着去执行计划生育也不知道会要揭屋掀瓦的。”

谭红玉紧接着问:“被告谢云新,你知道要来揭屋掀瓦吗?”

谢云新光秃着脑袋,带着哭腔说:“我要知道会来揭屋掀瓦,敢把雷管放在桁梁上吗?”

“请坐下。”谭红玉风姿绰约地摆摆手说道:“事实已经完全清楚,谢云新不知晓谭志光会带人来抄家扒瓦。他将雷管放在桁梁檐下是为了防止误伤孩子。这些事实难道在预审阶段被告没陈述过?这就说明我们的法理陷入了一个认知误区,还处在“有罪推论”阶段,使得办案人员出于义愤先入为主,将被告的真情陈述当作畏罪的狡辩。现在,这起爆炸杀人案完全可以认定是一起意外事故。当然,谭志光为了计划生育献身很惨,也死得可惜——但这绝不是惩罚无辜者的理由。况且,揭屋掀瓦是破坏了宪法保护公民私有财产的行为,更不是依法征收超生的社会抚养费法理依据的合法行为。”

顿时,审判庭里人声鼎沸起来。审判长敲响了好几次法槌,宣布休庭20分钟。

20分钟后开庭,审判长当庭宣布:“谢云新爆炸杀人案经本法庭公开审理,并组成合议庭审议,判决如下:一、被告谢云新爆炸杀人罪名不能成立,起诉理由不充分,被告没有杀人故意和杀人结果;二、本法庭认定被告谢云新无罪,当庭释放;三、被告关押期间的损失可依照《国家赔偿法》申请赔偿;四、本判决为终审判决。”

严武卫、王小志、边晓清几乎狂呼起来叫好。

傍晚时分,一行人回到鸟不落村送谢云新进了那两间临时搭成的茅草屋里。村民们奔走相告——毛几根回来啰,毛几根救回来了啰!草茅屋里,谢云新拉着几根嫂双双跪在谭红玉面前,禁不住哇哇大哭起来,慌得谭红玉连声叫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别这样。谭红玉赶忙扯起了毛几根和几根嫂,嘴里说些不经意的话,眼睛里却也跟着噙满了泪水……

鸟不落村冲尾的荒地,被严武卫带领全村的村民们打开了隔离带,放火把荆棘野草烧了个干净,又通过成立宇从靖州果苗场请来技师指导,每亩栽60株,总共8万株。技师向严武卫建议加栽100亩良种李子苗和橘子、梨子苗,使产品多样化,村里都采纳了。但问题也来了,放石灰画线挖坑,每一株栽的坑必须挖1米见方,深度1.2米,这么大的工程,留在村里的壮劳力不多,每天下来,只能挖400多个树坑,如此下去,半年也挖不完。谭红玉每天跟在工地上,看着严武卫和王小志他们着急的样子,献计道:“严村长,你带领大家挖树坑,每天也挖不了几个,你去找乡政府支持一下呀,这么大一个重点绿化生态工程,他乡长和书记敢跷着大腿不管么?”严武卫觉得有理,风风火火地骑了摩托车找到乡长和书记,大叫我鸟不落村没有故意杀人犯,先进文明村也没评上,如今正在搞生态企业工程,乡政府可不能看着不管呀。乡长和书记最怕这个黑村长的犟劲,可是也苦于拿不出支持鸟不落村的实质效果来。左鼓励右相劝,弄得严武卫气鼓鼓的无功而返,来到冲尾工地上就大声骂娘:“妈的,只有老子鸟不落村的人加紧干了!”

谭红玉说道:“我去看看。”

在去的路上,她与章林副部长通了个电话,说了实际情况,希望能请他和乡政府官员沟通一下得到帮助。县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章林也想扶助一下大学生村官,特别是鸟不落村这么一个绿色生态工程,有大学生村官的参与必定能发挥一些实用才能,说不定将发展成为一个突出的典型事例或者经验来推广呢。于是,他就委托副部长石学海赶紧驱车去石鼓乡与谭红玉会合,一同去找乡长解决鸟不落村绿色生态工程的一些实际困难问题。

乡长和书记的政绩与提拔等前途全在县组织部里掌握着呢,一见大学生村官谭红玉领着石副部长来了,热情接待自不必说,并与乡财政所所长决定,暂由乡里垫付5台小型挖掘机的工钱费用,以每挖一个树坑计付工钱的定额方式作业。三年后在农委和林业局验收合格时,从返回的补偿费中扣除后,并以加付利息款的方式还清。谭红玉舒了一口气,问题总算迎刃而解了。

5台小型挖掘机挖树坑速度就快了,挖掘机掀起巨铲一两下就把一个树坑挖好了,由于是定额承包,机手们争分抢秒地挖掘,一天下来,两千多个树坑就挖好了。村民们全部用来栽植果苗,按照果苗技师的指导,每一个坑底放置一定的复合肥料,然后栽树浇水,山冲野圫,人们在有序地劳作。谭红玉看到严村长领着人下山到山溪里挑水浇树十分劳累,她又到乡里硬是缠着乡长安排乡农电站把电路架设到鸟不落村冲尾的绿色生态工地上,严武卫和王小志利用成立宇的捐助款购买了抽水机和管道,水能抽到山顶,浇灌果苗就十分方便了。严武卫与王小志还决定在树坑全部挖好后,请挖掘机在最高的山顶上挖一个小天池后筑上水泥防渗漏作水塔用,把溪水抽上去,并埋设各路小水管到各处山头野圫,这为天旱时为果树抗旱能起到绝好的抗旱效果。

大学生村官谭红玉受到了全体村民的赞赏和佩服。严武卫哈哈乐道:“鸟不落村来了一块宝玉。”

谭红玉吃住在边晓清屋里,两人情同姐妹一般,也都牵挂着冲尾工程的进展,一同上山看见严武卫、毛几根和果苗技师几个人在认真栽种果苗,边晓清上前揶揄道:“武卫哥,冲尾几天几夜大变样了,远处挖掘机好似歌声隆隆,此时此刻,不可无诗啊。”

多日的劳累,使得严武卫脸庞更黑,他抹了一下汗珠,看看眼前的壮丽场景,失声叫道:“对啊,当歌纪之——翩翩仙女降尘寰,阵阵歌声震宇巅;遍野漫山蟠李树,方知人定可齐天。”

谭红玉笑道:“严村长你把毛主席的‘人定胜天也嵌进诗联里了。”

严武卫说:“不对,人定胜天出自于古人‘人众者胜天和‘人定兮胜天,指的是人安定凝聚才能超越自然界。那个时代的‘人定胜天搞的是人能够胜天,干出了许多不可为而为之的事,这是很不符合自然规律法则的。”

毛几根边栽树边说道:“黑村长,你的白屁多,跟大家来段荤段子吧。”

近处几个栽树的村民也跟着起哄,硬要严武卫说一个让大家乐一乐。

严武卫看一眼谭红玉不在身旁,跟着边晓清去小山坳那边了,就伸伸舌头,笑道:“说就说呗,一男子上街,应堂客嘱咐买了一包卫生纸放在包里,被发廊一美貌女子挡住非要进去干一家伙不可,男子说互通有无的事情不要钱吧,女子说没钱不干。男子说要多少钱呢,莫非要20元?女子是外地人,有点腔调,说不止。莫非要30元?女子说不止。莫非要40元?女子说也不止。男子听出来了,这女子不是要钱,可能和自己堂客一样是要一蒲纸。事情干完了,女子伸手要钱,男子把一包卫生纸给她。女子恼了,男子更恼,骂道:‘呸,你不是要一蒲纸么,老子给呀!”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毛几根问:“他回去,堂客要卫生纸怎么办呢?”

