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归来：“葛沟阻击战阵亡将士墓园”修建记

吴永强

4月3日，《齐鲁周刊》封面故事“山东在1945”中，率先采访报道了临沂西安乐村“被遗忘的486名抗战烈士”，引起极大反响。4月8、9日，台儿庄大战胜利77周年之际，李宗岱之子李大淮和《新周刊》创始人孙冕、省政协委员董方军等人分别来到西安乐村。与此同时，一场全民参与的为抗战将士修建墓园的行动正在展开。

李宗岱：

“独目虎将”葛沟血战五昼夜

4月9日，李大淮终于来到了临沂葛沟西安乐村。

这一天，台儿庄大战胜利77周年祭奠英烈仪式在枣庄台儿庄举行，家住重庆的李大淮应邀参加。之后，他辗转来到西安乐村。77年前的临沂阻击战，他的父亲，著名抗战英雄、“独目虎将”李宗岱曾在这里战斗过。

李宗岱，山东栖霞人，1916年生，曾入读天津南开中学。上世纪30年代初，栖霞当地举行反日集会，十几岁的他上台演讲，因他个儿小，栖霞县长亲自将他抱下台，在当地引起轰动。后来，他报考了太原北方军官学校（炮科）。

抗战全面爆发后，他即奔赴抗日前线，加入了“决死队”，任少尉排长，带兵在津浦线北段沿线抗击日军。在沧州战役中负伤。1937年11月，伤未痊愈即重返前线。

1938年春，台儿庄会战开始，他奉命坚守在临沂葛沟，阻击从沂水南犯的敌人精锐板垣师团。

战斗异常激烈。敌人仗着占绝对优势的武器装备，先是以大炮、飞机进行狂轰乱炸，接着用骑兵往上冲，最后才是装甲车、坦克掩护步兵进攻。李宗岱与战友们沉着应战，看见敌人骑兵冲向我军阵地前，他对准马头一枪，敌人摔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翻身，他跟上去又是两枪。打退骑兵后，敌人的装甲车和坦克又蜂涌而上。没有炮，他们只能用手榴弹和炸药包，有的来不及了，就抱上炸药包与敌人同归于尽。敌人端着刺刀杀过来，李宗岱飞身冲过去，用他手中的大刀一撩，顺势一刀劈下，砍断了敌人的手臂，乘敌倒地，他一个箭步上去又是一刀，将其送上西天。

后来，李宗岱决定以攻为守，从剩下的士兵中挑选18人组成敢死队，去主动进攻敌人阵地。他率领勇士，每个人手持大刀，怀揣手榴弹，趁着月色，如下山虎一般地扑向敌人，手榴弹在敌人阵地上开花；他们挥舞手中的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

由于战况极其惨烈，前面的三任连长牺牲后，李宗岱被任命为第四任连长指挥战斗。血战五天五夜，他们连续击退敌人九次进攻，击毙敌寇400余人。全连160多人最后只剩下29人。

因为他的英勇顽强，率全连出色地完成了阻击任务，李宗岱获得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的明令嘉奖。

以后，在大许家遭遇战中，李宗岱和他的尖兵连又接到攻克寨子、打通道路的任务。他们摸到寨子的东北角，投掷一阵手榴弹后，就冒着敌人密集的弹雨往上冲。李宗岱带头率先冲进寨子，迎面一颗子弹射来，他失去了知觉。在医院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才知永远失去了右眼。

抗战8年，李宗岱三次负重伤，三次重返前线，曾荣获“华胄纪念章”、“国族干诚奖章”和“陆海空甲级奖章”等殊荣。他还将个人所得资金和终身抚恤金折合黄金800多两捐给抗日救亡事业，以“忠勇将士李宗岱”为名的歌谣广为传诵，包括大公报、新华日报在内的海内外60余家报纸都作了相关报道。他被誉为“民族英雄”“独目虎将”“民族楷模”，周恩来曾亲临慰问并给予了高度赞扬。

后来，李宗岱一直生活在重庆。“解放后，由于历史的原因，我父亲一直受到冲击，政治上压抑。被定为‘历史反革命，之后我母亲石淑贤病故。文革期间，被抄家10余次，甚至他过去获得的全部勋章、奖章、奖旗、锦旗及所有珍贵的历史文物、证件全被没收。”李大淮说。

1986年元旦，李宗岱终于得以落实政策，被安排到重庆市人民政府参事室为终身参事。这之前，他很少向别人讲起当年的故事。李大淮问起来，他只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后来媒体记者前去采访，一旁的李大淮才慢慢知晓了父亲当年的往事。

