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亚大陆上的文明碰撞——读《草原帝国》与《全球通史》安北江

2015-03-28 09:06宁夏大学西夏学研究院宁夏银川750021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5年12期
关键词:游牧农耕文明

(宁夏大学 西夏学研究院,宁夏 银川 750021)



欧亚大陆上的文明碰撞——读《草原帝国》与《全球通史》安北江

(宁夏大学 西夏学研究院,宁夏 银川750021)

[摘要]在欧亚大陆舞台上,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无疑是最耀眼的主角。游牧民族对自身生存资源的抉择,不仅使游牧世界成为一个“动态世界”,与此同时也带动了两大不同文明体系的碰撞与交融。就目前而言,许多学者把大部分时间和研究的焦点聚于整个农耕文明的演进及其变化上,而对游牧民族常给予负面影响。文章继格鲁塞和斯塔夫里阿诺斯之观点,站在游牧民族立场上重新对两种不同文明作出了具体分析。

[关键词]欧亚草原;游牧;农耕;文明

当我们站在农耕文明立场去研究历史时,往往忽视了游牧世界内部的文明史。游牧世界是个“动态世界”,“三千年来,在广袤无垠的欧亚大草原上,历代游牧民族在这里大规模地碰撞和交融、战争与迁徙,上演了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历史剧:斯基泰、匈奴、突厥、蒙古等马背上的民族所建立的草原帝国风起云涌;阿提拉、成吉思汗、帖木儿等‘上帝之鞭’掀起横扫欧亚的历史狂澜”。[1]

近年来,不少学者从人类学、民族学、伦理学和社会学等角度去不断诠释整个游牧世界的点滴,这无疑给游牧文明史的研究注入了新鲜血液。一直以来,不少人对游牧民族的认识尚存欠缺,认为游牧民族是个落后、野蛮、好战的民族,虽然我们不能否认相对农耕世界,游牧世界是落后的,但也绝不能把游牧民族视为负面因素一概而论。

全球史中,欧亚大陆有其特殊的地理因素和复杂的种群关系,因而在此上演的剧幕也最为频繁。20世纪90年代初期,美国哈佛大学国际政治学教授萨缪尔·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在国内外学者中引起强烈的反响。亨氏在《文明的冲突》中亦突显出“西方中心论”思想。当再次把眼球置于欧亚大陆时,与其说是文明的冲突还不如说是文明的碰撞与融合。

《草原帝国》是法国著名东方史学家勒内·格鲁塞于1939年完成的。“他为我们梳理了众多赫赫有名的游牧民族背后共通的历史脉络,描述了欧亚大草原上无数征服者的历史,把分散的民族史与国家史整合成一个相互连接与互动的历史系统。”[1]从而记述了游牧民族与农耕社会三千年的碰撞史。

L.S.斯塔夫里阿诺斯,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其著作《全球通史》自20世纪70年代初付梓以来,经过多次修订,赞誉如潮,亦被译成多种语言流传于世。全书从全新的观点诠释人类文明演进的历程,以1500年为界线分上下两部分:1500年前,欧亚大陆从原始文明到古典文明再到中世纪文明,基本处于一个比较孤立的格局;1500年之后的文明史,则展示了以科技和革命为主标去捅破世界诸孤立的画卷,从而把全球链接到一起。

在斯塔夫里阿诺斯笔下,或许看不到其用何种方法去展示文明的嬗变,但我们能感觉出他对文明模式论、地缘政治论、文明交流论以及长时段和宏观史论的娴熟驾驭能力。正如他在考察欧亚大陆文明兴衰时指出:如果其他地理条件相同,那么人类取得进步的关键就在于各民族之间的“易接近性”(accessibility);因为易接近性既为各民族提供了发展的机会,也制造了淘汰的压力;欧亚大陆的历史在很大程度上是欧亚大陆内部的游牧部落和周围的各大河流域文明区之间的历史。[2]