严武卫说:“堂客喂,那女人漂亮得不得了,她站在公共厕所外面说没卫生纸揩屁股,老子怜香惜玉,就把那一蒲纸全都给她了。”

山坡上一阵哄然大笑。

大家笑过后,谭红玉返转过来了,蹙蹙眉头,十分严肃地问:“严村长,你就这样教育你的村民们?”

严武卫反问:“你板着脸去跟他们训话,谁听你的?你跟他们打成一片了,才会把你当领头的看。你想当村官,跟我乐着点吧!”

谭红玉腼腆地说:“这个乐,我可学不来。”

边晓清笑道:“你想让红玉跟你学坏,想着美吧!”

这时,一个村民慌忙地跑来,老远就叫道:“黑村长,山坡那边的树坑线正好划在成羡鹤的荒坟堆上,挖掘机等着问挖不挖?”

严武卫叫声:“糟了,差点忘了!”说完就与谭红玉、边晓清赶了过去。

成羡鹤是成立宇的祖父,划分阶级成份时被评为地主,成了阶级敌人,1964年在大队部召开忆苦思甜的斗争大会上被积极分子残酷地打死了,打死后被成立宇的父亲拿草席裹着草草地掩埋了,然后,他半夜窜到大队支部书记家里,把支书打成重伤后逃亡到了香港。改革开放后,他不忘故里,仍把儿子成立宇放在鸟不落村的外婆家里抚养。成立宇与严武卫在儿时就寻找到了成羡鹤的坟地,铲了些土堆了一个坟堆。

这时,王小志也闻讯赶来了。

严武卫说:“据老人们说:成羡鹤节衣缩食买了一些田地,被评为地主,其实像他这些人是劳动人民中的一分子,许多人还是一方乡贤。”

大家一致决定,为成羡鹤坟墓打好水泥坟冢,建造大理石坟框,并以全体鸟不落村村民委员会的名义立一块大碑,上写:“乡贤成羡鹤先生之墓。”

严武卫说:“成立宇为绿色生态工程立下汗马功劳,之前我是一直不敢对他提出这个要求的,怕他在这件事情上心怀芥蒂,所以才请晓清打着边鼓儿对他表哥提及。不想成立宇仍以桑梓情义为重,慨慷解囊相助,现在他帮着的是为村里打造一棵摇钱树啊。下次立板鸡回来我们都应陪着他来祭奠一下他的祖父成羡鹤先生。”

众人都说:“这是应该的。”

严武卫十分清楚大学生村官谭红玉将在鸟不落村所起作用的分量,执意要将自己村支部书记的位子让给她,好让她在村里真正起到主心骨的作用。石鼓乡党委书记和乡长拗不过他,好在谭红玉也愿意充当这一角色,但书记和乡长更看重在县组织部章林副部长尽力扶助大学生村官的关系上,事情很快就这么办定了。

果然,谭红玉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主动地提出一些为村里解决问题的办法。比如冲尾绿色生态工程经过一个月的奋战后,果树苗的栽植很快接近尾声,山顶上天池也建好了,各山地的水管安置正在埋没,谭红玉在村支两会上提出请毛几根谢云新来承包管理,以后以上交村里的果实吨位来计酬所得。大家算了一笔账,三年后乌杨梅结果,以亩产500斤计算,一千亩将产250吨,它不像板栗便于收藏,这就必须装箱运往省城和几个大城市销售,村里的业务就紧张了。鸟不落村这就必须在3年内建一个罐头厂和干果食品厂。

由成立宇的推荐,广东一个种植葡萄和提子的老板来考察了冲尾的生态工程后,也签订了承包100亩荒地种植葡萄和提子,30年合同,每年交村里5万元。

严武卫一再叮嘱村委会各位干部,对上级和对外应一致宣称是1500多亩果园基地,加上新签订的100亩葡萄和提子基地,实际是1600多亩了。因为这影响到三年后林业局验收后给付70%补偿款的大事情啊。

毛几根很快便与村里签订了承包管理生态工程的合同,他把自己以前在采石场赚的钱拿出来用上,提出要在冲尾建一栋房子,举家搬过去住。毛几根谢云新在看守所被迫剃的光头现在又长深了头发,只是秃顶无力回天地光溜了,仍然采取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式,拿一些发胶粘满在秃顶上,不经意地看去,仍觉是滿头青发,又值正当壮年,精神抖擞。

谭红玉立即与严武卫、王小志商量,既然毛几根要在冲尾建房居住永久管理果树,村里应借这一机会建一个像样的村部挨着他的房屋,也好让他顺带看管好村部房子。钱呢,建村部县组织部能解决5万元,这个指标她去要来,也请章林副部长通过各种关系请其他单位或者有钱老板们支援一点,建好村部是不成问题的。好在章副部长对大学生村官关爱有加,很快就给批下来建村部的指标款。谭红玉说:“章部长啊,既然建村部就要建得像样一点,5万元建两间茅房还差不多!”章林就对以前送钱给他被他拒收的一些人说,你们送钱给我,我收了要坐班房,哪里敢收?现在你们捐些钱去给鸟不落村建村部吧,那是一个贫困村,我正扶助谭红玉在那里当支部书记呢,你们帮着她把村里走上小康路了,就当帮了我一样,这情我记着哩!果然,鸟不落村来了好几个捐款的人,都说是章林部长让他们来的。

严武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肩上的担子确实松泛了许多,他就跟着谭红玉跑县里跑各局里,果然把建村部的资金全解决了,还要回了三台崭新的液晶电脑。

严武卫和王小志白天里忙着指挥建造一栋二层楼的村部,夜里都听着谭红玉的在背诵电脑五笔要诀:“王旁青头戋五一,土士二干十寸雨……”

谭红玉说:“你们不背诵好口诀,村部建好,电脑安装了,怎么使用呀!”

谭红玉提出必须把村里的水泥公路延伸到冲尾去,将来果子成熟了,没有路,怎么运出去?严武卫跟着谭红玉那个忙呀,跑乡里,跑县里,跑公路局,跑省交通厅,又求着章林部长的支持,2.5公里的水泥路款批下来了,正赶上快过年了,鸟不落村里日夜在打混凝土路面,分段施工,在过年前一天,终于把村道公路延伸到了冲尾生态工程的边上。

严武卫顾了村里,家里的事几乎不闻不问了,惹得杨玉辉心生怨言,好几次说些不满的话。这一次又说道:“你跟着个美貌姑娘屁颠屁颠的,不晓得闻得了点腥味儿了没有?”

