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从《〈昭明文选〉应用研究》说开去

2015-03-28 14:38胡光波
关键词:文选文学

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从《〈昭明文选〉应用研究》说开去

胡光波(湖北师范学院 文学院, 湖北 黄石435002)

唐人著史,对六朝文学诋评不已。嗣后文论家,一片声讨。至苏轼,在《潮州韩文公庙碑》之中,即如此赞韩愈贬前人:“文起八代之衰。”八代言何?逆而推之,乃“隋、陈、梁、齐、宋、晋、魏、东汉”也。此八代,隋虽一统,而祚命不永,其他朝代亦多征战杀伐。政权犹如走马,才人命若草芥,文化无暇经营,反遭百般摧折,英华零落堕隳者,不知凡几。故后人言六朝文学,不明就里者,多袭古人之说,以至于谓其“衰世之文”。

阙于独立思考,真相弥趋恍惚。今人如欲彰显历史本原,须独具只眼,排闼众议,肃雾荡霾,收拢吉光片羽,以还其真容。惟其如此,方能借镜前贤,以补时人之阙。可喜的是,田晓菲教授《烽火与流星:萧梁王朝的文学与文化》,经多番考量,首发新声,揭橥梁代文化久为人忽的成就:该朝虽国运短促,但武帝视政四十七载,鸠集文士,商略诗骚,援佛入汉,化夷为夏。其时,虽偏安江左,而政局稳定,商业繁荣,文学的创作、编辑与整理,规模空前,故梁代的“恢弘气度、文化胆识和想象力”,绝非人言所能蔽。

以文章编撰来说,据《隋书·经籍志》,从晋到隋,总集有二百四十九部之多,达五千二百二十四卷。最早的总集,是晋代杜预《善文》五十卷。此后,续有虞挚《文章流别集》、李充《翰林论》和刘义庆《集林》等名人辑本。可惜,因时势屡遭变乱,文士心血泯然不存,所幸梁武帝之子萧统所编《昭明文选》流传至今,成为现存最早的中国诗文合集。

萧编《文选》三十卷,存梁以前作者一百三十家,作品五百一十四题,实录七百六十一篇,依文体分为三十九类,其中赋、诗依题材各分若干细目。本书编撰,虽有众人襄助,但总其成者则为萧氏一人。据史书言,他对同代文论巨擘刘勰“深爱接之”(《梁书》勰本传),故其文体分类之举,刘氏极可能参与机谋,若参综《文心雕龙》,则可见其时吾国文学发达完备之状。

今人重《文选》,固在其保存文献之功,但细忖萧氏本意,恐非如此单纯。该书序追溯吾国文字、文化史,以明乎人文之生,以化天下万民为的。时势推移,踵事增华、变本加厉为常态。社会生活领域愈广,文体需求愈亟,而分蘖愈众。诗骚赋文,纪事咏物,摅情达意;箴戒论铭,补阙匡弊,美刺异功。至于诏诰、表奏、书誓、吊祭之类,亦为各色人等所不可缺。因之作者详察分类,使士人写作仿习有迹可本。再者,厘清文笔,剔除“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之经史子,看似武断,而实昭“纯文”与“非文”界限,其心炯明。虽然书中收入大量应用文,但其流采溢秀,已破槛入纯文艺苑,实为文学衍体,可资写作之助。

明乎于此,则知《文选》之所以为人所重。唐人承六朝余风,科考诗赋尚“典赡工稳”,故齐梁文学为其范式。李杜二子,虽明斥齐梁,而暗袭其迹:李言“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古风五十九首》),但“前后三拟《文选》”(《酉阳杂俎);杜“恐与齐梁作后尘”(《戏为六绝句》),却饬令子“熟精《文选》理”(《宗武生日》)。就是到中唐,琢辞摛藻、獭祭故实亦为人所尚。北宋前期仍诗赋取士,学子诵《文选》不辍,有“《文选》烂,秀才半”(陆游《老学庵笔记》记载)之叹。王安石经学取士,《文选》暂废。一俟王氏新政被黜,研究之风抬头,后起之画论家郭思即言:“苟为诗,则《文选》不可不熟也。《文选》是文章祖宗……”(《苕溪渔隐丛话》)明人诗文,多学唐宋,《文选》相对冷落。至有清,实学勃兴,《文选》研究骤起。近现代文人倡白话文,斥选学为妖孽,过于苛责,乃一时风习所致,并不能撼泰山般《文选》。

