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传奇花灯戏 踏摇娘

■ 吴 戈 子 方 云南艺术学院

大型传奇花灯戏 踏摇娘

■ 吴 戈 子 方 云南艺术学院

人 物 踏摇娘—— 第一场时十二三岁；第二场时二十二三岁；第三场时二十四五岁；第四场时二十五六岁；第五、六场时二十七、八岁；尾声时的年龄可以根据场面需要确定。

苏中郎——三十多岁。

崔十郎—— 第一场时十六七岁；第二场时二十六七岁；第三场时二十七八岁；第四场时二十八九岁；第五、六场时三十岁。他年长踏摇娘四岁到五岁的样子。

大理寺卿——五十岁左右。

鲜于仲通——四十多岁。

军士若干

艺人若干

序幕 前情

时 间 开元年间

地 点 长安街头

【伴唱：

长相思，在长安，

美人如花世人攀，

分飞重逢心有盼，

梦魂追到点苍山。

长相思，在边疆，

天宝征伐情又残，

水缠山来山依水，

可怜梦里相见欢。

【灯光渐起，正是开元世长安街头，一片街头热闹景象，灯光突出持面具扇子（彩色绸扇）的踏摇表演者（可以不止一个），男女面具舞。

【踏摇表演者们依次传递面具（就用扇子作为面具，演员反转便是），一直传到中间的少女踏摇娘，少女踏摇娘接过面具欣喜若狂……

【灯光变化，少小的踏摇娘突出端着面具的踏摇娘，其他人隐去。少女戴上面具，翩翩起舞。此时，一手执兰陵王面具大扇的舞者上，他就是少年的崔十郎。观看踏摇娘舞蹈，由欣赏到惊惧，忽而变为恐怖的表情——

崔十郎 姚妹子，扔掉它！

踏摇娘 （惊讶）为什么？

崔十郎 戴踏摇娘面具跳舞的人，是个苦女人。我不要你将来像她一样，沿街卖唱讨生活……

踏摇娘 （没想到）可……人家就是喜欢嘛！

崔十郎 （沉着脸）喜欢也不准！

踏摇娘 （较劲地）凭什么？你是我什么人呐？

崔十郎 （一时语塞）我……我……

踏摇娘 你，（一指）不也有一个面具吗？只能你有，就不兴我有！

崔十郎 （忽然有了词）哎，那不一样。这是威震敌胆的兰陵王的面具，是男人勇气的象征！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要去投军。到边关一刀一枪，搏个封妻荫子！

踏摇娘 真的？（着急）哎，哎哎，崔哥哥，话还没说完呐！

崔十郎 （下，内声）你等着我，立了军功，我……我要回来娶你——！

踏摇娘 哎，哎哎……你等等……

【暗转。

第一场 重逢

【灯光渐起，正是天宝六年的长安街头，元宵灯会，一片熙熙攘攘的景象：有参军戏耍，傀儡人偶，胡旋舞蹈，角抵游戏，杂技百戏。日本僧人、新罗僧人（韩国）、 波斯人（伊朗）、月氏人招摇过市，也有人驻足加入长安市民围观踏摇表演者，舞台上一片热闹景象。

【崔十郎上。

崔十郎 （唱）阔别长安赴沙场，

远赴关山弄刀枪，

十年百战身不死，

转来迎娶美娇娘！

长安繁华撩人眼——

哎，不知娇人在何方……

我，崔十郎，自幼崇拜英雄，神往边塞，因与街坊娇娥要好，许下诺言，战功之后，转来立业，迎娶她白头偕老……只是，一别十年无音讯，如何在这茫茫人海寻她得着？哎——且按捺心头急切，先交公差去者，再去故地寻访一番！

【突然内起一声：“苦哇——”

【全场顿静，杂耍表演人群自动转化成观众人群，用灯光引导，拓展表演区，在舞台上调度场面和演出空间。这一段要切实地将花灯的歌舞妙处尽情地展示出来，可以变换各种花样，竭尽和歌扭摆的身段，要美，编舞一定要有创造。

