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中的上阳宫意象

2015-03-17 08:05李月辰
关键词:意象

摘 要: 上阳宫建成于唐高宗时期,曾一度繁华,但玄宗后期成为冷宫,又随着唐亡而走向没落。上阳宫意象是唐诗中的常用意象,在应制诗、宫怨诗和咏物抒怀诗中都频繁出现。受时代背景影响,上阳宫意象在不同诗歌中体现出华美与尊贵、幽怨与凄清、衰飒与哀伤等审美格调。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3910(2015)04-0010-05

DOI:10.15926/j.chki.hkdsk.2015.04.002

收稿日期: 2015-03-20

作者简介: 李月辰(1990—),女,河南洛阳人,硕士生,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学、文献学研究。

唐诗是我国诗歌史上的最高峰。凡事均可入诗是唐诗辉煌的原因之一。上阳宫意象是唐诗中一个不可忽视的意象。上阳宫意象多次出现在文人应制诗、宫怨诗和咏物抒怀诗中,具有丰富的情感蕴含。然而,前人对上阳宫意象的研究多不成体系,或在写残宫意象时举它为例,或在宫怨诗中提到只言片语,而未将上阳宫作为一个完整意象进行研究。本文旨在分析文人应制诗、宫怨诗和咏物抒怀诗中的上阳宫意象,从而探究上阳宫意象所具有的丰富审美意蕴。

一、唐史中的上阳宫

上阳宫是高宗时期修建的大型离宫。《资治通鉴·唐纪》载,调露元年(公元679年)“司农韦弘机作宿羽、高山、上阳等宫,制度壮丽。上阳宫临洛水,为长廊亘一里。宫成,上徙御之” [1]。《唐六典》又载:“上阳宫在皇城之西南。” [2]221其注云:“苑之东垂也。南临洛水,西拒谷水,东面即皇城右掖门之南。上元中营造,高宗晚年常居此听政焉。” [2]221可见上阳宫在当时深得高宗喜爱。

武则天对上阳宫更是钟爱有加,常在此居住。神龙元年(公元705年),中宗李显逼迫武氏退位,并令她移居上阳宫。《旧唐书·则天皇后》载:“甲辰,皇太子监国,总统万机,大赦天下。是日,上传皇帝位于皇太子,徙居上阳宫。……崩于上阳宫之仙居殿,年八十三。” [3]132叱咤风云的一代女皇在上阳宫度过了她人生的最后时光。

玄宗前期,上阳宫也备受青睐,李隆基常在此大宴群臣。然而“天宝五载(公元746年)后,杨贵妃专宠,后宫人无复进幸矣。六宫有美色者,辄置别所,上阳是其一也,贞元中尚存焉” [4]4692。因杨贵妃专宠,上阳宫变成了安置“美色”的处所,如同冷宫。

安史之乱中,上阳宫饱受战火摧残,已现衰败之象,不少诗作都记录了上阳宫在战乱中的情形。李商隐《行次西郊作一百韵》:“廷臣例獐怯,诸将如羸奔。为贼扫上阳,捉人送潼关。” [4]6245杜牧《华清宫三十韵》:“鲸鬣掀东海,胡牙揭上阳。” [4]5950王建《行宫词》:“官家乏人作宫户,不泥宫墙斫宫树。两边仗屋半崩摧,夜火入林烧殿柱。” [4]3386安史之乱后,上阳宫损毁如同废宫。虽如此,仍有大量宫女被安置此处。然而唐王朝已无力东回,这些宫人只能空度青春,在痴痴等待中消磨时光。

上阳宫被冷落多年后,在唐王朝接近尾声时再度灯火辉煌。据《旧唐书·本纪第二十》所载,昭宗迁入洛阳不久,朱温便“害帝以绝人望” [3]735,又矫诏命“皇太子柩前即皇帝位” [3]735,皇太子即是唐哀帝。此即发生在上阳宫中的“时迁都洛阳,新立幼主” [4]8167事。然而好景不长,公元903年,乱臣朱温逼迫哀帝退位,唐王朝的最后一根支柱在上阳宫内崩塌了,统治华夏大地300多年的大唐帝国就此随风而逝。作为皇家宫殿,上阳宫见证了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的王朝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二、上阳宫意象在唐诗中的体现

