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的乡愁

2015-05-06 07:31潘明喜
青春 2015年4期
关键词:乡愁月亮故乡

潘明喜

爸爸的眼泪

那年我二十岁。每天学校与家两点一线,紧张枯燥,我的活动半径从来没有超过五公里,日子非常单调。家庭的重负让爸爸沉默寡言,他每天忙碌在田头,很少与我谈心,更没时间过问我的功课。度过了煎熬等待的七月,我收到了北京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从此可以成为居民户吃皇粮了。爸爸的神情,既骄傲,又有忧虑。东挪西借,父母好不容易置办好了我的行李,凑齐了前三个月的生活费。

开学的时间很快到了,可南京在哪里,北京在哪里,心里一点概念也没有,不过也不是很担心,已经二十岁了,别人会的,我也能学会。老家发往南京的汽车每天就一班,早上六点,四个半小时才能到达南京火车站。9月8日一大早,天还没放亮,全家都起来了,两个哥哥忙着行李打包;年迈的爷爷反反复复叮嘱我,要注意与同学处好关系,一个人在外要当心;妈妈点着煤油灯忙早饭,不时偷偷地擦着眼泪,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是热气熏的。理所当然,一家之主的爸爸好像是见过世面的,他决定送我到南京。在这以前,我从未出过远门,从未住过校,一直在父母身边,想到马上将要离开生活二十年的地方,投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周遭将全是不熟悉的面孔,在汽车启动的刹那,我心空空的,怅然若失。

到达南京火车站后,才发现南京比我那个村子大多了,不敢乱跑,在车站附近的餐馆我与爸爸一人一碗三鲜面,三角钱一碗,然后到附近的车站旅馆住下,非常简陋,可一个床位竟要两块钱。爸爸去鼓楼买火车票,车票是后天下午的,侥幸买到坐票,行李办好托运手续。玄武湖近在眼前,我们不敢去玩,枯坐在旅馆。第二天上午,因为要农忙,因为要省两块钱的住宿费,爸爸看看没什么事,要回家。他嘱咐我上火车后车票要保管好,出站时是要查票的,又塞给我几块钱,说“不要怪爸爸,没钱送你到北京,路上自己当心点”,就回家了。我独自一人呆坐在旅馆,心里有点发慌,迷迷糊糊,一会儿想到侄女可爱的笑脸,一会儿想到慈祥的爷爷,一会儿想到悄悄抹眼泪的妈妈,面对新世界的欣喜之情全然没有,倒有点恍恍惚惚,神不守舍。

9月10日下午,我拎着一只随身的箱子,如刘姥姥般随人潮进入火车站,检票登车,靠窗而坐。站台上满是挥手告别的人,车上车下人声鼎沸,我却显得孤单无助,多么渴望也能看到自己的家人啊。也许是父子天性,有种直觉支撑我,我坚信爸爸一定会来的!

火车就要开动了,我依然不愿放弃最后的希望,执着而顽强地看着窗外的站台,期盼着,祈祷着。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是爸爸,是我的爸爸,他正焦急地沿着火车,一个一个窗口找过来。我一下子跳起来,使劲探出身子,拼命朝爸爸招手,大声喊道:“爸爸,爸爸,我在这儿!”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似一个迷路的孩子猛然看到亲人。爸爸气喘吁吁小跑到窗下。他告诉我,昨天回家后,爷爷责怪他,妈妈埋怨他,怪他不该把我一个人丢在南京,他也懊悔不迭,今天一大早又匆匆忙忙从家里赶来。以前一直在父母身边,总以为自己大大咧咧不屑动感情,这一刻才知道在父母眼里我永远是孩子,我也愿意永远享受父母的呵护。

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启动。爸爸与周围鲜亮的人群格格不入,于千万人中一眼就能看见,上身一件蓝咔叽的中山装,没有衬衫,皱巴巴的裤脚还卷着,光脚穿着一双黄色的解放鞋,手持一把油布伞,但他努力放飞希望,我将背负着他的希望前行。

