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中酒与文人的精神世界

2015-05-15 06:10徐文翔
蒲松龄研究 2014年2期
关键词:精神世界聊斋志异文人

摘要:蒲松龄喜爱饮酒,《聊斋志异》也多通过酒描写来展现文人之风采。把握酒文化之脉络,以探究《聊斋志异》中文人之精神世界,是必要而可行的。通过对文本的探究可知,在文人之间的契合、文人与异性的交往、逃避世俗与解脱苦闷、融归自然与追求本真等层面上,酒都与文人之精神世界有着千丝万缕之关联。对此关系进行研究,不单可以对文人之心态洞幽见微,更可窥一斑而知全豹,触及整个中国思想史之若干问题。

关键词:聊斋志异;酒;文人;精神世界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对酒的喜爱,几乎是中国古代文人雅士通有的一个癖好。《后汉书·孔融传》中,融言其平生所愿曰:“座上客恒满,樽中酒不空,吾无忧矣。” [1]蒲松龄亦在《九月望日,怀张子历友》一诗中吟道:“名士由来能痛饮,世人原不解怜才。”文人雅士多钟情于饮酒,除了酒本身在日常交际中起重要作用外,更主要的原因,则是酒能在欢乐时助长喜悦的情绪,苦闷时则使人暂时忘却烦恼,达到精神上的解脱。对于文人,酒还能激发他们的创作灵感,达到心灵与艺术的契合。

《聊斋志异》的男主人公形象可谓林林总总,但通观全书,其主体还是以文人为多。作为一部篇数接近五百、创作时间跨越数十年的文言小说集,《聊斋志异》的创作思想绝非是单一的。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来审视这部著作,不妨把它看做是一部“文人小说”。所谓“文人小说”,第一层涵义是由文人创作、且作品中男主人公之主体为文人;第二层涵义则是这部作品的一个显著创作思想是替下层文人代言,摹其面貌,发其情怀,偿其心愿,扬其精神。明乎此,又明乎酒与文人之夙缘,因此,把握酒文化之脉络,以探究《聊斋志异》中文人之精神世界,是必要而可行的。

一、酒逢知己千杯少——文人之间的契合

对酒的喜爱,是不分阶层、不论身份的。但是自古以来,文人与酒的结缘,却尤为人所称道。其根本原因,是文人身上所具备的艺术气质,与酒在精神层面上得到了完美地融合。此种关系,如清人张潮所说:“有青山方有绿水,水惟借色于山;有美酒便有佳诗,诗亦乞灵于酒。” [2]诗与酒,是构成文人精神世界的两个重要意象,同时也是文人与文人之间心灵契合的重要纽带。陶渊明《停云》诗曰:“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3]1诗人静静地倚在东窗,手抚新酿的春酒,心中涌起了对良朋的无限思念。是酒,触发了诗人与友人之间心灵的感应。像这样抒发文人之间因酒而达到心灵契合的例子还有很多,如李白《山中与幽人对酌》:“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4]1074白居易《问刘十九》:“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5]贯云石《双调·清江引》:“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 [6]等等。

与前代的文人一样,蒲松龄和好友之间的契合,也多由诗酒而生发。蒲松龄的一生,身边始终有些许好友,有的是蒲松龄少年时便已结识的知交同学,如张笃庆、李尧臣;有的是早年游学时结交的好友,如沈燕及、沈惠庵;有的是他文名日起后结交的当地名士,如唐梦赉、高珩;有的是他坐馆毕家后相识的知己,如毕际有、袁藩;更有《聊斋志异》流传后,对蒲松龄的崇拜者,如朱缃。身为同道中人,又多喜欢饮酒,好友们聚在一起便免不了要饮酒赋诗、把酒论文。这种聚会,对于性格耿介、不善交际的蒲松龄来说,也颇有几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味道。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也描写了许多文人之间由酒而达到心灵契合的情形,最为典型的,莫过于卷十一《于子游》。

篇中,秀才与于子游在海上偶然相遇,二人孤舟对饮,大生知己之感:“一秀才寄宿渔舟,沽酒独酌。夜阑,一少年人,儒服儒冠,自称:‘于子游。言词风雅。秀才悦,便与欢饮。”秀才于海上夜宿孤舟独酌,其洒脱旷达之风度,不难想见;而于子游言词风雅,二人于茫茫大海之中相遇对饮,更属难得。酒将两个素昧平生的文人的心灵瞬间拉近,此情此景,不禁令人联想到张岱的小品文《湖心亭看雪》:

明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7]

相逢何必曾相识,心灵之契合,但须杯酒而已。秀才与于子游、张岱与金陵客,真可谓“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 [8]

此外,卷七《郭秀才》中,也描写了郭秀才月夜行路,于山中遇人聚饮,虽不相识而因酒相契的故事:

东粤士人郭某,暮自友人归,入山迷路,窜榛莽中。约更许,闻山头笑语,急趋之,见十余人藉地饮。望见郭,哄然曰:“坐中正欠一客,大佳,大佳!”郭既坐,见诸客半儒巾,便请指迷。一人笑曰:“君真酸腐!舍此明月不赏,何求道路?”即飞一觥来。郭饮之,芳香射鼻,一引遂尽。又一人持壶倾注。郭故善饮,又复奔驰吻燥,一举十觞。众人大赞曰:“豪哉!真吾友也!”

蒲松龄特意强调这是文人之间的契合。郭某本身是一个秀才,而座中诸客又“半儒巾”。儒巾是古时儒生所戴的一种头巾,明代通称方巾,为生员所佩之巾饰。郭秀才初时还惦记着回家,但畅饮一觥后,豪兴大发,一举十觞。众秀才与郭素不相识,仅凭郭饮酒之豪兴,便大生知己之感,赞曰:“豪哉!真吾友也!”

二、酒为色媒人——文人与异性的交往

蒲松龄是一个不得志的下层文人,终其一生,他所考取的功名亦不过秀才而已。而《聊斋志异》中所描写的这些文人,多数也和蒲松龄境况相似,通常以“某生”的身份出现。我们在《聊斋志异》中的“某生”们身上,不仅看到了对科举制度不公的讽刺与抨击,也看到了一种大乖于常情的现象——众多美女之芳心,纷纷钟情于落魄的书生们,甚至到了着魔的程度。如何来理解这种现象呢?心理学认为,当人在某方面的欲望受挫时,通常会另寻出路以求自我确认,使失衡的心态恢复平衡;而通过幻想来实现在现实中所不能实现的欲望,则是这种补偿心理最常见的形式。因此,《聊斋志异》中之此类描写,实出于蒲松龄自身价值失落的补偿心理,正如袁世硕先生所说:endprint

清贫的文士被社会所抛弃,但美貌的女子向他们敞开了怀抱;他们失了科场,却在情场上能独领风骚。相反,王公贵人可以占尽破天富贵,却无法赢得尊重和爱情。就这样,现实的不满足在非现实中得到了满足,失落的价值通过虚幻的方式得以补偿。这反映出蒲松龄对自我价值的执着和确认,而不肯对命运作消极默认,尽管其中不乏自欺的意味。[9]

通观《聊斋志异》中文人与异性之交往,发乎“欲”的情况要远远多于发乎“情”的情况,即便是在发乎“情”的情况中,也难以排除“欲”的存在。也就是说,在绝大多数文人与异性的交往中——至少是初始动因中,“欲”都是重要因素。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与文人往来的女子个个都年轻貌美了。蒲松龄三四十岁间,是《聊斋志异》主要的创作时期,而这段时间内,蒲松龄长期漂泊在外,缺少夫妻欢聚的快乐,正如他自己所说:“久以梅鹤当妻子,且将家舍作邮亭”(《家居》)。如此情形下,这位善于幻想的文学家免不了要想入非非。《聊斋志异》中男女交往中所展现出的“色”与“欲”,实则为蒲松龄作为一名缺少夫妻之欢的成年男子的白日梦。俗云:“花是定情物,酒为色媒人”,《聊斋志异》中文人与美女的往来,又怎么能少了这杯充当“色媒人”的酒呢?

