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铮:参加猎狐行动的警察作家

2015-04-13 09:34刘亚
方圆 2015年6期
关键词:小说

刘亚

写作之前的我更像一块石头,对于工作的态度,仅仅是出于一份责任感,多数时候对于任务也只是被动的承受,如果把压力比作水,石头经过水的冲刷,只会变得世故圆滑。而写作之后的我,变成了一块海绵,在水分的滋润下,便会膨胀起来,变得茁壮

现在担任北京市公安局经侦总队中队长的吕铮,网名叫警探林楠。“吕是两个口,弯起来就是一双眼,不就是两个“目”,双目(木)成林,而木头里应铮铮的莫过于楠,合起来就是林楠。”吕铮打趣地告诉《方圆》记者,结果写小说后大家都知道林楠却不知道吕铮,于是他干脆就不用笔名了,把林楠变成了小说里的一个人物。

穿了个格子衬衫,梳着利落小平头,说话带着些许京味儿的吕铮除了在警局里办案,也在闲暇之余纵横文字。从2004年第一本小说《黑奕》开始,吕铮写案子,写小片警、老探长,以每年一本的速度一口气出版了十本。2015年2月,公安部缉捕境外经济逃犯纪实《猎狐行动》出版,作为“猎狐行动2014”专项行动缉捕组成员和记录者,吕铮不仅多次赴境外参与缉捕任务,还通过采访行动组成员积累了大量一手素材,这些真实故事在网络和报刊上一连载,马上就火了。

与工作中谨慎严肃的经侦探长吕铮相比,生活中的他显然要“逗贫”许多。“狮子座O型血属猴的,生来憋不住屁,属于那种没吹号就往前冲的主儿。健谈、好聊,却沾酒就吐,闲来攒些段子拼凑个小说,时不常受点刺激搞出个歌曲,在网络上常以警察林楠的名义说点胡言乱语、搞点小资情调。压根儿没想当什么作家,就图一乐儿。”吕铮这样描述自己。

写作救了我

“家中只有我一个人是干警察的。” 吕铮告诉《方圆》记者,刚开始选择警察这份职业时,父母其实是拒绝的,他们认为警察未必是一条好出路,当务之急是要好好念书。但年轻时的他有些“叛逆”,受美剧《幽默警探》的深刻影响,总认为当警察可以“替天行道”。

1996年,十六岁的他上了北京市人民警察学校,四年后正式成为了一名经侦刑警。步入警界的吕铮当时觉得每天都是新鲜的,第一次逮人,第一次抓嫖娼,第一次遇见暴力执法……似乎所有的经历都在刺激着他年轻的细胞,让他快速地融入警察队伍之中。

但和所有刚刚步入工作岗位的年轻人一样,无论是年少时替天行道的青春热血,还是将罪犯绳之以法的血脉贲张,似乎都无法阻挡职业疲惫感的袭来。“我在基层派出所也工作过一年,你无法想象一天接听70多个110报警电话,每五六分钟就有一个电话要求你出警的工作强度。”

繁琐、重复、疲惫,对于警察职业的新鲜感正在一点点地流逝。“我觉得当时是写作救了我,写作带给我的,是随时去观察、积累、捕捉的习惯。用文学的思维去看警察工作,也能缓解职业疲惫感。”吕铮说。

“其实我是个写歌的”,吕铮从上警校时就开始歌曲创作,即使工作之后也没有放弃这份爱好。他和几个朋友利用业余时间组成了一个小型音乐团队写写词曲,连续发表了词曲《爱的名义》、《单车空荡荡》等等。闲暇时他还和一些朋友聊一聊自己的侦查故事,很多听过他故事的人都觉得这些故事是写作的好素材,这让他萌发了写作的念头。

吕铮第一本小说的素材,便是他参与侦破的一起离奇案件。2003年,公安局受理了一位刘姓商人的报案,该商人自称被一名叫做“藤原健次”的日本商人诈骗了400万。于是,围绕“藤原健次”的侦破工作慢慢展开。

但是,随着侦查的深入,“藤原健次”身上的迷雾却越来越多。他有妻有儿,名下有两家公司,两家公司并没有实际业务,几年内从多名被害人手中诈骗了上千万元,而多数的被害人选择了忍气吞声。整整三个月侦破,当吕铮等人觉得证据确凿,收网将“藤原健次”抓捕归案后,却发现“他”竟然是一名女性。

原来,“藤原健次”是一个伪装成日籍商人的中国女性,原名秦华,她的身份证全部都是伪造的,连她所谓的妻子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竟然是个女人,只是认为他是个有些怪异的日本人,而他们的儿子则是从外地抱养来的。此外,秦华的手上掌握了所有人被骗人的把柄,如果不是刘姓商人濒临破产,也不会选择和“藤原健次”鱼死网破。

“在这个案子破获后,北京地区的多家媒体进行了报道,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当时就有一个记者找到我,让我把这个案件的相关细节告诉他,做一个纪实文学。我当时没同意,因为案件还在侦查阶段,没有最终起诉判决,侦查过程不能过多暴露。”吕铮说,后来有一个搞音乐的朋友鼓励他,与其别人写,还不如自己写。听他这么一说,吕铮顿时茅塞顿开,跃跃欲试的他于是就利用周末业余时间,完成了第一部小说《黑弈》。

