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奥尼尔悲剧中的酒神精神

2015-03-18 03:07汪凡凡信阳师范学院国际教育学院河南信阳464000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5年11期
关键词:日神酒神奥尼尔

汪凡凡(信阳师范学院 国际教育学院,河南 信阳464000)

尤金·奥尼尔悲剧中的酒神精神

汪凡凡
(信阳师范学院 国际教育学院,河南 信阳464000)

尤金·奥尼尔作品中的悲剧人物形象塑造体现了酒神精神特征,戏剧情节渲染了酒神精神基调,戏剧要素营造了酒神精神氛围;同时,酒神精神散发着日神光芒,日神精神的升华产生于酒神精神所造成的“空白”与“陌生化”的艺术效果中。

尤金·奥尼尔;悲剧;酒神精神;日神精神;

尤金·奥尼尔是20世纪美国最杰出的戏剧大师,他致力于表现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展现人物的性格扭曲与人格 分裂,揭示现代美国的精神悲剧。奥尼尔在其剧作中塑造的悲剧英雄多为美国社会的底层人物,具有现代人所普遍具有的恐惧、孤独、绝望等特征,并为追求光明、摆脱困境而勇敢地走向悲剧结局。尼采提出了酒神精神说。酒神精神是“人的自然之质的原始本能冲动和欲望,构成了人性中旷达、放荡、狂醉、洒脱的一面”[1]99。酒神精神是一种最原始的精神,一种类似于酩酊大醉、朦胧恍惚的精神状态;人们视人生为一场欢歌狂舞的筵席,尽情地放纵原始本能,纵情享乐,忘却伤痛,获得完全的释放和解脱。而日神精神则“有一种适度的约束,对疯狂刺激的解脱,造型之神的那种充满智慧的宁静”[2]17。日神代表着理性、保守、节制与和谐。奥尼尔从战后美国社会现实中清醒地认识到,欲望和贪婪使人们陷入生存困境和悲剧命运,他试图用酒神精神告诫人们:人生虽根植于痛苦中,但应肯定生命的价值,享受人生;在困境中坚持抗争,追求理想,使生命得到升华,获得崇高。奥尼尔在其剧作中将酒神精神倾注于悲剧主人公的形象和灵魂中,使其言行举止和性格气质都体现着酒神的沉醉与洒脱。他们在困境中顽强拼搏,把死亡和毁灭作为解脱而不是终结,使人们看到本真,了解人性,并感悟到生存的价值。

一 悲剧人物与酒神精神

奥尼尔的悲剧人物身上体现了纵欲、沉醉、迷狂等酒神气质。酒神的放纵与疯狂受到理智与道德的约束,从而造成人物的性格扭曲和人格分裂,形成受压抑的自我。

(一)压抑的自我与人格面具

奥尼尔在其剧作中使用了面具来表现人物的纵欲与迷狂,深刻揭示了人物的内心矛盾冲突及被压抑的自我。被压抑的自我则体现了酒神精神之原始生命意志,冲破束缚,释放激情与享受人生。在《无穷的岁月》中,主人公约翰·洛文由两个演员饰演,其中约翰代表其人格中高尚的一面,而洛文则代表其人格中邪恶的一面,“洛文的脸完全按照约翰的相貌复制,是从一个嘴角带着轻蔑、嘲讽而死去的约翰的脸上拓制的面具”[3]147。对于洛文的大多数言行,观众可以视为约翰的内心独白。约翰在父母性命垂危之时,祈求上帝挽救父母的生命,但无济于事,父母相继离世,年幼的约翰深受打击,导致其压抑的自我的产生。从此,他抛弃宗教信仰,变得冷酷无情,玩世不恭地认为世间无爱而只有肉欲,死亡是生命唯一的解脱。戴着扭曲的面具的洛文,正是酒神精神的表达,最终以酒神的死亡方式获得了解脱。

