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老医生“招女儿”，多路人马乱纷纷

鼎鸿

2015年1月，郑州老医生刘桂玲在人才市场张贴“招女儿”赠房产启事。此后近一年，她迎来全国各地186位应征者，不仅遭遇“招女儿是骗局”的质疑，瘫痪的老伴也在继女的房产争夺中饮恨而终……

2004年正月，郑州金水区十里铺社区的张连发家，四个女儿来给父亲和继母拜年。沉闷的午饭后，大女儿带头发问：“爸，房子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张连发叹口气没说话，他的妻子刘桂玲答道：“我们还没死！将来死了给我儿子！”几个女儿顿时炸开了锅：“张晓骏是你儿子？他是从别人家领来，跟我爸没血缘的！”一旁张连发夫妇的养子张晓骏，在与姐姐们大吵赶走她们后，悲愤摔门而去，留下屋里的养父母呜咽不止。

春节后，张晓骏向公司申请外派深圳。两个月后，张晓骏以亲生父亲病重，要尽孝为由，提出与养父母解除收养关系。张连发夫妇含泪应允了，临别前刘桂玲拉着儿子的手说：“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妈知道你七尺男儿，有能力有志向却因为这个家。但你决定要走，妈也不忍心，我不怪你！”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女儿们为了争夺房产逼走了老两口唯一的希望！难以承受巨大打击的张连发，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无儿无女的刘桂玲，连唯一的养子也没了，万念俱灰……

刘桂玲，河南许昌人。1981年卫校毕业分到漯河水泵厂医院工作。1983年春节，刘桂玲被安排值班。为保护企业财物与闯入的窃贼搏斗，身受重伤，一只眼睛失明。当时河南日报刊登此事后，刘桂玲获得了见义勇为称号。正值大好年华的她，因残疾格外自卑，始终未能找到合适对象。1990年，刘桂玲辞职来到郑州，认识了在河南省农科院工作的张连发。1989年，张连发与前妻张红兰离婚，净身出户，四个女儿判给前妻。认识之初，张连发坦陈曾患过睾丸肿瘤，已无生育能力，但刘桂玲称自己也是残疾，互不嫌弃的两人在1992年结婚。婚后，刘桂玲在郑州西郊办了一家诊所，日子平静而安逸。

1995年，刘桂玲夫妇从郑州西郊农村村民张文勇家，领养了张文勇11岁的小儿子张晓骏，夫妻俩对养子视若己出，倾力供养他读书，张晓骏也非常争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1999年，刘桂玲夫妇拿出积攒的30万元，在十里铺翻修了两人暂居的老宅，盖起了一栋楼房，建筑面积近1000平方米。此后，张连发的女儿们陆续结婚生子，张晓骏考入郑州的一所大学。

2004年初，城中村改建，夫妻俩居住的房屋要拆迁。由于房产地基由张连发与前妻共同所有，拆迁后按比例可分得12套住房。考虑到四个女儿均已成家，张连发夫妇将房产平均分给女儿们，权当做是给她们的嫁妆。刘桂玲夫妇则自己出资，又先后在郑州十里铺及西郊购买了两套房子，自住一套，出租一套。在房产分配上，作为继母刘桂玲已做出最大度的安排。可随着张连发年纪越来越大，女儿们盯上他俩名下的两套房。接下来，四个女儿不断上门与父亲和继母纠缠，四处散布张晓骏想侵占房产的谣言。起初，刚烈的张晓骏为了年迈的养父母都忍了，也凭借自我努力，在单位获得重用。可后来，随着张连发夫妇与女儿关系日渐恶化，她们对张晓骏的辱骂不断升级，一次次逼迫试探他的底线。这年底，在亲生父母的召唤下，张晓骏不得不背弃要为张连发和刘桂玲养老送终的信念，再也没踏进这个家。