“现在回头看来,我很感激当时的压力与困难,因为它们都成为了我小说创作中的最好素材。”吕铮谈及写作,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最初不经意的尝试,竟然成为了带离他职业困境的罗盘。

从石头到海绵

从最初写写警局里的小片警到写长篇小说,吕铮越写越多。“刚开始写小说,连拉大纲什么的都不会,都是一点一点学。第一本写了13万字左右的小说,打印了好多,到处投稿,都没有回应。”吕铮回忆起第一次写作的经历,颇有些感慨,“其实一开始也没有对出版抱多大希望,但是有一个偶然的机会外出办案,正好路过一个出版社,刚好包里还有打印好的小说,我就直接走进去,在办公室里找到一个老编辑,就毛遂自荐当场和他聊起了案件故事,于是稿子就留在那了”。

没想到出版社很快来了消息,《黑弈》深受出版社编辑的喜爱,随后顺利出版了。《黑弈》出版无疑给他带来了不少动力,但由于警察工作繁忙,吕铮只能在晚上回家后抓住七八点到凌晨的时间段写作,即使加上年假和春节,每年写作的时间加一起超不过20天.而一到春节,外面鞭炮齐鸣,吕铮必须带着打枪专用的耳机来才能写字。不过他写书的速度很快,甚至每天写个一万七八千字是常事,“每一次写作就像是进魔鬼训练营,昏天黑地沉浸其中,代价就是吃多了垃圾食品狂胖几十斤”。

《黑弈》出版后,吕铮几乎是以一年一部的速度,先后完成了《迷网》、《警校风云》、《巴士警探》等三部小说。“现在看来这些书在有的方面还显得比较幼稚,从市场反应来看,销售量也不尽如人意,而第五本小说《混乱之神》的市场反应更是跌到谷底,尽管《混乱之神》是我自认为写得最好的一本书。” 吕铮说,从2003年写到2007年,书也出了好几本,但是作品依然没有什么影响力,很受挫,甚至萌发了不想继续写的念头。

幸运的是,正处于迷茫阶段的他,遇到了全国公安文联秘书长张策。“张策老师对我的影响特别大,真正把我从野路子上拉回来了,从那时起,我才真正开始懂得如何写一本好的小说。”之后,吕铮还去了公安文联和中国鲁迅文学院进修,越来越多的业内前辈开始指导他如何写作。

“在鲁院,我开始熟悉周围的同学,开始慢慢将自己的角色转换,也开始思考自己的方向。”吕铮仍然清楚地记得,作家刘庆邦在讲座中提到“小说要有自己的种子”,文学院的院长白描的讲座更是让他看到了自身在写作上的不足,他开始反思曾引以为傲的“每日万余字、十时日一长篇”。

经过进修,否定了以往野路子的吕铮渐渐地走出了过去的盲目探索。《夺命医疗》、《赎罪无门》、《名提》等涉及医疗、预审主题的作品问世后得到一众好评,其中《赎罪无门》不仅获得了“金盾文学奖”,还被改编成了电视剧《赎罪门》。

吕铮将自己的转变形容为从石头到海绵,“写作之前的我更像一块石头,对于工作的态度,仅仅是出于一份责任感,多数时候对于任务也只是被动的承受,如果把压力比作水,石头经过水的冲刷,只会变得世故圆滑。而写作之后的我,变成了一块海绵,在水分的滋润下,便会膨胀起来,变得茁壮”。

生活永远比故事精彩

“在写作中,每一部小说都记载着我的经历,记录着我在那个时段的思想、对世界的看法,总结出的道理以及发生过的事情。”吕铮告诉记者。2012年,吕铮曾经参加过一个名为“战斧行动”的专项打击工作。这项行动的目的是打击一个全国性的医疗系统商业贿赂网络。在吕铮看来,这个案件的恶劣程度让人为之惊讶,其中一个国产的心脏支架的出厂价在3000元左右,进到医院便提价过万,而到了患者手里售价竟接近3万。

“正因为这里面的暴利,导致了许多原本善良的医生,在中间人的诱惑下,用治病救人的双手大肆敛财,为了获取利益,过度治疗、过度用药甚至乱用药的情况层出不穷。面对金钱,人性中的贪婪急速膨胀,化为邪恶。”吕铮以这个案件为素材,创作了长篇小说《夺命医疗》,讲述了医疗系统内理智与贪欲的故事。而亲历案件,成为了吕铮最好的创作源泉,按照他自己所言:“警察作家的优势就在于,厚重的公安经历和脚踏实地的生活。生活,永远比故事精彩!”