踏摇娘 （内声） 苦哇——

众 人 （和）踏摇娘，和来——

踏摇娘 （内唱）踏摇一声人未至，

世人已知苦红颜。

【踏摇娘持扇（面具）出场。

踏摇娘 （唱）一声悲来一声叹，

街头诉苦话凄凉。

看官听我放悲曲，

慰念苦情踏摇娘。

众 人 （和）踏摇娘，苦来——

踏摇娘 （放下扇子，边舞，接唱）

碧玉小家居陋巷，

亭亭也曾水中央，

愿求知音得解语，

偏偏嫁与苏中郎。

众 人 （唱）苏中郎，苏中郎，

酒糟鼻子大肚郎。

无能养家遭白眼，

只有本领打婆娘！

女儿郎，女儿郎，

嫁人错嫁大酒囊。

衔冤负屈街边哭，

一腔苦水一身伤。

踏摇娘 （唱）女儿伤，女儿伤，

多谢路人常相帮，

悔教郎君上疆场，

十年生死两茫茫。

女儿烦，女儿烦，

嫁好嫁坏由爹娘，

有心嫁个屠龙手，

偏偏错配苏中郎。

女儿叹，女儿叹，

街市卖唱生计忙，

自从年少爱踏摇，

孰料真变踏摇娘！

众 人 （和）苦哇，踏摇娘，和来！

踏摇娘 （唱）苦哇，美娇娘，和来！

众 人 （和）美娇娘苦，和来！

踏摇娘 （唱）踏摇娘苦，和来！

甲 哎，踏摇娘，你家相公今天又去哪里了？

踏摇娘 整日也不见人，我也不晓得，想必，不是这个酒馆么，就是那个酒家了。

乙 那你怎么不去寻他呢？

踏摇娘 寻他也非难事，只是若是寻得他来，唤他，他又不走，待在那里，又着他恼恨，若是他没喝醉也便罢了，一喝酒就要行殴打之事，次次打得我遍体鳞伤！

（接唱）拳脚及身受磨难，

顾影自怜心更伤，

不由人前道苦楚，

衔冤街市唱凄惶。

（长叹）苦哇——

众 人 （和）苦哇，踏摇娘苦，和来；人生悲苦，和来——

【苏中郎从人堆里抛滚出来，踉跄上。众围着他。

甲 哎，说曹操，曹操到，那不是你的夫君苏中郎？

苏中郎 （唱）你看我，酒糟鼻子苏中郎，

整日里，游手好闲混街坊，

娶了个，俊俊俏俏美娇娃，

人说她，一朵鲜花牛屎上。

（背躬）什么？你问我，这回你该知足了吧？

（接唱）可是我，偏偏不爱佳人爱酒香。看前头人头攒动，似有好戏可看，我呀，也去凑个热闹！

【苏中郎在人墙外，三跳不见，憋足劲，一撞而入，摔倒人前，爬起来，掏出酒壶，喝一口酒，滑稽可笑。

踏摇娘 苦哇——

苏中郎 哎哟，臭婆娘，是你！（扑打踏摇娘）

【踏摇娘惊惶状。

苏中郎 好你个踏摇娘啊踏摇娘，老子我不在家，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到街上丢人现眼做什么！

踏摇娘 家里已经断炊，不到街头唱赚，如何生计……

苏中郎 哎哟，你还敢回嘴，看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苏中郎追踏摇娘，原来舞台上的观众均是看客（这个地方，每个人都拿出一把扇子，人和扇子可以化作墙），或者阻挡苏中郎的追逐路线，或者挡住踏摇娘奔逃方向，调笑踏歌，是当时风尚。最终，踏摇娘无处奔逃，被苏中郎逼住，苏中郎抓来踏摇娘，就要大打出手——崔十郎在人群中出现，一把抓住苏中郎——

崔十郎 住手！

（唱）光天化日逞凶狂，

殴打妇人为哪般？

踏摇娘 军爷救命——（眼看崔十郎，似曾相识，一惊。此后的手扇面具要用好，躲闪、遮面，时开时合要随情节发展而用。踏摇娘似乎已经认出崔十郎，但是将信将疑，又羞于让他认出自己这副模样，心态复杂，表演要精细）

苏中郎 咦，是个长官！见过军爷——

崔十郎 何方泼皮，当街欺侮妇女，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苏中郎 长官，你不知道，这婆娘，她不是别人，是我的娘子啊！

崔十郎 哦，既是夫妻，就应该相敬如宾，何以当街追打，不顾情分？

苏中郎 长官，你说也该是这道理，可这妇人成天不在家好好待着，守好妇道，总是到长安街头扰我喝酒，烦我心情，逢人就唱，遇人便说，唱的说的，都是我这个官人的不是，我这才气不过，要抓她回家。

崔十郎 既是官人，应该彬彬有礼，请娘子回家，你打人作甚？

众 人 他无业游民一个，什么官人！（哄笑）

苏中郎 干你们什么事？（转而恼羞成怒地推踏摇娘）臭婆娘，还不快给老子滚回去，看回家怎么消遣你——欠揍！

踏摇娘 （极度恐惧，心情复杂，以扇遮面）军爷啊，请您为小女子做主！

（唱）家贫无以生灶炉，

柴米油盐俱都无，

当街踏摇为生计，

众 人 （唱）当街踏摇为生计，

为生计，苦和来！

踏摇娘 （唱）人前笑脸人后哭。

众 人 （唱）人前笑脸人后哭，

人后哭，和来苦！

崔十郎 （唱）听言语，是非曲直已分明，

看情状，红颜薄命惹同情。

她这里，当街也把歌谣踏，

不由得，勾起思念故人心。

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

我这里，莫管闲事公务行。

【崔十郎从囊中取出一贯钱交予踏摇娘。

崔十郎 夫妻之事，回去好好商量。

踏摇娘 军爷好意，但这钱，我是断不能要！

崔十郎 拿去！

【崔十郎转身即走。

踏摇娘 哎，军爷慢走——

【崔十郎停而又走——

踏摇娘 （唱）我看他相貌英武有意气，

眉宇间似梦中人好熟悉，

想借问军爷名姓来何处，

是否是长安旧时故别离？

借问军爷……

【苏中郎尾随踏摇娘跟上。

苏中郎 （抓钱欲跑）给我！

踏摇娘 （竭力护住）这是要还给人家的钱，你不能又拿去灌黄汤！

【追逐，踏摇娘被抓住，一贯钱被扯散，洒落一地。踏摇娘放悲声痛哭。

【崔十郎转来。

崔十郎 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本不想管人闲事，但既然撞上了，如今，我要数出你三不是——（唱）

