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根疯狂心魔难除：行凶养女跳河之死

俞晓红

2015年10月5日凌晨一点多，湖南省株洲发生一起命案，年过五旬的刘大奇夫妻及其10岁儿子被养女刘雯砍伤并纵火，一死二伤，随后刘雯跳江自杀，引发全城热议。记者采访后发现，刘雯曾多次以自己被养父母拐卖欲寻求帮助为由报警，这背后究竟有着怎样令人唏嘘的故事呢？

抱来的苦命女婴，

被爱富养的“公主”

在株洲市中心医院烧伤科，躺在病床上的刘大奇因为疼痛呻吟着，提起养女刘雯，这个耿直的汉子顿时泣不成声，回忆如奔涌而来的潮水，将一幕幕往事打湿，让那晚惨烈的一幕再度复活。

刘大奇是湖南湘潭人，今年53岁，妻子乔玉翠和他同岁，两人勤劳朴实，婚后不久，刘大奇开了一家钢丝加工厂，妻子是一家单位的会计，生活幸福。然而，遗憾的是，两人结婚五六年，乔玉翠一直未孕。1990年8月，乔玉翠远房表姐家里发生变故，丈夫因家庭琐事喝农药自杀，她欲改嫁，留下三个小女孩，最小的七个月，想要送人。乔玉翠与刘大奇到表姐家一看，孩子又黄又瘦，头上长满了大疮，黄色的脓水粘到头发上，一碰就哭。这可怜的小东西，揉碎了乔玉翠渴望做母亲的心。乔玉翠夫妇将这个可怜的女婴抱回了家，取名刘雯。

虽然是抱养的，可年近三十的乔玉翠欣喜不已，视若己出。见孩子被头上的疮折磨，乔玉翠带着她四处求医，每天用中药熬煮的汤水给她擦洗。擦完药水，怕孩子用手抓，乔玉翠便抱着孩子睡，一坐就是一夜。费了大半年时间才把孩子的病治好，而自己却落得个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一到下雨天就疼。邻居们笑着劝她：“孩子这么惯，以后会娇气，难带。”乔玉翠总是微微一笑：“这孩子命苦，既然我们有缘分让她做了我闺女，我对她再好都不为过。”父母的爱，将刘雯养育得乖巧懂事，她常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道：“妈妈，等我大了挣钱给你花。”自己辛苦的付出能换来孩子这样一句话，乔玉翠觉得值。为了孩子的成长不被打搅，他们从未跟刘雯说起过她的身世，即使和刘家最亲密的亲戚朋友，知道内情的人也不多。

渐渐地，刘雯大了，村里也有了一些关于她身世的传言。为了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也避免孩子知道身世与自己疏离，2002年春，刘大奇关闭了工厂，带着妻女到株洲开了一家公话超市。在他们看来，挣钱多少无所谓，只要女儿能快乐成长。

来到株洲后，刘大奇托人找关系把刘雯送进了株洲市七中。闲暇时，他们会带着女儿旅游。独自享受着父母“圈养”的爱，刘雯渐渐长成了小公主，善良但却执拗，单纯却很骄纵。他们就像是小树和藤蔓，一个习惯给予，一个习惯了接受。

2004年底，43岁的乔玉翠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乔玉翠的妹妹乔玉梅接受采访时说：“年过四旬有了自己的孩子，姐姐高兴坏了。可她想到妹子（刘雯昵称）有些为难，担心有了亲生孩子后会对妹子不够好。我建议她问问妹子的意见再决定要不要。妹子十五岁生日那天，姐姐跟她说了，她高兴地说：‘我要弟弟妹妹，这样以后就有人叫我姐姐了。2005年10月，姐姐生下儿子，妹子给他取名刘铭。”

有了儿子后，乔玉翠夫妇担心女儿心里有想法，更是对其倾尽所有，百依百顺。狭窄的出租屋里，刘雯拥有单独的房间;他们每年都带女儿拍艺术照，去旅游，吃的穿的从不亏待她。刘大奇一心期待女儿能考大学，但2006年5月，即将初中毕业的刘雯坚持要去学护理，刘大奇最终也依了她，让刘雯报考了湖南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护理专业。

刘大奇夫妇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她叫自己一声“爸妈”。但他们并不知道，刘雯对自己的身世早有耳闻。据湘潭县河口镇派出所的询问笔录记载，刘雯9岁时从奶奶那里听说自己不是她亲孙女，那时年纪小，她并未在意。但长大后，她“感觉父母并不关心自己的成长”，联想到奶奶的话，便怀疑自己的血脉关系。2006年6月，她还特意去询问伯父，说偶然听到姑妈与父亲的谈话，说她是被拐卖的，但被伯父等否认。关于血脉的疑团，却深深埋在了她心头，成为她人生悲剧的萌芽。

