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的秘密

2015-04-24 07:38邵江红
山花 2015年2期
关键词:苏苏上司

邵江红

说出来的秘密

邵江红

自从那天沈不夕将秘密倾诉给苏苏听,苏苏就感觉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那么一丝细微的变化。昨天沈不夕说刚好路过苏苏单位,“顺便”给苏苏送来一盒小礼物,苏苏一看是一个精装的雅诗兰黛组合。苏苏当时心里就掂了一下,觉得沈不夕这礼物送得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感觉。

苏苏重新审阅了三名应聘大学生的有关资料,想抓紧时间进行面试和录用。她将资料分别装入三个档案袋放入办公桌待办文件兜,一眼就看见了那盒雅诗兰黛,心里又飘忽起那一丝难以名状的滋味。这个时候,电脑发出一声细细的“滴滴”声,她转头看向页面,手指一动鼠标,看见QQ聊天中“铁马金戈”的头像跳动着。

“铁马金戈”:你忙什么?

“苏小妹”:生活。

“铁马金戈”:半年营销报表出来了,你猜如何?

“苏小妹”:幼稚,这么问我,肯定是大喜了。

“铁马金戈”:哈哈哈哈,晚上来我家吃饭吧。

“苏小妹”:OK。

苏苏随即关闭了马戈的对话框,点击沈不夕:晚上马大主任有请。

苏苏在五年前带着十余年大企业人事工作资历跳槽到天宇纺织集团有限公司任人力资源管理中心主任的时候,马戈已经是该公司营销中心主任了。大凡成功的营销主任都会有自身特有的长处,马戈的长处一眼就能让人看到,因为马戈漂亮,漂亮的女人在生意场中有气场。苏苏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脑海中立马跳出留了长发的蒋雯丽的形象。其实很多人都说马戈长得像蒋雯丽,再就是被称为传奇的马戈的酒量。苏苏到天宇工作后不久便迎来了一次公司年会,因为马戈的工作绩效突出,成了酒会的中心人物。酒会过半的时候,董事局的几位大大级人物与马戈的对酒渐渐形成合围之势。苏苏见多这样的场面,熟知这酒会的女一号,往往会在赞誉声和酒精的刺激中卸掉自控能力。果不其然,很快见马戈已经七八分的醉意,面如桃花,虽然还是妙语连珠,但已经呈现出来更多的兴奋,知道马戈即使再海量,毕竟是四十多岁女性的体能,肯定撑不了多久。苏苏起身走向走廊,果断地拨通了马戈的电话。马戈向桌面略施歉意,边接电话边向大厅外走,苏苏将她“引导”进洗手间,马戈果然一通狂吐。待苏苏回到大厅的时候,听见主桌有人在叫“蒋雯丽去哪里啦?”这时候苏苏带着她的团队端着酒杯盈盈上前:“各位领导,人力资源管理中心的俊男美女前来拜年。”

苏苏和马戈虽说在同一个集团公司工作,但是营销中心拓展后的办公楼单独在外设立,与总部相隔两个街面。苏苏和马戈在单位里各主自己的场,酒会之前两人也就几次会议中见过,但是苏苏对马戈有一种很直接的好感,酒会是一个契机,经过酒会事件后两人在私底下已经是很要好的姐妹了。不久苏苏就知道,马戈这几年业务开展顺风顺水,不仅仅是因为她是美女,还因为她所学专业对口上,更因为她做老师的丈夫有一个表哥是市委秘书长。

沈不夕比苏苏先到马戈家。当年马戈将室内装饰设计师沈不夕介绍给苏苏的时候,两人一见如故。特别是孩子们上高中以后,她们家庭羁绊相对少了很多,三个女人经常一起吃个饭洗个脚或者去唱唱歌,无话不说。

苏苏进门时,沈不夕在QQ上聊天。因为马戈掌勺的时候拒绝他人帮忙,所以苏苏也不客气,顺势坐在沈不夕的旁边。

“呵呵,这个人老搞笑的,总想隐瞒自己的信息,又不会说谎,切切。”沈不夕说。

苏苏看对话框里的那个名字叫作卢宝良,就问:“真叫卢宝良?”

“是啊,大叔智商情商都偏低,都乖乖坦白了。”

“这种你也聊?”

