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干亲结拜史事考评

2015-03-30 10:31
东方论坛 2015年6期
关键词:新唐书旧唐书安禄山

李 全 生

(烟台大学 人文学院,山东 烟台 264005 )



安禄山干亲结拜史事考评

李全生

(烟台大学人文学院,山东烟台264005 )

摘 要:安禄山是发动安史之乱的罪魁祸首,他热衷于发展干亲结拜关系,不仅与多人结拜过,还收认多人为义子,包括其八千亲兵,成为史书上收认义子亲兵数量最多者。安禄山发展干亲结拜关系受到北方少数民族的干亲结拜风俗、唐朝皇帝的干亲结拜倾向、唐朝武将的干亲结拜嗜好等社会历史背景的影响。通过干亲结拜,安禄山获得了很高的发展平台,巩固了唐玄宗的宠信,壮大了自己的军事实力,掌握了朝政动向,从而为发动叛乱创造了条件。

关键词:安禄山;干亲;结拜;安史之乱; 《新唐书》; 《旧唐书》

安禄山(703—757年),作为发动安史之乱的罪魁祸首,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而复杂的人物。他热衷于发展干亲结拜关系,这些干亲结拜关系对他个人的发迹和安史之乱的策动,有着重要影响,但长期以来,这一研究阙如。本文对这一问题予以初步探索,以期增补相关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研究。

一、安禄山干亲结拜史事考略

安禄山是历史上发展虚拟血缘关系的一个典型,他的干亲结拜事迹贯穿其人生的不同阶段。与其他历史人物的干亲结拜事迹对比,安禄山可谓创造了三个记录:第一,其有关干亲结拜的史例最多;第二,其干亲结拜的对象最为全面,包括了义父、义母、义子、结拜兄弟、结拜姐妹;第三,其收认义子的数量最多。

(一)与安氏兄弟结拜

安禄山生于长安三年(公元703年),营州柳城杂种胡人,①一说为西域人,参见崔明德:《安禄山祖籍为西域》,《史学月刊》1988年第2期。他原来没有姓氏,名字叫轧荦山。母亲阿史德氏是突厥人。少年丧父,跟着母亲在突厥族里生活,母亲改嫁给突厥人安延偃。安延偃的弟弟是胡将军安波注,他们家族中还有一名胡将军安道买,曾任代州(今山西代县)北面的平狄军(今山西朔县东北)副使。大约安禄山十岁时,安氏家族破落离散,安延偃带领安禄山、安波注的两个儿子安思顺和安文贞、安道买的儿子安孝节,一起逃离突厥,投奔安道买的另一个儿子、时任唐朝河东道岚州(今山西岚县北)别驾的安贞节。安贞节非常感激安延偃救助了其兄长安孝节,就与这些安氏同辈结拜为兄弟。这一史事在两《唐书》的《安禄山传》中都有记载。就这些安氏兄弟而言,他们本来就有血缘关系,有的还是亲兄弟,只有安禄山是个例外,虽然从封建宗谱关系上,安禄山与他们是堂兄弟或同族兄弟,但是却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所以,这一结拜,使得安禄山跟他们的关系更近一层。

这几位与安禄山结拜的安氏兄弟中,后来以安思顺最为出人头地。安思顺从军戍边四十余年,曾先后担任河西军、朔方军节度使,乃唐玄宗时期的著名蕃将。难能可贵的是,虽然其自小与安禄山亲密,却汉化程度较高,忠于唐王朝,在安禄山叛变之前,就曾多次提醒朝廷安禄山“必反”。故而在安禄山反叛之后,免坐株连之祸,被征入朝,改任户部尚书。

(二)被张守珪收为义子

张守珪(公元684—740年),字元宝,陕州河北(今山西平陆)人,唐朝名将。他治军有方,胆略过人,多次与突厥、吐蕃、契丹等作战,立下赫赫战功,累官至辅国大将军、右羽林大将军,对开创“开元盛世”做出了较大的贡献。对其与安禄山的干亲结拜关系,《新唐书》卷225上《安禄山传》中有这样的记载:

张守珪节度幽州,禄山盗羊而获,守珪将杀之,呼曰:“公不欲灭两蕃邪?何杀我?”守珪壮其语,又见伟而皙,释之,与史思明俱为捉生。知山川水泉处,尝以五骑禽契丹数十人,守珪异之,稍益其兵,有讨辄克,拔为偏将。守珪丑其肥,由是不敢饱,因养为子。后以平卢兵马使擢特进、幽州节度副使。

《旧唐书》卷200上《安禄山传》中记载,安禄山被张守珪抓获是在开元二十年(732年),这时候安禄山是三十虚岁。已经虚度半生的安禄山可谓因祸得福,不仅没有被作为一名偷羊贼处死,反而逢凶化吉,开始了自己的军旅生涯,随后不久成为一方诸侯张守珪的义子。

(三)收李宝臣等人为义子

李宝臣(公元718-781年),字为辅,范阳(今河北省涿州市)人,本名张忠志,年少时擅长骑射,被已经身为节度使的安禄山选为射生官。天宝年间,跟随安禄山入朝,被唐玄宗相中,留为射生子弟。后来安禄山反叛,张忠志遁归范阳,“禄山喜,录为假子,姓安,常给事帐中”(《旧唐书》卷142《李宝臣传》)。安禄山被安庆绪杀死后,一度归顺朝廷,但首鼠两端,在叛乱末期,才真正地“开土门路以内王师”。安史之乱平定后,张忠志被“赐铁券,誓以不死”,封以检校礼部尚书、成德军节度使、赵国公,赐姓名曰李宝臣。

安禄山还有另外几位史上留名、知名度不高的义子。姚汝能的《安禄山事迹》卷上提到了安禄山两个义子王守忠和安忠臣,他们和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女婿归义王李献诚等人受到唐玄宗的召见。其中王守忠应该就是在《新唐书》卷6《代宗本纪》《旧唐书》卷200上《安禄山传》《新唐书》卷225上《安禄山传》等唐史书中出现的安守忠。《新唐书》卷192《颜杲卿传》记载,安禄山还有一个名字叫李钦凑的义子。

(四)拜认杨贵妃为义母

天宝六年(747年),安禄山主动提出拜比自己小16岁的杨贵妃做义母,《新唐书》卷225上《安禄山传》记载:“时杨贵妃有宠,禄山请为妃养儿,帝许之。”杨贵妃收认安禄山为义子后,还上演了一出“三日洗儿”的闹剧。“三日洗儿”本为旧俗,唐时盛行于宫中。婴儿出生三天,要郑重地为小儿举行出生后的首次仪礼,因为仪式一定要包括给婴儿洗浴,故叫“洗三”,或“洗儿会”。这是大喜事,要对下人有所赏赐,所赐金钱就称为“洗儿钱”。安禄山被杨贵妃“洗三”之事发生在天宝十年(751年),安禄山的生日是正月初一,《安禄山事迹》卷上之中这样记载:

后三日,召禄山入内,贵妃以绣绷子绷禄山,令内人以彩舆舁之,欢呼动地。玄宗使人问之,报云:‘贵妃与禄山作三日洗儿,洗了又绷禄山,是以欢笑。’玄宗就观之,大悦,因加赏赐贵妃洗儿金银钱物,极乐而罢。自是,宫中皆呼禄山为禄儿,不禁其出入。

《资治通鉴》卷216《唐纪32·天宝十年》中指出安禄山与杨贵妃干亲掩盖下的暧昧关系:“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闻于外,上亦不疑也。”

(五)与杨家兄弟姐妹结拜

安禄山当了杨贵妃的义子后,每次进宫朝见唐玄宗,都先去拜望杨贵妃。唐玄宗觉得奇怪就问原因,安禄山回答说:“臣是蕃人,蕃人先母而后父。”唐玄宗听了非常高兴,“遂命杨銛已下并约为兄弟姊妹”(《旧唐书》卷200上《安禄山传》)。对此,元稹的《连昌宫词》写道:“禄山宫里养作儿,虢国门前闹如市。”