(二)绝望遁世的心理与醉境

醉境表现为沉醉、幻觉等脱离现实的状态;在醉境中,人的生命力量获得提升,从而更有勇气面对人生困境。奥尼尔戏剧中的人物通常喜欢用烈性酒麻醉自己而进入醉境,醉境将人与现实分离,于是人在醉境中编织各种谎言,自欺欺人,逃避现实,忘却痛苦,体验原始的欢愉;或者胡言乱语,宣泄愤恨,以此对抗荒谬的现实,维系痛苦的人生。一旦人脱离醉境,便开始厌恶现实而绝望遁世,产生“一种禁欲的、否定意志的心境”[2]47。《送冰的人来了》中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是生活的失败者,他们无法改变现实,又不愿面对生活,寄居在霍普酒店中,靠酗酒、回忆以及做白日梦度日,这是酒神之醉境的真实写照。

(三)原始生命意志与本能欲望

酒神精神是生命的本能欲望的表现之一。当生命释放酒神之欲望时,人才能感到原始的快乐及存在的价值。奥尼尔悲剧中的人物受到原始欲望的驱使,时而快乐,时而痛苦,甚至走向死亡和毁灭。在《榆树下的欲望》中的爱碧身上,酒神精神的本能欲望特质表露无遗。爱碧是原始情欲的化身,充满着女性原始的吸引力,她有种“骚动、野性和不顾一切的气质”[4]130。为了占有农场、财富,及主宰自己的命运,爱碧嫁给了年老的凯伯特,并与继子们展开了你死我活的争夺财产的斗争。随后,爱碧与继子埃本两人互相吸引,坠入乱伦的欲河。性欲和物欲本是人的原始生命意志的体现,通过享受和放纵,从而证明生命存在的意义。

二 悲剧情节与酒神精神

(一)悲剧冲突中的宿命感

在奥尼尔的悲剧中,没有奸恶之徒和英雄人物,主人公往往都是可怜的小人物,总被命运捉弄,碌碌无为。面对注定的死亡和毁灭,人是无能为力的,但正是在与这种宿命的抗争中,人表现出强烈的酒神精神。《悲悼》三部曲笼罩在一种命中注定、因果循环的气氛中。艾斯拉·孟南的父亲与弟弟二人同时爱上了孟南家的女佣玛丽,但玛丽却深爱戴维,两人私通后生下布兰特,于是两人遭到了艾斯拉的父亲的疯狂报复,被赶出家门。长大后的布兰特立志报仇,于是与艾斯拉的妻子克莉斯丁通奸,并致使克莉斯丁毒死了丈夫,随后艾斯拉的女儿莱维妮亚为父报仇而怂恿弟弟奥林打死了布兰特,导致克莉斯丁在绝望中自杀。最后孟南家只剩下莱维妮亚一人,她自知罪孽深重,将自己永远封闭在孟南家宅,孤独终老。孟南家一连串的情杀就像一条罪与罚的锁链,使他们深陷其中而永远无法摆脱命运的惩罚。

(二)与命运抗争的崇高精神

虽然命运无情,人生悲惨,但我们从奥尼尔的悲剧主人公身上看到反抗既定命运、寻求美好生活的努力,尽管往往以失败告终,但其表现了人的反抗与超越,证明了生命的尊严和价值,这就是奥尼尔悲剧的酒神精神实质,也是奥尼尔所要告诉人们的正确的人生态度。《毛猿》中的扬克拒绝异化,维护尊严,艰难地寻求自我;《奇异的插曲》中的尼娜敢于反抗父亲,保卫爱情;在《上帝的儿女都有翅膀》中的杰姆始终顽强地与种族歧视作抗争;《月照不幸人》中的杰米因生活不幸而经常酗酒,但一直试图戒酒,并与内心的罪恶感抗争;在《安娜·克莉斯丁》中,安娜的父亲克莉斯丁与大海的抗争虽屡战屡败,但体现了人类拒绝接受命运摆布及追求自由的抗争精神。

