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重八斤

2015-05-14 17:38邹蜜
恋爱婚姻家庭·养生版 2015年6期
关键词:鸿雁传书信里奇志

邹蜜

当陈才宣33岁时,连刚入伍没几天的新兵蛋子都开始“操心”起“陈干部的终身大事”。

拗不过众人的热情,他终于决定去相亲。女方是杭州某野战医院的儿科医生,25岁,上海人。他获知的消息就这么干巴巴的一点。媒人说:我说再多,也要你去看了才知道啊。

见面的那一刻有些突兀,病房里突然多出个戴着口罩的陌生军人。“陆彩英同志,你好。”他一慌张,竟然向她敬了军礼。她有些忍俊不禁,点点头:“陈才宣同志,你好。你为什么戴口罩?你不怕热吗?” “到医院来,不是要注意清洁卫生吗?”话一出,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摇头:这是什么烂借口啊!

回到部队,他忍不住有写信的冲动:才相处一个多小时,他几乎就认定对方是携手的伴侣。“陆彩英同志,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和您见了面……我希望在我们认识当中,本着一个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所应有的品质和道德来慎重地对待个人问题……”信寄出了他才感到后怕:万一,她对我不满意怎么办?

收到信时,她的心跳突然加速,想起那张戴着口罩涨得通红的脸,拆信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她寄出第一封回信,鸿雁传书的第一个循环在杭州的夏天拉开8斤爱情的序幕。

1964年7月30日,陈才宣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摊开信纸——但这一次肯定是最神圣庄严的,下笔时他用力过大差点划破纸张,“……我希望我们能很快建立起幸福的家庭!”巨大的憧憬像红日照耀在简陋的宿舍。

陆彩英没有回信。“好”的答复不能再揣进邮递员的绿色挎包了,那太慢。她冲进医院传达室,谢天谢地,没有人占用电话。“陈才宣同志,我答应你的提议。”

邮递员继续当他们的红娘。在信里,他们确定了新生活开始的起点:1964年的国庆节。

国庆节一过,他便跟着部队去了安徽。爱情跟着他们进入婚姻。

陈才宣养成了随时写信的习惯。何时再相见?家里如何?你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只要有空,所有能想到的事都会马上化作白纸黑字扔进邮筒。

最远时,他们相距数百公里。最近时,他距离她只有60里,“我现在的位置距离医院的直线距离只有60里,可是部队事务繁多,不能抽出时间去看你。望你见谅。”

她没有回信。突然生出“过去看他”的冲动。她匆忙请假,把自己“寄”到了营房门外。

“陈才宣同志,外面有人找你。”通知他的战友一脸讪笑,他有些困惑,心底深处却生出隐隐的期待:是她吗?

就像谈恋爱时他一眼就认出她一般,她远远地就分辨出小跑过来的那个身影。“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怎么能说得这么生硬?我分明想问的是“累不累”!

她的工作繁忙,请的半日假大半时间都耗费在路途上,剩下的时间只够她整整他的军装,正正他的军帽。回程路上,她提着他买的水果懊恼不已:出发得这么冲动,竟然忘记把织好的毛衣给他带过来。而没过几日,她就收到信——他忍不住在她离去的几分钟后就坐回桌前,要把这个下午的感动记录下来。

两个人的信里,很快多了第三个人:第一次短暂的团聚后她有了孩子。他欣喜若狂,继而垂头丧气:大家都投身建设热潮中,自己如何能请假搞特殊化?他把这层顾虑寄给妻子,再一次请求她的原谅包容。

从十月怀胎到孩子满月,他只匆匆赶回来与她团聚过几次,她表现得和信里描述的一般坚强开朗。他终于放下心,摩挲着信纸、专注于想象孩子的模样,甚至想象自己会心有灵犀感应到孩子出生时的阵痛。

“是个女儿……想想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吧?”信不长,是陆彩英躺在病床上写的,生产后的疲惫抵不过让他分享家庭第三个成员诞生的急切。

她把孩子的取名权交给自己,丝毫不提怀胎十月的艰辛。这封信让他自责。他在营房里踱步思考,比接到最高难度的指令更全力以赴。“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那么就叫‘奇志吧。”她收到信,含笑念出女儿的名字:“陈奇志,你爸爸说,你就叫陈奇志。”

当信封上的邮戳进入1975年时,信里叙述的文字不再温情脉脉:陆彩英即将转业,为了两个孩子和丈夫日后能进上海,她最终接受去上海郊区安亭镇的安排。三年后陈才宣转业归来一家团聚。彼时他已半百,两鬓生花,而她略显肥胖的身体显示出女人15年的变迁。

15年的鸿雁传书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摩擦悄然而至。

第一次领到粮票时,她发现一家四口的数额竟然比别人两口之家的还少。这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质问,对方的回答那么轻描淡写:“你们家,就只有你是本地人,本地人和外来迁入的待遇当然不一样。政策就是这么规定的。”

牢骚一日日积攒在心。有时,她还必须接受孩子们的考验:“妈妈,为什么别人家都有水果糖,我们家没有?”她张张嘴,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积攒起来的怨恨在看到老伴时喷涌而出。“去厨房看饭好没有!”她大吼,“不要什么都依赖我动手!”

陆彩英躺在黑夜里流泪。有什么在一家团聚的那一刻溜走了,让她的心空落落找不到寄托。

原来从生活里溜走的是她习惯写进信里寄出去的思念。

婚姻跨入第二十五个年头,他退休了。某日他突然想起转业归来时自己塞进床底的那个麻袋。他费力拖出,慢慢打开,一封封清点出来,辗转全国后,她写给他的信还保留了336封。

她回家看到卧室一片狼藉。正想发火,却发现散落的那些信上是自己的字迹。

“我在整理以前的东西。”陈才宣从一堆信里探出头。“原来你还留着?”陆彩英眼一热,赶紧从床下拖出一口大衣箱。慢慢打开,叠得整整齐齐全是当年他的书信。669封,一封不少。

他的情书挨着她的家书,竟然在床底下肩并肩默默躺了10年。

这真是一分惊喜。他翻找出当年的第一封信,忍不住念出来:“陆彩英同志,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和您见了面……我希望在我们认识当中,本着一个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所应有的品质和道德来慎重地对待个人问题……”

她含笑听他念,25年过去,他的重庆话里多少染进了点上海腔,而自己的上海话里偶尔也会冒出些重庆俚语。但这一刻,他们仿佛回到1963年夏天的感动。那些溜走的思念在他并不清澈的嗓音中又慢慢被找回来。她想如果能经常阅读过去的共同回忆,天天听老头子念这些情书家信,那是多美的事。

陆彩英不知道,23年后,这千封信会感动很多人。在爱情缺失的年代,8斤重的书信代表的是整整15年的坚守和近半个世纪的包容,这甚至打动了那些爱情背叛者的心。

摘自知音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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