严武卫勃然大怒,吼道:“玉辉你随便说我跟哪个女人有路子我不生气,你造口孽说谭红玉,我可不依你!”

杨玉辉说:“我知道你有胆也没那个脬,人家是县组织部重点支持的新生事物,她就是白送你,量你也不敢上;你看过年了,家里的什么事你问问没有,儿女的学习情况你问问没有?”

“哎呀,玉辉,我不是没空吗,全辛苦你了。鸟不落村只要挺过了这一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的全仗了有谭红玉这个宝贝姑娘呀!”

“老大不小了,还是个姑娘?她就没有男人?这么美貌有才能的女子就没有小伙子去追求她?”

“别问,这个我不清楚。”

正说着,恰巧谭红玉从边晓清家里走几里路过来了,严武卫请她吃中饭,她也不客气。饭间,杨玉辉试着问:“红玉呀,快过年了,你回家去,男朋友会来陪过年么?”

谭红玉答:“应该会来吧。”

杨玉辉又问:“他家里是县城里的吗,怎么相识的?”

谭红玉吃着饭,答道:“嗯。我们是大学同学呢,他姓罗,比我高两班,他没读研,回来考上公务员了,在县财政局工作。”

“那好哇!”杨玉辉羡慕着叫道。

吃完饭,谭红玉又与严武卫商量起村里过年后的工作安排,不觉提到毛几根,赞赏道:“这个谢云新呀,脑瓜子真聪明,在冲尾屋场的选址真不错,又便于果园的管理。他雄心壮志大着呢,决心把果园场扎实管理好。逢春后,他说就会准备喷洒除草剂了。他被关押了两年,得到的国家赔偿款也是一笔大数目。”

严武卫说:“若不是你来鸟不落村当村官,这会儿毛几根怕是葬在山地上了。”

谭红玉叹息一声说:“说实话,我是对不住谭志光了,你能说毛几根这精明家伙果真没有杀人故意?”

严武卫惊道:“你在包庇犯罪?”

谭红玉说:“他放雷管的时候,可以肯定离揭屋掀瓦前不久,否则,雷管不会在大暑天的太阳暴晒下在瓦片高温下发生爆炸吗?当然,他不希望计生的人来掀瓦毁他的家园和窝,但无疑又有一种诡谲的报复心理,如果哪个真的来,就让他死无全尸。当然,这是揣测,恰恰是公安在预审阶段和法庭在审判时没有抓住雷管放置的时间差。”

严武卫怔怔地盯着谭红玉,好像才刚刚认识她似的。

谭红玉笑道:“你也不用这么看我,现在,毛几根到底有罪没罪,反正谁也说不清了。嘻嘻,我这不是为了鸟不落村好么,逝者已去,生者往矣,把一个好好的家庭安定下来了,正好又为冲尾绿色生态工程留下一个最合适的承包人选,你权衡一下吧,到底哪样搞叫合适?”

严武卫说:“你应该去当政治家。”

谭红玉坐在严武卫的摩托车后同去冲尾看看村部的建造。行驶在新修建的延长的村道上,来到山冈上,看着两边延绵起伏山清水秀的景色,谭红玉失声叫道:“鸟不落村真的很美。”很快到了,看见王小志正在守着乡里建筑施工队的人在忙乎着。毛几根的房子也是由施工队一同承建,他把原先那临时茅草房拆了,搬过来在一旁搭了一个临时工棚,一家人吃住在工棚里。

谭红玉下了摩托车走几步,又折回身对正在支架车子的严武卫问道:“严村长,你哪年结婚的?”

“嚄,24岁结婚吧。”严武卫不假思索答道。

“要是你快30岁了,对象又爱着你,又不想急于结婚呢?”

“那我就把她给做了!”

“做了?杀了她?”

“不,把她给搞了。我30岁了,你又爱我,又不想结婚,我不把你搞了我干什么去?爱情是很复杂的,但有时来个先入为主的急速处理,偏偏又是很简单的事情了。”

谭红玉脸蛋上泛过一丝红晕,不过,大眼睛里很快却噙满了泪水。

严武卫惊呆了,想不到谭红玉眼含泪水的模样儿更美,比画儿更揪心。

施工队建两栋小楼房的速度很快,村部和毛几根的住房快要封顶盖瓦了,过年粉刷,二月春风就可搬进去住了。

几根嫂见到谭红玉无比的亲热,老远就叫道:“红玉,房子一建好,你们就在村部办公了,你有一间闺房,那时,你就到我家里吃饭就是了,多方便。我煮熟饭菜,保准三餐叫你!”

毛几根立即从工棚里出来,满面堆笑地说:“红玉,你嫂子早就这样划算了,你在这里办公,不依她的可不准呢。”

谭红玉抹一下眼里的泪水,笑了笑,高声应道:“好咧!”

春节一过,鸟不落村里的工作又紧张了起来。

春天也带着它的气息和芬芳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鸟不落村。

山地里开始变绿了,栽种的乌杨梅树、李子树、板栗树、橘子树、葡萄和提子秆苗都长出了嫩芽叶片。田野里,青蛙呱呱地叫着;山林里,鸟儿的啁啾声更欢了;山峦中那棵大枫树上的白鹭们清早便都扑腾腾地展翅翱翔天空,飞向远处河中或者田野间啄食河鱼和泥鳅……大地到处一派春意盎然的生机勃勃景象。

这时候,也是果园场地除草的最佳时节,严武卫和村委会的人都记挂着毛几根喷洒除草剂的情况,看他从早到晚背着喷雾器喷洒,一天也喷洒不上几亩山地,如果不在20天内全部喷洒完,树兜上就会长荪,火烧的冬茅及野草就会漫山遍野生长起来,将会严重影响果苗的正常生长啊。大家都急了,召集全体村民开会,虽说是承包给了毛几根了,但这项工程不能毁于一旦,决定组成100人的喷洒队伍,每人包干10亩喷洒除草剂,各人的包干工资暂时由村里记账,三年后由毛几根从收入中扣除支付。毛几根与村民们都从大局出发,欣然应允下来了。

接下来的关键,就由村委会几个负责人督促村民们喷洒除草剂的质量,绝不能给野草和树兜荪的生长留下死角。

成羡鹤的坟墓及墓碑都建造完工了。严武卫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果拖延,怕的是成立宇清明时节回家祭祖不好交代呢!

一天,边晓清找着严武卫悄悄说道:“武卫哥,玉辉嫂子吃醋了呢,说你跟着谭红玉怕是不安好心哩。说实话,你离她远点吧,免得人家闲话。”

严武卫说:“捕风捉影!书记、村长,工作上的事情不在一起碰磕么,老子还会要跟着她学玩电脑呢。怎么就不怀疑我和你呢?”