[收稿日期]2015—09—10

[作者简介]胡光波,男,陕西蓝田人,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教员。

以研究而言,历代续有。萧该、曹宪各著《文选音义》,不幸佚失,但“文选学”之名流布。现存最早、影响最巨者为唐李善《文选注》,析原书为六十卷,引书近一千七百种,以明语源与揭典故为要。因其引书多流失,故利于后人辑佚参验。后虽有李延济等五臣注,由于学力不济,荒陋不堪,不可望李善项背。清代以来,研究者夥,但多致力于考据、音韵和训诂,如张云璈《选学胶言》、梁音鉅《文选旁证》和胡绍煐《文选笺证》之类。近代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最精博,可惜半完。骆鸿凯成《文选学》,具学术史发凡之功。今人成立文选学研究会,除版本渊源外,作者传记、论著索引、专题论文,层出不穷。

在《文选》研究成果山积之际,青年学人张鹏飞竟以此为博士论题,看似“不慧”,实则早有所备:攻读硕博,培植坚实小学根柢;与师校注唐人律策,既练释典元功,亦谙学术规范;前期所发论文,以《诗经》、《文选》、策文和试律为中心,其学术能力得以强化,也可视为此课题已“卧底”多时。现在,其博士学位论文《〈昭明文选〉应用研究》,经数年修订出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5月),乃水到渠成之事。从成书看,力避先前的版本校考辑佚之学,立足宏观的选学史,考察后人在辞书编纂与创作仿习时,对《文选》的融纳化用,标志该书并非蛊众祸国之“妖孽”,实乃文人顾盼萦心之“佳人”。笔者以为,语言研究虽为选学本务,但应用研究则更符原作编纂的初衷。若囿于已有学术格局,仅以补订旧说为尚,虽于细微处启人清思,但选学久蕴的活泼生机则难以凸显,更无从令其参与当下的文化建设。

该书分为五章。首章历述隋唐至今的选学史,概述版本流布、章句考释、评点类纂等,让读者对《文选》研究有大致了解;末章言文选对古书辑佚、校勘、注释、辞典编纂的价值,主要谈其原文与李善注文,对文献考证、引用的意义。此两章内容的设置,古今论述不绝如缕,因全书体例不可或缺,但乃非本书重点。我认为,第二第三章追索唐人科考与李杜韩对《文选》的接受,第四章评述重要《文选》辞藻类纂书,与《文选》文学上的“应用”关系更大,是全书重心之所在,阅此书者务请留意。当然,因宋元明清四朝《文选》应用的阙略,亦留下悬念与遗憾。我期待作者能续辑史料,于再版时补全,使全书更趋完善。