(三)死亡和毁灭中的乐观精神

奥尼尔的悲剧主人公往往都是一些普通的工人、农民、酒鬼、妓女等等,他们将死亡和毁灭视为对人生的另一种探索和追求以及对生命价值的维护和提升。在《上帝的儿女都有翅膀》中,杰姆和埃拉冲破种族的界限,终于走到一起,但他们的生活仍然受到社会偏见和习俗的影响。埃拉的亲朋好友纷纷离她而去,而她在黑人群体中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两人向往一个没有种族歧视的平等的世界。在杰姆看来,这个世界就在天堂。当埃拉疯癫后,杰姆兴奋地对埃拉说:“我会在天国门口和你一起玩的”[4]192!可以想象,杰姆和埃拉最后必定走向了死亡,但却带给他们来到理想世界的希望。

困境与死亡是生活固有的特质。在艰难的困境中,生命意志使人抗争;在痛苦的死亡面前,全能意志又使人获得解脱。酒神精神在生命的任何阶段都让我们获得勇气和力量。“悲剧的持久吸引力在于我们需要面对死亡,以便加强生活的力量,证明精神的不朽性。”[5]95在人生这场悲剧中,每个人都是悲剧英雄,我们要从困境、死亡和毁灭中体会生命的崇高,以酒神精神笑对人生,笑对人生的悲剧。

三 戏剧要素与酒神精神

奥尼尔在他的晚期创作中,更加重视戏剧氛围和环境的营造,借助使用语言、动作以及舞台灯光、布景和声响等来渲染悲剧的酒神精神氛围,从而加强了人物的恐惧、痛苦、压抑、沉醉、迷狂以及抗争的酒神精神表现。奥尼尔将这种剧作称为“揭示灵魂的戏剧”。

语言本身及其组织形式包括和声式的对话及抒情诗都具有痛苦、沉醉等酒神精神特质,都是悲剧人物或氛围之酒神精神的客观表现。奥尼尔常用独白和旁白来表现人物的酒神状态。《送冰的人来了》一剧的最大特点就是人物的喋喋不休,尤其是大量梦呓般的独白及毫无逻辑的百无聊赖的谈话,传达出人物内心的迷狂、沉醉。此外,抒情诗也是表现人物酒神精神状态的有效手段。在《长日入夜行》中,各种角色带着浓浓的醉意,时常吟咏出带有酒神之绝望、迷狂的诗句,使观众时刻感受到人物的酒神精神状态。

奥尼尔常借助典型的造型艺术,包括布景、灯光、音响、道具、服装、化妆等艺术手段,营造出一种沉醉、迷狂的酒神氛围,从而增强了人们的压抑、痛苦以及抗争的酒神精神。奥尼尔钟情于使用灯光和布景来营造悲剧的酒神氛围。烛光、月光这两种灯光的昏暗、朦胧与虚幻,极大地表达与烘托了人物内心迷狂、沉醉的酒神心理状态。布景又分为具有象征意义的布景和真实的布景。在《安娜·克莉斯丁》中,海代表着强悍的、无法改变的命运,正是在与海的不断较量与斗争中,克莉斯丁显示出酒神之抗争精神。在《长日入夜行》中,几乎所有的场景都弥漫着雾,雾象征着整个家族难以逃脱的厄运。海与雾有个共同特点,即面积庞大且无处不在,将人团团围住,使一切都变得朦胧、虚幻,使人更容易陷入酒神状态。还有一种真实的布景,也起到了营造悲剧酒神氛围的作用。《送冰的人来了》中的旅馆酒吧总给人一种醉生梦死的感觉,人们总是甘心被酒吧的四壁围住,深陷其中而与外界隔绝,或者永远地沉醉,或者因压抑而迷狂。

四 日神精神的升华

酒神精神是悲剧的本质,酒神的受难与重生是悲剧的主题。悲剧产生于酒神精神与日神精神的对立、冲突与和解之中。日神精神代表着华美的梦幻世界,也是理性的象征,是生命于疯狂宣泄之后的宁静。在奥尼尔的悲剧中,出现了日神的梦幻与理性的升华,其产生于酒神精神所造成的“空白”与“陌生化”的艺术效果中。