2008年，张连发在屡次受到女儿的围攻后，宣布断绝父女关系，甚至抛出令人震惊的话：“我在高中毕业飞行员招考体检时，便被检查出睾丸肿瘤，一直没有生育能力。四个女儿都不是我亲生的！”更是引发了家庭内部的激烈对峙。

2011年，70岁的张连发不幸患上脑癌，手术后瘫痪在床。其间没有一个女儿前往照顾，有限的登门也还是为了房产。只有刘桂玲一边开诊所赚钱，一边倾力照顾瘫痪的丈夫。短短两年过去，她苍老了太多。

2013年12月，雨天路滑，刘桂玲在小区内摔倒，左手粉碎性骨折。医院要她立即住院，她却惦记着：“老伴瘫痪了，我俩无儿无女，要先回去安顿他！”住院期间，刘桂玲认识了该医院厨师、老乡刘建民。58岁的刘建民家庭幸福，女儿成家儿子大学毕业。得知刘桂玲老两口不幸经历后，他毅然辞去厨师的工作，带妻子住进了刘桂玲家，他专门照顾张连发的饮食起居，其老伴则外出打工。2014年底，张连发的身体每况愈下，刘桂玲无法想象若丈夫离世，她将如何度过漫长的孤独岁月。刘建民感叹道：“你们老两口人那么善良，要是有个自己的女儿该多好，我们都老了将来还是要靠子女啊！”刘桂玲百感交集，自己半生坎坷，却从未放弃过努力，能够靠自食其力生活无忧。遗憾的是无儿无女，萍水相逢的刘建民夫妇，都能如此，这世上可有有缘人，能做我的女儿让我安享后半生？

在与老伴商议后，刘桂玲斟酌许久列出一份“招女儿”的启事。2015年1月21日，刘桂玲委托邻居，用毛笔工整誊抄下她的启事：“招女儿。我是一位医生，女性，68岁，一生无儿无女，家有房产与合法诊所，老来想找一位心地善良，孝敬老人的女性并终身依靠，通过接触，达到双方满意，即可继承家产。要求年龄在四十岁以下的女性，有意者请来电话。”

第二天清晨，这张启事张贴在了郑州市图书馆附近的人才市场。经过微博近千万次的转发，“招女儿赠房产”的奇闻传遍了全国。很快，刘桂玲的手机响个不停，有真诚询问具体要求的，有好奇是否真实的……

几天后，经过电话初步筛选，陆续有人来到刘桂玲的家中前来面试。由于年事已高，记忆力大不如前，刘桂玲专门准备了一个笔记本，认真记录络绎不绝的来访者的姓名、籍贯、联系电话，迎来送往客气有加。

来自郑州市的宋洁，是一家教育培训机构的合伙人。她早年离家读书，创业后不久父母便去世了。1月27日，出于弥补未能为自己父母尽孝的心意，前来应征。当天刘桂玲正接待另两位应征者。在记下了刘桂玲老人的联系电话后，宋洁便离开了。

比起宋洁单纯想照顾刘桂玲的动机，更多的人将关注点放在了“可继承房产和财产”上，甚至赤裸裸地要求：“给我房子，什么时候过户房产，我就什么时候上门！”这让刘桂玲心寒不已，只能下逐客令。

1月30日，河南新县的中年男子罗强带着妻子祝心娟登门了。夫妻俩对刘桂玲夫妇彬彬有礼，还邀请刘桂玲到酒店吃饭。几日后，见刘桂玲不给答复，罗强就向她挥拳恐吓，吓得刘桂玲赶忙取五百块请他走。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遭遇了不断的引狼入室般的面试后，刘桂玲整日生活在恐惧中。她不得不提高了面试标准：要求有意者需要住一段时间相处看看。

春节过后，自称离异没有工作的陕西女子王春云，带着9岁的女儿住进了刘桂玲家。入住后，她就以陕豫两地饮食差异大、不习惯为由，要求到外面用餐。遇到张连发要喝水、呕吐，这位“女儿”宁愿在一旁玩手机，也不愿起身帮刘建民搭把手。不到两个月，刘桂玲就将王春云母女俩请走了。