边晓清说:“她死心眼,嘻嘻,反而认为我再怎么着也会看不上你呢!”

严武卫骂道:“妈的,难道谭红玉就会看上老子?瞎猜!”

谭红玉虽然担任村党支部书记头衔,但她有事便和大家商量。村部的建造、成羡鹤坟墓质量的督建、冲尾除草剂的喷洒,她事事过问,到处留下她靓丽的身影。村民们无不信服这位大学生村官,都跷着拇指夸这姑娘是真正的鸟不落村里人。

入夜,严武卫辗转反侧在床上,想起鸟不落村这几个月的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前途和希望是看得见摸得着啊。于是,他回想起与边晓清为村里争回这个生态工程项目,晓清可是立下大功劳啊。想起她,为了村里利益,不惜背黑锅,顿时心潮澎湃起来,唉,多好的人儿啊!严武卫不觉又想到谭红玉,这个姑娘对鸟不落村的贡献就不用说了,她泼辣,对工作认真负责,特别是她的美貌和青春气息,无形中给鸟不落村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她的到来,同样也给村里无形中增添了凝聚力。

窗外月光亮如泻,田野蛙鸣声声,远处山中大枫树上的白鹭叫声偶尔随风传来……严武卫躺不住了,眼前又浮现出那张眼含泪水的美丽面孔,不觉词意大发,披衣下床,拿出纸笔写道:

醉垂鞭·思恋

双眉气云吞。

初相见,

伊人泪,

朱粉难揪心,

仰头可见君。

万般诸是好,

天天看,

画狐腰。

今日满山春,

明朝万像新。

以词抒意,词意交融,久久不能入睡。杨玉辉带着小儿小女在隔房睡,见丈夫房里亮着灯光,开了房门轻声叫道:“武卫,还不睡?”

严武卫缓过神来,答道:“好,睡,睡!”

乡政府下发通知,县里召开基层全体村长会议,部署新农村建设和奔小康的发展大计。村委会上,严武卫说:“会议三天,可村里这么多事,我脱不开身。”王小志和谭红玉肩挑的担子也不轻,想想顶替村长去开会也不合适,会上怎么表态和订立村里的发展规划,一时还不宜过高表态,就都推辞了。边晓清想了想,笑了笑说道:“要不这样,我代表严武卫去,定发展规划我看着办就是,定高了你们要反悔还来得及,嘻嘻,反正我是冒牌村长。”

大家认为边晓清说得在理,同意让她代表村长参加会议,并在电话里得到了乡长的批准。

第二天一大早,边晓清来电话请严武卫送她到乡政府赶县里的班车。

骑着摩托车,途中,严武卫问:“晓清,沙鸣鹤过年回来才几天,就急着赶回去了?”

边晓清答:“他要赶回去给主管的上司拜年送大礼,也是得令时,我不阻拦他,反正我被他晾惯了。咯咯……”

“晓清,谢谢你帮了鸟不落村的大忙,我代表村民们在心里感激你!”

“呵,武卫哥,感激什么呀,我不也是鸟不落村的人么!鸟不落村富裕了,我一家人也跟着沾光咧。那时,沙鸣鹤也不用背井离乡地出去了!”

“晓清,我看你经常往县里跑了,有事吗?”

“有哇,这是秘密。”

“什么秘密?”

“不妨告诉你吧。那天上午廖副局长只让我一个人去,他把我领进他办公室里的一间卧室,抱住我……我清楚,我绝不能答应他,但是拒绝,村里的报告就会拖下去,我只好让他搂抱着,就流着泪说了自己坚决不能从他的决心。哪知廖副局长毕竟有些修养,赶忙笑笑向我道歉,并请我要帮他一个大忙,我问他我能帮什么忙呢,他说请我当几次应召女郎。我说我不干这事儿!他说绝不要我干这事儿,失不失身的事由你自己决定。我说天下哪有这般好事儿?原来,他给我引来了一个大官,仅仅为的是见几次面,唠嗑唠嗑……”

严武卫猛然刹住摩托车,转脸问道:“什么大官,是不是章林副部长?”

“不是。”边晓清淡淡地说,“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反正是把握着廖副局长官位和章林官位能真正升迁的人。”

“呸,官场腐败!”

“不对,也不是腐败。原来只是廖局长想拍马屁巴结领导,想了结领导一个心愿。不想这马屁叫他拍到点子上了!”

“廖副局长成正局长了?”

“嗯。所以,过三年后,村里的1600多亩果林返回70%的补偿款在他的手里是靠得住的,廖局长说了算。他多给了村里200多亩款子,理应暗中返还一部分给他的哟!他也有付出,当然得想办法捞回去的。”

“这个自然,村里理应不少返还他的那一份,可你……”

“武卫哥,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心里在想我成了应召女郎!我是个女人,男人不在家,我更会小心翼翼,也想体现一下我的价值。看着那个衣冠楚楚的大官总想和我培养感情,想在我的身上寻求片刻的安宁与刺激,我不觉又可怜起他来了。其实,他在县里的工作是出色的,但他需要有一个保险的稳当女人为他消除工作后的疲劳啊,他和廖局长选中了我,于是,我就尽最大的温柔尽力满足他,我成了他正常生活之外的业余的慰藉。但是,我会坚定地守住这最后的底线,绝不会让他乱来的。不过,他也不会乱来的,人家毕竟是个高素质的人!我和他可以做最好的好朋友,一句话,我不准他玩弄我的感情,我也不负他的友情,就当多了一个大哥哥一样!”

严武卫不屑地冷笑道:“呵,晓清,你这种想法不对哦!这样一来,我恐怕你总要陷进去啰!”

边晓清瞪大眼睛叫道:“呸,怎么会?即便今天不去开会,我也会去的,人家催我了嘛。那大官呀,反而对我尊敬有加,不知为什么,隔不了几天,便要和我会会,天南地北地和我攀谈。当然,廖局长给了我丰厚的报酬,生怕我不会成全他呢!”

“天上竟有这样掉馅饼的好事?”

“我也想天上怎么就掉下馅饼来了?后来我发现他大官儿的手册里有一张照片极像我,经打问廖局长,原来是他大官儿大学的女同学,也可以说是试过婚的情人,至于后来两人怎么分道扬镳的,廖局长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仍对她一往情深。所以廖局长为了自己官场升迁才借那次村里申办手续的机会想把我顶替上去。我也仔细想过,那大官儿也没做错什么呀,仅仅不过是想借我消弭一下精神障碍,我就帮帮他吧……哎呀,你停住干什么,别误了我赶车!”

“怪不得那天廖局长这么快就为我们办了手续,晓清,多亏有了你呢!”严武卫这才弄明白了。

严武卫快速地骑了摩托车把边晓清送到了乡里赶上了班车,望着她矫健轻捷地登上班车的背影,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人啊……人!不觉又冷静一想,这能怪晓清么,大千世界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当官有当官儿的活法,平民百姓有苦中作乐的活法,边晓清能利用女人的优势涉猎于人鬼之中,除了满足了自身需求外,她也为村里解决了很多实际问题。她会认为自己错了么?她又会认为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呀?

