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普的高考

侯晓琪

天刚黑，楼道里就传来跺脚声与大喝声。

最近这一个月，不知道怎么回事，楼道的声控灯变得不太灵敏。天黑后上下楼的邻居们，非得大喝一声，或猛跺一脚，才能惊醒声控，打亮楼道的照明灯。

住在一楼的小普不乐意了。小普是名高三学生，马上要参加高考。平时他在家学习都会被楼道传来的响动搅了安静，情绪就会变得非常糟糕。

小普放下书本，打开门出了屋。正撞见四楼的胖大叔在下楼，刚才的响动准是他弄出的。因为是同住一栋楼，而且平日里胖大叔跟小普的父母关系还不错，小普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好退回去。

回了屋，他心烦意乱地把课本一推，然后一跺脚，出门去找父母。

小普的父母在不远的街上开了间小吃店，经营肉夹馍和凉皮，已经很多年了。

小普自幼在爷爷奶奶膝下长大，在乡下念书。父母忙着在城里挣钱，没管过他的学业。再说，他们文化低，也管不了。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小普初中毕业。

三年前，父母在店里同一位老主顾大哥闲聊。大哥说：“孩子的高中很关键，你不是说孩子在学校一直是前三名么，那可真是不容易，就看这最后的冲刺了。要是发挥好点，考上了一本大学，就给家里争光了。”

小普的父母不明白什么一本二本的，却被大哥的话打动了。是啊，他们白天黑夜拼死累活地干，还不是指望孩子能有出息。难道真让孩子长大了跟他们一起卖肉夹馍吗？

夫妻俩一合计，把小普接到了城里，就读于条件更好的一中。

起先，一家三口挤在租屋里。几个月下来，小普噘起了嘴：“租屋是个大杂院，人来人往，这么吵，根本没法让人安心学习，还不如让我回去算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到一中后认识了不少同学，并结成了伙伴。课余，同学们常邀他去他们家做客，他却从不敢约同学到自己家来。因为他家租住在大杂院的小屋里，乱糟糟的，来了客人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实在太丢面子了。

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似懂非懂的虚荣心了。

父亲觉察到了小普的心思。几天后，他当着小普的面和小普妈商议：“咱们这些年也攒了些家底，要不，全拿出来买套房吧。新房价高，还得收拾，小普过两年要高考，耽误不起，就先买套二手房吧。关键是要环境好，安静，有利于小普学习。”

小普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新家虽然是二手房，却在教师村小区，安静，氛围也好。以往，傍晚放学后，吃过母亲特意赶回来给他做的晚饭，趁着母亲又回店铺给父亲帮忙的机会，小普总要独自温习会儿。

就这样，小普在城里度过两年的高中生涯，进入了高三冲刺阶段的最后几个月。

可在这个时间点上，因楼道内声控灯引发的跺脚和大喝声频频传来，弄得小普不胜其烦。

这事非得同父母说说不可。

到了自家店里，小普一肚子的火总算找到了宣泄的地方：“爸，妈，我这功课看来是学不成了！”母亲急了：“这又是咋啦？”

听小普诉说完了委屈，小普爸把手里的剁肉刀往墩木上一扔，说：“我去找邻居们理论理论！”说完一撩围裙就往外走。母亲追上他吩咐：“有话好好说！估计他们没想到跺脚和大喝声会影响到孩子复习……好好解释人家肯定会理解的。”

没想到平日看来木讷的父母肯为了他出头，小普感动之余，又有些心事重重了：看来父母为了他的高考，已不顾一切了。

接下来，楼道再没了跺脚和大喝声。看来父亲还真有一手，他是怎么说服邻居们的呢？再怎么看，父母都不像是能说会道的人啊。

小普没空去想，因为高考临近了。

以前在乡镇中学，他一直是全年级的前三名。转到城里后，一中的尖子多，他就感到有些吃力，成绩就落到了中游。以他目前的名次，考个一本还真有些费劲。更重要的是，父母也开始重视高考了，对小普进行了全力的配合，凡是小普要求的，都尽可能地满足。

父母的关切化成了压力，让小普的心态起了微妙的变化。他总向父母抱怨，与其说是在学习条件上挑三拣四强人所难地给父母出难题，倒不如说他是在给自己日后没考好预先找推诿的借口：怪你们没给我创造出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不料父母竟全然满足了他的要求，虽不是尽善尽美，但也是竭尽所能了。

父母的关爱让小普深受感动，于是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备考当中。偶尔想有些松懈，一想起酷暑寒冬，父母在小店内挥汗如雨的身影，他的后背上就嗖嗖地起了凉风：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

高考终于过去了。

太累了，小普觉得该放松一下了。

这天，他和几个同学约好第二天来家玩，准备回家告诉父母，刚到家里，却看见爸妈在收拾东西。

小普奔了过去，问道：“爸，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看了小普一眼，说道：“明天咱们要搬家了，这房子是租的。”

啊？小普傻了。

母亲告诉他，房子是四楼的胖大叔帮着租的。胖大叔是一所学校的心理老师，他特别爱吃小普家小店的肉夹馍，一来二去，同小普爸成了朋友。是他劝父母把小普接进城里读高中的。他说：“读高中、参加高考不仅是孩子学业上的一个台阶，更是心理上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所以，不能让他当留守学生，在远离父母的地方上学，要让他感受到家人的关爱，而且还不能让他过早地背上负担。”

小普爸佩服胖大叔的学养，对他言听计从。小普的每一次故意挑刺后，小普爸苦闷之余都会向胖大叔述说讨教。于是，胖大叔就帮他分析小普的心理变化，并制订出了相应的措施。

母亲说：“咱家哪有买房钱啊。你胖大叔的一个同事全家去国外了，房子让胖大叔打理着，他就把房租给了咱们。为了不影响你的脸面，我们就说是买的。还有，那天你爸提了一篮子肉夹馍，由胖叔陪着，一户一户地送，让邻居们上下楼轻点，别影响你高考。邻居们都通情达理着哩，所以夜里上楼都自觉地放轻脚步和声音，知道声控灯不灵敏，大家都随身带着小手电照明呢。小普啊，高考虽结束了，咱家虽搬了，但你要记着邻居们的好啊。”

小普恍然大悟，不禁为以前的行为感到羞愧，脸上有些发烫，心里却暖烘烘的。

第二天，几个邻居和胖大叔都来帮忙搬家。这时，小普的同学也到了。小普迎上去笑着对前来的同学们说：“欢迎大家来帮我搬家。”

胖大叔见状，上前拍了拍小普，说：“嗯，你长大了。”

小普重重地点了点头。突然他鼻子一酸，掉下了眼泪。

（发稿编辑/黄素萍   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