这密不透风的爱，

这给予与需求的错位

因经济压力太大，刘大奇夫妇在原先的公话超市边隔出一小块地兼带着卖些蔬菜，贴补家用，起早贪黑，也就忽略了对孩子的照顾。这让对自己身世有所疑惑的刘雯变得十分敏感，父母的忙碌，对年幼儿子的照顾，在她看来都是对她的疏忽。

刘雯堂姐刘静告诉记者：“刘雯与我关系不错，她曾多次跟我提起，她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有了弟弟之后，父母就不再关心她了。以前有个头疼脑热的，父母都紧张得不得了，有了弟弟后，父母都不关心她了。有次她生病，弟弟在旁边闹，她让妈妈将弟弟抱走，她妈妈没听见，她都气哭了，又不懂表达，她妈妈要留下来陪她，她又赌气拒绝。这样的事常发生。”但刘大奇夫妇以为这些变化也不过是女儿长大了，心事多，脾气大，并未引起重视。

2008年冬至，全家人回乡祭祖。见刘雯亭亭玉立，眉清目秀，邻居无意中说了一句：“当年抱来时才几个月大，现在一转眼都这么漂亮了。”这句话被刘雯记在了心里，回家后她就不依不饶地追问。考虑到女儿都已十八岁，成人了，刘大奇便告诉了她实情，还告诉她，在她两岁时，她的亲生母亲也病逝了，大姐过继给了大姨，二姐过继给了舅舅。

那天晚上，刘雯哭着瘫坐在地上，大声质问：“为什么我一下子就不是你们的孩子了？我有两个姐姐，当时怎么就把我送给别人了？”刘大奇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一再劝慰她说：“孩子，你那么小就在我们身边，这些年我们待你咋样你心里清楚。”说着，刘大奇和妻子都哭了，看着流泪的父母和幼小的弟弟，刘雯瑟缩着身子，哭着说：“爸妈，我们还是一家人吧？”

自从刘雯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刘大奇夫妇总担心女儿心里有想法，在她面前说话行事都小心翼翼的。为了讨女儿欢心，刘大奇还帮她找到了大姐曾桂丹。但刘雯的同学讲，她曾说养父母主动帮忙寻亲实在太反常，说白了就是不想要她了。

2009年7月，刘雯中专毕业，刘大奇托人把她安排进了湘潭县花石镇一医院当护士。刚踏上工作岗位，刘雯自信满满。可她话少，整日心事重重，从小被家人呵护长大的她，根本没法服侍好病人，经常被病人投诉。时间一久，领导也多次找她谈话，她受不了这份委屈，不顾父母反对辞了职。刘雯辞职在家，整天宅在家里，乔玉翠让她出门找同学散散心，她却不耐烦：“你天天让我出门，是不是嫌我烦了？”见女儿生气，乔玉翠不敢多说。2010年2月，刘雯二十岁生日，刘大奇请曾桂丹一家三口来为她庆生。可刘雯却对刘静说：“他们对我好，还不是因为愧疚。”

2010年5月，刘大奇又托人将女儿送进了湖南湘潭市雨湖区的一家大医院，待遇优厚。刘雯跟同事交流不多，但很多同事都知道，刘雯父母做汽车配件生意。她在网上晒的也都是外出旅游的照片，这么个白富美，没服务好病人也能理解。直到记者采访，她们才知道，刘雯不仅是抱养的，养父母还是卖菜的。

工作辛苦，不善沟通，身世悲苦，从小富养的“公主”长大后面对的却是这样的现实生活。强烈的心理落差也影响了她的工作。2012年5月，刘雯再次辞职。此后，刘雯几乎每隔一年都要换份工作，每一份工作她都不喜欢，父母说两句她就觉得烦。久而久之，刘雯与父母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虚构“寻亲迷局”，

是谁摧毁了昔日的幸福？

2013年年初，刘雯在网上谈了个男朋友。男孩也是湘潭人，在北京做生意。双方家长见面后都很满意。乔玉翠正和丈夫商量着给她准备嫁妆时，刘雯却分手了。一问原因，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乔玉翠忍不住斥责了她两句：“你得收收你的大小姐脾气，在家里爸妈由着你，但在外面哪能这样任性？”母亲的斥责，让失恋的刘雯非常生气，冲母亲喊道：“你是不是盼着我早点嫁出去给弟弟腾地方？”

邻居证实，因为相亲的事，母女俩吵过好几次，乔玉翠多次被气哭，但她还是四处托人给女儿介绍对象，她说女儿命苦，想她能早点安定下来。

曾桂丹告诉记者，她与妹妹相认后，妹妹还比较热情，但近两年她老反复问自己的身世，还说她养母不停逼她相亲，想赶紧让她离开。“2014年年底，我与丈夫吵架，她来劝架。那天我很伤心，搂着孩子哭，说‘妈妈只有你这个亲人了，我本是随口一说，谁知她拿这句话问我，她父母是不是另有其人，不然，她就站在我眼前，我怎么说孩子才是唯一的亲人。之后，她几乎没再主动跟我联系。”曾桂丹还证实，刘雯回去后还经常向刘大奇夫妇询问当年抱养的细节，说自己是被他们拐卖来的。