“他说是加一个熟悉的朋友,不料输错一个号码,就进了我的好友圈。本来也没啥好聊的,谁知道这人这么二,开个玩笑也当真,讽讽他也拎勿清。”

苏苏“呀”地一声:“网络骗子,这是他的手段,装二,骗你上当。”

“骗我什么?骗我钱还是色?”沈不夕运筹帷幄地说,“我查过了,是公务员。”

“哦,那当心他爱上你。”

沈不夕抬眼看看苏苏,抿嘴一笑:“可不是,他已经说很想见我了,只是两个城市有距离。”

“玩一把如何?”苏苏说,“写上周末你去他那儿玩,叫他在高速出口接。”

只听键盘敲打声。一会沈不夕“呵呵”笑起来:“他说分秒都在数着过,真的假的啊?”

“我来。”沈不夕就将笔记本往苏苏面前推,苏苏的纤纤手指在键盘上跳舞,然后两人“咯咯,咯咯”地笑。“今生遇见你太晚,来世我们做更久的朋友,可好?”

“两位女妖,开饭啦!”马大厨一声娇叱。而这时,先生马见成像是踩准节奏一样,“咔嚓”推门而入。

相比苏苏和沈不夕的丈夫,高中语文老师马见成生活有规律得多。沈不夕的丈夫戴老板从政界下海“混”进房地产开发行业,目前主要阵地在安徽。苏苏的丈夫从军队转业,还在公安战线与违法犯罪作斗争。戴老板与马见成是同学,所以沈不夕和马戈相熟已久。

饭香让马见成直接入座餐桌,双眼盯着菜肴:“感谢两位啊,没有你们,我哪有这般好喝好吃啊!”

苏苏从来不怀疑马见成略带矫情的措辞,如果没有她们来,估计马戈也是草草打发晚餐,不太顾及马见成的胃。

马见成不喝酒,是因为他对酒精过敏。苏苏不喝酒是因为她实在不喜欢。于是,马戈和沈不夕喝得风生水起,马见成和苏苏聊得煞是热闹。四个人在一起聚餐,经常把气氛搞得像过节。马戈在家里和在职场完全是两副作派,小妇人一般地入厨搞卫生,当马戈收拾餐桌的时候,马见成手一洗:“来来来,我请美女喝杯花茶。”苏苏和沈不夕便得宠一般,到马见成的书房喝香茗。马见成喜欢书法,苏苏小时候跟着爷爷学,赚着点基本功,便也会在马见成的创作台上洋洋洒洒留下墨宝。

苏苏和沈不夕告辞的时候,马戈说:“明天我去参加一个会议,马见成的汽车在‘住院’,苏苏你上班来转下接他,做下司机哦。”

“哎呀,马老师多次接送过我,明天我接他,OK。”

在苏苏的印象里,马见成一直是个很健谈的人,偶尔来点幽默,自己还不笑。马见成有三年英国留学的经历,这三年里所有的假期他都不回国,在那里拼命打工赚钱然后拼命在英国以及周边国家感受风情,他不肯浪费在异国的时光。马见成回国后选择教师职业,图的也是每年暑寒假太具有诱惑力,停不住旅游的脚步。马见成讲起那些英国往事的时候,一讲就是一个故事,很有情节。因为马见成工作的学校和苏苏的公司相距不远,两家又在临近小区,苏苏有时就坐马见成的便车。马见成在车上讲那些国外的故事,苏苏经常听得笑岔了气,彻底颠覆了苏苏印象中那些英国绅士的谦谦君子形象。然后马见成就把车子一停:“到了,姐姐。”苏苏比马见成年长61天,马见成俏皮地叫苏苏姐姐,苏苏也居长不让。这时候苏苏就说故事还没有讲完,不能下车。马见成就迅速编个结尾,在后来某个时间段再讲起那个故事的时候,就会有另外一个结局。苏苏和沈不夕都有同感,和马见成在一起特开心特轻松。

苏苏有次和马戈说:“你们真是绝配啊,马见成这么能玩能讲,你这么能赚,快乐无边啦。”

马戈略带娇嗔地说:“当年还不是被他那些故事骗了,又新奇又刺激。”

苏苏的脑子像是瞬间遭遇了一个波浪拍打,马见成的故事是不是特有欺骗性?