严武卫无奈地摇摇头,唉,人啊,人……

返回村里的路上,在严武卫的脑海里,一个实实在在的女性形象在晃动着……

严武卫回家吃了早饭就又骑了摩托车往冲尾果园生态工程里赶,到了新建的村部门口,看见坪里停着一辆奔驰牌轿车,谭红玉老远在叫:“严村长,正想打电话叫你呢,快看谁来了!”

敦实发胖的成立宇挺着大肚子从村部门里出来,站在阶矶上大声叫道:“黑皮,老子来了,你想躲呀?”

严武卫惊叫一声:“立板鸡!”不觉埋怨道,“来了,怎的不提前告诉老子?”

阔别多年,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成立宇把老婆和抱着的小孩,包括司机一一作了介绍,说道:“正是清明节时,我必须出国考察,就提前带了堂客和孩子来祭祖了,我想先不告诉你,看看你们搞的果园基地再说。”

严武卫、谭红玉就领着成立宇一行人先去他祖父成羡鹤坟墓前祭奠。成立宇领着老婆孩子给祖宗跪地磕了几个响头。燃放了礼炮,烧了纸幡。他十分感谢村里对祖父坟墓的修缮。他叫司机摄了影,并告之父亲在香港治病不能回来,回去后把录像送去,父亲看完后一定会感动的。

参观了几山几圫的果树园林工程,成立宇高兴地说:“这就对了,说到办厂,要有资源呀,乌杨梅一出来,我先来建一个罐头食品厂,能缓解滞销的压力,就地取材,产业链就来了。黑皮,你的葡萄园规模也不小,我去为你找一个老板来,办一个小葡萄酒厂,那时你再扩大栽种规模呀。”

严武卫欢喜地叫道:“好啊,有你立板鸡支持,老子对鸟不落村的发展就有底了。”

成立宇骂道:“黑皮,别老子老子的,你去学个C照来,老子公司里一百多台小车,老子给你蒙上眼睛,你摸中哪一台老子送你哪一台;你骑摩托车晃来晃去的,老子偏就不能让别的村小看了鸟不落村!”

严武卫惊叫道:“真的?立板鸡,老子就照办了!”

所有的人都跟着欢喜起来,笑声不绝于耳。

严武卫庆幸自己没去县里开会,否则就错过了与成立宇促膝交谈的好机会。

欢送走成立宇一行后,边晓清从县里开完村长会议回来了,愁眉苦脸地说道:“武卫哥、红玉、小志呀,我给鸟不落村添麻烦了,村里本来就忙不赢,我……我这一开会,就给村里添堵了哇。”

严武卫急忙问道:“给村里添什么麻烦了?”

边晓清说:“本来两天会议开得好好的,到第三天,也就是昨天,分乡、镇进行分组讨论。会前,章林常务副部长来石鼓乡组找到我,问我怎么发言,我想到鸟不落村自从来了红玉,村里的变化大有起色,我就说发言时就讲大学生村官给村里带来的变化呗!不想,不想……”

“不想怎么了?”大家急着问道。

边晓清说:“咳,不想章林常务副部长领着正在县里考察的省委组织部梅副部长也来旁听我石鼓乡的分组讨论会了。”

严武卫说:“来了大官旁听,是好事呀!”

边晓清摸了摸脑后发卡下的一绺乌发,带几分歉疚的口气说道:“那些个村长们一个个牛皮烘烘的,都说他村里搞得如何如何好,去年完成了多少多少工业总产值,预计今年又要增加多少多少万元的,看他们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我就冲上去发言说:我鸟不落村关键性的是引进人才,比如大学生村官谭红玉在村里当上党支部书记,带领一村人奔小康成绩卓著,引领村民们搞了一个绿色生态工程,种植一千三百亩乌杨梅、二百亩板栗、橘子、李子,还有一百多亩葡萄和提子,正在酝酿建罐头食品厂和葡萄酒厂等绿色环保企业呢。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大学生当村官是当前我国建设新农村奔向全面小康社会之路的一个伟大战略部署!”

谭红玉立即说道:“晓清姐,你千万不要为我瞎吹,搞绿色生态工程,这都是严村长和全体村民们搞起来的呀,我可不能冒这大不韪,欺上瞒下的!”

边晓清说:“红玉你听我说完。我的话刚一落音,章林常务副部长和省组织部梅副部长带头鼓起掌来,梅副部长还讲了一阵话,说省委组织部为顺应历史发展潮流,正在全省组织评选十佳大学生村官呢,等会他就会向省委组织部章部长汇报,一定要把谭红玉这个好典型推向社会,为我国这个伟大战略部署大唱赞歌。当即,他决定过几天要来石鼓乡鸟不落村召开现场会,通过电视和报纸报道,让全省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先进典型。梅副部长大手一挥,说:典型的力量是无穷的!榜样就是力量!哎哟,你们看,都是因为……因为我边晓清的胡说……我把他们引进这山冲里来,没事找事做呀,咳……”

谭红玉愤懑地说道:“真来了,我去躲起来,晓清姐你去圆谎!”

大家都面面相觑。严武卫正要说话,腰里手机响了,接听是乡里书记打来的,告诉他县委李书记马上会和他通话。果然一开机,县委书记李进杰就打电话来了,说道:“严村长,省委组织部梅副部长打来电话,定在6天后就是下个星期一在你鸟不落村召开大学生村官试点现场会,届时省委组织部章部长和梅副部长亲自带队参加现场会。我和秦县长商量好了,我们都来参加会议,并给你们村拨下来10万元会议款子,你到乡财政所去取款吧。记住,会场该添置的东西都添置好,果园里的喷灌设施要配置好,村道两旁,沟边水边都要整修好,卫生工作要焕然一新。告诉大学生村官谭红玉,这几天要扎实把发言稿写好,过两天让乡里来审核一下,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严武卫诺诺地应着,说还准备叫毛几根哦就是谢云新来个现场说法呢,接着就简单地说了谭红玉救出毛几根的事。

李书记高兴极了,说道:“好,好,好!说明大学生村官法制水平高,真是了不起,让谢云新现场说法更有说服力!”

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谭红玉红晕着脸庞,哭笑不得。

严武卫走近谭红玉,说道:“红玉同志,谭书记,事情都这样了,容得你有斗气的份儿么!你不为自己着想,你要为鸟不落村着想啊,这事非得办好不可了。就这10万元,村里的所有办公用具就都办齐了,哈哈,挂一块电视墙多气派呀,村道上安装几盏太阳能路灯多好哇。姑奶奶,我叫你姑奶奶了,现在你当你是代表谭红玉本人吗?鸟不落村是一个整体,你仅是当中一分子,是整体服从你呢,还是你服从整体?因为你代表的是鸟不落村的利益呀,鸟不落村为你骄傲还来不及呢,说不定这会一开,全省十佳大学生村官我村就有一个,今后县里甚至省里给鸟不落村的支持扶助会更大一些呢,这不正是你为了村里利益所希望看到和得到的吗,既然是这样,姑奶奶你还有什么赌气的呢!”