妈妈的针线

唐诗《游子吟》中“慈母手中线”,简朴精炼,情深意切,感动了一代又一代。静中有动的画面,针针线线,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母子深情。只要看到这个句子,许多年前妈妈穿针引线的样子,立即飞入我的眼前。

家里大小八口人,只有妈妈一人做针线,所有人的鞋子全部要妈妈一针一线纳出来,平时穿马虎点问题不大,过年时无论如何要保证每人一双新鞋,糊骨子,纳鞋底,缝鞋帮,绲鞋口,绱鞋子,白天要上工,晚上才能做针线,其费心劳神艰辛可想而知。

几乎每年从夏天开始就要做准备工作。做鞋的第一道工序,需要“糊骨子”,这骨子是鞋底和鞋帮不可或缺的内衬。糊骨子,说起来简单,其实是个耗时费力的手工活。夏天糊好的骨子不仅容易晒干,日后也不会霉变。妈妈把家里攒了好久的旧被里子、旧布衣服找出来,撕成一块块碎布片,仔细用水揉洗干净;在脸盆中放上少许面粉,倒进滚开的水,不断地搅拌,调成糨糊;往长条桌上抹上水,铺上一大块整布,往这块布上刷糨糊,刷一层糨糊就贴一层碎布片,贴的时候要趁着布头还潮湿的时候抖开,容易粘贴和抹平;每一层都要铺满,布片连接处还不能相互重叠。这要一气呵成,所以必须要相当的耐心和充足的时间。放在太阳下曝晒,一两天就起壳了,晒硬以后摸起来就如同硬纸板,口头称为“骨子”。有了骨子,做鞋底就方便了,想做多大的鞋,想剪多厚的鞋底就随意了,剪的时候要比对着“鞋样子”。鞋样子是从手巧的人家复制来的,一张鞋形的薄薄纸片,不同的脚有不同的鞋样子,平时夹在一本书里,书收藏在衣柜里,不易丢失。

妈妈有个专门的簸箩,圆圆的,浅浅的,盛满了布头线团,还有剪刀和顶针(针箍)。顶针,像戒指,针扎在鞋底上,靠它顶过去。妈妈穿线看不清,喊我们帮着穿,我们很容易就穿进去,还大笑说“啊?这都看不见”。岁数小,一点不能感受妈妈的辛苦。寒冷寂静的冬夜,有时我一觉醒来,微弱昏黄的煤油灯下,妈妈依然靠在床头聚精会神地飞针走线,针头钝了,在头发上蹭蹭。一针一线,一针一线,全靠手工,鞋帮子鞋底做好了,还有最后一道工序,绱鞋子。庄上是有皮匠的,有鞋楦子等专用工具,但需要钱,妈妈舍不得,自己动手。过年时,穿上合脚的新布鞋,松紧口,黑色面子,白色鞋边,干净,清爽,我们好开心。

五年级的寒假里,听到一个幸福得让我不敢相信的消息,爸爸承诺,今年给我们三个大孩子一人一双皮鞋。从小到大,一直穿的是布鞋,皮鞋好像是童话世界的水晶鞋,想都不敢想,没想到爸爸竟主动许诺。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太激动太兴奋了;两个哥哥更是嫉妒我,觉得他们都到初中后才有皮鞋,凭什么我还在上小学就有皮鞋?我不看他们吃醋的眼神,只管天天盯着爸爸,一天问三遍,怎么还不去把皮鞋拿回来?实际上,越到年关,父母的日子越难过,既要好言安抚债主,又要想方设法把家里的春节弄得红火热闹。那年的三双皮鞋是赊账的。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双皮鞋,系带子的,黑色的,猪皮的。春节时我穿上新皮鞋,炫耀的冲动让我无法自抑,恨不得要把脚扛在肩膀上,绕着大队跑上一圈。

春节前,无论日子多难,父母总会给每个孩子除了添一双新鞋子,还再添一身新衣服,当然,衣服仅限于罩在外面的褂子和裤子。把手艺人请到家里,缝纫机的声音让我的心中充满期待。至于棉袄之类的大件,往往是“新老大,旧老二,补补纳纳是老三”。我排行第三,每当我发出怨言时,妈妈总是用这句古老的格言来堵住我的嘴,格言似乎神圣不可侵犯,我立即哑口无言。所幸的是我个子蹿得很快,到五年级时个子就与老大老二差不多高了。