苏苏不支持将工作带到家里,她告诉单位里的小年轻,上班时间把自己交给工作,尽量不把工作拖到下班后,如果有人经常在晚上加班,她首先要怀疑此人的工作效率问题,其次会质疑主管的工作机制是否合理。当年苏苏接受推荐来到天宇集团,一来是天宇刚刚缺一个人力资源管理中心主任,二来她详细调研过天宇发展状况,发现天宇系统协调,外贸拓展稳健。这两条很吸引她。苏苏不急不躁,经过一段时间的岗位适应期以后,她着手完善了职工激励机制,使考核评价体系更具可操作性,也更让员工理解和接受。接着将企业文化提升了一个档次,在全体员工中喊响了企业口号,通过才艺比赛,用员工自己的艺术作品装饰走廊文化,渲染氛围。再接着提出构造多渠道人才晋升通道的计划,打通技术和业务晋升通道,使管理岗位上的员工既可以按照管理类职业方向发展,也可以走技术业务专家的通道,有效缓解了管理通道过于拥挤的状况。今年她正着手调研,做一做中层干部选拔任用管理的课题,几乎一年一个亮点,使得人力资源管理中心在整个集团公司内举足轻重。

马见成打电话来的时候,苏苏正全面沉浸在文字堆里,手机发出的呼叫让她一惊,才发现时间已经到午餐的点了。马见成在电话里说,马戈敲他竹杠,要吃神仙酥鱼,就在这附近,下来一起去吧。苏苏想,这不是送上门来的美事嘛,自己辛苦了一上午,头颈都绊牢了,立马就说好。马见成说他去点餐,等下马戈汽车开过来的时候接上走。

如果不是马见成引导,苏苏和马戈是不会找着这地儿的。幸亏酥鱼入口的时候确实味道可以馋煞神仙,她们暂时忘记了这逼仄且脏兮兮的环境。看看马见成那一副怡然的表情,苏苏说:“马老师啊,你这功夫可不见得是英伦风格,绅士们也会找这种地摊式排档来吃?”马见成停住手中的筷子:“我只问你下次想不想再来?”

苏苏不作回答,心想这到底是走四方的男人,那种植于骨子底里的浪漫元素会在任何一个不经意间流露。苏苏忍不住悄悄拿他与家里的那位人民警察作比较,人民警察要么工作值班,要么灰头土脸地回家,还一边脱衣服一边只会问:“儿子呢,儿子?”

马戈以为苏苏吃得不舒服,说:“不来了,下次挑好点的环境吃。”

“嘿嘿。”马见成笑,“我的论文发表,才几个大洋的稿费,只能吃这个啦。”

次日上午,苏苏为三名新招录的大学生作了新员工进门谈话教育,举行了师徒结对仪式,然后由部门经理带走。刚回到办公室,马戈的电话就进来了。“呀,马大主任,又来请我吃饭啦?”苏苏说。

“有万分重要的事情和你说,下来吧。”

心事重重的马戈说的重要事情竟然是她女儿马依风。马依风绝对得到了父母的优秀遗传,美丽高挑,就像画中人似的。如此出落的女生,肯定会吸引众多男生的目光,马戈为此从初中开始就拜托历任班主任老师把握女儿的动向。但是马依风必然是学校的明星,不断有男生送的礼物出现在她的卧室,甚至在情人节的早晨,马戈送女儿上学,打开家门就看见一大捧的玫瑰花盛开在门前的地板上。高三了,已经到了很重要的学习冲刺阶段。都说这个时候的孩子难教育,马戈只能选择在接女儿下晚自修回家的汽车上,似有意似无意会提到早恋教育话题,但是每次都会被敏感的女儿顶回去。有时候马戈为维护气氛,只好避开这个“沸点”,绕着圈子小心翼翼地说话。昨天晚上马戈下楼准备开车去接女儿,还没到车库,就看见马依风和一男生牵着手远远走来,等走到楼道口的时候,马依风握着那男生的手,两人面对面说着什么。最后那男生倾身吻吻马依风的额,再紧紧抱抱马依风,然后目送着马依风上楼。马戈心中的那个恼怒啊,差点就冲过去挥拳,脑子里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分不清是担忧多些还是生气多些。稍平静些的时候,她躲在车里给女儿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班主任在电话里比较含糊地告诉她,大致是班里两个男生都喜欢马依风,在晚自习时不知为何打在一起,结果是一个男生额头出血,另一个男生手背开裂。最后班主任说,他正准备和家长好好沟通一下。

马戈明白了,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女儿在班级里恋爱了,而且极有可能是三角恋之类的。这时,马戈的手机响铃,来电显示是女儿,知道是来告诉她不用接晚自修了,这时的她已经气恼攻心,直接冲上楼撞进女儿的房间,不顾斯文地一顿数落。以前伶牙俐齿的女儿这会儿只是流着眼泪啜泣。马戈将积累了好久的感觉全部发泄出来,她恨恨地说:“我都说得口出血,你还是这么不争气。早恋有几个能修成正果,你看看那个男生,我问过老师了,学习成绩是垃圾一个。”

马依风突然就跳起来,大声吼到:“我就认定这垃圾了,你怎么着。”

马戈深深地叹气。

“那马老师呢?他怎么说?”