本书论《文选》在后代的应用,绝非仅关语言学,实际涉及中国文学史上最重要的现象之一:创作优秀的文学作品,是自铸伟辞为尚,还是借用前人名言、典故为行文必备?对此问题,从锺嵘、杜甫、皎然、黄庭坚到严羽、王国维,人们一直争论不休。锺嵘论创作,以为“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即应用文若不引征古事旧迹,则易陷于空疏,而抒发情感的诗歌,本求空灵流动,则当不以用典为尚。因为纵考“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明言隽语凭个人寓目悟解,而非拼凑前人已有之辞。可见,作者并非全然弃典,只是反对为典所迷,用典过密,导致“文章殆用书抄”。(以上见《诗品》)至于杜甫,要求借鉴古人“清词丽句”(《戏为六绝句》),主张“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强调博览群书,领会其精神,创作时才能融会贯通,得心应手,而不求一枝一节肖似前人。继其后,皎然《诗式》专论用事,认为“诗人皆以征古为用事,不必尽然也。”显然,作者不完全反对用典,但更重比兴,亦即更重诗人自己性灵的抒发。韩愈虽要求“沉浸醲郁,含英咀华”(《进学解》),但主张“陈言之务去”(《答李翊书》)、“惟古于词必己出”(《南阳樊绍述墓志铭》),对古人要“师其意,不师其辞”(《答刘正夫书》),重在习古文法,不以剿袭文辞为要务。但是,到宋之后,媚古炫典者众,黄庭坚作诗“以故为新”(《再次韵杨明叔小序》),甚至认为“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不过他强调“点铁成金”(《答洪驹父书》)的点化,亦即用典的灵活创新。到严羽痛斥宋人“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沧浪诗话》)之非,主张援禅入诗,讲求妙悟,恢复诗歌“吟咏情性”的特质,将空灵之境作为最高追求。但是,创作师古还是师心,正如宗唐还是宗宋,在文学史上始终未解决,以至到了近代,王国维《人间词话》提出“隔”与“不隔”之说,以为语言自出机杼,则“语语都在目前”,而用典则所绘情景如雾里观花,未能真切。这种论说,使用典的讨论又回归原点。因此,文学就在这尴尬的窘境中,艰难地演变。

其实,观古代文论两造异说,虽各有理据,令人难置可否,反倒不如观察文人创作用典实况。第二章运用具体的统计数据,为我们说明这一问题,提供了明鉴。《文苑英华》所收唐人试律四百六十首,考题二百八十一道,约四分之一的考题取自《文选》诗赋原句或李善注,试律诗句辞藻常沿用或衍用《文选》诗赋原语,试律化用《文选》诗赋篇旨者比比皆是。由此可见,《文选》在唐代已非一般文学总集可比,因为士子若非娴熟《文选》,临场连题意也无法理解,作诗赋难免左支右绌,而这关乎个人的仕途和人生标向,岂可小觑!因此,同时代文论者对用典的种种议论,并不能改变大家“手揣《文选》,与之偕行”的大局,何况场屋之文,贵在中规中矩,代拟人情者多有,发己心声者也难辨其真,关键是符合科举作诗赋的“公则”——借用、化用《文选》之典,使其诗文格式合乎考试要求,以求跻身政坛,达其安邦之志。至于像祖咏《望终南山馀雪》,不符试律五言六韵程式,仅四句即以“意尽”搁笔,而为考官所赏,那纯属侥幸,试想若恰遇颟顸之官,务必以破体黜之。(《唐诗纪事》卷二十)同样,唐人试策,贵在提拔政才,考察士子的政治谋略和用世心机,除要表一己之见,还须出之以四六骈文,用辞考究得体,音韵铿锵悦耳。故《文选》的诏策表启,就成了士子平素仿习的范本,而考官亦以《文选》范文绳之。

通过考察唐人科考诗赋实况,作者得出结论。《文选》一经生成,即为人不断传播、注解、学习,广为朝野所知,再加上科考诗赋既要有见识,又要合诗律赋例,外加文采,《文选》就成了实用速效的诗文典范,一步步上升为儒道释之外的“亚经典”。当然,唐人学《文选》,虽不全在“采词”,还在主题、意旨等方面模拟。诸如作者所举的宋玉《九辩》,其“悲秋”经代代累积,成为中国文学化解不开的母题,成就了多少名作。可见,《文选》所蕴涵的政治理想、人生态度、艺术格调、创作方法、用词习惯,已全方位为唐人所接受。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唐人诗赋的艺术品位与兴趣,已与《文选》结着化解不开的血缘关系。由此可见:一个时期的文学面貌,犹如纵横连绵的山脉,虽每个山峰各有其妙,但合而观之,却趋于一致走向,这由众多文人各自独立的创作无意识所造就,绝非一两个理论家振臂呼号就能左右,虽然其观点在后世看似合理得体,但也许在当时,他们势单力薄,并不为大家所拥戴,那几声呐喊只会淹没在呶呶的众声中,回天乏力。袁行霈先生对初唐文学受制于六朝,造成“百年徘徊”的格局(《北京大学学报》1994年第6期)倍感惋惜,但是从另一方面看,正是由于初唐近百年的渐次积累,才引发盛唐文学突然爆发,诗歌天才像放焰火,一拨又一拨,射向茫茫天宇,绽开璀璨的光焰。古语言“勤读书胸中有本”,创作非海市蜃楼,不能凭虚捏造,而要吸纳天地精,涵养万物性,胸怀千古史,铭记万年师,只有伫立于巨人之肩,才能眺望到天边那万道霞光。试举例来说,没有“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的谢朓,也可能产生诗仙李白,但是否能达“飘逸雄浑”,就难以确定,而没有“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诗圣杜甫是否能“沉郁顿挫”,也是两可之事。当然,历史是单向度的,这种假设并无实际意义,但古于今、人于我的影响,谁也不能否认,除非你狂妄恣肆,背祖叛亲,自认为是石中蹦出之孙猴子。