两个哥哥穿过的大衣,到“补补纳纳是老三”时,我只能当作棉袄了。上初三时,棉袄显得更小了,下摆短,袖子短,妈妈用布和棉花分别接长了一点,一针一针缝起来,两段明显不同,当外套穿是不可能了,只好用一件蓝布的大褂罩在外面。大褂很老式,扣子是布条绞成的长条形扣子,且是暗扣,像老年人的款式。没有选择,虽然一百个不情愿,没办法,只好穿上,否则就挨冻。

上高中了,春暖夏热容易过,但越往深秋,一条单裤已不能阻挡如刀的寒风。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让我穿棉裤,我坚决不肯。这是爱美讲风度的年龄,臃肿的棉裤与青春的风采肯定不协调,即使在“以后会得关节炎”之类的威胁下,我也决不妥协。初冬的风比深秋更烈,寒意逼人。有天中午回家吃饭,看到方桌上铺了满满一桌子碎布片,每片差不多巴掌大,绒绒的,是厂里做秋裤剩下的边角料,妈妈正想办法用针线把一片一片连起来,有的还要用剪刀修一下毛边,神情专注,像个裁缝。刹那间,我呆住了,非常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买不起新的,只能自己动手给我做条秋裤,不是专业的裁缝,却在努力做着裁缝的活儿,那一针一线无不浸润着妈妈的爱。

2018年家电市场整体增速缓慢,市场红利逐渐消失,行业洗牌速度加剧。白色家电整体涨价,其中空调最为明显,主要受终端需求增速放缓、消费整体收缩和行业库存上升等因素影响。但白电行业仍保持稳定增长态势,是家电格局最稳定的一环,美的、格力、海尔三大巨头垄断的格局依旧。2018年白色家电的高端产品需求明显,各大厂商在差异化细分市场发力,空调主要表现在定频到变频,洗衣机主要突出表现在大容量以及洗烘一体。

虽说承包责任制搞了几年,农村情况大为改观,温饱能解决,离富裕还差得太远太远。“万元户”只有报纸上有,我们附近的几个乡大部分家庭还很穷。我见过乡干部下来统计农民的家庭收入,他们的算法令人称奇。有几只鸡,鸡可以生几只蛋,几棵白果树,可以结多少果子,能卖多少钱,有多少自留地,可以长多少蔬菜,采用的全是对未来的乐观估计法,按照这个方法一算,每家财富剧增。实际上假如发生鸡瘟怎么办,假如白果遇上小年怎么办,假如干旱蔬菜长不出来怎么办,干部们不去想这些。爸爸还被评为县里的种粮大户呢,可除了能解决家里的吃饭问题,其他什么也解决不了。

十八岁那年,我的那件罩着大褂的棉袄,从初中穿到现在,又土又难看倒在其次,主要是个子不断在长,显得越来越小。父母咬咬牙,下决心给我做件新棉袄。春节前的几天,裁缝到家里来赶工期,晚上干到十一二点钟,终于在除夕前如期交货。这件棉袄很新潮,面子与棉胆靠扣子连接,可以自由脱卸,面子款式新颖,棉胆是新棉花,暖和,量体裁衣,非常合身。人靠衣裳马靠鞍,穿上它,人立马精神了,心情也好了。一直穿到春暖花开,我才依依不舍地换上春装。

心中的月亮

有故乡的人总会有乡愁,这是宿命。乡愁如影随形,成为游子身体的一部分,许多陈年往事,在忙碌的白天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可当夜深人静时,那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物纷至沓来,没来由地进入梦中。梦醒了,心有点疼,眼角湿湿的。周遭是黑黑的安静,乡愁一下子弥漫开来。

