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忘朝思

思哲

一

沈朝思有一个小习惯，所有人都不曾理解的习惯。

每天放学的时候她都会去距离家里很远的一个报刊亭，买一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咖啡，然后借机坐下来，随意地翻看几本杂志，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

许宥年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你每天都会来这里？是因为顺路吗？”

沈朝思听到这种话都会先愣上片刻，然后仔细地看着许宥年好看的眉毛和眼睛，顺着他给自己的台阶，轻轻的点下头。

许宥年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然后继续低下头复习他的功课，只是粗心的他并没有看到他低下头之后，沈朝思发红的脸颊和不停眨动的睫毛。

沈朝思说了谎话，自己的家和这里距离很远，就算坐公交车都要坐上20分钟，而自己留在这里也并不是真的想要看杂志和向许宥年请教问题，她只是想要让自己有多一点的时间仔细看看这个温文尔雅的少年。

那晚回到家里之后，沈朝思从抽屉里悄悄地拿出一本台历，然后在那天的日期上画了一个板板整整的桃心。

从去年的今天开始算起，沈朝思坚持这个习惯足足一年之久，这也证明，她喜欢那个男孩，足足喜欢了一整年。

她拿出日记，翻到了最后一页，又掏出一支自己最喜欢的笔，在纸上一遍遍地描摹他的名字。

他们说，如果暗恋一个人到深处，那么在你独处的时候，你落笔后的纸张上必然存在他的名字。

原来如此，许宥年，原来沈朝思已经如此爱你。

二

许宥年和沈朝思是同班同学，她恰好坐在他的后桌。她第一天坐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前面帅气的少年，然后顷刻间红了脸颊。

她曾以“梦想”这个话题借机和男孩搭讪，也正是那次，她突然对这个男孩有了新的认识。

她曾经一直以为，这个上课只会趴着睡觉、下课驰骋赛场只为了追一个硬邦邦足球的少年是一个不学无术的青年。可是当她问及他的梦想，他的眼睛里突然放出了一种沈朝思从未见过的光芒。

他冲着她笑笑，然后红唇微启：

“首先我想要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然后再和一个走进我心底的人周游世界。”

她先是一阵失落，随后又是一阵欣慰。她朝他微笑：“有梦想是好事，但是你要去为了梦想拼命啊。”

许宥年一愣，然后不停地点头，就像是在和她不停地强调“我会的”。可是还不到半天，他就又在难熬的数学课上倒头而睡。

沈朝思皱起了眉，然后把手里的黑水笔掉转过去，用尾端轻轻地戳着他的背：

“如果你一直这样听课，估计‘梦想永远都只能是‘想了喔。”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他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回过头回给她一个抿唇微笑，然后挺直腰板，认真地听起课。

只不过许宥年的毅力太短，似乎每一节课都需要沈朝思的提醒。也正因此，那一年里，沈朝思也养成了另一个习惯：不论许宥年当时是否在睡觉，她都会在上课的时候轻轻地戳下他的后背，然后轻声说一句“认真听课”。

三

“沈朝思，你这个暑假准备去做什么？”许宥年在下课的时候突然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沈朝思。

“应该是在家里待着，怎么了？”

许宥年皱起他好看的眉，想了想，轻声开口，“我想要提前完成我的梦想，今年暑假我想先去临近的省市转转。”

沈朝思放下手里的笔，朝他微笑：“这是好事啊。”

“可是……”许宥年顿了顿，又艰难地开口，“你知道的，迄今为止我还沒能找到那个女孩，我其他的朋友暑假又都有事，你可以陪我吗？”

沈朝思愣了一下，心底早已鲜花怒放，可是却又佯装为难：“好吧，反正我暑假也没什么事，但是你要答应我包吃住。”

她举起右手，向许宥年瞪大了双眼。

许宥年无奈地笑笑，右手轻轻击打在沈朝思的手掌上，话语清晰而坚定：

“好！一言为定。”

等到许宥年转过身去，沈朝思赶紧握紧了右手，她把手放到鼻尖轻轻地嗅，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她冲着他的后背轻轻微笑，眼睛里面似乎有一片光秃秃的桃花林，却在这一瞬间悉数盛开。

许宥年似乎就是她的整个世界，是她整个青春的美好。

四

那年暑假，许宥年带沈朝思去了南方的一座知名小城。

在火车上，沈朝思侧过脸问许宥年：“如果，你在大学里面还没有找到那个可以走进你心底的人怎么办？”