(六)与吉温结拜

吉温(?-755年),出身于官宦世家,母亲是百济义慈王的曾孙女。开始唐玄宗不喜欢他,只任命他为新丰县丞。后来,投靠李林甫,为其陷害李适之、杨慎矜等大臣,刑讯逼供,制造冤狱,成为一时的酷吏,擢升京兆府士曹、户部郎中,常带御史。吉温不仅背靠李林甫这棵大树,还极力寻求其他靠山,就将目光转向了高力士和安禄山。《旧唐书》卷186下《吉温传》中记载:

温又见安禄山受主恩,骠骑高力士居中用事,皆附会其间,结为兄弟。常谓禄山曰:“李右相虽观察人事,亲于三兄,必不以兄为宰相。温虽被驱使,必不超擢。若三兄奏温为相,即奏兄堪大任,挤出林甫,是两人必为相矣。”禄山悦之。

可见,吉温不仅与安禄山称兄道弟,而且共同密谋朝政大权,可谓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天宝十年(751年),“禄山加河东节度,因奏温为河东节度副使,并知节度营田及管内采访监察留后事”,成为安禄山的佐官,其后加封为雁门太守、魏郡太守。李林甫去世、杨国忠出任宰相后,举荐吉温为御史中丞,并充京畿、关内采访处置使。吉温赴京高就,安禄山对其送行颇为隆重,“令累路馆驿作白帐以候之,又令男庆绪出界送,拢马出驿数十步”。

吉温与安禄山的结拜关系也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当朝宰相杨国忠跟安禄山逐渐矛盾加深,吉安二人关系密切,而且安禄山不断奏请唐玄宗为吉温加封。对此,杨国忠不能不忌恨,也不得不防范,而吉温本不是良善之辈,其贪赃枉法之事不可避免,先是被贬官,再于天宝十四年(755年)被收捕,死于狱中。当年十一月,安禄山叛乱,当时有种说法是安禄山为吉温报仇。安禄山兵克两京后,曾“求得温一子,才六七岁,授河南府参军,给与财帛”。

(七)与哥舒翰结拜

哥舒翰(?-757年),西突厥别部人,出身高贵,是唐王朝在西部北疆抵御吐蕃的重要将领,颇有儒将风范,“好读《左氏春秋传》及《汉书》,疏财重气,士多归之”(《旧唐书》卷104《哥舒翰传》)。安史之乱前,以军功已官至河西节度使,封西平郡王,拜太子太保,兼御史大夫。

哥舒翰与安禄山的结拜最迟发生在天宝十一年(752年)年冬天。《旧唐书》卷104《哥舒翰传》记载如下:

翰素与禄山、思顺不协,上每和解之为兄弟。其冬,禄山、思顺、翰并来朝,上使内侍高力士及中贵人于京城东驸马崔惠童池亭宴会。

这一时期,哥舒翰、安禄山、安思顺都是大唐王朝颇为倚重的戍边名将,他们的失和对大唐江山不利,作为皇帝,唐玄宗希望他们关系和睦。所以,促成了他们三人之间的结拜。少年安禄山曾经与安氏兄弟结拜过,这里安禄山与安思顺可谓二度结拜。

安史之乱发生后,唐军大将封常清、高仙芝兵败被朝廷处斩,叛军兵临潼关,长安危在旦夕,哥舒翰正因中风而在长安的家中休养,遂成为最佳挂帅人选。哥舒翰被拜为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帅,领军二十万,赴潼关拒敌,唐玄宗亲率百官为其送行,不久又加封其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列宰辅。

哥舒翰如此受到皇帝的器重,首先倒霉的是他的结拜兄弟安思顺。前文所述,安禄山叛乱之初,安思顺本来已经“政审通过”,“免坐株连之祸,被征入朝,改任户部尚书”。但哥舒翰却“肆志报怨”,伪造安禄山写给安思顺的密信,诬奏安思顺与安禄山“潜通”,使得安思顺被冤杀。这一事件引起与哥舒翰不和的当政者杨国忠的惊惧,将相二人相互防范,矛盾加剧。本来,哥舒翰的御敌之道是守关待变,但杨国忠蛊惑唐玄宗令其主动出击,导致哥舒翰在潼关以东全军覆没。哥舒翰自己也被叛军擒获。在自己大逆不道的结拜兄弟面前,哥舒翰完全丧失了气节。《新唐书》卷135《哥舒翰传》记载如下:

禄山见翰责曰:“汝常易我,今何如?”翰俯伏谢罪曰:“陛下拨乱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门,来填在河南,鲁炅在南阳,臣为陛下以尺书招之,三面可平。”禄山悦,即署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翰以书招诸将,诸将皆让翰不死节。禄山知事不可就,囚之。东京平,安庆绪以翰度河。及败,乃杀之。

而《旧唐书》卷104《哥舒翰传》记载的是安禄山杀了哥舒翰,因《新唐书》优于《旧唐书》,对此多采信新唐书的说法。

(八)大规模收养亲兵义子

安禄山大规模收养义子亲兵,《旧唐书》中本没有记载,最早是出现在《安禄山事迹》卷上之中:

禄山恃此,曰增骄恣。尝以曩时不拜肃宗之嫌,虑玄宗年高,国中事变,遂包藏祸心,将生逆节。乃于范阳筑雄武城,外示御寇,内贮兵器,养同罗及降奚、契丹曳落河八千余人为假子,及家童教弓矢者百余人,以推恩信,厚其所给,皆感恩竭诚,一以当百。

这里的“曳落河”指的是“蕃人健儿”①此为曾贻芬点注,参见姚汝能撰,曾贻芬校点:《安禄山事迹》,第12页。参见戴显群:《唐五代假子制度的类型及其相关问题》,《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3期。。这里的所谓“假子”在史书中经常出现,有研究者指出,唐五代时期假子分三种类型:第一种类型为人数很少的真正的养子;第二种类型为数量众多的亲兵型;第三种类型数量介于前两种类型之间,虽改随养父姓,但并无真正的家庭关系。①此为曾贻芬点注,参见姚汝能撰,曾贻芬校点:《安禄山事迹》,第12页。参见戴显群:《唐五代假子制度的类型及其相关问题》,《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3期。这八千多假子应该属于第二种类型,即安禄山的精锐亲兵。而前文所述及的安忠志(李宝臣)、安守忠(王守忠)和安忠臣,则属于第三种类型,即一般意义的干儿义子。

《新唐书》卷225上《安禄山传》中也采纳了《安禄山事迹》这一说法。历史上,大规模收养义子的史例并不少,但安禄山却在收养义子的数量上创了记录,从现有文献记载看,尚无出其右者。

二、安禄山热衷于干亲结拜的历史原因

由前文可知,安禄山发展干亲结拜关系,除少数早年时期属被动型的之外,大部分是其主动性结认,而这些主动性结认,都是为了追求个人私利,带有强烈的政治目的,这是显而易见的。历史唯物主义认为,历史人物的社会行为,不可避免地受到当时社会历史背景的影响,这也是安禄山热衷于干亲结拜的历史原因所在。

(一)北方少数民族的结认风俗

从历史上来看,北方少数民族历来热衷于干亲结拜。早在西汉初年,匈奴单于冒顿与汉高祖刘邦“约为昆弟”(《史记·匈奴列传》)。老上单于稽粥与汉文帝“结兄弟之义,以全天下元元之民”(《史记·孝文本纪》)。乌维单于则主动示好,提出与汉武帝“结为兄弟”,但双方因误会而失和,结拜之事不了了之(《汉书》卷94上《匈奴传》)。