乡愁是淡淡的忧伤,能体味,却不易表达,来自于深深的牵挂和对旧时光的留恋。有人说,你梦里出现的那个人,那个人也在想你。对,年老的父母一定正在想我,老家一定正在想我,又到中秋了,老家的月亮一定正在想我,我要回家!虽然泰州不远,也经常回去,但与父母弟兄还是聚少别多,短暂的相聚对于刻在心底的乡愁,永远是杯水车薪,只要一踏上返回南京的路程,新的一轮乡愁又开始了。他乡是职场,故乡是港湾,就这样我奔波于故乡与他乡,没有感到辛苦,相反内心有满满的欣慰,回家,心灵能获得一种力量。

推开家门,妈妈迎上来,笑着说:才讲到你,这么快就到家了。爸爸患病多年,行动不便,坐在椅子上朝我挥挥手。看到儿子回来了,他们很开心。父母岁数越来越大,可我能陪他们的时间却不多,他们恨不得想天天看到儿女,我们只恨分身无术。珍惜眼前,陪好当下吧。三个人坐在一起闲聊,妈妈说得多,我听得多。虽然小城镇化了,原来庄上各户人家的消息还是有的。妈妈一一道来:张家的儿子不孝顺,不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李家的老人很高寿,九十几岁了,身体还很好;王家的生意很厉害,如今发大财了;赵家的孩子很争气,今年考上了大学……我边听边笑笑,插几句嘴,这些人过去的情况我清楚,现在的情况只能靠妈妈介绍了。我问爸爸妈妈最近的身体状况,妈妈报喜不报忧,连声宽慰我:很好很好,你安心工作。想帮他们找个钟点工,爸爸颤巍巍地说:不要找,我们能行,钱要省着用,要惜福。

东说说,西说说,想到哪儿就聊到哪儿。忽然,我想到个事,问妈妈:过去中秋节晚上吃什么的啊?妈妈这一段说了好长好长,把我带回到遥远的过去。那时月饼有限,再穷再苦,中秋这天家家户户都要做一些糖烧饼,调面发酵包馅,拍扁贴到锅里,孩子欢天喜地,大人累得不行。晚饭前烧饼做好,大人舍不得粘在面盆上的边角料,再加点水加点面加点青菜,煮成一锅咸疙瘩汤。

每次在外地的人回来了,就是家里的节日,人人动手忙晚上的饭菜。两桌人坐定,向父母敬酒,父母看着四代同堂,成就感很强,心满意足。晚饭后,妈妈到楼下敬月亮,几个月饼,几个烧饼,一杯茶,一炷香。天空云多,月亮时有时无,妈妈对月鞠躬作揖,嘴里还不停祷告。

我找好赏月的地方,高港生态公园,那里人少灯暗,场地开阔。现在叫生态公园,很洋气,低洼处是水面,堆土处是山坡,有模有样,可三十年前这里是荒地,杂草乱长,小河小沟交叉,白天人迹罕至,晚上一盏马灯移动,我跟着两个哥哥钓虾钓螃蟹,挣几个油盐钱。此刻,乌云散去,月亮露脸。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河已不是那时的河,景也不是那时的景,时空交错,我浮想联翩,感慨万千。

面对故乡的拆迁变化,我不认同“谁人故乡不沦陷”的咏叹,当年一个又一个人义无反顾离乡,是为了见识外面世界的精彩,总不能只许你活在霓虹灯闪烁的城市,而要求故乡几十年一直亮着煤油灯?父母弟兄在哪里,哪里就是老家,旧友故交在哪里,哪里就是故乡,口音、土地,还有今晚的月亮都是真真切切的故乡。今月曾经照古人,但古人出门时间太长,少小离家老了才回,往往认不出变化中的故乡,“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即使问了,也是白问,而现代交通发达,条件许可时,尽可能抽空常回家看看,随时感知故乡的变化,让我们慰藉父母,让故乡抚摸漂泊。

夜深了,父母已经熟睡,小区寂寂无声,我推窗凝视月亮,清辉洒在我的身上,轻轻打开音响,齐豫那天籁之音开始吟唱佛经,“莲花处处开,一花一净土……”老家的月亮,让我心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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