谭红玉觉得严武卫说得在理,说了一声:“这个大道理,姑奶奶我懂!”才不多话了。

十一

星期一那天,鸟不落村召开了盛况空前的全省大学生村官试点现场会,特别是在新建的村部和果园山地上,到处彩旗飘扬,欢歌笑语不绝于耳。

现场大会上,省委组织部章部长、梅副部长和县委李书记、秦县长都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高度赞赏大学生村官在新农村建设中所发挥的作用,大学生当村官是我国巩固农村基层组织的一项伟大战略部署,谭红玉是千万个大学生村官当中的典型代表之一,把榜样推向社会,以点带面,更能加速小康社会的建设进程。

大学生村官、鸟不落村党支部书记谭红玉的报告发言把会议推向了高潮。她写这个讲话稿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精心雕琢,严武卫、王小志、边晓清几个人帮着改了又改,最后经乡党委和乡政府组织讨论通过。但是,谭红玉还是在报告中高度地赞扬了她是在石鼓乡党和政府的直接支持下,由于有严武卫、王小志、边晓清这些村干部的带头和支持,并在全体村民的帮助下,她这个大学生村官才会如鱼得水。她表了决心,今后要更好地与鸟不落村的村民群众打成一片,把学到的知识服务于农村,做一个有信仰爱农民的共产党人,坚定不移地朝着小康道路阔步向前。

紧接着,毛几根声泪俱下地现身说事,赞赏大学生村官谭红玉带领村民学法懂法,并为他的冤案得到改正解决。他发自肺腑的声音喊道:“希望大学生村官永久在我们鸟不落村生根、开花、结果!”

最后,县委组织部长为谭红玉颁发了大红奖状,常务副部长章林作了结束发言。

送别领导时,县委李书记紧紧地握住严武卫的手,说道:“鸟不落村有什么困难,你随时到县委来找我。”

村干部们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

戴着大红花的谭红玉泪眼模糊地与领导们一一握手告别。当章林副部长笑盈盈地握住她的手时,她感觉手心被重重地掐了一下。

晚上,全体村干部都在新村部会议室里观看省电视台播出的今天现场大会实况。墙上挂着的大屏幕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着谭红玉精彩的报告发言,整个大会实况播出完毕后,严武卫带头鼓起掌来,会议室里一片欢呼声。

严武卫说:“晓清,拿几瓶好酒来,大家庆祝庆祝。”

酒是现成的,中午会议用餐剩下的,严武卫打开瓶盖一一敬酒,王小志和边晓清都能喝点,谭红玉却不能喝,接过酒杯,表示只能意思意思。

王小志说:“谭书记,不喝怎么行,今天你是主角,应该敬你。喝酒嘛,一回二回就喝惯了。鸟不落村刚刚开了一个好头,以后呀,酒可是够你喝的呢!”

边晓清说:“谁说不是?照今天这气势下去,鸟不落村有了个三五年,肯定有一个飞跃式的大发展,也确实是因为你谭书记的到来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来,来,我先敬你,干——”

谭红玉脸上泛着红晕,抿嘴笑了笑,说声“谢谢,舍命陪君子了!”只好把酒喝了。

大家又鼓起掌来。

严武卫喝完杯里的酒说:“唉,这村里一穷,真的是哪个都瞧不起,连村里人都认为我当这草帽官是想赚了这600多块钱的补助呢,我一个老大爷们,出去打工或者是到立板鸡企业里当管理,几千块钱一月还怕赚不到?我想为村里干点事,把村里搞好呀,可我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好了,机会来了,有了红玉,来了一只金凤凰,来,红玉,敬你,一定要干!”

谭红玉无法推却,只好把一杯酒喝了。

严武卫又想起引进绿色生态工程以及去县里找廖副局长当时的情景,边晓清是立下汗马功劳的,他举起杯说:“晓清,敬你一杯,我要说的,我所表达的,一切尽在酒中了!”

边晓清欣然碰杯,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来,不胜酒力的谭红玉已是迷迷糊糊的,像是灌了迷魂药一般。好在她已搬过来住在楼上的房里了,边晓清就扶住她上楼去歇息。一会儿,边晓清慌慌张张地下楼到会议室里叫道:“武卫哥,红玉呕吐了!”

严武卫大惊失色,跟着边晓清上楼来到住房里,只见谭红玉仰天躺在床上呻吟,把褥被和地上都吐邋遢了,糊状儿一片。

边晓清说:“红玉这几天为准备好在现场会上发言,日夜操劳过度,肯定感染了些风寒,这酒一喝,自然就把她喝垮了。”

严武卫打电话叫村里卫生室李医生快来村部给看看,李医生说正好来了一个急症病人,脱不了身呢!严武卫二话不说,收了手机,叫边晓清帮忙并跟着,自己背了谭红玉就往三里地的村卫生室李医生那儿奔去。

山冲的夜里一片漆黑,只有村道上新安装的数处太阳能路灯在闪烁光亮。严武卫背着呻吟的谭红玉快速地走向村道下方。边晓清紧紧地跟着,快走到离卫生室不远处时,杨玉辉突然从黑影处出现,亮着手电照了照谭红玉软绵绵地伏在严武卫背上,不觉讥讽道:“哟——快看呀,英雄救美啦!我的男人家里拴他不住,没日没夜地在村部里瞎忙着,原来还有个大美人陪着,借灌醉了酒还让给背着,多舒服呀!”

严武卫吼道:“杨玉辉,你胡说什么!”

这一下,杨玉辉更来泼辣劲儿了,一下挡住去路,厉声叫道:“严武卫,你还来邪劲呢,有了新的就嫌弃旧的了?我还是随便说说呢,你还当真了!假若心里头没鬼,或者说没那么一腿的话,会这么当真吓唬自己的堂客么?”

边晓清赶忙上前劝道:“玉辉嫂,你千万别乱讲,人家红玉还是个黄花闺女呢,你就不怕造口孽?”

严武卫来大火了,大声吼道:“你再胡说,看老子打你!”

杨玉辉一跳几尺高,挨拢来叫道:“你打,你打,我就让你打死,腾开占你的位儿,好让你名正言顺的娶一个不就得了!”