2015年春节，在老家团聚时，刘雯质问刘大奇是不是用两个已去世的人来假扮她的亲生父母，曾桂丹也是托儿，她其实是被他们拐卖来的。不管刘家上下怎么解释，她就是不信。2015年5月，刘雯再度离职，一心一意寻亲。她每天窝在网吧里，在“宝贝回家”上发帖。网友们反馈来的消息，让她越来越坚信，自己是被拐卖来的，她的亲生父母一定在远处盼着她回家，只要回家，就能重获逝去的幸福，一切都会顺利。担心女儿出事，刘大奇拿出积蓄让曾桂丹陪她去旅游，她不去。让她相亲，她不去。让她工作，她也不去。无奈之下，夫妻俩也只好等女儿能想通。

2015年10月1日，刘大奇回老家喝喜酒。刚一落座，村邻告诉他：“你女儿到咱们河口镇派出所报案了，说当初是被你们拐卖来的。”原来，2015年9月16日，刘雯瞒着养父母来到湘潭县河口镇派出所，称自己从小被拐卖，想要寻亲，警方当时立了案，还采集了血样，录入了失踪儿童记录。刘大奇十分生气，女儿在家闹闹就算了，还跑到外面乱说，不知情的还以为他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喜酒也没喝，他带着一肚子气回到家，跟女儿争执起来。刘雯气愤地说：“我是报警了，我只是要找亲生父母。你们这么拦着，不就是心虚吗？”有理说不清，刘大奇急得直跺脚：“你怎么就不能安静几天？我们愿意养你，但你不能让我们无端受气。”“你是不是后悔把我养大了？”刘大奇心力交瘁，痛心沉默。在刘雯看来，父亲无言的沉默比一个明确的答案还要来得残忍。

事实上，河口镇派出所到刘雯老家走访过，并未找到她被拐卖的证据。曾桂丹告诉记者，最后一次见妹妹是在国庆前夕，妹妹说要向派出所报案，要自己给她作证，被自己拒绝。株洲芦淞区公安分局证实，刘雯是自己一人到龙泉派出所报案称自己被拐卖，当时她意识清醒逻辑清晰，没有任何异常。2015年10月3日，刘雯还打电话到湖南都市频道《寻情记》，让他们帮助自己寻找亲生父母。

10月4日中午，刘雯又逼问母亲当初“拐卖”来的细节。乔玉翠实在不想解释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们对你怎样你心里不清楚吗？”说完，乔玉翠哭着跑出了家门。随后，她来到刘静家，让他们想想办法，看怎么解决这个事。也许是事业的打击爱情的不顺让她觉得人生无望，抑或是曾经的爱被挥霍殆尽，让刘雯生无可恋，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决定亲手结束这残破不堪的人生。当天下午，刘雯给刘大奇夫妇做了晚饭。晚上十点多，夫妻俩从店里回来，桌子上有两杯泡好的茶。这是两位老人的习惯，睡前都会喝上一杯茶。这些，让刘大奇夫妇心头一热，或许女儿已经想通了。

5日凌晨一点多，刘铭被一阵疼痛惊醒，迷迷糊糊中一摸脸上全是血，而姐姐刘雯正拿着刀往父母身上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姐姐拿着一个雪碧瓶子，往父母床上倒着什么，之后点燃了打火机……后来被证实，雪碧瓶子里是酒精，而警方在刘雯房间里发现一小包安眠药粉末，他们推测刘雯是在茶水里下了药，刘大奇夫妇才会睡得那么死。

等刘铭跑出去呼救，消防人员赶来，刘大奇夫妇已烧成了“黑人”。刘大奇全身30%深二度烧伤，右眼失明;乔玉翠全身60%烧伤，危在旦夕。就在养父母和弟弟在医院抢救时，刘雯带着少量现金消失了。

没人知道刘雯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案发前后她经历了怎样的心灵风暴。2015年10月6日下午，刘雯的尸体在湘江边被发现，株洲市芦淞区刑侦大队初步认定其为自杀。10月7日早上，乔玉翠也离世了。得知噩耗，刘大奇失声痛哭，但他告诉记者，他并不恨女儿，只怪自己并未及时有效地跟她沟通，才让她带着满腹心事和委屈走了极端。亲友们得知刘雯自杀，伤心地说：“知道她做错了事逃跑了，我们都没有怪她，只是希望她不要出事，早点回来……”

截至发稿前，刘静告诉记者，刘雯尸体被发现后，警方做了DNA检测，她与曾桂丹确实为亲生姐妹！刘大奇夫妇对刘雯这个养女视若己出，有了亲生儿子后，更是对养女百依百顺，可谓中国好养父母。可一味的溺爱和被收养的事实，让刘雯孤傲又自卑。而工作的不顺，理想与现实的落差，让刘雯彻底否定了自己，否定了这个家对自己的接纳，最终走上极端，酿成了悲剧，引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