一不是，你让她，居家无米苦度日，

二不是，你让她，抛头露面在街市，

三不是，你丢人，大庭广众打娘子，

一桩桩，碰上我，管管人间不平事！

苏中郎 （泼皮气上来了，丑白）老子管你那么多不是！她是我婆娘，又不是你婆娘，你闲人管家事，小心惹祸殃！

崔十郎 你，泼皮无赖！（凛然）把钱还来！

苏中郎 钱？（捧着捡起来的铜钱）这是你的？喊得它答应你么？

崔十郎 啊呀，着实可恼！

苏中郎 哎，我就是泼皮无赖，你能奈我何？我看你是个官家人，才不跟你一般见识，要不然，我一定要拉你去官府，告你个勾引良家妇女之罪。

崔十郎 （唱）真真可恼实可恨，

无端遇到混世人，

无赖泼皮似蛇蝎，

反咬一口使毒阴！

呔！今日，我就要教训教训你这个无理无赖泼皮人！

【崔十郎痛打苏中郎。

苏中郎 哎哟，哎哟，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踏摇娘 军爷饶命——再打，就要把他打残了！

崔十郎 哼，要取你的狗命，岂不是脏了我的手？今日看你娘子为你求情，此后，你是否还酗酒生事，殴打娘子？

苏中郎 不敢了，不敢了。

崔十郎 滚！

【苏中郎转着眼珠，思忖下。

踏摇娘 多谢军爷搭救之恩！

崔十郎 路见不平，理应拔刀！只是……（又交一点碎银子给踏摇娘）给他疗伤！崔某还有军令在身，告辞了！

踏摇娘 （犹豫着，想要确认崔十郎身份）等等，你姓崔？

崔十郎 （注意地打量踏摇娘，踏摇娘以扇遮脸）正是，我姓崔——怎么？

踏摇娘 （确信眼前的军汉就是崔十郎）你是崔……崔……催令官么？

崔十郎 不是催令官，但军务在身，确实催得急……

踏摇娘 崔……催令哥哥，军令如山，就走吧！

崔十郎 （有些狐疑，但不知就里，拱手欲下）保重！

踏摇娘 （着急，等等）崔……哥哥，借问，哥哥何方人氏？征战有多久了？

崔十郎 长安市井小无赖，长成少年便投军……时日不短，已有十年了。

踏摇娘 （失态地）喔，果然是……是那……是那冤家……

崔十郎 （不解地）什么冤家……

踏摇娘 （掩饰地）奴家……奴家想起了一个……一个……一个前方传报说已经死去的冤家！

崔十郎 （狐疑地）一个……传报说已经死去的冤家？

踏摇娘 （掩饰地，也观察地）哦，过去了的事，不提也罢……崔哥哥此番回长安……改日还能相见吗？

崔十郎 （意外）做什么？

踏摇娘 （自觉失态）不做什么，不做什么！（唱）是他是他就是他，

十年征战误妾家，

欢喜惆怅各一半，

昔日咫尺已天涯！

就是……就是要还崔哥哥的银两……

崔十郎 （有些焦躁）免提，告辞！

【苏中郎领一军官及二兵士上。

苏中郎 且慢！

崔十郎 你又想怎么样？

军 官 （向苏中郎）是他吗？

苏中郎 就是他！

军 官 拿下！

崔十郎 且慢！这是如何说的？即便大人官位在崔某之上，拿下崔某，也不能没有一个说法。

军 官 本大人今日守军执勤，遇到此人状告，有军士仗势欺人，勾引民女，此人说人证物证俱有，我这便让他带路，带你回去审问。

苏中郎 大人，就是他，他勾引我家娘子，被我捉奸在床，就反咬一口，还打伤小人，小人也是上天入地无门，才找到大人主持公道——

崔十郎 啊？竟有此等无耻之人！看打——

苏中郎 你看，他又要打人了！

崔十郎 气死我也！

（唱）听言惹我怒气生，

市井无赖真小人，

打抱不平遭诬陷，

决不容忍含血喷！

今日，我就打死你这个无赖小人——

【崔十郎追打苏中郎，军官及兵士拦阻，被甩开，十郎揪住苏中郎，一拳下去。

【切光。

【内声：“死人啦！！”

第二场 堂审

【灯光亮起。

【大理寺，两队长安市民，头扣面具，发出议论私语的声音。

【大理寺卿出（丑行）。

大理寺卿 不要吵，不要吵！你们不要吵啦——这里，可是大理寺！我是堂堂朝廷命官！大理寺是什么？你们不知道？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做听声状）