除了参与的案件,吕铮也将自己的思考融入到小说中。2007年,吕铮的姥爷患癌症去世,从姥爷去世的那一刻,他感觉一个人面临生死问题时,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从那时起,他就想写一部关于生死的小说,但是一直觉得小说结构构思有缺陷没有下笔。直到2012年,奶奶患癌症去世,生死问题再次触动吕铮的内心,加上多年来的感悟,才真正完成了讲述一位身患绝症的退休警察与城市大鳄斗争故事的《赎罪无门》。

在已经出版的十本小说里,不仅有吕铮的亲身经历,还有他采访同行得来的第一手素材。他告诉记者:“从开始写作起,采访便成了我必修课之一。对待同行的采访,你是不能拿着录音笔,正襟危坐地一问一答的,那样效果不好。所以我的采访基本是在聚会上,饭桌上,每次我开始都会大谈自己侦办的案件,然后再引出其他人的话题。”

小说《巴士警探》便来自一群反扒警察的经历。在和扒警聊天的过程中,他知道了什么叫架天窗、摸里怀、掏后门、抓老了、抓嫩了、甩物儿、挤门儿等等一系列“内行话”,也知道了种种扒窃和反扒的“门道”。这些素材让他的小说从创作的一开始,便有了鲜活的基础。

其实,在吕铮的小说里,人物不仅鲜活,而且有些“邪行”。因为他创作的警察人物中,很少有“精英”、“神探”之类的形象存在,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问题。比如《混乱之神》的主人公便是一位为了破案逼疯自己的老警察;《巴士警探》的男主角是一心想成为刑警却被分在打扒队,从而消极待事的年轻警员;《仨警察》则描写的是三个年轻警察迷茫、矛盾、憧憬和奋斗的故事。就如同吕铮所说:“我写警察,是为了还原警察生活本身,让更多的人了解警察,理解警察。”

吕铮的小说逐渐在公安系统红火起来,但真正将他推向大众的是根据公安部缉捕在逃境外经济犯罪嫌疑人的专项行动所著的《猎狐行动》。今年2月,《猎狐行动》出版,这本书讲述了2014年7月22日到12月31日,公安部在短短160余天内,抓捕600余名在逃经济犯罪嫌疑人的故事。吕铮觉得,身为缉捕队的一员,每天的工作就是取不完的素材。

虚构一个完整的世界

“从2003年至今,我一直要求自己在平静中疯狂奔跑,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平静中选择方向,一旦确立目标就要义无反顾地追求。”吕铮说。而他的目标,说来很简单,要做到却有些复杂。在采访过程中,吕铮不止一次提到,他写小说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警察,理解警察,体谅警察,成为警察的亲人和朋友。

在吕铮看来,现实世界中,对于警察这个职业的不理解并不少见。2010年8月,吕铮警校同学张帆在一次执行任务中被扎成重伤,而在腹部被匕首切开、左臂被砍断的情况下,他还朝着歹徒的方向追出了几十米。当吕铮赶到病房看望张帆时,他实在不敢想象,病床上那个全身缠着纱布,戴着呼吸机的人就是当年班上最老实的,在学校总被人欺负的张帆。

后来张帆荣立了一等功,但网络上出现了一些所谓专业人士对于该事件的“评头论足”,他们之中有人甚至评价“警察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怎么保护群众”。看到这些评论的吕铮感到十分愤怒。为此,他在网上写了一篇短文《不是每个人面对尖刀都有勇气》。他的观点很简单,每个职业都有自己的责任,医生的责任是救死扶伤,教师的责任是教书育人,警察的责任就是在最危险的时候迎着尖刀冲上去。在当时的情况下,无论张帆的处置是否得力,他用年轻生命堵住了带血的匕首,他就是一名优秀的警察。

作家海岩曾评价吕铮,“和我比较关注青年警察的爱情和命运不同,吕铮笔下的青年警察更具有活力和动感。他们活在当下,活在他们的职责里”。的确,吕铮笔下的每个警察都是从年轻时开始,“因为我写的就是年轻人,以我的年纪去写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会非常困难,如果很多领域他不熟悉,那么编造出来的作品也没有任何意义”。吕铮说,自己写作不是想向世人进行说教,更多的是展现,展现一个现实,一种思想。

对于业余时间被写作占满的问题,吕铮常常自我“安慰”,“写作就是一爱好,就当一乐儿就得了。就跟别人下班了喜欢去蹦迪,喜欢喝酒是一样的。别太在乎它,在写作过程中,你是越在乎这个题材,越不敢动笔。你得从心灵上把作家这两个字打倒了,你要觉得它什么都不是,就为了写,而在写作的过程中,不要给自己提什么要求,每次写作,我都告诉自己,写出来很有可能是废纸一堆。如果出不了,我就当写一个日记,出版了那就更好”。

吕铮的期望是继续写下去,一直写到六十岁,“我在小说《警校风云》里塑造了好几个人物:海涛、林楠、黎勇、胡铮等。这些虚构的人物将会跟我一起成长,会有各自不同的职业道路,这样我以后写到打扒民警就是黎勇,所有跟派出所有关的都是胡铮,所有跟经侦有关的就是林楠,预审就是那海涛,这样我就可以虚构一个特别完整的世界,把他们的故事一直写下去,让他们都有一个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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