这时,来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们,只见村道上站满了人,议论纷纷。

谭红玉虽然头痛得像刀剐一样,但酒醉心里明,她使尽气力从严武卫背上挣脱下来,全身子像筛糠似的抖索着,弱不禁风般儿地站稳住,嗔叫道:“玉辉嫂,你说得好,我真跟严村长有一腿呢!好吧,好吧,我会跟他越搞越邪乎的,真这样下去,我就不信没有本事把你的严武卫弄到手,嫂子你信不信,啊——”

谭红玉说着,一个趔趄便跌倒在地了。

严武卫也不管这三七二十一了,弯下腰抱起谭红玉就往不远的村卫生室走去。

村民们更加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有说杨玉辉不是的,也有说黑村长走桃花运了,哪有猫儿不沾腥的,若不是谭书记酒后吐真言,她不是承认与杨玉辉男人有一腿么……顿时,谈黑道白的,什么话儿都有。

边晓清扯了还在发犟的杨玉辉连拉带搡地走到僻静的黑影处,厉声吼道:“玉辉嫂,你怎么能乱怀疑,你若是怀疑我跟武卫哥有一腿还差不多,怎么怀疑到谭红玉身上去了呢,简直是睚眦之怨,莫须有嘛,人家……”

杨玉辉也叫道:“呸,我怀疑你干什么,你是那种不要脸的人吗?男人嘛,就爱沾腥,他就喜欢那种嫩洋鸡儿!”

边晓清也呸一声道:“胡说,人家真的还是个黄花姑娘。”

“你凭什么说她是黄花姑娘?都二十四五了,如今的妹子,能耐得住这种邪瘾?”

“我说玉辉嫂呀,亏你还是个女人呢,要不你就白做过黄花姑娘了!”

杨玉辉更生气了,吼道:“我怎么就白做过黄花姑娘了?难道我做姑娘时偷过野男人?”

边晓清扑哧一声笑道:“你看看红玉的眉毛就知道的,服服帖帖的。干过那种事的姑娘,眉毛儿根根都竖立起来,这都是性神经促使变化的。故那些做鸡的姑娘,都把眉毛剃了,描上画眉,说是更加美丽呢!还有,昨日小姐,今日夫人,走路姿势都大不一样了,屁股也开始变扁了起来……”

杨玉辉猛一拍脑门,失声叫道:“哎呀,晓清你说的是呀,她谭红玉走的确是小姐路,屁股也是圆鼓鼓的呢,唉……你怎么不早说呢?不过,你这识别法儿我还得去问问别人,如果真是这样,我就只有向谭书记赔礼道歉的份了。”

边晓清撑住腰更笑了,说道:“不是说你白做女人了么。如果哪天我和武卫哥来路子了,你就没办法知道了!咯咯……你呀,你快去向红玉赔礼道歉,不然,武卫哥绝对不会饶了你的!”

杨玉辉叫苦不迭,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嗫嗫嚅嚅的,感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边晓清正色道:“还不快去,红玉为村里做了那么多好事,今后还靠她带领大家走致富路呢。如果是你的原因把她给气跑了,别看她刚才气糊涂了说邪话,真跟你顶起牛来,武卫哥不会向着她么?你这不是把自己男人真的往红玉怀抱里推么!再说,你真的把红玉气跑了,村民们都会怨恨你呢,那个时候呀,怕是你吃不了兜着走!”

边晓清说完,扯住杨玉辉往前面的村卫生室走去。

杨玉辉犟拗道:“不……我不去!”

……

十二

谷雨时节,连着几天的大雨,山溪里水满翻滚,哗啦啦向下游倾泻。严武卫与报账员王小志放心不下冲尾果园里的果苗,生怕被山洪冲毁,从每个村民组调来几个人,都扛着锄头披着雨衣上山挖坑放水。每株果苗在毛几根的精心培育下,都长满绿叶,生长喜人。毛几根披着蓑衣斗笠,早就守在山坡边挥锄引开山上流过来的洪水,他很是感激黑村长和村民们对果园基地的关心。他对这一片果园寄予了莫大的希望。

第二天,天气开始放晴,严武卫骑了摩托车来到新村部,他想通过广播讲话请各位村民注意一下,插秧时节快到了,秧田里的秧苗经过洪水浸淹了的要赶快采取措施排沟滤净两天,然后再放浅水施肥。鸟不落村今年的粮食丰收,护好秧苗是关键啊。

不远处,毛几根的新住房坪里,几根嫂高兴地叫了声黑村长,早哇。

严武卫问:“谭书记呢?”

几根嫂说:“吃完早饭,刚过去了。”

严武卫就冲着村部楼上叫了几声,不见谭红玉回答,心想怪了,她哪里去了呢?

严武卫上了二楼到了谭红玉房间门口,敲了几下,叫道:“红玉,红玉,在吗?”

只听得里面传出来呜呜咽咽的哭声,严武卫一惊,赶忙推了门走去,只见谭红玉伏在床上叠好的被子上,在痛声地啜泣着。

严武卫惊问:“红玉,哭什么哭,出什么事了?”

哪知这一问,谭红玉更是号啕大哭起来。

严武卫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哭够了,谭红玉泪眼婆娑地仰起头来,说道:“严村长,上次我问你,男朋友快三十了,向女朋友提出那种事,其实就是我的在财政局的那个姓罗的朋友……”

“怎么,他强行把你给做了?”严武卫忙问。

谭红玉带泪嗔怒说:“呸,这倒不是,唉……也怪我,春节时,他抱住我,又想来那个,我劝他,反正结婚时给他呗。我这么拒绝来拒绝去,只是想我刚刚在鸟不落村扎根下来,还没真正干出什么成绩来呢,如果先跟后娶,怀孕结婚了,时间都会被家庭占据了,我这个大学生村官还谈什么贡献呀!我只要求他再等两年结婚,我更不想如此轻薄失身与他;大学时,一些同学闹试婚,可我坚决不赶这个时髦。他也想和我试婚,不知被我拒绝过多少回。我想:真正的爱情,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一朝一夕。我是以一种传统的观念来守住女儿身的,想以此获得他的尊重。不想他反而恼羞成怒了,耐不住寂寞了。也不知他是从什么人嘴里听到了闲话,说我在鸟不落村跟你严村长有一腿儿,凭我怎么解释,他偏就听不进去,怪我不给他原来是有个野汉子……刚才,我一个朋友告诉我,他今天在县城大宾馆里举行婚礼了。”

严武卫大骂道:“这个王八蛋!红玉,这种人你不必去爱!”

谭红玉抹泪说道:“现在我后悔了,或许,早点与他成事……”

严武卫说:“既是这样,你与他成事了说不定也不会对你忠心,或许他更会花心,甚至更会怀疑你呢!男人们对女性的占有欲,有时是很强烈的,如果各种条件具备,多多益善。”

谭红玉站起身了,理了理脑后一绺乌青的头发,说道:“严村长,现在我是更铁了心守在这鸟不落山村里了,有朋友曾劝过我去办律师事务所,父母也劝我去考公务员,我是什么都不去干了,既然当了村支部书记,也就像原来守着我的清白身子一样,我会以这种执拗精神和村民们好好干下去的。”

严武卫感慨不已,叹息道:“红玉,真的是难为你了。”

谭红玉两眼闪着泪光,走近严武卫,羞涩着低声说道:“严村长,武卫哥,说心里话,我也有点喜欢你。你人黑,心却不黑,真的,如果那晚玉辉嫂子不对我道歉的话,我会拗着劲儿把身子偏给了你……”

严武卫后退几步,支支吾吾道:“红玉你……你……”

谭红玉说:“别走,我不会吃你!我是说,我作为女人一定要有个男人的话。当然,这是假设,我永远找不到真心爱我的人的话——且打住,暂请你也别想得那么美!”