(一)“空白”与日神梦幻之美

“空白”是一种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法,是指作家或艺术家通过想象构成的无形的艺术空间,让读者填补空白,进而丰富作品的内涵。在奥尼尔的悲剧中,许多情节的“空白”留给观众无限的想象,而且有相当一部分“空白”出现在人物的酒神状态之中。在《榆树下的欲望》中,最后情节设置的空白处即为主人公产生的日神梦幻。伊本和爱碧入迷地虔诚地望着旭日映红的天空……剧情虽到此戛然而止,但结局可以想象:乱伦与杀婴之罪必定要以死亡获得救赎。但日神美丽的梦幻是两人在经历了酒神本能欲望的宣泄与日神理智的冲突与斗争而产生的,是在酒神的苦难中惊现的日神奇迹。在奥尼尔的许多悲剧中,悲剧主人公在面对死亡和毁灭时都呈现出乐观主义精神,这种乐观主义精神是酒神在个体化原则毁灭,即将融入永恒存在时所感受到的生命最原始的快乐,也是日神光辉的照耀。日神构筑的美梦使人忘却痛苦,充满希望,使酒神的迷狂归于平静。

(二)“陌生化”与日神理性的回归

“陌生化”就是从新的角度认知熟悉的事物,造就一种陌生感与新奇感。在奥尼尔的悲剧中,一些传统形象因酒神精神而被颠覆,就连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也变得“陌生化”。母亲是慈爱、无私、伟大的,而奥尼尔戏剧中的许多母亲形象却残忍、自私、邪恶,母亲形象因酒神精神而变得“陌生化”。在《榆树下的欲望》中,爱碧出于性欲的满足与占有农庄的私欲与伊本乱伦生子,随后爱碧为挽留伊本的爱情,便以杀子来证明对伊本的纯粹爱情。爱碧与伊本的彼此吸引源于酒神精神的本能性欲,是一种物欲与爱欲混合的情感,导致了爱碧对孩子情感的扭曲,并最终亲手杀死了孩子,因此,观众在这种“陌生化”中产生了强烈的新奇感。日神是光明之神,日神有一种适度的约束,即理智。正是日神的理智使爱碧意识到自己的罪恶深重,并毅然地赴死以赎罪,“我应该受惩罚一一为了我的罪恶”[6]173,日神的理智使她的人性得以回归。奥尼尔的悲剧不但充溢着酒神精神,也更加闪烁着日神光辉。

在奥尼尔的悲剧中,传统的酒神精神展现出更为丰富的内涵和表现形式。奥尼尔着力表现人物于困境中的抗争以及面对死亡和毁灭时的酒神精神,并通过面具来揭示压抑的自我,以醉境来展示遁世心理,借助欲望来表现原始生命意志等酒神状态,同时通过歌队、音响、语言、布景、灯光等来营造酒神氛围。最终,酒神精神受到日神梦幻与理智之光的照耀而升华。奥尼尔将这几方面有机融合,最大限度地展现了人的生命力量,拓展了生命绚丽多彩的酒神精神的内涵。

[1]马丁·海德格尔.尼采十讲[M].苏隆,译.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04.

[2]尼采.悲剧的诞生[M].杨恒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

[3]尤金·奥尼尔.奥尼尔集[M].汪义群,译.北京:三联书店, 1995.

[4]尤金·奥尼尔.天边外[M].汪义群,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 2006.

[5]郭玉生.悲剧美学:历史考察与当代阐释[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

[6]尤金·奥尼尔.奥尼尔剧作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7.

(责任编校:王晚霞)

I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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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5)11-0055-03

2015—07—31基金项目:2014年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项目编号2014BWX011)。

汪凡凡(1979—),女,河南信阳人,副教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文学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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