群众甲 我们，来看踏摇娘！

大理寺卿 看什么？踏摇娘？踏摇娘是个什么东西？

群众乙 大人，踏摇娘你都不知道？她不是什么“东西”，在长安“东西”两市，鼎鼎大名，表演歌舞节目阻街断市的苦命女人！

大理寺卿 鼎鼎大名？哦，好像听人说起过……那你们该去街头看她，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衙 役 大人，踏摇娘被抓到大牢里了！

大理寺卿 哦？这个这个……怎么你也认识踏摇娘？

衙 役 我这不是踏摇娘的忠实粉丝吗——不当差的时候，我经常去看她沿街歌舞！

大理寺卿 你们呐……来呀，先把这个踏摇娘的卷宗呈过来！

衙 役 是！（取卷宗）

大理寺卿 （念）堂堂大理寺，

藏身东西市，

常断无聊事，

混世吃伙食！

衙 役 大人，卷宗在此！

大理寺卿 怎么有这么多？

衙 役 当时的观众太多了，这是走访了好多人做的笔录……

【群众们探头探脑，纷纷指着自己的鼻子：“是我，是我……”

大理寺卿 怎么有这么多说法？

【群众角色突然汹涌，各自讲述自己的材料可靠，又互相指责对方说谎……

大理寺卿 不要吵！待我慢慢看来！

【大理寺卿看卷宗，宗卷内容由群众扮演，可以是漫画变形的。故事的版本有三段，在大理寺卿摇头晃脑看卷宗的时候，纷纷以戏中戏的形式上演，上演时没有台词，只有鼓点，戏中戏的演员分别有三人，分别代表踏摇娘、苏中郎和崔十郎三人。几个人通过形体演绎出各个版本的故事。

【版本一：崔十郎与踏摇娘通奸状。苏中郎上场，撞破奸情。崔十郎杀了苏中郎。

【大理寺卿看着这场戏，点点头，又摇摇头……

【版本二：踏摇娘卖唱，遇见崔十郎，爱上崔十郎。崔十郎态度不明，酒醉的苏中郎上，横插其间阻挠，踏摇娘恼怒，苏中郎扑打，结果踏摇娘自卫时失手杀掉苏中郎。

大理寺卿 荒谬，荒谬！！！

【版本三：苏中郎酒壶空空，钱袋空空，酒瘾大发，催逼踏摇娘交钱去买酒。踏摇娘上场端茶给苏中郎，一个头插草标的女童在老父牵引下穿场而过，苏中郎看见踏摇娘，心生一计。苏中郎为踏摇娘挂上一个牌子，上书：卖身。崔十郎经过，要买踏摇娘。苏中郎与崔十郎以手势交代讲价，交易不成，起了冲突，崔十郎打死苏中郎。

【大理寺卿翻看卷宗，终于将卷宗合上。

大理寺卿 不对，不对！看了半天，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衙 役 大人，要我说呀，还是把那一对下狱的男女，都带上来审一审，不就明白了吗？

大理寺卿 这倒是个办法。好！

（唱）踏摇歌女长歌行，

长安市井乱人心，

惹出人命吃官司，

今日踏摇入门庭，

且听老爷我判分明！

来呀，带犯人！

众 人 （有面具）得令！

【崔十郎被推搡上。

崔十郎 （唱）十年生死难相告，

回转长安寻发小，

踏摇女子面相善，

似曾相识像故交。

可恼无赖苦相逼，

十郎岂受泼皮刀！

出手帮人惹官司，

善心惹祸气难消！

【踏摇娘内声：“苦哇——”

【群众们，包括衙役以及大理寺卿都引颈期待。

【大理寺卿突然反应过来，端起架子，清了清嗓子，衙役们才回过神来。

【踏摇娘上。

踏摇娘 （唱）十郎一别音信杳，

报传阵亡为当朝，

今日忽现长安市，

未及相认命运刁。

官司上身手戴拷，

苦命鸳鸯头悬刀！

大理寺卿 嘟——大胆！是何人在此公堂，喧哗吵闹？

踏摇娘 回大人，是民女。

崔十郎 回大人，是犯官。

踏摇娘 是他——

崔十郎 是她——

合 就是他（她）……

【音乐起，大理寺卿一声断喝——

大理寺卿 你们两个，谁是崔十郎？

崔十郎 我是。

大理寺卿 那么，你就是踏摇娘咯？

踏摇娘 回大人，民女是。

大理寺卿 看你们二人，有些眉来眼去？

【二人大惊。

崔十郎 大人，没有的事！

踏摇娘 大人怕是看错了——

大理寺卿 嗯，来呀，以人墙为障，将二人隔开！

【群众演员将面具挡住容面，将二人分开，二人想见而不得，无奈，被人墙隔开。

【灯光变化，二人独立，中间是人墙和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 （对观众）现在，我就来审问犯人了——（清嗓子）这个……你是谁？

踏摇娘 民女小姓姚，是无名小辈，市井人称——踏摇娘。

崔十郎 犯官崔十郎，少年投军，生死十年，从边疆回到长安，便惹罪上身而入狱……

大理寺卿 （对卷宗）不错，没有错。那么——你们二人之间……嘿嘿……要商量，要思量，要考量，市井杀人是莽汉，眼看夫亡为哪般？你们二人之间……嘿嘿……有胆量，有肚量，有能量，光天化日诉衷肠，不避众怒杀夫亡！