(一)文人应制诗中的上阳宫

唐初的几代君主,不仅太宗喜好“以万机之暇,游息艺文” [4]1,高宗、武后和中宗等也都如此。为炫耀帝国的盛世气象,他们广引天下之士编纂书籍、赋诗唱和,应制活动十分频繁。这为应制诗的创作提供了客观条件。

上阳宫乃皇家禁苑,不同于洛阳城中那些随处可见、任意穿行的街衢。因此,一旦天子宠臣得到奉旨侍宴的机会,就不惜以极尽夸张的方式记录下难得一见的禁宫。如武则天从姊之子宗楚客的《奉和幸上阳宫侍宴应制》:

紫庭金凤阙,丹禁玉鸡川。似立蓬瀛上,疑游昆阆前。鸟将歌合转,花共锦争鲜。湛露飞尧酒,熏风入舜弦。水光摇落日,树色带晴烟。向夕回雕辇,佳气满岩泉。 [4]561

诗中描写的上阳宫富丽堂皇、鸟语花香、乐声盈耳,犹如人间仙境,一派盛世景象。此时的上阳宫犹如一个妙龄佳人,尽情地享受文人们对她的赞赏和恭维。开元名相张九龄,作为德才兼备的文坛宗匠,也写过在上阳宫侍宴的诗作《上阳水窗旬宴得移字韵》:

河汉非应到,汀洲忽在斯。仍逢帝乐下,如逐海槎窥。春赏时将换,皇恩岁不移。今朝游宴所,莫比天泉池。 [4]580

从题中“旬宴”二字可以看出玄宗常在上阳宫举行宴饮活动,与文士诗酒酬唱,赏景作文。诗中的上阳宫河渠密布如同仙岛,管弦齐鸣,灯火辉煌,一派盛唐气象。

主要活动在武后和中宗两朝的宋之问,以修文馆学士的身份频频出入宫廷文会,堪称词臣班首。他在《上阳宫侍宴应制得林字》一诗中写到:

广乐张前殿,重裘感圣心。砌霜月尽,庭树雪云深。旧渥瞽宸御,慈恩吞翰林。微臣一何幸,再得听瑶琴。 [4]632

他并非皇亲国戚,只是一个宫廷文人,得到一次在上阳宫侍宴的机会就对君王感恩戴德,激动不已,发出“微臣一何幸,再得听瑶琴”的感叹,可见上阳宫在当时普通臣子心中尊贵华美地几乎难以企及。

(二)宫怨诗中的上阳宫意象

《旧唐书·宦官传》云:“开元、天宝中,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皇子十宅院,皇孙百孙院,东都大内、上阳两宫,大率宫女四万人。” [3]4754宫女数量如此庞大,也就意味着其中大多数注定无缘面圣,只能空度青春,老死宫中。

元稹在《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上阳白发人》一诗中写到,天宝年间,朝廷派出花鸟使在民间搜罗美色以充后宫。他们“满怀墨诏求嫔御,走上高楼半酣醉。醉酣直入卿士家,闺闱不得偷回避。” [4]4615这些女子没有选择命运的权利,无论家世年龄婚嫁与否,一经选中,等待她们的便是与亲人的生离死别:“良人顾妾心死别,小女呼爷血垂泪!” [4]4615然而,入宫以后的境遇更加凄惨。“宫门一闭不复开,上阳花草青苔地。月夜闲闻洛水声,秋池暗度风荷气。日日长看提众门,终身不见门前事。” [4]4615庭院深深,踏入宫门就意味着隔绝人世,但是陪伴她们的绝不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君王,而是终日寂寂的“青草苔地”;长夜无眠,她们只能闲听洛水,独赏荷花,任由时间如流水般掠去青春,任由如花般的容颜衰老凋零。

层层宫墙阻挡了年轻宫女追求幸福的脚步,但不能封闭她们渴望自由的心灵。

宫人早起笑相呼,不识阶前扫地夫。乞与金钱争借问,外头还似此间无。 [4]3439(王建《宫词一百首》,一作花蕊夫人《宫词》)

