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民工兄弟

2015-05-14 13:38秦延安
杂文选刊 2015年4期
关键词:工钱生活费民工

秦延安

凛冽的西北风,吹得夜晚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我下了车按照兄弟电话中说的地址,终于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兄弟,他斜挎着背包坐在地上,头耷拉在胸前,旁边吐了一堆污秽。

我上前去扶他,一百七十斤的体重让我费了老大劲。我说:“你怎么喝这么多,不能少喝点吗?”兄弟醉醺醺地说:“高……高兴,欠了我两年工钱的老板终于给结账了。”

兄弟初中还没毕业就要辍学打工,气得父亲扇了他一耳光。我们都为数学考试年年拿奖状的兄弟感到惋惜,直到多年后,在一次酒醉中兄弟才给我揭开了秘密,看着为供三个孩子念书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父母,他心如刀割……不上学的兄弟学过厨师、下过煤矿,最后,跟着亲戚的施工队去学瓦工。两年后,又黑又瘦、胡子拉碴的兄弟回家时,我们几乎都没认出他来。兄弟说,在工地上就是筛沙子、搬砖,每月除了给一百元的生活费外,其余的工资说工程结束后一并结算。结果工程结束了,老板跑了,讨不到工钱,他只好坐车回家。看着兄弟被折磨得非人样,母亲说,以后再也不让他出门打工了,就在家当个农民。

但已经十八岁的兄弟在家里待了不到一周,就又走了,他说要出去闯。夏忙时,兄弟回家,给了父亲八百元,说这是他三个月的工资。父亲欣慰地笑了,说兄弟长大了。

那一年我终于考上了大学。父亲对兄弟说,以后你每月挣的钱就不要往家拿了,给你哥当生活费。于是每个月,我都会准时收到兄弟寄来的生活费。大二的第二学期,父亲突然病逝,包括我的学费在内的所有家庭开支都落在了兄弟身上。

记得大四时,我借实习的机会去兄弟打工的城市看他。打听了好久,我才找到那座离城里很远的空壳大楼。老远地,我就看见满身灰尘的兄弟正和他的工友们抬着腰粗的钢管往楼上爬,汗水爬满了他的额头,打湿了他的后背。我不知道,那没有灯的黑漆漆的大楼、那狭窄的楼梯,他们是怎样一趟趟地将钢管从楼下扛上去的,甚至爬到二三十层。那天,我最终没有去打扰兄弟。

和很多的农民工一样,兄弟如候鸟般年复一年地奔走在乡村与城市之间,娶妻生子,挣钱养家。前年,以前的一个老板将一项工程介紹给了水暖安装经验丰富的兄弟。第一次包活儿,兄弟高兴地给我打电话说,五万元的工程,可以好好赚一笔。可是好不容易干完了活,对方却只给结算了两万元,还不够给工人开工钱。先说等整栋楼工程验收完再结算,最后说等工程运行一年没问题后再说。兄弟能等,可工人们却不能等。于是兄弟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并卖了家里的粮食,给工人们结清了工资。兄弟说,别人欠自己,但自己不能欠工人。

现在,对方总算给兄弟结工钱了。兄弟跟我说:“对方只给了两万五,剩下的五千,说等有钱时再说,估计要不回来了。”我有点不平。兄弟说:“这已经很不错了,指望全拿到工钱是不可能的。”我说:“你怎么不和人家签劳动合同,怎么不去依法维权?”兄弟苦笑着说:“这工程不知被转包了几次,谁会和你签合同?维权的程序比等着还钱的日子还漫长。”

寒夜中,看着三十五岁头上已有许多白发的兄弟,一双被电焊溅得伤痕累累的粗糙大手,我的鼻子有点酸楚。年终岁末之际,我只盼望着和兄弟一样的民工们都能讨到自己的血汗钱,能和家人过一个祥和的暖年。

【原载2015年2月5日《羊城晚报·花地》】

插图 / 讨薪“标配” / 丁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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