两晋南北朝时期,随着民族融合,北方少数民族中杰出人物的干亲结拜记载大为增多。主要有:彭荡仲等与贾疋“结为兄弟”(《晋书》卷60《贾疋传》),拓跋猗卢与刘琨“结为兄弟”(《晋书》卷102《刘聪载记》),段匹磾与刘琨“约为兄弟”(《晋书》卷62《刘琨传》),石勒曾与段匹磾(《晋书》卷63《段匹磾传》)、王如(《晋书》卷100《王如传》)、张督(《晋书》卷104《石勒载记上》)、张伏利度(《晋书》卷104《石勒载记上》)多人结拜过,石虎与段匹磾(《晋书》卷63《段匹磾传》)、段就六眷(疾陆眷)(《晋书》卷104《石勒载记上》)、段文鸯(《晋书》卷63《段匹磾传》)结为兄弟,姚襄与张平“结为兄弟”(《晋书》卷112《苻生载记》),慕容垂与邓羌“结为异姓兄弟”(《北史》卷21《邓彦海传》),元天穆与尔朱荣“深相结托,约为兄弟”(《魏书》卷14《元天穆传》),隐士赵逸被元悦“拜为义父”(《洛阳伽蓝记·景兴尼寺》),尔朱兆与高欢两度“誓为兄弟”(《北齐书》卷1《神武纪上》),宇文泰与薛孝通“结为兄弟”(《北史》卷36《薛孝通传》),和士开和高阿那肱拜认陆令萱为义母(《北史》卷92《穆提婆传》)。

《颜氏家训·风操篇》记载南北朝时期北方人“行路相逢,便定昆季,望年观貌,不择是非,至有结父为兄、托子为弟者”。可见,结拜已经成为相当流行的风俗,而当时北方人风俗相当程度受到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影响。

隋末唐初,史书中涉及较多的是进入中原的胡人和突厥人的干亲结拜史例。主要有:王世充请为皇泰主杨侗之母刘太后的义子(《新唐书》卷85《王世充传》),东突厥始毕可汗与起兵前的李渊结拜(《旧唐书》卷62《郑元璹传》),突利可汗则与时为秦王的李世民结为兄弟(《新唐书》卷215上《突厥传上》),后突厥可汗默啜请拜认为武则天的义子(《新唐书》卷215上《突厥传上》),索元礼收认薛怀义为义子(《新唐书》卷209《索元礼传》)。

安禄山身为突厥人,又长年身处少数民族聚居很多的幽燕地区,不可避免地受这一干亲结拜风俗的影响。

(二)唐朝皇帝的干亲结拜倾向

唐朝皇族崛起于西魏北周时期,与北方民族通婚较多,有相当程度的胡人血统,在文化上,不可避免地受到北方民族结拜风俗的影响,表现出干亲结拜的倾向。除了前文提及的唐初皇帝与突厥可汗的结拜外,还有随后安史之乱中时为太子的李豫与回鹘叶护王子的结拜(《旧唐书》卷11《代宗本纪》)。不仅如此,唐朝皇帝还热衷于促成他人的干亲结拜,如前文中提到的唐玄宗促成安禄山与杨贵妃姐妹兄弟的结拜、促成安哥三位将领的结拜。之前则有监察御史崔琬弹劾胡作非为的宗楚客,唐中宗命二人“结为兄弟以和解之”(《资治通鉴》卷209《唐纪25·景龙三年》)。

如果说北方民族的干亲结拜风俗还只是文化的影响,而唐朝皇帝的干亲结拜倾向则具有政治压力和导向性,“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文武众臣纷纷效仿,安禄山当然更是趋之若鹜。

(三)唐朝武将的干亲结拜嗜好

唐朝时期的武将,有着明显的干亲结拜嗜好。他们纷纷收养义子,义子中出色者作为军事将领栽培,参与重要的军事决策和战场指挥。除了前文提及的幽州节度使张守珪以安禄山为义子外,还有范阳将领张锁高收张忠志为义子(《旧唐书》卷142《李宝臣传》)、朔方节度使李怀光收石演芬为义子(《新唐书》卷193《石演芬传》),成德军节度使王武俊收认五哥之为义子(《旧唐书》卷142《王廷凑传》)等。这些武将还将大量亲兵集体收养为义子,其中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有义子三千人(《太平广记》卷195《豪侠三》),淮西节度使李希烈收养义子千余人(《新唐书》卷153《颜真卿传》)。