卷二《凤阳士人》中,凤阳士人与丽人的交往,可谓典型的“酒为色媒人”。士人负笈远游,半年不归,其妻盼望甚切;忽有一丽人携其至于士人处,本来应当是一件夫妻重聚、畅叙离情的好事,岂料士人置妻子于不顾,反而当着妻子的面与丽人大调其情:

俄顷设酒果,丽人酌曰:“鸾凤久乖,圆在今夕,浊醪一觞,敬以为贺。”士人亦执盏酬报。主客笑言,履舄交错。士人注视丽者,屡以游词相挑。夫妻乍聚,并不寒暄一语。丽人亦眉目流情,而妖言隐谜。女惟默坐,伪为愚者。久之渐醺,二人语益狎。又以巨觥劝客,士人以醉辞,劝之益苦。士人笑曰:“卿为我度一曲,即当饮。”……音声靡靡,风度狎亵,士人摇惑,若不自禁。少间丽人伪醉离席,士人亦起,从之而去。……甫近窗,则断云零雨之声,隐约可闻。又听之,闻良人与己素常猥亵之状,尽情倾吐。

可以看到,士人与丽人从调情到狎亵再到云雨,酒在其中起了“催情剂”的作用。一开始,丽人借口祝贺士人夫妻团聚,二人酬盏往来,眉目传情,将士人之妻子冷落一旁;“久之渐醺”,二人越发说得入港,又换成巨觥饮酒;接着,“丽人伪醉离席”,这表明,在酒的作用下,丽人已经欲火难耐,向士人发出了赤裸裸的暗示,士人当然心领神会,从之而去;再往后,则“断云零雨之声,隐约可闻”。

再如卷四《双灯》中,男主人公魏运旺也是一个不得志而改行的文人——“故世族大家也。后式微不能供读。年二十余废学,就岳业酤。”一天,魏独卧酒楼中,突然来了个美丽少女,主动与亲近:“魏细视女郎,楚楚若仙,心甚悦之。然惭怍不能作游语。女顾笑曰:‘君非抱本头者,何作措大气?遽近枕席,暖手于怀。魏始为之破颜,捋裤相嘲,遂与狎昵。”在二人交欢的过程中,饮酒猜枚成了他们助兴的乐事:“魏喜无人,置酒与饮,赌藏枚,女子十有九赢。乃笑曰:‘不知妾握枚子,君自猜之,中则胜,否则负。若使妾猜,君当无赢时。遂如其言,通夕为乐……顷之,缓带交偎,口脂浓射,真不数汉家温柔乡也。”

这两篇故事中,文人与美女之交往,纯粹发乎“欲”,而无所谓什么“情”。蒲松龄营造的这种落魄书生的白日梦,《聊斋志异》中还有不少;与《凤阳士人》与《双灯》一样,作为云雨前的必要铺垫,都少不了几杯充当“色媒人”的酒。

三、佯狂醉乡不须归——逃避世俗与解脱苦闷

封建专制下,文人常遭受着自由的禁锢、尊严的践踏与思想的扼杀,其精神上的痛苦是难以言表的;加之生死哀乐的无常、动辄得咎的境况……更给文人敏感的内心增加了无限苦闷。因此,中国古代文人身上,常存在着悲苦的体验和忧患的意识。正是这样一种境遇与生存状态,催发了文学史上不平则鸣和发愤著书的传统。

不平则鸣和发愤著书,毕竟还有表达的渠道,有“鸣”和“著”的权利;若是连这些权利也被剥夺,那么文人只好向酒——这精神上最后的避风港去寻求慰藉了。以魏晋时期为例,文人对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尚心有余悸,又遭受着统治者的高压政策,一大批名士因言得祸,失掉性命,可以说,这是一个政治上极其黑暗的时代,同时也是一个“人心里面的美与丑、高贵与残忍、圣洁与恶魔,同样发挥到极致” [10]的时代。遗憾的是,往往是丑、残忍、恶魔把住了话语权,文人拥有睿智的大脑和伶俐的口才,但却手无寸铁,在强权面前,他们的思接千古、游心太玄,无异于站在刀尖上跳舞。在这样一种情形下,许多文人都与酒空前亲密起来。他们借饮酒来逃避世俗与解脱苦闷,只有在醉中,才彻底不顾及被统治者所利用的虚伪的礼法。文人以佯狂醉乡来反抗桎梏性灵的礼法与世俗,向自己的真性情、真情感发掘人生的意义。这是一种显示自己存在的方式,酣醉的过程,包含了对生命的关注以及心灵的自觉。

作为生活在封建社会底层的一个文人,蒲松龄在人生的大部分时期内,精神上也承受着巨大的苦闷。这些苦闷主要来源于科场失意与久客思家,还有对耳闻目睹的种种黑暗现实的愤懑。在很长时间内,蒲松龄经常沉迷于醉乡,以酣醉来消解痛苦,正如其诗词所常表达的:“愁人拟向醉乡逃”(《独酌》)、“直将卯后三杯酒,洗却胸头万斛尘”(《斋中与希梅薄饮》)、“无聊处,借一卮醇酒,灌破愁城”(《沁园春·秋怀》),等等。在创作《聊斋志异》时,蒲松龄也将自己的这种心绪寄托于书中,最典型的便是塑造了一系列“狂生”形象。