什么是文明?“文明是人类文化最高层次的组合,也是人类文化认同的最广领域;再要推广就是人类与禽兽的分别了。它一方面由语言、历史、宗教、风俗、制度等共同客观因素决定,另一方面也有个人主观认同的因素。”[3]

不论是文明的对垒还是文明的冲突,整个人类文明是不断相互吸收相互交叉的;不论专史还是通史,无不渴求以一种较全面的史观去书写人类的文明史。《草原帝国》中,勒内·格鲁塞用时间纵轴和空间横轴描绘了草原秘史的演绎和文明化。草原秘史,可谓是突厥—蒙古为生存、繁衍和发展从一个地区到另一个地区无休止迁徙的历史。格鲁塞从突厥、蒙古和通古斯三大母族起源谈起,直到蒙古及其后来满族对中国的征服,用清代画上了句号,把欧亚大陆史纳入到系统的历史学科。三大种族在历史长河中的不断融合和相互影响(这种融合不仅仅是生活习性的简单融合,还有语言文字、宗教文化等多方面的融合),也脱衍出了突厥蒙古化,伊朗突厥化和通古斯汉化等现象。如果说游牧与农耕文明碰撞史是以欧亚大陆为主角的话,那么在欧亚大陆内部,蒙古对外的征服无疑是其核心所在。

从公元前15世纪到公元后15世纪的三千年历史中,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的武力征服共有三次:即公元前2000纪初,操原始印欧语系的游牧民族对欧亚大陆南部农耕世界的征服;公元前2000纪到公元前1000纪中叶,印欧语系游牧族以及闪米特语游牧族和中国西北部的戎狄等族对农耕世界的冲击,在其征服中,匈奴可谓是主力军;公元12、13世纪开始,欧亚大草原东部突厥和蒙古人的征服。其中第二次征服,可谓是在结束“原始文明”的同时开始了对“古典文明”的摧毁,历时最长,成分也最为复杂,但在随后的第三次征服中,蒙古“调整”了欧亚秩序。格鲁塞在其著作中用近十章的篇幅来阐述蒙古族对外扩张引起的系列嬗变,这无疑表明公元13世纪后蒙古族在欧亚草原上的历史地位是何等之重。公元13世纪初,蒙古人在铁木真带领下冲出蒙古高原,掀起扩张之浪潮。从对西夏、金、西辽、花剌子模等国的第一次西征开始,蒙古人打开了视野,其后又进行了两次西征。直到帝国鼎盛期,其疆域包括中国蒙古高原和中国西北、西南、东北、华北以及中亚、西亚、东欧等广大地区,面积可达约3 300万平方公里,可谓一时之盛。

然而,纵使这些民族在欧亚大陆的舞台上出演了自己的角色,但也只是昙花一现,从崛起到统一再到分裂、瓦解,无不以落后的文明“屈服”于先进的文明,这便是文明的整合力。在传统意识中,经常认为只有游牧文明屈服于农耕文明,其实不然,我们从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发展演变的规律和特征来观察,游牧民族入主农耕区后,一方面必须尊重农耕区的生产,将其生存的物质基础由游牧经济转移到农耕经济上来;另一方面,游牧民族完全可以把本民族的文化特征和其在农耕世界所实行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整合起来,重塑一种“合体文化”。因此,游牧民族入主农耕世界后,面对农耕文化体系是具有选择性和重塑性的。

纵观历史,从表面上看,成功的征服者们永远是统治者,然而,却最终皈依于文明之下,文明才是最后真正的胜利者。从而,我们也晓知了强大的军事力量固然有优势,但文明的力量亦能所向披靡。