宫人们欢笑着奔走相告,只是因为见到了素不相识的扫地夫。她们不惜花费金钱,而想要询问的只是一句简单的“外头还似此间无?”只要一有机会,她们就会不顾一切地追求自由,大胆表达积压在心底的情愫。天宝年间,一位上阳宫人曾题诗于红叶:

旧宠悲秋扇,新恩寄早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 [4]8967(天宝宫人《题洛苑梧叶上》)

这里的“早春”也是爱情之春天。这位上阳宫人年复一年被锁深宫,无缘得见君王,那颗渴望爱情和自由的心却没有凋落,于是她大胆诉说哀怨。此诗题下有序曰:“天宝末,洛苑宫娥题诗梧叶,随御沟流出。顾况见之,亦题诗梧叶上,泛于波中。后十日余,于叶上又得一诗。后闻于朝,遂得遣出。” [4]8967这位天宝宫人再题之诗:

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 [4]8967(天宝宫人《又题》)

有人唱和,宫女的倾诉心理暂且得以补偿,但她深知命运已定,等待自己的仍是深宫生活。所以她“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何等悲凉!

安史之乱后,唐王朝无力东巡,但还要维持盛唐体制,大量宫女仍就被安置在上阳宫。她们的哀怨之情更为浓郁。

水北宫城夜柝严,宫西新月影纤纤。受环花幌小开镜,移烛瑶房皆卷帘。学织机边娥影静,拜新衣上露华沾。合裁班扇思行幸,愿托凉风箧笥嫌。 [4]5535(鲍溶《上阳宫月》)

玉辇西巡久未还,春光犹入上阳间。万木长承新雨露,千门空对旧河山。深花寂寂宫城闭,细草青青御路闲。独见彩云飞不尽,只应来去候龙颜。 [4]1573(刘长卿《上阳宫望幸》)

与以往的宫怨诗相比,在当时的大背景下,这些诗歌更是彻骨的凄凉。此时的上阳宫已不同于昔日行宫,帝王不再东巡,滞留在此的宫女每天所能做的只有毫无希望的等待;上阳宫依然华美壮丽,风光无限,然而宫人们只能在花开花落中渐渐朱颜辞镜,把青丝明眸熬成霜发枯目。

以“宫怨”写“士怨”是这类诗歌的又一特征。从屈原的《离骚》起,就有以夫妻之情写群臣之义的传统。有学者认为,由于受中国古代儒家之女性化思想和诗教理论熏染,以及阴性文化盛行的社会环境压迫等原因,“唐宋诗词中有一种反自然、逆天性的‘变性之音’,即男性诗人往往以女性身份、而把权贵尤其是封建君王比拟为自己的夫君,以妻妾的语气或情感表达自己的效忠献媚或者哀怨期盼之情” [5]。宫怨诗是最适合抒发这种情感的文学体裁之一,因为代言人(诗人)和被代言人(宫女)所怨的对象是完全一致的,都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所以仕途坎坷的文人选择宫怨诗来宣泄胸中不平乃自然之势。这时的宫怨诗已不再是单纯的宫怨诗,遥望长安的也不只是上阳宫人。那些留守洛阳的文人在看到上阳宫时,自然也能联想到自己,并盼望帝王能够再次给自己施展才华的机会。毫无疑问,上阳宫人的命运就是留守洛阳官员的命运,诗人们感叹上阳宫就是感叹自己。

(三)咏物抒怀诗中的上阳宫意象

中晚唐诗人在感慨国家命运与一己浮沉的同时往往偏爱上阳宫意象,这时它已成为“寂寞”“凄凉”的代名词。如徐夤的《风》:

城上寒来思莫穷,土囊萍末两难同。飘成远浪江湖际,吹起暮尘京洛中。飞雪萧条残腊节,落花狼藉古行宫。春能和煦秋摇落,生杀还同造化功。 [4]8179

徐夤是晚唐诗人,这首诗也极具晚唐衰飒气息。花本是美艳动人的意象,落花的缤纷绚丽、随风飘舞往往勾起人们的爱怜之情。而在晚唐诗人笔下,花落古行宫却是狼藉一片,没有丝毫绚烂美艳之感。在这里,落花、古行宫和萍末、暮尘、飞雪、残腊节、落花等构成一组意象群,奠定了全诗感伤的基调。又如杜牧《洛阳秋夕》:

泠泠寒水带霜风,更在天桥夜景中。清禁漏闲烟树寂,月轮移在上阳宫。 [4]6002

这是一幅洛阳晚秋图,周围环境冷清孤寂,只有霜风声、寒水声。站在天津桥上,作者眼前只有寒月下的上阳宫。昔日天津桥是臣子上朝的必经之地,繁华热闹、车马川流;曾经的上阳宫华丽非凡、莺歌燕舞、美人如云。如今两地却无比寂寥冷清。今昔对比中,晚唐的洛阳城像一个弃儿,横亘于残垣荒草中自生自灭、无人问津。行文至此,诗人心中愁绪溢于言表。

中晚唐诗歌中的上阳宫意象大多是衰飒清冷的。如“寂寂天桥车马绝,寒鸦飞入上阳宫” [4]3052,“鸟势去投金谷树,钟声遥出上阳烟” [4]8012。再如韦应物的送别诗《赠王侍御》:

心同野鹤与尘远,诗似冰壶见底清。府县同趋昨日事,升沉不改故人情。上阳秋晚萧萧雨,洛水寒来夜夜声。自叹犹为折腰吏,可怜骢马路傍行。 [4]1904

诗中前两句赞美王侍御心性高洁、超脱尘世,紧接着又追叙与他多年未泯的深厚友情。后两联在感叹自己“犹为折腰吏”的境遇时,诗人用上阳宫潇潇秋雨和洛川水哗哗寒流来营造凄清的气氛,融情于景,意境萧索。

三、上阳宫意象的审美格调

从审美方面来说,上阳宫意象也具有丰富的内涵。其主要有以下三种审美格调。

(一)华美与尊贵

上阳宫之华丽在李庚《东都赋》中可见一斑:“上阳别宫,丹粉多状。鸳瓦鳞翠,虹梁叠壮。横延百堵,高量十丈。出地标图,临流写障。霄倚霞连,屹屹言言。翼太和而耸观,侧宾曜而疏轩。” [6]远望去,上阳宫雄伟壮观,深浅不一的红色是这座宫殿群的主色调。屋顶又是一色的翠色鸳鸯瓦斜铺,远望犹如长桥横架空中,状若彩虹。白居易的《洛川晴望赋》也很好地体现了上阳宫的华美之状:“……三川浩浩以奔流,双阙峨峨而屹立。飞梁径度,讶残红之示消;翠瓦光凝,惊宿雨之犹湿。……山水隐映,花气氲冥。瞻上阳之宫阙兮,胜仙家之福庭。” [7]上阳宫水流不断,建筑雄伟,桥梁横架,红砖翠瓦,花草鲜妍,不是仙宫又胜似仙宫。

上阳宫的华美甚至引来朝臣的非议。《唐会要·卷三十》:“……尚书左仆射刘仁轨谓侍御史狄仁杰曰:‘古之陂池台榭,皆在深宫重城之内。不欲外人见之,恐伤百姓之心也。韦机之作,列岸修廊,在于?堞之外。万方朝谒,无不睹之。此岂致君尧舜之意哉?’” [8]可见上阳宫奢华太过,以至于朝臣恐怕它会“伤百姓之心”。

(二)幽怨与凄清

自玄宗末年起,上阳宫形同冷宫,这里的美貌佳人注定此生无缘得见君王,从而催发了一些具有幽怨凄清审美格调的诗歌。如元稹的《行宫》: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4]3423

此“古行宫”即上阳宫。养在宫内的鲜花本应受人呵护,婀娜多姿,但这里的花儿却因帝王久久不至,无人欣赏而落红满地,寂寞收场。花尤如此,人何以堪?至于宫女,本应是柳眉云鬓、袅袅婷婷、衣袂飘飘的美艳形象,但诗中的宫女却已白发苍苍。白发映红花,强烈的色彩对比中人们感受到的是红颜寂寞、青春虚度的无奈与辛酸。