踏摇娘 （唱）他阴阳怪气毒心肠，

崔十郎 （唱）他言辞闪烁杀机藏。

大理寺卿 （对踏摇娘）要商量、要思量、要考量……

踏摇娘 （唱）若是认了崔十郎，

奸夫淫妇被栽赃！

大理寺卿 （对崔十郎）有胆量、有肚量、有能量……

崔十郎 （唱）边关浴血战沙场，

抵命无赖实窝囊！

大理寺卿 （突然地）你们二人之间……是不是奸夫淫妇的关系？

踏摇娘 （踏摇娘挡住脸，受惊）哎呀！

（唱）日间夜间梦里郎，

相认顷刻刀下亡！

咬牙对面不相识，

掩面闯过鬼门框。

崔十郎 可恼！

（唱）女子若是踏摇娘，

十郎甘做苦鸳鸯！

大理寺卿 不回答？看来不是。那，你们两个人，心里有没有一点……

踏摇娘 这样的问题，叫人怎生回答？

崔十郎 这大理寺卿，着实没有章法！

大理寺卿 还是不回答？那好，第三个问题，你们两个人，认识不认识？

踏摇娘 啊！让我来问一问他，你在一旁查看如何？

大理寺卿 但问无妨！

踏摇娘 （对崔十郎，唱）

军汉哥哥莫打诳，

用心听来细思量。

非亲非故救助我，

难道垂涎美娇娘？

崔十郎 这……（一时噎住）

【围观者一片起哄声。

踏摇娘 （进一步刺激崔十郎，唱）

小女自幼配苏郎，

两小无猜情意长。

夫妻口角寻常事，

谁知军汉来逞强。

害我苏郎一命亡，

苏郎理当得厚葬，

小女养老有指望，

清官做主升高堂！

（苦求大理寺卿状）

【围观者静了片刻，突然七嘴八舌叫骂起来：“她撒谎！她想诳人家军爷的钱！踏摇娘平时不这样，怎么见钱眼开了！清官，别听踏摇娘的，冤枉好人……”

大理寺卿 （唱）听众语喧哗若有名堂，

看一对男女似无相干，

觑这个嗫嚅开不得腔，

盘那个伶俐泼妇模样！

你们两个人，到底相识不相识？

踏摇娘 不相识！从来没见过这么个……粗鲁的军汉！

大理寺卿 你怎么说？

崔十郎 回禀大人，我……似乎认识……

踏摇娘 （忙打断）大人，我并不认识这位……军爷！

大理寺卿 够了！妇人闭嘴！问他，没有问你，你慌什么？

踏摇娘 大人明鉴！

大理寺卿 来呀，给我重重地打！看来，不给这刁民泼妇点儿颜色，就不知道我的厉害了！

【人墙将踏摇娘围起来，观众看不到踏摇娘的真实情状。

崔十郎 大人且慢！大人，一个弱女子，禁不起这般拷打！

大理寺卿 （详查地）哦，又开始惜香怜玉了……那你说，你到底认得不认得她？

崔十郎 我，我不确定……

大理寺卿 不确定？

【围住踏摇娘的人群开始骚动。

衙 役 （面具，面向观众）哎呀，不好啦！踏摇娘昏死过去啦！

大理寺卿 嗯？这么不经打？给我泼冷水！

【衙役回人群当中。

崔十郎 大人，这样拷打一个弱女子，您于心何忍？

大理寺卿 于心何忍？于心何忍的不是我，而是你！

崔十郎 大人！我……

【衙役又出。

衙 役 （面具，面向观众）不好啦，踏摇娘又昏死过去啦！

大理寺卿 继续泼冷水！

【衙役回。

崔十郎 我……也罢！大人，我认识她！

大理寺卿 哦，你认识她？

崔十郎 我认识她。

大理寺卿 如何认识的？

崔十郎 我只是感觉似乎曾经见过她……在长安，小时候……可是，我不确定……

大理寺卿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好好看清她，这次，你可要看明白了，到底认识还是不认识，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来呀！