严武卫瞪大双眼,像才认识谭红玉似的。

这时,边晓清急急地跑上楼来,未进门就惊慌地叫道:“武卫哥,红玉,不好了,沙鸣鹤没人了!”

严武卫和谭红玉大惊失色,一听是沙鸣鹤在上游河里捞沙的同伴们打来了电话,说昨日沙鸣鹤看到河里涨水,急着上挖沙船指挥着想开到避湾处躲险,不想排山倒海似的洪水冲下来,把挖沙船掀翻了,沙鸣鹤也被洪水冲走了,同伴们沿途追寻了几十里,没见着影儿呢。

边晓清哭道:“沙鸣鹤真没了,留下一双儿女,我可怎么办哟……”

严武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马上打电话叫王小志骑摩托过来,两人分别载了边晓清和谭红玉到离鸟不落村十几里的河道边去看看。

大河里洪水滔滔,时而翻滚着树杈杂物汹涌而下,除了水声涛涛,哪里能见得着沙鸣鹤的魂魄在叫喊呢。

王小志说:“回去吧,那里离这儿两百里水路,即使冲下来了也在水里呀。”

严武卫说:“没错,快去派出所报个案吧,如果有什么线索也好有个信息知道。”

四人又去了乡里派出所报案留下电话。

过了两天,边晓清惦记着男人沙鸣鹤,想请严武卫和王小志陪着去上游沙鸣鹤的挖沙场地去了解情况和找人,突然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离这里八十里的上游岸边被洪水推下来一具男尸,请快去辨认一下是不是沙鸣鹤。

严武卫、王小志、谭红玉、边晓清四人急忙租了一辆面包车赶往上游的河道边。这里是外县地界,早有民警在等着,大家过去一看,死尸虽然开始腐烂,但从身高及体型来看,确是沙鸣鹤无疑!边晓清大声哭着说:“是的是的,他穿的这绛紫色衬衣是狮虎牌的,是我在春节里为他买的,看,他还穿在身上呢——哎呀,鸣鹤呀,你怎么就这么舍得了我和两个孩子去了呢,鸣鹤哇……”

看着边晓清伏在沙鸣鹤的尸体上肝肠寸断的哭叫声,谭红玉也跟着哭了起来。

沙鸣鹤的遗体被运回家里办了隆重的丧礼,礼生自然是严武卫了,他写了一副挽联挂在灵柩前:

你去天堂,享尽繁华逍遥之乐;

我留人世,方知含辛茹苦之情。

村里死了人,村民们都来吊唁一番。边晓清楼房前的地坪里,到处都挤满了人。西乐队时时敲响着打击器乐,一女歌手在欢快地唱道:“你是我的情哥哥,我是你的情妹妹……”远远地听去,好像这里不是死了人,而是一场结婚喜事一样,欢欣鼓舞,大喜大乐的呢。

音乐停毕,礼生主祭。严武卫振振有词地在灵堂前把自编的《劝世篇》脱口念道:

“灵霄相位吾在先,

桂殿文衡听专权;

诸生若是会心意,

论功评赏我不偏。

嘱咐贤良兮,谨记吾言……”

严武卫抑扬顿挫的声音随着鼓乐师有节奏的木鱼敲击声,有痛有恨,有情有感。死者惘然,生者嗟叹。

边晓清领着一双小孩,均穿着麻衣孝服,听着严武卫有腔有板的念诵,看着灵堂里他写的挽联,想起沙鸣鹤为家里赚钱的种种好处,不觉哭得更加伤心了。谭红玉陪着在一旁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突然,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十岁的女儿叫道:“妈妈,妈妈,手机在响呢!”

边晓清打开手机,旁边西乐队吹唱得正欢,她只好急忙跑出地坪到远点的地方去接听,只听手机里叫道:“晓清,晓清……”

边晓清嘶哑着声音叫道:“喂——喂,你是谁呀?”

手机里说:“晓清,怎么这么热闹,我是沙鸣鹤呀,我的声音你听不出来了?”

边晓清一声尖叫:“什么,你是沙鸣鹤,你没死?喂……”

边晓清急急地返回丧堂里,举着手机对严武卫叫道:“哎哎哎……他没死,他没死!”

所有来参加丧礼的人都惊讶起来,西乐队也立即被人制止停住了,都屏声静气地听着严武卫与沙鸣鹤通电话。

手机里说:“我真的是沙鸣鹤,也是老天对我眷顾,阎王爷说我有嫩妻娇儿的还不想收我。”

严武卫高声问道:“鸣鹤,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手机里说:“我被冲进洪水里还拼着力气游了一阵,怎么也游不上岸,突然被洪水推着撞在桥墩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被冲走了多远,后来是被人救起送进我们上游的那个县人民医院,我今天才苏醒过来,你要晓清赶快送钱过来,我得付清人民医院的救命钱呢!”

整个地坪里的人唏嘘起来,惊呼的,感叹的,变哭为笑的,什么都有。

谭红玉也跟着变悲为喜,她只好站在一条凳子上,摆着手势大声说道:“安静,安静,大家都听严村长的安排!”

严武卫拍板叫道:“大家别慌,都请把这位无名死者抬上山去停厝浅葬了,再请派出所的人查找他的家里人来认领迁坟就是了。”

村民们都说鸟不落村出了稀奇事。

严武卫高声叫道:“不叫稀奇事,是鸟不落村本来就没什么事。”

有人也叫道:“黑村长,你给大家来一段乐子吧!”

“对,对!”村民们起哄起来。

严武卫双手往下压了压,抹了抹黑乎乎的脸儿,笑道:“快把那挽联扯碎了,还是来点喜气的挂上吧!”

有人立即去账房里拿了红纸、毛笔出来,严武卫在桌子上铺好红纸,蘸好了浓墨,挥笔写道:

毛几根活着,沙鸣鹤活着,只见山冲化险为夷;

鸟不落有幸,村民们有幸,都说村里前程似锦。

村民们都欢喜起来,叽叽喳喳叫道:

“对,鸟不落村里本来就没屌事!”

“是啊,村里有谭书记和黑村长领头带着,日子会越来越好!”

“说得好,鸟不落村前程似锦!”

有人又高声叫起来:“黑村长,你得写个横批呀——”

严武卫笑了笑,又拿过一张红纸,挥墨写道:村里没事!

——2012年10月作于湘乡·第12节作于重庆开县

责任编辑 刘志敏

陈  华 笔名陈国均,湖南省湘乡市潭市镇西田村十组农民,现长住女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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