“马见成幸好不在家,你知道他多么地宠着女儿,全部地依着女儿,他在还能由我骂她?”马戈红了眼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不是光彩的事情,就是因为早恋,成绩也下降好多。毕竟是孩子啊,万一控制不好,吃亏的还不是我们女孩子。你文章写得好,依风很崇拜你的,你和她说说吧。”

苏苏心里想,我写的是调研报告经验总结计划论文,好像与心理辅导不搭调,但是看看马戈那副神情,没有把拒绝说出口。转而苏苏说:“你也别太紧张兮兮,我们在高中的时候不也收到过男生的信,引导好就是了。”

“根本听不进去,还说那班主任是神经病,把男女同学交往多一点视为瘟疫,哎!”

“现在的老师也真是,班主任应该私底下找学生交流谈心,公开在班级上批评,肯定会导致学生心理逆反。对了,真不行,家长也可以沟通啊。”

“切!”马戈被苏苏这话“追”到了边上,终于说,“也不瞒你了,那男生的妈妈已经打电话给我了,说什么她儿子高一进校的时候是年级前三十位的成绩,现在那是……把责任推得那个干净,哎,我们家傻丫头还不知道,伤自尊啊!”

见马戈流泪了,苏苏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如果找她谈,也可能会伤到她,女孩子一般都不愿让外人知道早恋这档子事。这样吧,我以你的名义写封信,你把信放到她的床头,那她一定会看的,这比语言沟通要柔和吧。”

马戈的大眼睛瞬间亮了一下:“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那你写好发我邮箱好了,我看看然后再打印。”

马戈的心事算是有了一个着落,脸色也比来的时候好多了。“那我走了,还有事儿要忙,稍后我们再聚。”红色奥迪徐徐开过苏苏跟前,马戈探头跟苏苏挥挥手,“这事儿可千万别和人说。”苏苏点点头,看着红色在眼前消失。

“辖区发生群体性事件,全所民警一直在执勤中。”刚回到家的苏苏接到丈夫的短信,一下就打消了做晚饭的念头。儿子住校,丈夫不回家的傍晚,苏苏一般会在外面打发了晚餐再回家,可是这会儿已经到家了,也就懒得再出去。她削个苹果,一杯牛奶,一块蛋糕,然后打开电脑,开始了一个人的晚餐时光。

等《美国骗局》结束之后,苏苏浏览了一下QQ,意外地发现沈不夕在线。沈不夕消遣休闲的常用手段是泡韩剧,如果泡韩剧讲段位的话,沈不夕估计可以到达九段、十段的吧。曾经有一次,苏苏、马戈和沈不夕结伴去逛刚刚装修好的华谊天地,发现装修过的商场确实视线感觉很好。她们走近化妆品区的时候,看见一美男的巨幅商品代言广告非常夺目,那精致的五官无可挑剔,皮肤少女一般,笑容颇有感染力。“这谁啊?好像蛮眼熟的。”马戈说。

“金贤重,韩国花美男。”

苏苏和马戈一起惊叹这韩国男人的帅气,回过神来惊叹沈不夕的眼神很好。沈不夕不屑地说:“这有什么,韩国的明星我都认得。”

“那考考你,就这商场内的。”

果然,沈不夕在运动商品区认出了大名鼎鼎的李敏镐,在皮具区认出了美女李多喜,还有恒大冰泉的金秀贤,每日咖啡的张根锡,佐丹奴西服的苏志燮等,马戈和苏苏不得不认可,请了她一餐中饭。所以在晚上的时间里,沈不夕多半是抱着韩剧做功课,突然看见她在线,苏苏就忍不住要招呼她。

苏苏:今天不看韩剧?

沈不夕:该看的还未杀青。

苏苏:那干什么呢?

沈不夕:聊天。

苏苏:和大叔?

沈不夕:哈哈,你还记着大叔。

苏苏:是啊,后来怎么样?搞定没有?

沈不夕:啥叫搞定?搞定他还不容易。

苏苏:说说吧,见面啦?吃饭啦?上床啦?