【人墙流动，踏摇娘和崔十郎在人墙流动中总也停不住，看不真。

二 人 是他（她），是他（她），就是他（她）——

踏摇娘 （唱）皮开肉绽疼难当，

忍把崔郎送刑场？

只恨命运捉弄人，

重逢却在生死场……

崔十郎 （唱）脸庞虽是故人样，

心气似乎缺善良，

言辞直把英雄伤，

眼神深处有衷肠……

踏摇娘 （唱）咬牙再把话说绝……

崔十郎 （唱）细心观察看周详……

踏摇娘 大人！我自小生长在洛阳，三年前才来到长安唱赚踏摇娘，这位军爷说自己是长安人氏，当然与小女素不相识。

大理寺卿 哦？三年前才到长安？

崔十郎 三年前？

踏摇娘 三年前！

大理寺卿 洛阳？

崔十郎 洛阳？

踏摇娘 洛阳！

大理寺卿 这样说来，你二人之前，并不相识？

踏摇娘 并不相识！

崔十郎 并不相识？

大理寺卿 那，崔十郎杀你夫君，你们并非事先通过款曲？

踏摇娘 本不相识，何来款曲？

大理寺卿 这个嘛……（向崔十郎）那你为何要杀了她的丈夫？

【看客聒噪起来，人们走马灯似地向大理寺卿各种陈述状。

大理寺卿 哦，哦，明白了，失手打死苏中郎！可是，这、这、这……还是难办呐！

【一衙役对大理寺卿耳语。

大理寺卿 嗯，这样好！这样好！大家，你们坐好，坐好——我大理寺卿，要判决啦！

【众人又排成公堂之样。

大理寺卿 经本卿调查，案情明了！既是失手错杀，那就是过失杀人，有罪，但崔十郎是边关十年有军功之人，将功折罪，罪不至死——故，着崔十郎，充军南诏，戴罪立功，即刻入营——

崔十郎 谢大人！

踏摇娘 充军南诏，即刻入营？哎呀，崔哥哥——（突然噤声）

大理寺卿 来呀，带崔十郎下去！

【衙役将崔十郎押下。

【踏摇娘急切欲追下，但人墙挡住，踏摇娘仍在原地。

踏摇娘 那，大人，我呢？

大理寺卿 你嘛……（走近踏摇娘）让我好好想想……

衙 役 大人，你在想什么？

大理寺卿 看这踏摇娘，好一个粉面桃腮，春色浮动……

衙 役 那不如收入房中？

大理寺卿 哎，我乃堂堂大理寺卿，司大唐一切案宗，怎能将一个街市艺人……

衙 役 大人，我看不如……

【衙役与大理寺卿耳语。

大理寺卿 好，好，好……（下）

踏摇娘 （追大理寺卿，被衙役拦住）大人，您看，我该如何？

衙 役 顺皇上令，诏天下有一艺之长者，入宫觐见！

【灯光切到踏摇娘身上。

踏摇娘 啊！

【衙役将光鲜衣装抬给踏摇娘。

衙 役 我说，踏摇娘，你这可是有福了，你都知道，今天的天下父母，不重生男，只重生女，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你进了梨园，就有机会得沐圣恩，沐得圣恩，就有机会出人头地咯——你把这些给换上，歇上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大人就来接你进宫去！（下）

踏摇娘 （唱）都说道，生女犹得嫁比邻，

岂不知，比邻埋没随百草，

都说道，得沐圣恩光门庭，

圣恩下，征战令人散妻小，

踏摇娘，自小市井唱歌谣，

人间世，凄风苦雨知多少，

征夫苦，唱过长亭连短亭，

孟姜女，长安声断人知晓——

圣恩呐圣恩，人间的苦事，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也罢！

【灯光灭。

【黑暗中，大理寺卿的声音：“踏摇娘，踏摇娘，你准备好了没有？”

【无人应答。

【大理寺卿的声音：“踏摇娘？踏摇娘——”

【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

【灯光缓缓亮起，微弱的光圈中，我们看到之前的华服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踏摇娘已经不在。

大理寺卿 不好，她跑了！

【切光。

第三场 从军

【灯光亮起。

【行军路上。从军随行的人群，人群以跋涉的姿态在舞台上行走，队形有变化，依具体情况调整调度，人群中，有踏摇娘与崔十郎，踏摇娘逆军行走，崔十郎降为兵士，其中还有征兵者走过场。

【伴唱：

车辚辚，马萧萧，

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

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

哭声直上干云霄——

踏摇娘 （唱）奋力逃出囹圄门，

梨园哪有自由身？

嫁为人妇天作弄，

崔郎原非阵亡人。

崔十郎 （唱）男儿气难自抑误伤人命，

遇恩泽赦死罪放逐边庭，

立军功原为了求访故人，

熟料想起风波再度远行，

看起来我与她有缘无分，

只怕是命捉弄错失此生！

踏摇娘 （唱）听闻他，身归军营千里征南诏，

不由得，心里惊惶百转情难消，

急忙忙，跟赴校场忙把人来找，

人群中，摩肩接踵如何寻得着？

这叫人，怎不心焦！

【鼓点，音乐，人群构成人墙，二人在人墙中穿梭，始终相遇不得，几番错过，都不能知晓对方存在。

【内声：“兵车今日在此安营，明日将行，除将领士兵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得跟随驻留！”

踏摇娘 啊呀，这可如何是好？听人道，十郎遇赦之后，戍边征伐，就是在这里，可是为何还是寻他不见？

【踏摇娘拉住一军士。

踏摇娘 这位军哥，借问一句，您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崔姓军爷，名叫十郎的？

军 士 你说的，是那个崔十郎？

踏摇娘 正是他！

军 士 他啊？一条好汉！跟我就一个卫啊。

踏摇娘 既是如此，大哥能否带我见他一面？

军 士 哟，那你可见他不着了，我们都在这安营了，军营啊，要是个小哥么，可以想想办法，你们妇人家么……万无办法！

踏摇娘 那……我岂不是不能相送，连见一面都求不着了？

军 士 要见啊，就得等我们班师回朝的时候了。

踏摇娘 那得是在什么时候啊？

军 士 三年五载，说不清楚，一去不还，也有可能。

踏摇娘 啊！

（唱）从此后，南诏远隔千万里，

怕只怕，从此崔郎成路人，

叹一声，京城花簇千般好，

思又思，飘萍孤鹤怎寄身？

【内声：“兵车今日在此安营，明日将行，除将领士兵之外，不得驻足。散开！”