《聊斋志异》中的“狂生”形象,其共同特点是身为文人,皆时乖命蹇,不容于世俗,却仍高标自持,故佯狂醉乡、放浪形骸。从他们身上,能明显地看到《世说新语》中嵇、阮等名士的影子。例如卷六《冷生》中向来不拘礼法的冷生:“是年入泮,明年食饩。每逢场作笑,响彻堂壁,由此‘笑生之名大噪。”结果巡查的学使因为他不守规矩,罢黜了他的功名。冷生因此更加放浪形骸,“从此佯狂诗酒。著有《颠草》四卷,超拔可诵”。再如卷七《鬼令》中的展先生:“洒脱有名士风。然酒狂不持仪节,每醉归,辄驰马殿阶。阶上多古柏。一日纵马入,触树头裂,自言:‘子路怒我无礼,击脑破矣!中夜遂卒。”还有卷八《狂生》中的狂生:“济宁有狂生某,善饮;家无儋石,而得钱辄沽,殊不以穷厄为意。”此外,卷二《陆判》中的朱尔旦、卷二《酒友》中的车生、卷十一《黄英》中的陶生,身上都有这种佯狂洒脱的名士之风。他们的“狂”,并非是真狂,而是不得已地与世俗的对立或对现实不公的抗议;他们的沉迷醉中,也是借酣醉来逃避世俗与解脱苦闷。endprint

四、有花有酒春长在——融归自然与追求本真

《世说新语·任诞》中,王光禄云:“酒,正使人人自远。” [11]这里的“自远”,是文人借酣醉来体验自由、在酣醉中寻找心灵本真的过程。文人在醉境中追求内心的放松、人格的完整,以期获得回归自然的状态,进而追求与生命本体的融合——酒与心灵的本真便联系在一起了。宗白华先生说得好:“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山水虚灵化了,也情致化了。” [10]

在“自远”这个境界上,最具代表性的文人当属东晋大诗人陶渊明。陶渊明与同时代的文人一样,也遭受着难以逃避的苦闷;但是他却并没有以嵇阮那样不羁的言行和狂放的饮酒来显示自己的存在。在境界上,陶渊明显然是高出同时代其他人一筹的。以其《饮酒》诗第五首为例: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3]173

“心远地自偏”,岂不是庄子“醉者神全”观念中“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的基本写照吗?“悠然见南山”,岂不是内心中纯粹的淡然吗?“欲辨已忘言”,岂不是嵇阮等人毕生也难以企及的“无我”境界吗?因此,陶渊明的饮酒,并不是苦难和抑郁所逼迫他去饮,而是将苦难和抑郁咀嚼了、消解了,在一种淡然的心境中,不带有任何目的地去饮酒。酒之于陶渊明,既不是什么避祸的手段,也不是提供酣醉以神游天地的工具,而是在“无我”境界中遨游的精神伴侣。陶渊明之饮酒,已无所谓醉与不醉了。诗人在东篱下偶然抬起头来,目光恰与南山相会,那一刻,诗人所处的是一个纯然平和、物我两忘的“无我”心境,至于有没有喝醉,又有什么关系呢?

中国自上古时代就有隐士,但直到陶渊明,才真正开启了隐士的风流。这种风流在陶渊明身后的千百年中,为无数隐与不隐的文人提供着借鉴和慰藉,同时也影响着一代又一代文人寄情于酒,以酒为精神伴侣,融归自然与追求心灵的本真。陶渊明饮酒的自远,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但我们愿意看到这种模仿,它为中国历史的杀伐气息与名利气息中,增加了一股清醇的酒香。

在蒲松龄后期的饮酒诗中,也大致显现出心境从佯狂到淡然的变化。七十岁撤帐归家之后,蒲松龄终于享受到了久违的天伦之乐,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命运看开了。年过花甲的蒲松龄,终于解开了科举这个心头最大的纠结,心境淡然了许多。这时蒲松龄的饮酒,就纯粹是为饮酒而饮酒,不带有任何其他的目的性。其饮酒诗中,便处处可见淡然的心境,如:“腊尽家家黄蔓酒,春初处处白梅花。”(《闲居》)、“酩酊睡初觉,新月始平西。”(《暮饮》)、“急烧榾柮煨新酒,为问梅花几多开?”(《大雪连朝》)虽然蒲松龄远远没有达到物我两忘的“无我”境界,但他的平和淡然、敬天知命,他饮酒时的无欲无求、随意随性,已比较接近自远的饮酒精神。