沈不夕:告诉你啊,可是秘密哦。

沈不夕:这事开始呢我相信是一次意外的相遇,他加错了号码,我刚好没啥聊天好友,就来者不拒地接受加入了。聊天聊着聊着发现这人特傻帽,每次聊天绕着弯儿绕着弯儿就会跟着我的思维演绎,还真有点入戏的感觉,哪天不在这聊,还觉得空落落的。

沈不夕:有次我外出旅游没告诉他,他找不到我,就在这里每天给我留言,留言的内容每天都是非常想我。

苏苏心想,沈不夕说的有点入戏,应该是很入戏,她说的肯定打折。苏苏接着写:他说很想你,你是不是很受用啊,是初恋般的感觉?

沈不夕:好像是的吧。就好像一个什么剧情里,我们在演对手戏。

苏苏:可别假戏真做。

沈不夕:不会。但是和他聊天很过瘾,在这个对话框里,我不再是我,只是一个角色。他在我的对面,也是一个角色。我们在一个异度空间里上演情感剧,而导演着情节的,是我。他好像特配合的那种。

沈不夕:只要他在线,我们就聊天。我可以不看韩剧,仿佛可以忘记世界,不沐风雨。真的很美妙。上周他来我们这儿开会,一定邀请我吃个晚饭。你知道我,躲着不见不是我的性格,我过去酒店大厅见了一面,聊了一会儿,但是没有吃饭。

苏苏:为啥不吃。

沈不夕:切,我说单位开会,没时间。

苏苏:你厉害,那就拉黑他吧,没意思了。

沈不夕:苏苏你才厉害了,你怎么知道接下去没意思了。

沈不夕等了片刻,苏苏没动静,她继续写:我就有这种很强烈的感觉,网络上发明的“见光死”还真有,现在看见他的头像,怎么也找不到这半年多时间里的那种聊天的感觉,那种等待他上线,猜测他的想法,想象他的生活,还有聊出的那种暧昧,再也没有了,是很彻底的那种。

苏苏:呵呵。

沈不夕:您老是不是很有经历啊,说点故事来听听。

苏苏在网络中,没有故事。苏苏接触网络很早,但是涉及网络聊天有点迟。十几年前,当QQ聊天已经风起云涌的时候,苏苏才申请了账号,而且很快因为密码忘记启用不了,再开通一个账号,就是现在在用的这个,密码立马和手机连在一起,以防再次弄丢。苏苏在原来的单位有一个上司,中年男人,无论是外貌、性格还是风度都很具杀伤力,更何况他还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至少在行业圈子里,他极具人气。苏苏在跟他工作的几年里是最开心也是最顺利的,他不光指导她提高文字组织能力,在生活上也给予了很多的关照,他的某些处事方式直接影响到苏苏的成长,让苏苏对他敬若大哥。有一次苏苏问他,QQ账号是多少,加一下吧,方便联系。上司说好的。但是苏苏始终没有等到他来告诉。过了一些日子,单位里同事在一起吃饭,叽叽喳喳说起上司QQ空间的照片拍得很艺术,短文也很生活很精致,一半恭维一半赞赏,说得上司一杯一杯接小弟小妹们敬过来的酒。苏苏没有敬,她知道本部所有人都加了他的好友,唯有她不是,心里滋生出一股淡淡的酸痛感来。她悄悄看这热闹的场面,明显感觉到上司在刻意避开她的眼光。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苏苏去给他的办公室送一份材料,顺便夹了一张纸片,纸片上写了自己的QQ账号。上司正在接电话,一边接电话一边接过她的材料,苏苏停了几秒钟,见通话没有结束的意思,只好退出了他的办公室。接下来的日子里,苏苏每次登陆QQ,都会留意有没有验证信息在跳动,但是一直没有。苏苏先是很失落,后来渐渐地也淡忘了等候。在单位里,上司一如既往地对人对事,似乎就是忘记了有苏苏要求加好友这事。

