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人物关系的权势话语研究①

彭 慧

(1．湖南科技大学教育学院，湖南湘潭411201;2．张家界旅游学校，湖南 张家界417000)

批评语篇分析(CDA)这一概念是语言学家R．Fowler 等人于1979年在《语言与控制》中提出的，为语言研究提供了全新的思考方向，即从语篇或符号学的角度来阐释社会实践，主要是通过分析大众语篇来揭示其中隐藏的意识形态。费尔克劳夫(Fairclough)提出，CDA 将文本与社会环境相结合，注重从社会构成和社会权势等方面出发寻求社会不平等的原因［1］138。一个强势的组织可能不仅会限制其他组织的行动和自由，而且也会影响他们的思想。强势者会使用武力达到控制行动的目的(男性用暴力对付女性)。CDA 关注那些试图使控制合法化的话语策略，特别是使不平等关系自然化的种种话语策略。《红楼梦》这部作品中，作为荣府大总管的王熙凤，有王夫人和贾母作靠山，身处家族权利的巅峰，是权势的典型代表。她对贾府上下不同等级的人，使用的话语策略完全不同，彰显了作为强势管家的权利身份。

1 CDA 的理论框架

CDA 是由新马克思传统派生而来的，有着反认识论的立场，关注社会的结构。一方面，新马克思主义给CDA 以强大的分析工具，揭示社会不公平影响下的意识形态。另一方面，CDA 关注社会结构，把现实看成是在社会文化上建构的产物或者是应运而生的自由的机构，抵制机构决定论或是主导型的意识形态。

费尔克劳夫(Fairclough)提出，CDA 主要关注两个问题:首先，关注统治，关注社会不平等，与其他话语分析不同的是，CDA 并不是对某一具体的学科、某一条例或话语理论有所贡献，其主要研究兴趣是剥削压迫阶级的动机，这一点可以通过话语分析得到更好的解释。当然，关注统治和不公平等社会现象，并不意味着忽略理论问题，相反没有高度复杂的理论，是不可能理解这些社会现象的。因此，CDA不仅需要解释语篇、对话、社会认知、权利、社会和文化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而且理论的描述和应用之间的区别也不明显。其次，与其他话语分析不同的是，CDA 有明显的社会政治立场，从学科和社会出发详细地阐明观点、原则和目的，并希望通过批评性理解来改变社会。可以说，对话语的批评性认识，对个人的成功以及社会变革都是有一定影响的［2］8－12。

2 《红楼梦》中的强势与弱势

Fairclough 认为，CDA 的方法强调提高对剥削社会关系的认识［3］。CDA 的研究对象是意识形态层面上的，最显著的特点是致力于社会正义。Van Dijk 认为，CDA 通过语篇的风格、修辞或语篇的意义来判别语篇中是否隐藏社会权力关系，在语篇所表述的事件中，减少或隐藏对权势方作为权力社会主角的责任的轻描淡写［4］。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肆意欺压底层农民和社会弱势群体。《红》第一百零五回，锦衣军查抄宁国府的时候，“……抄出两箱房地契又一箱借票，却都是违例取利的”。这些足以说明:贾赦、贾政等不但是世袭的封建贵族、大官僚，而且是兼并大量土地的大地主、大高利贷者和大商人。宁、荣二府以及甄家的巨额财产，除了进行高利贷剥削以及经营工商业赚取的以外，最主要部分的是他们从农民身上进行残酷剥削得来的。在探讨权利与意识形态的关系时，话语始终是与权力和权力运作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在《红》中，以王熙凤为代表的权势阶层对贾府下人或外戚的欺凌压迫，从她与刘姥姥及小道士对话的话语主导权上都可以看出来。

2．1 王熙凤与刘姥姥第一次见面

博尔迪(Bourdieu)认为，在语篇中，权力关系主要体现在权力较大的一方对较小的一方的言语行为的限制，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对话语内容的控制;对参与者之间社会关系的控制;对参与者在话语中所占据的主体位置(subject position)的限制［5］。语言既受社会群体之间的权力关系的影响，又反过来影响这种权力关系。《红》第六回，刘姥姥第一次进入荣国府，王熙凤作为管家，她们之间的对话建构了彼此的身份，王熙凤引导并控制了会话的过程，她对权力的控制主要体现在对话语权的控制上。

(1)凤姐……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

(2)凤姐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

(3)凤姐说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

(4)凤姐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做了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

(5)凤姐忙止刘姥姥:“不必说了。”

(6)凤姐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这些亲戚们。……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