军 士 这位娘子，我们要安营了，这不是你待的地方，你啊，还是赶紧走吧。

（下）

踏摇娘 （唱）眼见兵车即将行，

我银牙咬碎下决心，

前有木兰从军征，

后继踏摇请红缨。

女扮男装追心仪，

伴他天涯万里行，

这就回城理容仪，

明日投身戎武兵！（下）

【歌舞：

传奇传奇传新奇，

奇奇怪怪动人心，

真真假假难分辨，

亦幻亦真最多情，

木兰从军原替父，

踏摇效仿追郎行，

新丰寨，细柳营，

瀚海阑干百丈冰，

前路此去如梦里，

踏摇十郎隔世情！

【切光。

第四场 相认

【踏摇娘内唱：

“天干燥战乱时小心火烛。”

【踏摇娘着军士装打更上。

踏摇娘 （唱）不由人离乱多扰扰纷纷，

战事忙军营里边地征尘，

踏摇娘千里追寻故人公，

战乱时马上马下难相共，

匆匆一瞥即登程，

崔十郎啊崔十郎，

待机缘金风玉露再相逢？

长安城，南诏地，

几度情怀几度风。

女扮男装暗投军，

万里戎机边地行，

来在边陲一年整，

等待机缘诉衷情！

沙场挥戈却勇气，

逢道开山娇无力，

军曹嫌我身体弱，

着我且做小杂役，

永夜长天叹命苦，

寻郎方见夜迷离。

（敲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几个军士上。

军士甲 姚小哥，如此深夜，你怎么还在巡夜？

踏摇娘 巡夜事务，虽不是大事，但每一更都要有人提醒，才能确保人事泰安。

军士乙 长夜漫漫，你一人打更，太寂寞了！还不如跟我们兄弟们一起，入帐喝酒吃肉，岂不快活？

【军士乙搂住踏摇娘。踏摇娘不自在，把军士的手挪开。

踏摇娘 军士大哥，入夜已深，为何你们不去休整？

军士甲 鲜于将军有令，三日后，要发兵攻打南诏，准备操演兰陵王，你看，我们都在忙着磨刀霍霍，准备出征了！

踏摇娘 哦，这，又要出征了？

军士乙 当然了！

（唱）戎马倥偬一年多，

远征长路几蹉跎，

踏摇娘 （唱）踏摇寻人实难见，

军心难定时焦灼。

军士丙 我们要去喝点酒，姚小哥，跟我们一起去吧！

踏摇娘 哦，我还要巡夜，你们自己去喝酒吧。

军士甲 每一次喊你，你都不加入，不行，这次一定要拉你过去！

踏摇娘 大哥，这可不好，还是不要了！

【军士们拉扯踏摇娘。

军士乙 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扭扭捏捏，跟一个女人一样？！

【崔十郎内声：“住嘴！是谁在军营，深夜扰人？”上。

军士甲 哎呀，是崔都尉来了！

崔十郎 马上就要攻打南诏，你们还在这里喧哗吵闹，成何体统？三日后，是兰陵王破阵操演的日子，你们，准备好了吗？

军士乙 马上就准备好了！

崔十郎 那就是还没有准备好——

军士丙 我们马上去准备！

崔十郎 还不快去？！

【军士们急急下，踏摇娘要留下，被军士们推着一起下场。

崔十郎 他是打更的巡夜官，你们拉着他做什么？

【军士们留下踏摇娘。崔十郎与踏摇娘照面。

崔十郎 哎呀，这个人，好面熟！

踏摇娘 多谢……多谢崔……崔都尉……

崔十郎 小兄弟，时候不早，你也去歇了吧。

踏摇娘 这，崔……都尉，我——有话要说。

崔十郎 你有什么话？

踏摇娘 崔……都尉，可是长安人士？

崔十郎 我确是长安人士。

踏摇娘 啊！我也是，也是长安人士！

崔十郎 只是，我离开长安，已经很多年了。不提也罢。

踏摇娘 我看崔都尉，不像是一般军士，倒像是一个……铁衣戍边已久的军官，为何……

【内声：“崔都尉，将军有请——”

崔十郎 好，我马上过去！……我还有事，要去帐中了。

踏摇娘 崔……

崔十郎 你也早些歇息。（匆匆下）

踏摇娘 哎！

【踏摇娘转而一想。

踏摇娘 兰——陵——王？有了！

【踏摇娘敲更下，收光。

【雄壮的歌声传来，壮士悲歌，雄心抒怀。

【灯光渐渐起。

【音乐声中，在巨大的傩面背景前，持面具手扇的军士舞蹈而上，是《兰陵王破阵乐舞》（或者《秦王破阵乐舞》。《秦王破阵乐舞》是李世民时期编舞而成，也是根据故事舞曲图所完成，形式上与《兰陵王破阵乐》差不多，只是更突出盛唐之音）。

