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离”引导时间点的用法

张 恒

(海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海南 海口571158)

在教授新加坡华人学生学习现代汉语中的时间表达方式时，笔者发现，关于“离”引导时间点的用法，学生普遍存在语义理解上的偏误，而对“从”引导时间点的学习少有偏误。本文将对“离”引导时间点的用法进行分析，以求找出其中的缘由。

首先来看一组例句。

(1)离大学毕业还有两年。(自省语料)

(2)从明天起改为夏季作息时间。(自省语料)

(3)老歪当初的电话一打过来，提起要搞二十周年同学聚会，四十三岁的国家部委某局副局长隋志高听着就像在做梦一般，一脸惶惑地脱口问道:“怎么，离毕业有二十周年了吗?”(徐坤:《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大多数学生初学时都认为例句(1)、(2)是正确的，而例句(3)是错误的。但其实后者也是合乎语法的句子。为使学生在学习时减少理解和运用上的偏误，笔者尝试从功能语法的角度，运用“标记论”对“离”引导时间点的用法给予解释。本文调查的实际语料，大多来自北京大学CCL 网络语料库，亦有少量自省语料。

一、“离”引导时间点的用法

例句(1)里的“离”引导的不是两个地点，而是两个时点。“离”引导两个相隔的时点时，通常我们用说话的时刻(即“现在”)来作参照点。“离”和参照点的组合有两种情况，一是“现在”位于“离”后，一是“现在”位于“离”前(“现在”在实际语句中常常省略)。

(一)“现在”位于“离”后

“现在”位于“离”后，通常指过去的一个时点距离现在的时长，即形成“过去时点+离+现在+时量”的句式。笔者从北京大学CCL 语料库中共检索该类句子8 例，以下是部分例句:

(4)“平陆事件”离现在整整三十五年了。(李敬泽:《“六十一个阶级兄弟”今何在》)

(5)结果发现，年龄越大，一周以前离现在的距离越来越小。(方富熹、方格主编:《儿童的心理世界——论儿童的心理发展与教育》)

(6)光绪二十年，离现在有三十多年了。(许地山:《海角底孤星》)

(7)我认识他时，也不过十多岁，离现在将有三十年了;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个少爷。(鲁迅:《故乡》)

“现在”位于“离”后，也可以指将来的一个时点距离现在的时长，即形成“将来时点+离+现在+时量”的句式，该句式从北京大学CCL 语料库中只检索到1 例。例如:

(8)戈尔巴乔夫将在12 月7 日到联合国发表讲话，离现在还有将近3 星期。

(科林:《我的美国之路(节选)》)

根据语言的顺序相似原则，从起点到终点是无标记的，从终点到起点是有标记的。这一原则不仅适用于空间概念也适用于时间概念。换句话说，从一个时段的起点到它的终点(即按时间的自然顺序:过去→现在→将来)是无标记的，反之则是有标记的，如下所示:

由此可知，例句(4)至(7)都是按照时间的自然顺序即从时段的起点(过去时点)到终点(现在)来表述时间段的，它们的句式义是表示过去距离现在有多长时间，是无标记的。而例句(8)则是逆时间自然顺序的，即从时段的终点(将来时点)到起点(现在)来表述时间段的，是有标记的。也就是说，“过去时点+离+现在+时量”的句式义是无标记的，“将来时点+离+现在+时量”的句式义是有标记的。

判断一个句式是无标记句式还是有标记句式要从使用的频率、分布的范围等多个方面来分析［1］。使用的频率高、分布的范围广的句式是无标记的，反之是有标记的。从上述两种句式在语料中出现的频率、分布的范围来看，“过去时点+离+现在+时量”的句式(例句4-7)是无标记的，如果像例句(8)中那样，“将来时点+离+现在+时量”则是有标记的。据笔者从北京大学CCL 语料库的语料检索结果来看，二者的使用频率之比是8:1。

无标记的句式表达无标记的句式义，构成的组配是无标记的;有标记句式表达有标记的句式义构成的组配同样也是无标记的。于是形成两个无标记组配，如下所示:

(二)“现在”位于“离”前

“现在”位于“离”前，通常指未来的一个时点距离现在的时长，即形成“现在+离+未来时点+时量”的句式。笔者从北京大学CCL 语料库中共检索到该类句子30 例，现摘录部分例句如下:

(9)陈露也说，现在离世锦赛尚早，自己还没进入状态，参加冬运会只是为长春市拿分，“也就使出了八成劲吧”。(《人民日报》1995 年1 月21 日)

(10)他说，现在离1997 年中国恢复对香港行使主权已不到900 天了。(《人民日报》1995 年2 月24 日)

(11)现在离收租的时期又远得很……(苏青:《归宿》)

(12)现在离春节还很远，也没有压岁钱供他挥霍。(毕淑敏:《进当铺的男孩》)

“现在”位于“离”前，也可以指现在距离过去的一个时点的时长，即形成“现在+离+过去时点+时量”的句式，如例句(13)、(14)。

(13)现在离国庆节很远了。(《现代汉语倒序词典》)

(14)怎么，(现在)离毕业有二十周年了吗?(徐坤:《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同样根据顺序相似原则，据前文的分析同理可以推断出，“现在+离+未来时点+时量”的句式义是无标记的，“现在+离+过去时点+时量”的句式义是有标记的。从二者在语料中出现的频率、分布的范围来看，“现在+离+将来时点+时量”是无标记句式，“现在+离+过去时点+时量”是有标记句式。无标记的句式表达无标记的句式义，构成的组配是无标记的;有标记句式表达有标记的句式义构成的组配同样也是无标记的。于是又形成两个无标记组配，如下所示: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离”引导相隔时点时，该时间点既可以是过去时点也可以是将来时点。被学生认为是病句的例句(3)，就是有关“离”的“无标记组配4”这种情况在语言当中的具体表现。该类例句既不是方言用法，也不是病句，而是一个合法的句子。此类句子的存在正是“标记颠倒”现象在语言里的一种表现，符合语言规律。

二、“离”和“从”的不对称

在现代汉语中，“从”也可以引导时间点。例如下列句子:

(15)从早到晚。(《现代汉语八百词》修订本［2］)

(16)从今以后。(出处同上)

(17)从开始上学到现在小华一直成绩很好。(出处同上)

(18)从上回大家给我提了意见，我就

经常注意改正。(出处同上)

从句法形式上看，“从”和“离”一样可以引导表示过去、现在或将来的任意时点。而从语料调查结果来看，没有时点在“从”之前的句式，这一点和“离”不同。

也就是说同样是引导相距的时间段，“从”和“离”在形式上存在着如下对称与不对称。如下所示:

从隐省的角度来看，“离”和“从”也有不对称之处。“A 离B……”表示的是相隔两点A 和B 间距如何，在具体的话语中，A 点在句法表现上或省略或隐含，但语义理解上不可无。而B 点在句法上永远不可省，即在句法形式上“离B”不可省。例如:

(19)现在离春节只有10 天了。(自省语料)

(20)离春节只有10 天了。(自省语料)

(21)*现在离只有10 天了。

这样的特点在“过去时点+离+现在+时量”的句式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从北京大学CCL 语料库中共检索到8 个例句中省略A 点的就有6 个，而无一例省略B 点。

而同样是表示相隔两点A 和B 间距如何“从A到B……”，在具体的话语中，“从A”可省，“到B”不可省。即不能用“从A”表示间距。例如:

(22)到现在小华一直成绩很好。(自省语料)

(23)*从开始上学小华一直成绩很好。

“从A”单用时只表示起点。例如:

(24)从明天起改为夏季作息时间。(自省语料)

(25)从上回大家给我提了意见，我就经常注意改正。(自省语料)

由以上分析可见，“从A 到B……”句式中“从A”可省，“到B”不可省;“A 离B……”句式中“从A”可省，“离B”不可省。二者在“B”的不可缺省上是一致的。

上述分析是笔者对“离”引导时间点用法的一点肤浅的认识，希望对华语教师的实际教学有所帮助。此外，关于“离”的词性、“离”在句中的分布倾向等问题，还牵涉一些其他认知因素，值得进一步研究。

［1］沈家煊.不对称和标记论［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5:32-34.

［2］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修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130-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