“‘游牧’一词在古代史中为何总与‘野蛮、落后’相联,被当作农耕文明的对立面?原因是我们用农耕文明的标准(如文字记载、城市出现、国家产生等)来衡量游牧民族,夸大了文明时代早期游牧民族与农业民族之间的差距,把游牧民族划在文明史之外。”[4]何为游牧民族?“所谓游牧民族,就是那些在草原地带从事游牧畜牧业的民族。”[5](P96)就是“在草原地带以游牧方式经营游牧畜牧业,并在此基础上创制了具有‘行国’特色的政治组织和游牧文化的长期稳定的社会存在方式”。[6](P2)

“游牧”不等于“畜牧”,我们对“游牧民族”的理解是站在农耕立场上评判的,不断夸大游牧与农耕之间的差距。从人类发展历程来看,人类是由采集文明到狩猎文明再到畜牧、农耕文明等逐步发展,渐渐从野蛮过渡到文明阶段。“‘畜牧方式’涵盖一定历史阶段,先于农耕和游牧而存在。”[4]根据吴于廑先生的观点,人类是“逐渐沿着两条不同的道路发展,一条是从动物的驯化到农耕,另一条是从动物的驯化到畜牧”。[7]这样便形成两大系统:畜牧部落和农耕部落。农耕部落在耕作条件优越的地区最先产生了文明,畜牧部落在适于养畜放牧的地区,转化为游牧方式。因此,不同的生存方式,不能武断孰前孰后,孰强孰弱。游牧世界在生产发展水平上,虽不及农耕世界,但在关键性的生产技术方面,游牧部族与农耕世界的差距并非想象中那么大,譬如金属的冶炼和制造等。农耕民族发展至后期,所形成的阶级、国家和各种机构等,游牧民族也同样建立。对游牧民族而言,或许因地缘关系不存在大量城邦式建筑和稳定的居住模式,但对游牧民族的发展史,不能按农耕文明史标准作粗疏评语。

游牧“动态世界”的驱动力是什么?有人试从阶级关系以及文化心态等多方面加以分析,如格鲁塞对匈奴人的描述,“只要游牧人还保持着游牧者的心态,就会把定居的人们看做自己的雇农,把城市和耕田看做自己的农庄,并且进行压迫。”[8](P3-6)在游牧区内生存空间的争夺上也不例外,“游牧部落互相排挤争夺最好的牧场,有时只是为了畜群的需要他们会不断地迁徙,这种迁徙不定的状态在某种情况下会持续几个世纪。……这一切的一切,便形成了草原内部的历史。”[8](P3-6)同时,除了追逐物质利益外,还存在文化归宿问题。正因为如此,种族之间才产生了互动。

然而,在各种动因的背后也存在着自然环境和气候变化的因子。在书中,格鲁塞把欧亚大陆上游牧民族所适存的地理条件也作了说明,“天山、阿尔泰山与喜马拉雅山把突厥斯坦和蒙古利亚包围起来,使之与其他地区隔离如同悬在四周的平原之上。这个具有典型大陆性气候的亚洲大陆,被一条纵向的草原带覆盖着”。[1]游牧世界和农耕世界的地理分界线大致是:从亚欧大陆的东头起,由“大兴安岭、燕山、阴山、祁连山、昆仑山、兴都库什山、萨格罗斯山、高加索山,直到欧洲境内的喀尔巴吁山”,[7]大致以北纬35度为准。界线以南以亚热带季风性气候为主,适合种植;以北以温带大陆性气候为主,适合放牧。这无疑形成游牧世界与农耕世界并存的局面。

根据中国近五千年的气温变化曲线图可知:从公元前12世纪初到前8世纪末,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寒冷期;从公元1世纪前期到公元7世纪初,是我国历史上的第二个寒冷期;从公元10世纪中后期到公元12世纪中后期,是我国历史上的第三个寒冷期;从公元15世纪左右到公元20世纪初期,是我国历史上的第四个寒冷期。[9]这四段寒冷期分别对应我国历史上的西周、魏晋、宋元辽金和明清时期,同时秦汉时期也不例外,它是继第一大寒冷期后的一小寒冷期。在这四段时期内,因北方气温的骤降,致使生存资源匮乏,北方少数民族不得不向中原农耕区发动攻击。