白居易《上阳白发人——愍怨旷也》 [4]4692中的主人公也饱尝冷宫生活的凄苦。这位“上阳白发人”长期生活在有“绿衣监使”严密把守的上阳宫里,一住就是几十年。“玄宗末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十六”变作“六十”,体现在纸上只是两个数字位置小小的变换,而现实中,老妇人在深宫之中度日如年地生活了44个春秋。刚入宫时,她“脸似芙蓉胸似玉”,但这成了悲剧命运的导火索。正因貌美,她“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被遣至上阳宫,从此陪伴她的只有映壁孤灯。“唯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漫漫长夜,孤枕难寐,只有卧听秋风萧瑟,秋雨敲窗。值得注意的是,诗人用了少许笔墨描述老宫女的装扮:“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这样的打扮“外人不见见应笑”,短短七字,人们就能体会到老宫女的心情是多么的苦涩与凄凉。在这高墙深院之中,这样的“白发人”并非少数,正是她们孤独无望的泪水使上阳宫浸染上挥之不去的幽怨与凄清的审美格调。

(三)衰飒与哀伤

安史之乱后上阳宫沦为弃宫,但无数上阳宫人仍滞留此处。大唐帝国已无力东巡,等待她们的只有无尽的哀思与绝望。上阳宫的由盛转衰预示着洛阳城将被遗弃的命运,也预示着大唐帝国将要不可挽回地走向灭亡。再次仰望上阳宫,今昔对比中,笼罩在文人心头的衰飒与哀伤之情挥之不去。且看李郢《故洛阳城》:

胡兵一动朔方尘,不使銮舆此重巡。清洛但流呜咽水,上阳深锁寂寥春。云收少室初晴雨,柳拂中桥晚渡津。欲问升平无故老,凤楼回首落花频。 [4]6851

此诗描述的景象正是《新唐书·本纪第五》所说天宝十四载十二月丁酉“陷东京”之后的洛阳。李郢是文宗时人,他对洛阳的审视带着沉重的时代心理所赋予的感伤气息:洛水凄惶呜咽,上阳宫门紧锁寂寥。不远处的嵩山新雨初晴,而洛水中桥处的渡口却在夕阳晚照中愈显苍凉。诗人对这座城市投去追忆的目光,试图搜寻到当年的繁华景象,而此时只有上阳楼头如雪的落花,默默为诗人倾诉世事浮沉中洛阳古城的凄惨命运,哀伤之情令人怆然。再看杜牧的《洛阳》:

文争武战就神功,时似开元天宝中。已建玄戈收相土,应回翠帽过离宫。侯门草满宜寒兔,洛浦沙深下塞鸿。疑有女娥西望处,上阳烟树正秋风。 [4]5995

文宗时平定叛乱的唐军西归途经东都,此时洛阳城中王侯贵族的府邸已是荒草丛生,成为狐兔栖身之所。昔日的东都人去城空,而在上阳楼头仍有宫女临风遥望,企盼翠华东归。也许她们的期望就是晚唐文人的期望,然而这无尽的期盼却在不久之后随大唐江山一起灰飞烟灭。再看以下两首诗作:

疏柳高槐古巷通,月明西照上阳宫。一声边雁塞门雪,几处远砧河汉风。独榻闲眠

移岳影,寒窗幽思度烟空。孤吟此夕惊秋晚,落叶残花树色中。 [4]6795(刘沧《洛阳月夜书怀》)

九陌尽风尘,嚣嚣昼复昏。古今人不断,南北路长存。叶落上阳树,草衰金谷园。乱鸦归未已,残日半前轩。 [4]6891(于武陵《洛中晴望》)

大唐盛世不再,文人再无盛唐时自信从容的风度,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愁。以上二诗中再无明亮艳丽的色彩,无论月夜下的抒怀,还是夜半风清时的感慨,以及秋日中的晴望,上阳宫完全被衰飒的时代气息所笼罩,呈现出一派愁思绵绵的意象。

上阳宫意象在文人应制诗、宫怨诗和咏物抒怀诗中都占有一席之地,是不可忽略的常用意象。上阳宫意象在文人应制诗中,具有华美与尊贵的审美格调,是大唐强盛的体现,是洛阳城显赫地位的象征;在宫怨诗中,具有幽怨与凄清的审美格调,这是由上阳宫地位变化引起的;在中晚唐诗人的咏物抒怀诗中,具有衰飒与哀伤的审美格调,是洛阳城地位败落和时代变化的见证者。上阳宫意象不仅具有多重的审美格调,还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值得我们进行深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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