3月初，刘桂玲的笔记本上已经记录下近百位应征者的姓名和电话，但没一个可以托付余生的“女儿”。这月底，郑州一家企业的仓库管理员王邱瑕，父母早亡，如今家有一子生活稳定。出于好奇，她到刘桂玲家探望，并非应征。恰好，刘桂玲继女前来大闹，要求停招女儿，房产归她们。王邱瑕上前阻止，一场冲突才就此避免。其后，她目睹了刘桂玲多次遭遇不靠谱应征者的经历，同情她老无所依的困苦。几个月过去，王邱瑕成了她家的常客，时常过来陪伴照料刘桂玲夫妇。刘桂玲将她当成了倾诉对象，以往遭遇继女虐待的经历，她统统诉说给她听。王邱瑕将这些经历都记录下来，称有助于刘桂玲主张法律权益。

7月，张连发离开了人世。丧事还未结束，四个女儿登门了，刘桂玲本以为她们是尽孝吊唁逝去的老父。却不料，见面话还没说上几句，女儿们便要求继承房产，并恣意殴打刘桂玲，致其遍体鳞伤。事态发展严重，居民急忙报警，并送刘桂玲入院，方才脱离生命危险。

很快，刘桂玲丈夫刚去世便被人打上门的事，就被传得沸沸扬扬。有好事者人肉搜索刘桂玲的身世和家事，也有人在网络上跟帖质疑“招女儿”启事上刘桂玲所说的“一生无儿无女”并非属实，而是有四个女儿。还有人调查刘桂玲两套房产的地址，发现这两套住房均为拆迁还建后的小产权房。根据我国相关法律法规，这类房产土地证属于集体性质，无法正常上市交易。一时间，刘桂玲“招女儿”成了人们口中一桩荒唐的闹剧。许多被拒绝的应征者，也指责刘桂玲：“不是招女儿，而是找免费的保姆。”“就是孤独无聊，用这种方式找人聊天，给自己的生活增加点生气……”

老伴去世、招聘被质疑，刘桂玲深受打击。曾经要找到有缘人的初衷，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成，用房子换取一个女儿，换取余生的依靠了。她内心的苦无处倾吐，只能倔强地告诉所有人：“我与四个继女毫无关系，养老也不靠她们！”痛苦时，刘桂玲时常翻阅记录应征者的笔记本，前后共计186人，近的来自郑州，远的来自新疆上海等地，可如今只剩下从未提及要应征女儿的王邱瑕，依然帮她洗头洗澡做家务。想到这些，刘桂玲深感辛酸，自己只想过普通的家庭生活，儿女常回家看看，陪她聊天说话而已，可怎么这样难？

9月15日，刘桂玲向郑州金水区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她要求施虐的继女向她赔礼道歉，同时向其追讨曾经出资建房的30万。她向记者坦言：“我只是希望未来的生活多点保障，不能由她们肆意左右我的生活。”然而，刘桂玲的继女们对法院的传票多次拒不理会，郑州市金水区人民法院执行庭将对其强制执行。

10月底，本刊记者在采访刘桂玲的同时，还向郑州市相关养老机构发出咨询。对方回复称：养老机构可以有效地提供与筛选养老服务，降低自身的风险。在郑州，服务费用约为每月3000元，若身体无法自理，费用会略微上浮。刘桂玲坦言：“我目前不愿意去养老院，还是希望过上家有儿女的晚年生活。如今，有兄弟刘建民等爱心人士陪伴，加上自己尚能坐诊，生活很充实。如以后身体不便，我也会寻求专业养护机构的帮助。”采访结束前，刘桂玲也希望通过《知音》向社会呼吁：请社会多关注老年人问题，老年人安享晚年，除照顾身体的要求外，更重要的是心理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