游牧民族在追求自身利益发展中,也不断地进行探索和抉择,我们不能以表象思维去诠释客观的历史。如王明珂先生所言,“历史研究的一个要旨是在对历史事件的重建与探索中,尝试认识造成历史事件的历史本相,以及更重要的,‘人’在历史本相下的顺服、违逆等行为抉择。”[10](P238)游牧的“动态世界”,也产生了暴力。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说:“在真正的历史上,征服、奴役、劫掠、杀戮,总之,暴力起着巨大的作用”。

由此,“动态世界”也促使了两大文明的融合:南北纵向融合和东西横向融合。

就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而言,正如他自己所言,力争避开“西方中心论”的观点,但纵观全编仍旧脱离不了“传统西方中心论”,尤其是一千五百年之后的整个世界文明史。但笔者认为,这种原因的解释权应归于“后现代主义”的学术范式。在全新理论体系尚未完全成形下,作者只能试图用西方传统史学范式去批判欧洲中心论,这只能算作史学理论发展的滞后。

除此之外,其著作中也存在很多史实的“硬伤”,譬如在《全球通史:从史前史到21世纪》(上册)中写道:“在中国,汉帝国最终于公元222年屈服于突厥一蒙古入侵者。接着,出现了三个独立的王国:长江以北的魏国、南部的吴国、西部的蜀国。”[2](P176)尽管如此,但这些瑕疵亦无损于作者对整个全球史观的认识。应该说,他给我们的史观是对现代文明的一种礼赞。

在斯塔夫里阿诺斯的笔下,我们既可以看到史前人类从采集、畜牧到种植的演变,以及分裂后所形成的游牧和农耕文明史,同时又可以看到在整个欧亚大陆上不同文明嬗变期中的动因。嬗变中,不仅体现出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冲突,同时也体现出不同宗教、不同种族间的较量。

在《草原帝国》中,勒内·格鲁塞对草原上游牧民族做了系统描述,主显军事和政治。然而,在经济、文化方面着墨较少。但终究为我们展现了一部在草原大框架下的游牧民族动态史,同时也独辟蹊径地牵出了一条中亚史的线索和脉络。

[参考文献]

[1]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M].重庆:重庆出版社,2013.

[2]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3]亨廷顿.文明的冲突[J].二十一世纪,1993,(19).

[4]王三义.“游牧”的概念与文明史的抉择[J].学术研究,2001,(10).

[5]贺卫光.中国古代游牧民族经济社会文化研究[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1.

[6]乌日陶克套胡.蒙古族游牧经济及其变迁[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

[7]吴于廑.世界历史上的游牧世界与农耕世界[A].哲学社会科学近期学术论文选[C].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4.

[8]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10.

[9]王会昌.中国文化地理[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

[10]王明珂.游牧者的抉择:面对汉帝国的北亚游牧部族[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魏乐娇

Clash of Civilizations on the Eurasian Continent

——Review of “The Empire of the Steppes” and “A Global History”

AN Bei-jiang

(Ningxia University,Yinchuan 750021,China)

Abstract:Nomadic people and farming people play a leading role on the stage of Eurasia continent. The nomadic people,due to their choice of living resources,have a “dynamic world” which also brings conflicts with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 Presently,most scholars pay more attention to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the agricultural culture where the nomadic people play a negative role. This study,following René Grousset and Steve Arnold's view,analyzes the two civiliza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nomadic people.

Key words:Eurasian steppe;nomadism;agriculture;civilization;integration

[中图分类号]K107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004-5856.2015.12.023

[文章编号]1004—5856(2015)12—0110—04

[作者简介]安北江(1988-),男,甘肃天水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西夏历史与文献兼西北史地研究。

[收稿日期]2015-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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