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忻旸:两地花

2015-05-18 05:21翁忻旸
摄影世界 2015年5期
关键词:瓶花花材花器

已有近一年,每天早晨在上班路上,都能在翁忻旸的朋友圈中看到他晨起拍摄的插花之作——在这么忙乱的日常生活中,竟然还有人这么专注。

日子久了,春之粉棠,夏之绿荷,秋之黄榆,冬之翠松,都出现在翁忻旸的镜头里,植物静默地传递着话语,万物有灵且美。

将照片一张张铺开来看,似乎还有一丝禅意连贯其中。就像有人用一个场景形容日本审美意识中的Wabi-sabi禅意美学:清晨初露,一所寺庙的门口,一位老和尚拖着长长的扫把一下下扫清昨夜悄然落满庭院的黄叶,在清扫干净后,老和尚回首轻轻摇了摇树干,三两片黄叶又悄然盘旋而下,寺庙鸦雀无声。

这种静默而克制的美,看似简单却好似讲述了自然的意趣,也是观看这组照片时,让人心思一动的。

翁忻旸自述:

家在江南,工作在北京,往返穿梭中,有了这一组影像。

开始喜欢插花,并用影像的方式记录下来,源自对儿时江南田畴和山丘的记忆,在来到北方之后变得强烈;而曾经短暂的国外生活经历,又引发了对东方意境的乡愁。老电影和戏剧片中的室内陈设令人着迷,尤其是费穆《小城之春》中戴礼言的书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文化中的清雅、节制、中正,即便只是残绪,仍然充满召唤力。

古时的花,用来献给神佛。在诸多的壁画中,我们都可以看到手捧花瓶的供养人。在今日印度,以鲜花敬神的传统依然延续。在逐渐世俗化的过程中,插花进入了厅堂书斋,成为几案清供。在日本,插花又与壁龛和挂轴结合,形成颇富舞台感的艺术。

对我而言,也是在开始插花之后,才逐渐了解其中的点滴。日本花道的文献保存得较好,很多流派都有作品的构建法和手绘的图式传世。中式插花的著作留存的比较少,而且作者们往往对规则着墨不多,更多的是谈论花器、花品、以及实用的护花技巧。从古画中看,瓶花的形貌似乎并不复杂,而更多天然随性。这为我卸去了很多压力——那就放开手脚,在跟草木的对话中,慢慢生发出一种语言吧。

于是就开始最美好的部分:手持刀剪,寻找花材。在曚曚晨光中的寻找和相遇,最令人着迷。身边惯常所见的植物模糊的印象,开始具体起来,似乎是开启了对那些草木的重新理解。在古代,士大夫有自己的园圃,隐者有成片的山林。曾经在首都博物馆看见一个青花瓷瓶,上绘《踏雪寻梅》图,童子几乎是扛了整棵梅树得意而归。高濂在《瓶花三说》中也说,“砍大枝梅花插供,方快人意。”这种豪迈,对现在的城市人是不可求了。在北京,我基本都是有了构想,才偷偷地将枝条剪下。在老家草木更丰沛些,邻近还有山丘,便可略略放宽,但也从不敢浪费花材。

现在看最初的实践,经常为那时的莽撞而笑翻。而其实,在某一个阶段,念头萌发时的线索又会被捡起,激发新的实践。从毫无章法,到规矩形成,再经过乏味的重复,直到新的力量再冲出,大概是所有创作都会经历和反复的阶段吧。

现在包括插花在内的传统艺术正在复兴,周围有许多学习插花的朋友,通过各种途径也经常看到至善至美的作品。我常常叹服于他们处理复杂场景的能力,无论从色彩还是构图上都觉得十分完美。而自己却总只有处理一两种花材的能力,做出来的东西也总是色彩寡淡。这也跟工作方式有关,总是因为独特的个性才去剪取枝条,选取花器、创造场景时也依然是以它们的个性为中心。在这方面,川濑敏郎去年那本《一日一花》给我很多鼓励,他也没有去用标准的花材,而让植物天然的形态去讲故事。

江南草木,对我来说是一种直觉的美。浸润于雨露雾气之中,有一种清秀温雅的气质,置于室内,令人想起满山的鸟鸣、江河的水气。京城草木,因气候影响,通常到夏秋就再难觅到完整舒展的枝叶,它们的叙述带有强烈的个性,常能引发复杂的思绪。

一开始的时候,经常用不同角度、局部、倒映、影子、其他器物来拍摄,后来觉得更想简洁无碍地展示这些作品,所以将摄影的干预降到最低,布光也只是用自然光。希望最后的呈现,让人觉得不紧张,好像能感到与它们最初相遇时的喜悦。

两地花,应该代表了人生的不同状态,我们在面对自己时的寥寥心绪。

插花最难的一步是什么?

应该是对花材的组合。组合一般有单枝、同种多枝和异种多枝,第三种觉得最难。气质不同的花材,在碰撞中希望形成和谐。这里面,每枝花以不同的角度、高度呈现,又会有不同的表情,而不同的观众也会有不同的感受。每次搭配,都只是它们很多可能性中的一种。我最享受寻找的过程,但带着一把花材回到家的时候,会立刻陷入焦躁中。一方面,花材需要尽快使用,才展现出它们最饱满的光彩;一方面,找瓶、线、剑山、清理工作台、擦水渍这些琐事又始终在牵扯精力。直到最后把花摆好在那儿,脚架已架起,才好像终于可以深吸一口气,说:“好了,开始吧。”

所追求的,是一种怎样的美?

在家里,插花会放在两种地方,一是在案头,适合小型、简洁的作品,一是厅堂的几架,或索性放在地上,适合较大、较复杂的作品。现阶段,我所追求的仍是表现草木的个性为主,实际上是将草木以拟人的形态,安置在一个情境中。这种方式的本质是戏剧性,虽然总是在避免夸张,依然有自己的计算和经营。我希望将来也能做出一些更自然主义的作品,用松散冲淡的方式唤起乡野的感受。

你一般怎么选择拍摄对象?

四季变化,南北两地,有不同的应景之花,同一种植物也会呈现不同的风格。古人将花分出品第,明人屠本畯甚至专列一表,依月份排出主、客、使花。对我而言,对草木还未达到那种细微的感知,觉得什么都可以拿来用。一般认为斜倚曲折的较好表现,而实际上直挺的枝条也会有独特的美感。我也会留心从植株底部萌发的枝条,常有意想不到的姿态。很实用的一点是,横出和倒垂的枝条,插入瓶中会有完全不同的表情,应有提前的考量。

所拍的花器呢?

有些中国陶艺家的陶瓷器,一些日本、尼泊尔的铜器,有些在拜访工作室时买来,有些从店铺里买,有些从淘宝和国外陶作家网站买来。最有意思的一次是在印度旅行,在古董店看见一个马蹄形的黑色石器,是古代金匠的用品,虽然很多磨损,但想到插上花的样子,就马上买了下来。正如花一样,每个器皿也有自己的个性,它们的线条、颜色、质地都构成新的叙述。搭配的时候,其实靠直觉就能选出最合适的。清人张潮在《幽梦影》中说:“胆瓶其式之高低、大小需与花相称;而色之浅深、浓淡,又须与花相反。”我觉得很有道理。

每天坚持拍摄的动力是什么?

其实没有每天,只是断断续续地做了大半年吧。长期伏案,早上起来走走,很有好处。瓶花放在家里也很好看。每次插完一瓶,在朋友圈里展示,好像每一天都可以有一个清朗的开始。说来奇怪,它虽然短暂,但让人想到的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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