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进也门改革的萨利赫总统

郑达庸

导语：1986年底，我奉命前往阿拉伯也门（俗称北也门）工作，任大使。在外交部，学习阿拉伯语的干部几乎都有去也门工作的机会，一是也门和中国建交（1956年）很早，派往也门工作机会多，二，也门是锻炼阿拉伯语外交干部提高语言能力的好地方，有句笑话说也门是阿拉伯文干部的学习班，这说法不为过。也门位于阿拉伯半岛南端，红海之滨，首都萨那是座山城 ，海拔一千八百公尺，虽说四季如春但高原缺氧，比其他阿拉伯国家，经济比较落后，属于艰苦地区。到了萨那，我期待着向也门总统萨利赫递交国书的日子。不久，也门外交外交部通知使馆，萨利赫总统准备接受中国大使国书。第一次见到萨利赫，他给我印象很深：虽然个头不高，身着深色西服，但军人风度十足，留着阿拉伯人的小胡子，目光锐利，严肃中透出友善。萨利赫面带微笑接过国书后，我向总统发表颂词，表示竭尽全力完成国家交付的使命。萨利赫点点头，示意让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会见时间不长，萨利赫说话很简练，表示欢迎新任大使到任，称赞两国关系友好，对坐在一边陪见的也门埃利亚尼外长说，要协助新任中国大使完成使命。萨利赫访华1987年12月，阿拉伯也门共和国总统萨利赫访华，这是萨利赫上台后第一次访问中国，我国政府高度重视。邓小平同志在人民大会堂会见他。宾主谈话融洽，萨利赫毕恭毕敬，谦虚、认真地听取邓小平同志对治国理政、发展经济的谈话。小平同志的一席话，让萨利赫十分振奋，他表示，中国是也门的好朋友，在也门人民心目中，中国有崇高地位。接着，萨利赫诚恳地说，希望阁下的光辉思想照耀着也门发展前进。萨利赫原计划访华四天，日程安排很满，突然提出提前一天回国。原来并不是我方接待的事，而是国内出了大事，总统必须立即赶回。据后来了解，也门部落间发生了激烈冲突，双方几乎兵戎相见。也门部落在地方势力很大，可说是“土皇帝”，在一定程度上，萨利赫还需要利用部落势力管理地方。这次出事是两大部落下属的山区争水，只能靠总统出面避免武装冲突。经调解，双方各杀一头牛了事。朋友告诉我，萨利赫实权控制的地区只是首都萨那和中部伊卜和海港荷台达之间形成的三角地区，其他地区鞭长莫及靠部落酋长维持。过去出过这么一档子事，就知道部落势力之大。中国前驻也门大使出行北方，大使座车虽然插有国旗，在山路上仍被部落兵劫去，大使和随同馆员被赶下车，站在路旁，后经朋友协助带回萨那。次日去外交部交涉，外交部很为难，说部落辖地，建议大使还是直接去见酋长，大使只好去见艾哈迈尔大酋长。大酋长听后，向大使道歉，向身旁人发火，问道怎么抢中国大使的车，并当场允诺给大使提供一辆奔驰车，找到车后一定立即奉还。大使感谢，说不用提供车了。我在也门期间，经常拜会大酋长，看到院内有不少手戴镣铐的犯人，蹲在墙根晒太阳，可以说部落领地是个“独立王国”。萨利赫对他们为霸一方，一眼睁一眼闭，他决定成立“总人民会议”，以牵制部落势力。中也关系源远流长萨利赫政权之前，也门全称是“穆塔瓦基里耶也门王国”，国王是艾哈迈德，王太子是巴德尔亲王，1956年中国同埃及建交，陈家康任大使，同时兼任驻也门王国公使，张越同志是使馆常驻代办。那时山区没有公路，从红海港口荷台达上岸，去北方的首都萨那，除了徒步，就是骑毛驴。据说陈家康大使骑着毛驴去萨那呈递国书。中国在萨那自己设计建造了大使馆。使馆和大使官邸都在一起，为了安全，围墙相当高，三层楼窗户小，而且外面有铁栏，总之关上门窗，一座楼像一个碉堡（后建了新馆舍）。1957年，巴德尔王太子访华。“要想富，先修路”。中国决定援建也门荷台达港至首都萨那公路，公路全长230公里左右，路段全部在山区，工程之艰巨世界少有，中国把修建康藏公路的工程队伍调往也门。公路不宽，来往双行，弯道（号称九百九十九道弯）狭窄，极易发生车祸，山谷里可见不少汽车残骸。荷萨公路贯通北南也门，是国家大动脉，也门人称之为“共和之路，开放之路，友谊之路”。这条公路对也门步入新世纪起了关键作用。也门共和革命成功初期，外部势力企图扼杀新生政权，新政权靠这条公路运送人员和物资，抵挡了外部干涉。也门原来闭关锁国，修公路，建机场，与外界沟通，打开国门，带来国内经济发展。这条路由中国无偿援建，体现了中国和也门的友好关系。修这条公路五十多名工程技术人员为也门献出宝贵生命，也门当局特别在萨那公路终端附近一小山坡上拨出一片土地，修建墓地。我们称之为“张工墓”，以张工程师为首的牺牲者都埋葬在这里。后又有医疗队人员和使馆人员也埋在这里。主墓碑上镌刻陈毅元帅题词“青山到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诗句 。