有次上司带三个下属去一个山区搞调研,吃了晚饭赶回程,到市区已经将近午夜。司机按照居家线路的近远,将两位就近的同事先送到,然后再送上司和苏苏。这时候上司说,这条道开过去先到的是师傅家,师傅你先下车,已经很晚了,别跑回头路,苏苏我会负责送到的。司机客气了一下,见领导坚持要他先下,就说领导辛苦了。等司机下车,上司转到驾驶座,商务车车厢一下子空旷起来。苏苏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和上司这么单独地在一个车厢的空间里待过,因为这份空旷,仿佛空气也静止了,思维也僵住了,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安静中,上司轻轻咳嗽一下,叫了声苏苏。见苏苏不响,上司微微转头看了看苏苏,问是不是很辛苦,跑了一天。苏苏说还行。上司就沉默了。开过一个街区,苏苏居住的小区就到了。苏苏说谢谢,就准备下车。车门拉动的时候,上司突然又喊了一声苏苏。苏苏停住了拉门的手。上司似乎下了很大的力气,说,苏苏,一直想和你说一直开不了口,加好友那事得给你个交代。说心里话,如果让我选择加好友,我愿意加的第一个就是你,可是,可是我不能。我们在现实中相处得这么好,我们互相信任,互相帮助,你是我非常欣赏非常喜欢的女子,在我的眼里,你和他们不一样,从很早就那样了。上司转过身子,一直在黑暗中看着苏苏。他继续说,如果我加了你好友,网络会拉近我们的距离,会给我们一个私密的相处空间,我怕我在这个空间里会忘记我自己,你会看到我的另外一面,然后,然后我会打扰你平静的生活……我宁愿这样,天天可以在单位里看见你,看见你快乐,做你永远的大哥。

苏苏的眼泪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滑落下来,上司拒绝将她加为好友,苏苏猜测过原因,这是苏苏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的版本。有委屈有惊讶有无奈有心酸,这会儿思维一片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的一个结被解开了,只是解开的时候更加觉得心痛,只好任凭眼泪线似的往下掉。上司扯了纸巾递给她,苏苏接过擦眼泪。过了一会儿,苏苏平静下来,说那我下车了。上司迅速从驾驶座出来帮她拉开车门,苏苏站在他面前,又说了一次谢谢。上司用双手轻轻按住了苏苏的肩膀,两个人离得那么地近,苏苏突然有一种很想让他抱抱的冲动,可是他的双手就只是这样按在苏苏的肩上,轻轻地说没事了吧。苏苏怕眼泪再掉下来,赶紧转身离开。

一个本可能或者可以发生的网恋故事,被搁置在现实中。现实有太多太多的制约因素,让人们之间的关系单纯起来。就像从来没有过那个午夜,苏苏还是苏苏,上司还是上司。苏苏和上司在单位里的交结点全部都是因为工作,只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苏苏偶尔抬起头来,会接触到不远处上司那专注看她的目光,苏苏也不回避,他就朝她展露他的招牌式微笑。很多人都说他笑起来特帅。五年前,上司被总部派遣到杭州工作,行前他将苏苏推荐到天宇集团,他说苏苏完全有能力负责人力资源中心的工作。

此时此刻,盯着沈不夕的对话框,苏苏的脑海里潮水般地泛起往事,五年来除了偶尔的短信问候,没有他的消息,他在杭州还好吗?苏苏无法控制自己,暴涨一种倾诉欲,她第一次将这个秘密压缩成一个简单的故事,告诉了沈不夕。

中午,苏苏刚刚闭上眼想眯一会儿,马戈的电话就来了:“喂,听说沈不夕那点事了吗?”

“什么?”

“那个,那个早衰的事儿。”

啊!苏苏惊得立即挺直了身子。沈不夕和苏苏说这个秘密的时候,不夕说,市场竞争太激烈了呢,单位里除了拼技术拼能力,还拼年龄拼青春,谁都不愿暴露自己的短板。苏苏完全听明白了,不夕想把卵巢早衰这件事情保密。苏苏也认为这本来就是私密性的事情,她除了给不夕推荐了一位妇科内分泌专家,其他没和人说起过。

“到底什么事儿,是不夕和你说的?”

马戈压低声音说:“错不了,我在网上搜了一下,就是女性卵巢出问题,如果年纪轻的话,就不会怀孕生孩子。她才四十多岁,哎呦,这个后果还是很不利的吧。”

是病,总归会有不良后果的。苏苏又想起沈不夕愁眉不展的样子。沈不夕没有马戈那么漂亮,但是长得秀气,身材也好,在单位里也是排在中上水平的设计师。虽说沈不夕家里不差钱,但她是个要强而独立的女人,在单位负责一个部门的业务,她很适应这种忙碌节奏。她是因为月经不调去看了一段时间的医生,吃了不少中药,现在才搞明白这女人绝经早归罪于卵巢早衰。她大量查阅了相关资料,结果是越深入越忧虑,将那些症状无限放大,仿佛自己立马将成为干瘪衰败的老太婆。而在找寻治疗方案的时候,她发现关于卵巢的保养和治疗方面的广告已经铺天盖地,疗效都是绝对的好,好像吃了广告上的那一款,女人就可以回到十八岁。沈不夕来找苏苏说这事,主要也是这阵子身体出现这样那样的不适,老公那里也疲于应付,同时被那些神乎其神的广告深度吸引,但是理智又提醒她中国广告具有很大的虚假性,她急需有一个信得过的朋友可以探讨这个问题,她甚至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和老公说。

