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匠的三道菜

黄书巍

外公看着自己二十年前一点一滴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房子被一一拆除了，内心很不是滋味。那一块块石条，是他当年点点滴滴积攒的钱买的，现在却分文不值，钢筋水泥早已取代了它们的地位，所以被人免费拉走时还要付给人家运费。

这座外公曾经打算作为子子孙孙基业的房子，却不料在他手上就要亲自拆除。这是他始料未及的。虽然，新的房子很快就会在原来的地方拔地而起，但是他对于老房子的眷恋却依然未能割舍。

老房子绝大多数都是由石条砌成的。按照当时的说法，算是比较先进的材料了。因为那时大部分的房子还是用泥土夯成的，经不起风吹日晒，岁月侵蚀，而石料却几乎本色不改。在当时石料并不便宜，然而外公高瞻远瞩，觉得石头的房子总是坚固持久，所以咬咬牙，坚持选用石料。可是，没有那么多钱。

于是，他就和姥姥没日没夜的辛苦劳作，能省的东西，最大程度地省，能赚钱的机会，也好不错过。外公是个木匠，白天干农活，晚上还不敢歇着，要赶着做木活，姥姥也忙里忙外，一刻不得闲，得闲了，就要休息，好恢复体力，接着干。

就这样，一点一滴凑了些钱，就去买点石条，等到石条够多了，就请人来盖房子。

当时，有技能的人才并不多，盖房子的师傅更是稀缺人才。出场费，在当时可不低，而且还不好请。

盖房子，好歹是个体力活，还是重体力活。所以，一般情况下，主人家还要管吃。之前说的出场费，其实并没有多少钱，重要的还是这个“吃”字。“民以食为天”。对于普通的小工，也就是师傅的帮手，管个饭，也就成了。而师傅不一样，主人家不敢怠慢。毕竟，一座房子凝聚着几乎自己毕生的心血，还有全家的幸福和期望，绝对不能有丝毫的含糊，懈怠。房子的好坏几乎都取决于师傅一人之手。

据说，师傅一般是三道菜。而这三道菜还有讲究。首先是咸菜。这在当时是绝对的大众菜，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吃饭就咸菜，本不过分。小工也能够享受这个福利。第二道菜是肉类，当时，肉类比较贵，而且瘦的很少，基本都是肥肉。即便这样，有这个也足以让人大饱口福，大快朵颐了。在那个油水缺乏的年代，吃块肥肉也是莫大的享受，根本谈不上什么挑食不挑食的问题。而且，对于干体力活的人来说，没有几块肥肉下肚，干活都少了几分激情和气力，毫不夸张地说，关键时刻，石头能不能上去，就看这块肥肉够不够厚实了。主人家的做法，体现了自己的诚意和对师傅的重视程度，也是一家实力的象征。不过，在那个年代，就算没实力，在这方面也不敢缺了礼数。当然，小工们是没有肥肉这样的待遇的，他们只能夹一些咸菜远远地闻着香，干瞪眼看，心里暗暗地羡慕嫉妒恨。然而，两道菜毕竟还是让人感觉餐桌空空如也。有肉，自然少不了鱼。可是，这鱼就颇有讲究。大部分，这鱼只能看，却难以下肚。原因是，很咸。既然很咸，那怎么吃？问题就在这，这道菜本来就不打算让你吃的，而完全是看的。之所以做成很咸很咸的咸鱼，原因有二：第一，刚才说了，这个菜本不是让人吃的，而是让人看的，而且只要师傅在，每天这道菜怎么拿回去的，就怎么再原封不动地拿出来，这道菜小工们也是丝毫不能动的。其实，这是考虑到主人家的承受能力，每天鱼肉，实在是吃不消，但是又不能显出怠慢的样子，所以总得摆摆样子；第二，做成咸鱼，不容易坏。每天都是这道菜，放久了会坏的，于是，就有人急中生智，做成咸鱼，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设计这三道菜可谓煞费苦心。久而久之，就约定成俗，成了请师傅必备。它们既考虑到了主人家的承受力，又充分照顾了师傅的重要性。然而，也凝结着人们多少心酸。

如今，这三道菜早已退出历史的舞台，取而代之的是种类繁多、品种齐全、营养丰富的员工餐，那种捉襟见肘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而企业通过招聘和培养也能够得到自己满意的员工

外公把新房子的工程承包给人家，订好条款，到时候验收，也省去了劳心劳力的事了，按照外公的说法，是走了市场经济的便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