考察了唐人试律策文,作者又把镜头聚焦于其时三大诗人:杜、李、韩。第三章不同于第二章仅用创作评说,而是把诗人的创作思想与写作实践结合,从义理、章法与语言三方面,具体分析。比如对杜甫“熟精《文选》理”的“理”,作者充分动用语言知识,细辨寓意,分为四方面:学《选》以丰文采、学《选》立意创新、学《选》取精用弘、学《选》笔法布局。为了更感性认识杜如何取法《文选》,作者从杜诗中择取多首典型诗例,将其承用现象分为直用、翻用、套用、衍用、缩合用、裂用、反用、概用及综合化用。这些繁多的细目,是否贴切暂置不论,但都有大量诗例作为支撑,绝非面壁虚构之物。有张著在此,恕不一一说明。同样,李白、韩愈虽处不同时期,个人才性各异,政治命运迥别,创作旨趣差异较大,但在文学的“学徒期”,都将《文选》作为案头物,得其浸润,受益无穷,虽然在他们诗名远扬后,都已挣脱前人窠臼,但没有早年的“亦步亦趋”,他们断难后来“华丽转身”,更不可能成为一代文宗。

如果说第二第三章着眼于断代文人的《文选》接受状况,那么第四章则评述《文选》成为文学宝典之后,历代学人所编的《文选》各种辞藻类纂书,像《文选双字类要》、《文选类林》、《文选锦字》等六种。从总体看,这些书门类多样,纲目繁琐,如《文选类林》十八卷,各卷或以自然,或以人事,或以禽兽,或以草木,分为几十类,标志辞藻类纂细密,这为士子研习选用,提供了便利。正如作者所言,这些书辞藻有如下优点:收录具根系性,类属明确;所录之辞雅化、形象,偏于文学创新;所引注释,保留古注原貌;分类合理,查找方便;大量缩略片语,反映新词更新;各类目辞藻形成关系语族,利于汉语语义场研究。但是,必须指出,《文选》辞藻类纂书的编辑,虽于初学有指引作用,使其明确如何在创作时,向前辈学习文学用语,但若一味迷恋辞藻之书,易把他们的目光引入故纸堆,以为从中找到诗文所用的嘉言,就能写出杰构,而忘记文学创作成功的根本,关乎作者的天赋资禀、家庭教养和文化熏陶,而最重要的,乃在作者独立成人之后的生活践履,以及对生活的敏感反应和对自身生命体验的澄汰。反之,若一个人寡情冷面,对周遭发生的一切迟顿,心无所悟,即使他坐拥书城,也只会寻章摘句,面对史海文山的琳琅珠玉,亦不会有效驱遣,只能令其眼花缭乱,无所适从。袁枚言“万卷山积,一篇吟成”(《续诗品》),旨在说明读书蓄积之重要,并非要人抄书以为作,而高适“性灵出万象,风骨超常伦”(《答侯少府》),更昭示创作之道:当以超尘的人格品性为基石,充分发掘性灵的潜力,把想象与联系发挥到极致,因为创作时往往是虚纳摄景,神驰成象,语言的妍媸并非首要,而真情的流露是当务。如果心胸狭小,精神空乏,堆出似锦繁花之辞,掩饰不了你人格的卑微。要知道,成篇之后的“语言润色”,虽能使文章优美,绝不能改变性灵主宰的“生命底色”。故时至今日,《文选》辞藻类纂之价值,恐怕更在于保留了珍贵的语料,为语言研究提供资料库,而不能成为激发情思的“灵石”。文渊阁里固然图书充栋,但绝非创作借助的天然利器,如果你没有驾驭思想的高超车技。一言以蔽之:经典如千古涌动之积潴,若适量汲吸,可浸润我们的心脾,使我们的情志与传统血脉贯通,使我们的言行出处有矩可循,增加我们的文胆,提高我们的见识,郁勃我们的文气,但真正创作之时,则要“推倒群山,斩截巨川”,启吾灵思以出智,拓吾才情而感人,或如古人反复所言——“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文赋》)、“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搜尽奇峰打草稿”(《画谱》),而不是手摊黄卷,寻墨数行,堆砌饾饤,敷衍成章。白石老人名言:“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即充分说明创作是“我与我周旋”,是自我调动人生体验,以从心底流出的鲜活语言,达眼观耳闻的情思趣味。