许宥年突然怔住，放下刚刚举起的水壶，直视沈朝思的眼睛：“不会的，我感觉那个人总会来。”

“可是如果……”沈朝思立即反驳。

“没有如果。”许宥年打断了她的话，冷嘲似地笑了笑，拿起放下的水壶，递到沈朝思的面前。

沈朝思看了看他，又摇了摇头。

她想开口问：“如果你一直没找到那个人，你会不会选择我？”

可是许宥年打断了她的话，软弱的沈朝思也没有勇气再把话说一遍。她只能在深夜里，趁着许宥年睡觉，静静地看着他的侧颜，把那些话一句句地埋进时光。

他们在那座小城玩了将近10天，那些日子，可以说是沈朝思十几年来最开心的几天。

她在回去的前一晚敲开许宥年的房门，坐在他的身旁，她有些娇羞地启齿：“如果可以，高考之后陪我去看钱塘江的涨潮吧。”

许宥年转过头，看着月光下她几近完美的脸，轻声回答：“好。”

沈朝思离开之后，许宥年看着她的背影一下失神。他关上灯，静静地躺在床上，把那抹微笑埋进月光里。

五

他们定下离开小城的时间是早晨8点，可是那天许宥年在两个小时前给沈朝思打过一个电话之后就再也不见身影。沈朝思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可是对方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沈朝思眼见手表的指针快划过8点，急得满头大汗，她突然想起许宥年在学校最爱恶作剧，莫不是这也是许宥年的恶作剧？

沈朝思看了看时间，橫下心，攥紧手里的车票登上了火车。

可是当她回到这座城市，她找遍了他可能去的所有角落，她发现许宥年并没有回来，他应该还在那座城市。

沈朝思连夜赶到火车站，想要买票回到那座城市，却被告知暑假高峰期，车票已经售罄。

无奈，她只得等明早再想办法。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朝思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号码陌生，但是从声音可以辨认出是许宥年，他的声音憔悴了很多，他只说：“我已经回来了，不用再找我。”

等到沈朝思想要追问，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那天许宥年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沈朝思一直想知道，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知道。

那天之后，沈朝思与许宥年如同一瞬间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彼此相顾无言，形同陌路。

他想知道她为何离开，而她想知道他为什么没来，他们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承认自己的错误，可是这一等，就是整个余生。

高考前一晚，沈朝思给许宥年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別灰心。可是许宥年为了养精蓄锐，很早就已经睡觉，等到他回复沈朝思短信的时候，对方已经因为受不了上时间的等待，而选择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在车站的一次错过，就成了一生的错过。

六

至于当天，许宥年为何没有出现，他一直都没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沈朝思。

那天清晨起床，他突然想起了前一晚沈朝思谈及钱塘江涨潮时两眼发光的模样，他感觉自己如果不抓住这次机遇，可能一辈子都会错过。

他迅速地换好了衣服，跑去了最近的一家珠宝店，准备用所有的积蓄给沈朝思买一个礼物，却不料自己在途中因为匆忙弄丟了钱包和手机，

他举起手看了看手表，随后便是拔腿狂奔。可是他竭尽全力地撑到了火车站，站台上却再也没有等自己的人。

那晚他露宿街头，次日还是遇到了好心人同情他的遭遇，才帮他付了火车费，让他得以回家。

是的，许宥年喜欢沈朝思，却一直没有告诉她。

他并不傻，他自然知道沈朝思为了自己而天天做10多分钟的公交车跑去自己家的书店，他自然知道沈朝思每天提醒自己听课并非只是出于同学的关心这么简单。

他曾告诉过沈朝思，许宥年的梦想是和一个走进心里的人周游世界，可是他却从没有告诉她，那个女孩已经出现，而且就是沈朝思。

他也曾想要鼓起勇气对那个心仪的女孩表达心意。可是他又怕自己太自作多情，怕自己并非女孩心仪之人，怕女孩的拒绝。

正因顾虑越多，所以遗憾越多。

但是好在，每个人的青春都是因为遗憾而愈发值得回味。

许宥年曾答应沈朝思看一场钱塘江的大潮，可是他似乎做不到了。至此以后，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对着钱塘江大潮思念，年年如此，岁岁如是。

年年忘潮思念，只因要年年忘掉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