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考气”的人

2015-03-17 11:00汪海明
读者 2015年6期
关键词:流动乡镇高三

汪海明

几个月前,我接到一个来自千里之外的电话。电话的那头是一个八竿子能打得着的亲戚。

他是一名普通的高三学生,家世普通,学校普通,学习也普通。如果不出意外,他将考进一所普通的大学。

他的问题是:他需要“陪考气”吗?

“陪考气”是我老家的一句俗语,就是陪着别人考试,自己全无所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在很多大城市的人看来,是否接受高等教育似乎是一个不需要讨论的问题。高等教育在提高劳动者素质、助力经济发展、推动社会进步等方面的作用毋庸置疑,但对很多乡镇的普通学生来说,这样的宏大意义显然过于遥远和虚无,他们还有很多现实的考虑。

高等教育有很多光环,但光环背后,依然有一个投入和产出的计算。

在这个普通高三学生看来,如今考上大学并不难,难的是考上一所好大学。如果考上普通大学,那并不能让人满足。

原因有二:一是没有人能保证上了普通大学后就能找到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这一点不用多说,毕业即失业的情况已经不能再引起人们讨论的欲望了;二是上大学花费很大,风险也很大。他算了一笔账:大学四年,正常情况下,花费在10万元左右;如果不上大学,而是进入工厂,四年收入肯定超过10万元。这种只认钱的算法,我们可以鄙视之。对个人来说,高等教育是现代人的基础配置,是融入主流社会的必备条件——即使是主流社会的边缘位置。

在我看来,高等教育提供的是一种融入主流社会的快捷方式,是社会流动的重要渠道,也是预防阶层固化的一剂良方。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一种社会流动;十年寒窗,中学大学,也是一种社会阶层流动。曾经,高考是一个社会阶层流动的有效渠道,而现在,高考的这一作用正在逐渐消失。

20多年前,我参加高考的时候,它还是改变命运的手段。通过了高考,未来和人生将得到改变。一位老师的说法是,考上大学可以从穿草鞋变成穿皮鞋;另一位老师的说法是,考上大学,就是把筷子伸进国家的碗里。那时候,一人高考得中,全家喜获解救的例子并不少见。

为了高考,很多人付出了超常的代价。我现在能记起的例子是,有一位兄台曾考了8次。他曾经的同学,后来在讲台上指导他如何应考。

当然,这并非正常的状况。

如今,高考不再是往试卷上写答案那么简单。普通学生特别是乡镇学生,在各方面都毫无优势。背景、资源、家庭、眼界……乡镇学生完败。

至于保送,那自然是有能力者的办法;自主招生,中国人民大学的蔡荣生处长已经给出了最坏的答案;还有各种加分,那是有办法的人大显身手的地方。有的地方把思想品德纳入加分项,这让人想起“举孝廉”的故事;有的地方见义勇为也可以加分,这是逼着普通学生苦练六脉神剑和凌波微步吗?

在各种考试之外的办法的共同作用下,普通学生通过高考接受较好高等教育的路更窄了,留给他们的或许只有普通大学。对每年近千万的考生来说,进名校只是少数人的专利,大部分人将进入普通高校。

就大学而言,20世纪90年代,中国高校经历了一轮“大跃进”。其表现之一,就是各种冠以“大学”牌子的教育机构遍地开花;另一方面,却是满坑满谷的大学生。

进了这样的学校,就工作而言,大学毕业后,曾经的“分配工作”早已化作尘埃,“双向选择”成了过去的俗词,满世界找工作才是如今的现状。

对很多普通大学,或者干脆说烂学校来说,除了收钱,很难想象它们能在找工作和提升个人能力方面有什么作为。学生一窝蜂拥进来,学校大锅烩之,几年后发一张大学文凭,全轰出去——这或许就是绝大多数普通大学的现状,也是很多普通学生面临的难题。

至少在社会流动方面,高考和高等教育正在失去其曾经的巨大作用。

回到开头的问题。对于这个普通的高三学生,我的回答是,每个人只能做自己能控制的事情,所以,要坚决参加高考,哪怕是“陪考气”。重要的是,要珍视一种可能,哪怕只是一种可能。

(去日留痕摘自财新网作者的博客,魏 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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