苏苏建议听医生的专业指导为好,那样可以保证最大限度降低风险。沈不夕去找过苏苏给推荐的那个内分泌专家医生,隔天还到苏苏办公室和苏苏说了这事,也就在那天她送给苏苏一盒精装雅诗兰黛,苏苏直觉是沈不夕在对她示好,也在关照她别泄露此事,肯定包括马戈在内。苏苏甚至觉得,沈不夕对她不够信任,好像自己也因此多了一份责任。所以这之后,不夕不说,苏苏也不问,她要让不夕放心。这个把月里,苏苏觉得不夕精神状态挺好,气色也不错,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

这马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疑问缠绕了苏苏整个白天。吃过晚饭以后她打开电脑找沈不夕,但是沈不夕的头像灰着。苏苏想,自己可以继续不说不问,但是不能保证马戈不和别人说。而消息往往是这样,通过一轮嘴巴的传递,最后会回到起点,如果沈不夕怀疑自己,那自己就会被嵌进这个怀疑里,所以她要清楚马戈这个环节是怎么出来的。又待了两小时,苏苏发现自己不能说服自己,就给沈不夕打电话。

沈不夕在电话里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说,是她前几天在那个内分泌专家的门诊室门口和马戈相遇,马戈询问,两人聊了几句后分手的。

“她果真和你说了。”沈不夕情绪有点低落。

市美术馆有一次朝鲜书画家的作品展览,市美术馆的朋友邀请苏苏去参观,因为作品展出后反响不错,就像一股异域来风,清新也好,厚重也罢,领略一下不同派系的艺术作品,都是收获。苏苏始终将艺术作为生活的点缀或调剂,诗书琴棋画,她都不深入钻研但是都喜欢。她想到了马见成,觉得这个书画展览很适合马见成,可以说马见成去看比自己去看更有价值。

头天晚上,苏苏将这个书画展的消息在微信中告诉了马见成,马见成对此很感兴趣。苏苏和他说,明天晚上去可好?白天估计我们都走不出。马见成说好。苏苏又说,晚上马戈如果没事,你也叫她一起去。马见成说她不懂的,这有什么好叫的,你真婆婆妈妈。苏苏笑了,这个马见成,还蛮大男子主义。

次日傍晚,苏苏在单位食堂吃过晚餐,就打电话给马见成:“过来的时候打个电话给我,来接我啊,我就在单位。”

“噢,噢,这个这个……”

“怎么啦?有事儿啊?”

“是啊,老婆那个,有病……”

“什么?病了?”

“不是不是,再说吧,我挂了啊。”

这个电话让苏苏浑身燥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非常尖锐地刺痛了她的神经,她立即想到了那一层意思,就好像是一个埋伏很久的地雷,她一直在雷区走来走去,漠视它的存在。这会儿“嗤”地响了一下导火索,她知道,地雷开始炸了。按照苏苏往日的作风,应该一个电话就打给马戈去问情况,但是这会她没有,她需要好好想想。苏苏已经没有心情去看什么展览,一个人在夜幕中走着回家。苏苏敏感的神经在夜风里肆意张扬着,她仔细地回顾这几年和马见成之间的交往,是因为有和马戈、沈不夕的闺蜜关系,也因为三个家庭的密切往来,她有意无意地忽视了某些细节,和马见成相处和马见成聊天投入且随意,就像对待自家一个兄弟,细想那感觉又不是自家兄弟。有一次马见成在马戈面前曾说最和苏苏谈得来,马戈当时接口说你俩好缘分啊。苏苏只当是她亲热的调侃。还有一次她在马戈家吃晚饭,结果天一直下雨,马见成说苏苏再等会儿吧,等会儿我接依风下晚自修一块把你带过去。结果路上堵了会儿,眼见晚自修下课时间近了,只能先接依风。两人在车上说着话,马见成突然呵呵呵笑起来,苏苏问笑啥,马见成说这会儿要是见到熟人,人家会以为我换老婆了。苏苏说你要死啊,哪有男人换老婆越换越老的啊。那可不好说哦。你真是讲假话不打草稿。两人都笑,车子里的气氛浮着一种暖暖的暧昧,苏苏却在刹那间想起了那个上司,想起那个午夜,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男人,可苏苏却有点喜欢眼下这种气氛。想想,再想想……苏苏两个太阳穴生疼,感觉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

第二天、第三天,苏苏和马戈都没有相互联络。这要在往常也没有什么,可正是有前天那一出,所以苏苏变得心细如发,小心地体味着之间的味道。这天傍晚,苏苏打电话给沈不夕:“好久不打球了,去玩一场如何?”