(7)凤姐乃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儿罢。”一面说，一面就站了起来。

王熙凤作为贾府的孙媳妇，作为晚辈，按照封建社会的礼教，在与刘姥姥的话语中，应该要有些谦恭才是。然而她在话语中一直是在支配、控制话题。她控制了刘姥姥的言谈，制止刘姥姥重复同样的信息，如(5)和(6)所示。她首先发起话题，然后在话语结束时如(7)中，直接决定结束话语。而刘姥姥作为长者，虽然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得到贾府的施舍，她却没能主动分配话题，王熙凤凭借贾府的身份，强势组织的代表，占据了话语的优势权。刘姥姥家道贫寒，是处于劣势的弱者，作为弱势群体，她说话犹犹豫豫，欲言又止，话语模糊，在说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时，都没敢一语道破，只说“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然而，王熙凤却言辞犀利，处处是思路清晰、语气肯定的话语，如(1)、(5)等等。

刘姥姥第一次进荣国府，王熙凤既想体现自家家大业大的阔绰，又要摆出自家身份高贵却德行不差的形象，如(2)中所说，她的话语中透露的信息是穷亲戚不常来往，并非我们的错，我们贾府没有嫌贫爱富。王熙凤的话语，将贾府作为封建社会的大地主大官僚的强权形象巧妙地掩饰起来了，以劝慰、聊家常等隐晦的方式，掩饰自家富甲一方却为富不仁、对穷苦人民水深火热的生活熟视无睹的一面。

2．2 王熙凤与小道士

如果我们把语言视为一种文化产品，那么与传统意义上的有价值的商品一样，语言在社会上的分配是不均匀的，权力阶层和强势群体的占有量要远远超过弱势群体——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们。《红》第二十九回，贾母和贾府里一大帮太太小姐要去庙里看戏进香，道观很早就清场，让闲杂人等回避，把寺庙打扫干净专侯太太小姐们光临。只有个小道士因为负责给油灯剪灯芯而留了下来。然而，王熙凤作为大管家，刚进到寺庙，就被小道士撞了个满怀。“可巧有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儿，拿着剪筒，照管剪各处蜡花，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头撞在凤姐儿怀里。”凤姐便一扬手，照脸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筋斗，骂道:“小野杂种!往那里跑!”那小道士也不顾拾烛剪，爬起来往外还要跑。正值宝钗等下车，众婆娘媳妇正围随的风雨不透，但见一个小道士滚了出来，都喝声叫:“拿，拿!打，打!”……王熙凤不仅使用侮辱性的语言而且用武力控制了小道士的话语权，小道士的沉默就是对强势权力控制的无声反抗，这种现实是在封建社会大官僚、大地主是社会的主人这一文化意识上构建的产物。

福勒(Fowler)认为，CDA 是工具语言学，注重分析人们设计的符号(词、短语和句子)以及他们所表达的意义之间的关系，目的是揭露语篇中隐藏的意识形态关系，尤其是人们习以为常的偏见、歧视以及对事实的歪曲，从而解释其存在的社会条件以及在权力斗争中所起的作用［6］481。以王熙凤为代表的虚伪的封建社会的忠臣孝子，凌辱他人的个性和自由，这些残暴行为是令人发指的。

3 结语

本文试图在CDA 的理论框架下，描述、分析和解释王熙凤对待贾府下人或者外戚的话语策略，理解作者通过话语构建《红》中的社会现实，揭示隐藏其后的权势关系及意识形态，同时对强势之所以强势以及弱势之所以劣势的社会原因加以分析，从而帮助我们更深入地理解《红》的内容及其社会意识形态。由于篇幅有限，本文没能对《红》中其他强势阶层和弱势群体的话语进行分析，也缺乏对强势阶层谄上欺下的全面剖析。这些都是值得我们进一步分析研究的问题。

［1］Fairclough N．Discourse and social change［M］．Cambridge:Polity Press，1992．

［2］Fairclough N．Critical Language Awareness［M］．New York:Longman，1992．

［3］Sheyholislami J．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EB/OL］．(2009－03－10)［2015－05－18］．http://www．carleton．ca/～jsheyhol/cda．htm．

［4］Van Dijk T A．Principles of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J］．Discourse ＆ Society，1993(4):249－283．

［5］Bourdieu P．The Forms of Capital［J］．Readings in economic sociology，2008(4):280－281．

［6］Fowler R．Notes on Critical Linguistics［C］// R．Steele ＆ T．Threadgold (eds)．Language Topics:Essays in honor of Michael Halliday．Amsterdam/ 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