蒲松龄在创作《聊斋志异》时,对文人的这种自远的饮酒精神也有所体现。《聊斋志异》中,同样有一些“达士”形象,他们与“狂生”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并非没有愤懑,但达观的精神境界使他们并不以此为意,也不以狂放和酣醉来作为表达,而是淡然处之,用蒲松龄的诗来形容就是:“得意林泉时载酒,适情鱼鸟尽忘机”(《题唐太史借鸽楼》)。

卷一《考城隍》中的秀才张某,“秀才握手,送诸郊野,自言长山张某。以诗赠别,都忘其词,中有‘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之句。”故事中并没有对张某的形象进行描写,但单凭他“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这句诗中所表达的境界,我们就可以想见他的风采。诗尤如此,而况人乎?此外,卷二《海公子》中独自一人驾舟载酒前往东海古迹岛的张生亦是如此。同蒲松龄本人一样,这些“达人”,也并非真的能做到“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迕物而不慑”,但是从他们对生命与自然的体味中可以看出,他们饮酒并不为醉,而是追求一种融归自然的澹泊境界和追求心灵的本真。酒充当的不是通往精神世界的客观媒介,而是与精神世界融为一体,成为其中不可分离的一份子。

结  语

可见,酒与文人结缘,并为世人所称道,主要出于精神层面的原因。若饮酒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酒与人之间没有形成一种精神契合的话,纵然“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李白《襄阳歌》) [4]369,充其量也不过是《聊斋志异》卷四《酒狂》中所描写的那样一个酒鬼而已。自古以来,酒与文人之精神世界便有千丝万缕之关联,对此关系进行爬梳抉剔,不单可以对文人之心态洞幽见微,更可窥一斑而知全豹,触及整个中国思想史之若干问题。但此项工作,非广搜博取、才思敏捷之通识不能为之。笔者不才,就《聊斋志异》中酒与文人之精神世界略发管见,抛砖而引玉,以待方家之大论。

注:本文所出现的蒲松龄诗词,全部引自盛伟编校《蒲松龄全集》(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以下不再单独注释。

参考文献:

[1]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1849.

[2]张潮.幽梦影[M].北京:中华书局,2008:169.

[3]陶渊明著.袁行霈,笺注.陶渊明集笺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1.

[4]李白著.王琦,注.李太白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7.

[5]白居易著.顾学颉,校点.白居易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356.

[6]隋树森.全元散曲简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149.

[7]张岱.陶庵梦忆[M].北京:中华书局,2007:43.

[8]吴汝纶,评选.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选[M].张溥,编.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223.

[9]袁世硕,徐仲伟.蒲松龄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188.

[10]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208.endprint

[11]刘义庆著.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3:749.

参考书目:

1.朱其铠著《全本新著聊斋志异》,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

2.盛伟编校《蒲松龄全集》,学林出版社,1998年。

3.袁世硕,徐仲伟著《蒲松龄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

4.刘义庆撰,余嘉锡笺疏《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1983年。

5.王守国,卫绍生著《酒文化与艺术精神》,河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

6.徐文翔著《蒲松龄与酒》,《山东教育学院学报》,2010年第4期。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ine and Intellectuals'

Spirit World in Liaozhaizhiyi

XU Wen-xiang

(Nankai University College of Liberal Arts,Tianjin Nankai District 300071)

Abstract: Pu Songling liked drinking,his Liaozhaizhiyi also showed the intellectuals style by the description of wine frequently. So,

it is ecessary and easible to grasp the sequence of ideas of wine culture,and research the intellectuals' spirit world in Liaozhaizhiyi.By the research of text we could understand that in terms of understanding among the intellectuals,interaction between the intellectuals and the female,escaping from worldly and boredom,returnning to self-heating and pursuiting of innocence,there were series relevances between wine and intellectuals' spirit world. To research of this relevances,could not only help the understand of intellectuals' mentality,but also touch many problems about the hole Chinese intellectual history.

Key words: Liaozhaizhiyi;wine;intellectuals;spirit world

(责任编辑:朱  峰)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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