每年清明， 使馆人员到此献花凭吊，访问也门的中国国家领导人也来此地凭吊烈士。萨利赫任职期间三次访华，目的借力中国搞建设，中国给予了大规模援助。援建项目和后来承包公司接连进入也门。通过竞标，中国公司也承包了外国给予也门贷款兴建的重大项目（公路桥梁医院等）。那时，萨那等大城市街上都见到中国人。说实在的，中国援建的工程项目都是“难啃的骨头”。也门缺医少药，中国派出医疗队，在萨那的医疗队是北京派出的。在山区农村老百姓有了病扛着，大病治不起，得慢性病的不少。我们妇科大夫发挥了重大作用。北方著名部落酋长夏瓦里布的夫人，怀孕难产，中国大夫进行了剖腹产手术，一个大胖小子出生了，酋长高兴极了，一是保住了夫人的命，二是第一个男孩太重要了，他的地盘有继承人了。中国大夫们说，病患给老百姓带来的痛苦，难以言状。医疗队因陋就简，克服困难，尽全力救死扶伤，他们医德高尚，给中国增添了不少光彩声誉。应该对他们大书特书，让中国老百姓知道。萨利赫做了三件大事1962年，年仅20岁的 萨利赫，在埃及共和革命的影响下，率领自由军官组织武装起义一举推翻王朝，北也门建立共和政权。1978年升任总统，执政期间，利用部落势力平衡国内各种政治力量，启用技术官僚掌管中央和地方重要部门。应该说，在萨利赫的领导下， 也门第一次有了中央集权的统治架构和系统，在强权控制下， 也门政局基本稳定，国家经济得以逐步发展。也门是有三千年历史的古国。北也门一战后宣布独立，南也门十八世纪末叶被英国占领，称之为“亚丁保护地”，实际是英国殖民地，冷战时期，前苏联在埃塞俄比亚势力增大，为控制红海入印度洋出海口战略要地，同南也门政权建立密切关系。事实上，南也门靠苏联经援过活。驻萨那期间，我们曾去南也门首府亚丁看看，总的印象这个国家几乎为打仗服务，见到许多军事设施，街道冷清，商店缺货，货架子成了陈设柜，装点门面，价格高得离谱，政府做到能保证老百姓生活基本需要就不错了。想到萨那的商店市井供应，差多了。南也门称国家为“也门民主社会主义共和国”。萨那人士说，南北也门之间有座无形的“柏林墙”，这座墙只能靠经济冲破它，不能打仗，否则死的都是也门人。萨利赫的政府也是靠经济打头阵，同南也门执政党领导人称兄道弟，南也门执政党发生内讧火拼，萨利赫隔岸观火，未趁人之危南进。1990年5月25日，南北协商实现统一，萨利赫立了大功。从此一个统一的也门屹立在阿拉伯半岛南端，也门的国际地位日益提高。美国亨特石油公司在也门马里卜地区钻出石油，靠近边境的南也门地区也发现石油，国家发展大大加快。我们进口了也门石油，油质不错，为中国炼油厂所欢迎。几个小插曲在也门工作期间，多次见到萨利赫。有一次，萨利赫为中国援建的妇产儿医院落成剪彩。萨参观楼内诊室，看到窗户旁墙上有许多裂缝，当时他对随从人员说，把中国大使叫来。我赶忙过去，他没说话，用手指着墙上的裂缝让我看看。我点点头，表示歉意。这座医院多灾多难，随同参观的也门工程师对我说，医院建了七年，当时动工，我的小孩出生，现在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了。国内派组调查医院工程质量，发现不少问题，走后没有下文。前卫生部长陈炳章来也门参观，看到医院，惊讶又生气地说，怎么没有产床！医院一层两楼通道地面对接处一高一低，只好铺成一个大滑坡，病患者行走不安全。一次萨利赫总统在外地参观，他手指上有个小脓包，去了中国医疗队住地，认为涂些消炎药就可以了，谁知大夫用手强捏萨手指头，把脓挤出来，不料疼痛难忍，萨休克躺在床上。随同人员大惊失色，医疗队知道是总统，惹祸了，赶紧给使馆打电话。幸好，萨利赫醒了，面有难色地离开了。萨利赫访华时赶上我们冬季，来到北京就得了感冒。坐在汽车里不断咳嗽打喷嚏，一个劲地醒鼻涕。随团也门医生给药，萨不吃，问中方有没有中药治感冒。中医大夫来开了羚翘解毒丸，那时候好多中药都是大蜜丸子，萨 二话没说，大蜜丸子放在嘴里，苦苦地嚼着，咽下去了。1991年4月，我奉调回国。也门南北统一谈判结束即将宣布统一，一国不能同时有两个大使，我的也门使命结束。行前向萨利赫总统辞行拜会。在总统府内，接见我的除萨利赫外，还有来自南也门的后来任副总统的比德在场。我感谢萨利赫总统在我任期内对我工作的支持，表示相信中也关系在萨利赫的关怀下将继续发展。萨利赫亲切地同我交谈了一会儿，表示中国是伟大的朋友，将一如既往竭力发展也中友好合作。2011年，阿拉伯世界发生“茉莉花事件”，政权更迭之风席卷北非和阿拉伯半岛诸国。萨利赫在也门局势反复动荡中，于2012年2月27日签字退位，结束了长达三十三年的执政生涯。也门历史从此进入了没有萨利赫的新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