综括第二三四章所论,也使我们想到中国古代文论一个令人困惑的传统——“复古”。刘勰虽以“文源于道”为立论之基,但要做好文则须“征圣宗经”。一个人要想在创作上有所成,光知晓文学的根源远远不够,如果你的内心空虚,那么即使面对丽山秀水,也毫无所感,更不能以优美的笔触将其刻画出来;进而言之,当你面临淫威施加的压力,虽郁忿不堪,也不能用文字揭己“块垒”,以表征你的不屈之志。因此,要想人格之成熟,性情之完善,行事之老练,必须时时聆听千古圣人诫言,作为你修身养性的前提。《尚书》首倡“诗言志”,即言文学在于寄寓政治志向,《论语》说“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可见圣人把经邦济世作为人生主旨,退而求其次则以文遣志,此志乃绝非游戏笔墨。既然要修养心志,最好从经典吸取,因为它是千百年来智慧的结晶,后人不仅从中学到遣词用句的手段(形而下的),还可培植品格、磨砺意志、发育情感、强化毅力(形而上的),更能扩大“民胞物与”的广阔心怀,这是作为人,也是作为一个创作者应具的条件。依中国文化传统,我们的一生,行要循内圣外王之道,言则要引经以自律。一旦我们独善与兼济双修,则触目所及,心怀善念,平等万物,平素所习之经典,就会在心中自然发酵,从而发言不屑于袭人成语,而必从己慧心流淌,此时也可说一己诗文之成,乃合古今众人之思。如明乎此,就知为何千百年来,人们崇尚先秦诸子、《诗经》、《楚辞》和《史记》、《文选》,因为这些经典承载着我们民族流荡不息的魂灵。古人言:“反古曰复,不滞曰变。”(皎然《诗式》)在此,我非借机为“复古”正名,而是主张变应以复古为基,只有胸罗千古风云,才能随意指点江山,但变中有不变者在。这不变的就是世代传承的经典精神,它们是插入我们民族命脉的定海神针!

张鹏飞求学曾费一番周折。大学毕业后,回鄂西执教中学,不因地卑而堕志,动心且能忍性,暗中自励求索,终为名庠所取,幸得高师督教。他一向为人谦卑,治学勤勉,为我所罕觌之青年。今读其《〈昭明文选〉应用研究》,我不仅喜其初出“山门”,即斩获累累,更佩其临事以敬,治学不苟。近来有些年轻研究者稍懂西学,即不分青红皂白,动辄借西洋之刀,狂斫吾国古典,岂料古典乃千锤百炼之浑铁,那些妄人只落得刃崩刀断,目瞪口呆,徒唤奈何!鹏飞承继先贤实学,治学步步为营,涓滴累积,无凌空蹈虚之势,有实事求是之风。愿鹏飞静养心气,饱蕴学力,待机而鼓翮轩翥。

(责任编辑:王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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