除了收养义子外,武将们也贡献了不少与人结拜的史例,例如:左金吾大将军程伯献与宦官高力士结拜(《旧唐书》卷184《高力士传》)、河东节度使王思礼与救命恩人张光晟结拜(《旧唐书》卷127《张光晟传》)、成德军节度使王武俊与李抱真结为兄弟(《旧唐书》卷132《李抱真传》)、汴宋节度使刘玄佐与韩滉结拜(《新唐书》卷126《韩休传附滉传》)。

对于唐朝武将的干亲结拜之风,有研究者认为起源于隋末动乱年代,“一些人口众多、势力强大、聚族而居的宗族,便凭藉这些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趁机招兵买马,扩大势力,独霸一方。这种行为,给当时社会上其他一些空有政治野心、却无庞大的家族势力作后盾的人物以启示,于是他们大量收认义子,组成似是而非的‘宗族’集团,来谋取政治权力和经济利益。”①徐庭云主编:《中国社会通史·隋唐五代卷》,第191页。

上述史例有的发生在安禄山之后,当然对安禄山的干亲结拜不构成影响。我们只是据此说明有唐一代武将中此风之盛。在这方面,安禄山可谓深受唐朝武将文化圈的影响,又“出于蓝而胜于蓝”,独领风骚。

三、安禄山干亲结拜的历史影响

安禄山的干亲结拜,是历史的产物,又反过来影响了历史。他的相关事迹对其自身发迹和得势产生了很大的作用,对安史之乱产生了重要影响。这是我们研究安史之乱和唐朝中后期历史不容忽视的一个问题。

(一)获得了很高的发展平台

安禄山被张守珪收认为义子这一干亲结拜行为,表面上看,安禄山是被动接受的一方,但与其之前“五骑禽契丹数十人”“有讨辄克”等表现出来的军事才能是分不开的,与其对张守珪的言听计从也有很大关系。可以说,这一结认关系的确立,安禄山的才能和狡黠也发挥了很大作用。成为张守珪的义子,安禄山便开始了自己的飞黄腾达之路,军职不断擢升,很快地由偏将,跃升为平卢兵马使、幽州节度副使。更为重要的是,作为节度使的义子,安禄山可以较为自由的出入张守珪的府邸,出席不同高级场所,参加重要会议,甚至得以参与重要军事决策,使其见识和才干大为增加,为其日后成为三镇节度使打下了基础。

(二)巩固了唐玄宗的宠信

安禄山成为天宝年间最重要的藩镇将领是其获得了唐玄宗宠信的结果。安禄山获得宠信的途径有三:一是行贿,“使者往来,阴以赂中其嗜,一口更誉,玄宗始才之”(《新唐书》卷225上《安禄山传》);其二军功,安禄山有一定的军事才能,再兼以虚报冒功,唐玄宗沉湎于盛世美梦,将其视为东北方边境的屏障;其三善于表忠,安禄山“阳为愚不敏盖其奸,承间奏曰:‘臣生蕃戎,宠荣过甚,无异材可用,愿以身为陛下死。’天子以为诚,怜之。令见皇太子,不拜。左右擿语之,禄山曰:‘臣不识朝廷仪,皇太子何官也?’帝曰:‘吾百岁后付以位。’谢曰:‘臣愚,知陛下不知太子,罪万死。’乃再拜”。“晚益肥,腹缓及膝,奋两肩若挽牵者乃能行,作《胡旋舞》帝前,乃疾如风。帝视其腹曰:‘胡腹中何有而大?’答曰:‘唯赤心耳!’”(《新唐书》卷225上《安禄山传》)

在此基础上,安禄山的干亲结拜使唐玄宗的宠信进一步得以巩固。安禄山的三例干亲结拜事迹与唐玄宗有关。拜杨贵妃为义母干娘,是安禄山主动提出的,这一结认关系使安禄山拉近了与唐玄宗的关系。与杨氏兄弟姐妹的结拜和与哥舒翰的结拜都是由唐玄宗促成的,前者使安禄山与皇亲国戚的关系加强,后者给唐玄宗以听从圣命、忠心耿耿的假象。