沈不夕马上答应了。

中场休息的时候,苏苏递一瓶矿泉水给沈不夕:“说吧,双马怎么回事?”

沈不夕一口水呛出来:“什么意思?”

苏苏笑了:“你看你,慌什么慌。我是说那两匹马一定有事儿,你知道。”

沈不夕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一定我知道。”

“需要理由吗?”苏苏忍住没说出下半句:你的表情就是理由啊。

沈不夕不响,然后说:“不要问吧,反正我相信你。”

苏苏笑笑。

两人又继续打球,各自出了一身汗。回家路上,苏苏给马戈打了个电话:“马戈,怎么好久没声响了,一日不见你可是如隔三秋啊,哈哈哈哈!”

马戈也“哈哈”地笑:“就是啊,那明天去吃什么?”

“你定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切如平常一样,三个女人,抑或三个家庭,隔三差五找个小馆喝个小酒,约个时间做运动,按照原来的节奏推动着日子的转移。时间“嗖嗖”地,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这天秘书进来说:“苏主任,台湾纺织行业工会代表团来我区,总工会组织一个座谈交流活动,我们集团的马戈主任也在邀请名单中,我已经通知她了。”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并共进晚餐。”

“好的。”

稍后,苏苏拨通马戈的电话:“晚上请你第七厨房吃牛排吧。”

“真不巧,总工会有个两岸交流活动,晚上还得陪客人吃饭。改天不行吗?”

“哦,是的是的,我都忘了这事。那下次再请你吧,晚上我和沈不夕先去打前站,那个老板已经给我留座了,不去岂不可惜。”

这天晚上,苏苏把沈不夕约到了那个排档一样的小店吃“神仙酥鱼”。沈不夕一口下去就直呼:“不错不错,你怎么找的地儿?”

苏苏笑笑:“两个月前马见成的论文发表,马戈发嗲敲他竹杠,马见成就安排在这里请吃的。我也不认识这角落,还是马戈开车过来接的我。”

“呵,是马戈接的你?”

“怎么?你那儿还有另外的版本?”

沈不夕愣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说:“马戈说马见成论文发表,本来想过过两人世界,你又掺和进来了……”看看苏苏脸色很平静,沈不夕又说,“她那天发飙了,边哭边说很多事情。喂,她已经两次问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可都说没有的哦。”

“你看我们三个是好闺蜜吧,我们之间会有秘密吗?”

沈不夕听得很明白,她看看苏苏,苏苏也看看她。不夕说:“马见成有个秘书长表哥,你知道,这官场上的男人,很吸人眼球的哦。”苏苏给沈不夕又夹了一块酥鱼。“秘书长身边,红粉佳人可是不少,其中有一位是我们市电视台的当家花旦,当时似乎有点黏。结果秘书长夫人果断地摔了一只茶杯,丢下一句话,秘书长就乖乖回来做好男人了。”

“说什么了这么厉害?”

“秘书长说,他和女主持是工作接触,没什么关系。夫人说,就是要将关系扼杀在萌芽状态,这是对你前程最大的关爱。这不,马戈说马见成越来越拿你当事儿,动不动就人家苏苏怎么怎么,所以马戈要将关系扼杀在萌芽状态,她那是搬了个版本,可能也摔了个杯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苏笑了,笑得一点也不开心。

次日一上班,苏苏干净利落地删了马见成的电话号码,将QQ、微信账号全部拉黑。一小时左右,马见成的短信飞进了苏苏的手机:怎么?不要我这个朋友啦?

苏苏盯着这个短信看了老长时间,觉得跟这个男人竟然找不到一个字可以说,这会儿却想起了沈不夕的那句“很彻底的那种”,于是直接点了删除。

自此一天沉默。快下班的时候,马戈给苏苏打电话:“苏苏,依风今晚不上夜自修,我回去做饭,过来吧。”

苏苏的心在刹那间被暖了一下,但很快就冷却下来。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泪水线似的滑下脸庞。“不了,我还有事,谢谢呵。”苏苏抬手抹了把流到下巴处的泪水,仿佛听见和马戈之间的感情,正如一块好看的金帛,刺刺啦啦地发出撕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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