2011年，李宗岱在重庆去世，享年95岁。

该如何纪念77年前的临沂大捷？

3月27日，本刊记者第一次在西安乐村采访期间，对486名抗战烈士身份并不知晓的村民，谈起抗战老兵李宗岱，迫切想联系到李大淮先生。之后，本刊记者辗转联系到李大淮。4月9日，来到西安乐村的他感慨不已，告诉本刊记者：“这些村里的老人们，能够为牺牲的486名将士立碑，让我很感动。”

李大淮见到了村主任刘建富98岁高龄的奶奶。1938年，老人22岁，刚嫁到这个村子不久。战争之前，她和家人外出逃难，乞讨。战斗结束回到村里，见到了惨烈的一幕：遍地尸体。

“离我家小胡同不远的地方，一个连长躺在那里，还有一口气，当时没有任何办法把他送到医院，我奶奶给他喂了水。到了晚上，连长便不幸去世了。去世后，我奶奶和别人一起把他用门板抬到安葬的地方。”刘建富说，“至今她还记得连长的样子，长方脸，个子挺高。我们很想知道，他有没有后代？有没有关于他的影像资料？”

追忆起当年的临沂阻击战，面对日军王牌军——板垣征四郎师团，李大淮说：“父亲他们是杂牌军，武器奇缺，打阻击很艰难，上面飞机下面大炮，敌人还有坦克装甲车。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他们胜利了，第一次打败了日军的‘钢军。那种精神，对我们是种鼓舞。作为儿女，我也感到自豪。”

“父亲他们在葛沟原定打三天三夜，却抵抗了五天五夜，为台儿庄大捷赢得了时间。”当时，临沂师范门前展出葛沟打伏击歼灭敌人的弹药、军需物资，全城振奋。阻击战圆满完成任务，但是，却有那么多将士埋骨荒野。

“台儿庄一战成名，纪念馆能做得那么好。临沂大捷也是一战成名，应该有一个纪念的地方。”李大淮说，“接下来，我会和有志之士共同参与，争取早日完善英雄墓地、纪念碑，并做一些公益活动。”

3月18日，中华民间社团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活动筹备大会在重庆召开，李大淮担任执行主席。3月29日，筹委会一行来到著名侨乡广东省揭阳市，进行访问交流活动。作为抗战将士的后代，李大淮感觉自己有义务去完成团结中华儿女、纪念抗战英烈的使命。

自由无惧，岁月有念：

一场全民参与的“立碑行动”

4月8日，《新周刊》创办人孙冕、省政协委员董方军等一行分别从广东、香港、北京等地赶到西安乐村，实地查看486名抗战将士埋骨地。

一行人赶到将士们埋骨的杨树林，进行了祭拜，祭文曰：“感谢守护这群英魂们的父老乡亲，感谢为这块碑护基培土的人，感谢在此碑前悲伤和深思的人，最是深切感谢石碑下无名无言、有血有种战死的人，因为你们，自由无惧，岁月有念……”

孙冕在微博中写道：“无法用文字和语言描述自己的心情，惟有点炷香火，对泥土下的先烈说：感谢一直守护着486位英烈的父老乡亲，感恩你们的赴汤蹈火，没有你们的壮烈献身，那来我们今天的美好生活。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承诺，要在此给你们修建一个家，让子孙后代可以看到你们在天之灵仍蔽护着这片国土，与其共存！”

当天下午，他们还和当地民政部门相关负责人等进行座谈，商谈筹划建立葛沟阻击战阵亡将士墓园。

如今，筹建“葛沟阻击战阵亡将士墓园”已成为西安乐村所有村民的头等大事。这些天，西安乐村主任刘建富一直为这件事而奔走。

4月13日，沂南县城乡规划勘察院的人来到村里，实地测算，进行建纪念碑的准备工作。“需要486块花岗岩，”让刘建富感动的是，“他们不吃饭，不收费，义务测绘。”而按照市场价，光测绘的费用就有8200多元。

现在，刘建富以及村里的老书记们正在策划一场现场募捐活动，包括在外地的村人、一些企业在内，很多人打电话询问，表示一定会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一天，一个台湾女人来到村里，买了一些烧纸，到小树林里祭奠。和村里人聊起来，她说是从网上看到报道，非常感动，就过来祭奠一下。临走的时候，她问什么时候搞募捐，和她同行的人表示都会捐款。但直到他们离开，村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有人不相信事实，将士们的尸骨在这里就是铁证，谁无缘无故要把这么多尸体留在自己村里？我们积极去做这个事情，并不是为了名利。”刘建富说，“我们只考虑，他们是为国捐躯的，抵抗的是倭寇，就值得我们去敬仰。”

他们决定，在小树林里就地隆起一个包，让英烈们有个好的归宿，在一旁设立纪念碑。摆在他们面前的困难之一，是阵亡将士们的身份，依旧是个空白。就此，李大淮表示，他会利用和台湾抗战老兵建立的联系，“想办法从台湾获取一些资料，争取查找到在这里牺牲的人员当时所属部队的番号、名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