(三)壮大了自己的军事实力

安禄山收养义子,壮大了自己的军事实力。李宝臣、王守忠、安忠臣、李钦凑等义子,都是甘心助纣为虐、足以独当一面的将才,他们在安史之乱的初期极力为安禄山卖力,都发挥过很多作用。李宝臣曾率骁骑八千入太原,劫太原尹杨光翙出太原,万兵追赶却不敢靠近。后来,他又受命驻军井陉(今河北省井陉县西北)与唐军对峙(《旧唐书》卷142《李宝臣传》)。王守忠(安守忠)先是“屯苑中”,后来与张通儒等“屯长安”,安庆绪自立后,更受重用,先后为“左威卫大将军”“左羽林军大将军、归德郡王”,直至为史思明所杀(《新唐书》卷225上《安禄山传》)。李钦凑曾经在安史之乱初期率兵七千驻守土门,土门离常山近,被忠于朝廷的常山太守颜杲卿设计杀死(《新唐书》卷192《颜杲卿传》)。

安禄山的八千义子亲兵,有极强的战斗力,是其发动叛乱的重要依靠力量。虽说这八千义子亲兵在叛乱中的表现,史书没有专门记载,但是叛军初期势如破竹的攻击力,与这支生力军是分不开的。

(四)掌握了朝政动向

因为安禄山“包藏祸心,将生逆节”,所以身处范阳,却心在魏阙,非常注意搜集京城和朝政信息情报,精心地为叛乱做准备。为此,他派遣专门的情报官员“刘骆谷居京师,伺朝廷隙”。其子安庆宗为太仆卿,留京城为官,娶宗室女荣义郡主,便于探听朝廷和皇室的信息。除此之外,他的干亲关系在这方面也发挥作用:他依仗与杨贵妃的结认关系,自由地出入皇宫,可以耳闻目见许多重要朝政信息;与杨家兄弟姐妹的结拜和交往,也增加了一条情报来源渠道;而其结义兄弟吉温由安禄山手下的魏郡太守,赴京升任御史中丞兼京畿关内采访处置使后,成为安禄山在朝政中的高级间谍,“朝廷动静,辄报禄山,信宿而达”(《旧唐书》卷186下《吉温传》)。

正因为早年获得了极高的发展平台,安禄山才得陇望蜀,个人野心极度膨胀;正因为获得了唐玄宗的宠信,安禄山才能从容地在朝廷毫无戒备的条件下做好叛乱的充分准备;正因为收养了义子亲兵之类雄兵强将,安禄山才有发动叛乱的资本,并在叛乱初期屡屡获胜;正因为掌握了朝廷动向,洞知两京和中原地区的虚实,安禄山才“计天下可取”,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悍然发动叛乱。

参考文献:

[1] 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 宋祁,欧阳修.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 姚汝能.安禄山事迹[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4] 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

[5]徐庭云.中国社会通史·隋唐五代卷[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6.

责任编辑:侯德彤

A Preliminary Study on An Luanshan's Establishing Nominal Kinship

LI Quan-sheng
( College of Humanities, Yantai University, Yantai 264005, China )

Abstract:As the chief criminal of An-Shi Rebellion, An Lushan was keen on establishing nominal kinships with others. He adopted 8,000 bodyguards as foster sons, a record number in Chinese history. An Lushan's deed was infl uenced by historical and social backgrounds, including establishing nominal kinship customs practiced by the northern minorities, emperors' nominal kinship tendency and generals' addiction to nominal kinship in the Tang Dynasty. Through establishing nominal kinships, An Lushan got a better development platform, consolidated emperor's trust, expanded his military strength, and mastered the central government's information, laying foundations for his rebellion.

Key words:An Lushan; nominal kinship; An-Shi Rebellion; The New Book of the Tang Dynasty; The Old Book of the Tang Dynasty

作者简介:李全生(1968-),男,汉族,山东莱阳人,烟台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历史社会学。

收稿日期:2015-09-28

中图分类号:K242.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7110(2015)06-006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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