【调度有要求，不能是单纯的为舞蹈而舞蹈。以鼓声为乐，无需其他乐声，即便有，也是埙、缶、筑一类。要有舞蹈样式，要雄壮、威武、均齐，更要有点儿戏剧情节，尤其是兰陵王及众兵士的某些身段，应该要有军傩雄壮阳刚、神秘狞厉的元素。

【舞蹈节奏由慢及快，到高潮处突然停止，灯光落在鼓面上。

【一将士背对观众击鼓，随着鼓声，鲜于仲通率军士若干上。

鲜于仲通 （唱）兰陵舞乐动军容，

君威远播壮兵勇，

长驱蛮荒安皇土，

直捣洱海缚苍龙。

将士们！

众 人 在！

鲜于仲通 此番出征，我们定要让南诏俯首帖耳，领受皇恩复皇威！

【急重鼓声。

鲜于仲通 崔都尉！

【鼓声停，击鼓将士回转过身，正是崔十郎。

崔十郎 卑职在——

鲜于仲通 想你西北边塞十年百战，军功卓著，广有经验。此次随本将军远征南诏，还要大大地依靠于你。来呀，传令崔侍郎为此战先锋官，为我军开拓前路，三日后吉日，择吉时出发！

崔十郎 得令！

鲜于仲通 来呀，演示《兰陵破阵》操典——

【军傩乐舞起。

【铃声骤起。

【灯光突出掩面上场的踏摇娘。

鲜于仲通 大胆！场下何人？扰乱军心，罪在不赦！

踏摇娘 将军息怒，小人本是军中一差役，今日大军征战在即，小人从军前，曾习得踏摇歌舞，故愿以此技艺，献予三军，预祝我三军将帅得胜班师，凯旋归来。

崔十郎 这面具，这声音……好生熟悉！

鲜于仲通 哦？踏摇歌舞？

踏摇娘 踏歌乐舞，就是踏歌顿足，击地为节，摇曳身姿，偕舞和歌，早年的长安街头，演唱时阻街断市，万人争看呢！

崔十郎 他也会踏摇？

鲜于仲通 这个……军中演戏，男扮女装，由来已久。只是……这军中……

崔十郎 将军，长安故曲，大唐旧音。一抒乡情，二聚人心。不如让军士们看看？

【军士们表现出对踏摇娘歌舞的期待。

鲜于仲通 这样说来，倒也有理有趣，那就演来！

踏摇娘 谢将军！

【踏摇歌舞起。在这个过程中，大家都看得入迷开心。

踏摇娘 （唱）长相思，说长安，

美人如花隔云端。

长安市井曾相伴，

梦魂追到点苍山。

崔十郎 （唱）听他踏摇歌且唱，

好似见过在长安。

踏摇娘 踏摇娘啊踏摇娘！

（唱）她本在长安小巷每卖唱，

为生活踏摇当街自奔忙，

年少时两小无猜有情郎，

上疆场十年一去两茫茫，

选夫婿不由挑来不由选，

落得个龅鼻酒鬼苏中郎。

崔十郎 听他所言，似在那里听过，好生熟悉也。

（唱）我心下斟酌反复费思量，

兵士难道是长安旧街坊？

踏摇娘 （唱）踏摇娘苦来，苦来踏摇娘，

为家用街头踏摇日盘桓，

醉夫君花天酒地两不欢，

那一日当街殴打正不堪，

来了个崔姓壮士好儿郎。

崔十郎 哎呀！

（唱）听他言来语周详，

崔十郎细枝末节未曾忘，

此事只为旧人知，

又何故踏摇辗转传边疆？

踏摇娘 （唱）好壮士路见不平便相帮，

谁料想得罪小人惹纠缠。

崔十郎 （唱）盛怒下一拳打死苏中郎，

受赦免二度披挂上疆场。

踏摇娘 （唱）不能忘惹下官司上公堂，

旧相识近在咫尺空凝望，

若相认杀身大祸从天降，

忍相拒形同路人再彷徨……

崔十郎 啊呀，啊呀，啊呀……

踏摇娘 十郎呀，我的崔十郎！

（唱）你不知，十年生死让希望渺茫，

你不知，青梅竹马被逼作嫁娘，

你不知，木兰从军变成踏摇娘，

你不知，男装掩秀追随崔十郎……

崔十郎 啊呀！好痛心也……

【众人和唱：

旧街坊，踏摇娘，

女扮男装花木兰！

旧发小，崔十郎，

冲锋陷阵兰陵王！

踏摇娘 （唱）花木兰，三军阵前踏摇唱，为只为，今日相逢勿相忘。

【追光对着踏摇娘的脸庞，踏摇娘渐渐把扇面从脸上移开，除了崔十郎和踏摇娘，三军其他人在同时戴上面具（或者用扇子挡住脸）。

【鲜于仲通从陶醉的表情中突然惊醒。

鲜于仲通 大胆，何方女子，居然冒充男子在营中捣乱！

【二人在重逢的甜蜜中惊醒。

踏摇娘 大人，我是……我是崔先锋他……他未过门的妻子！

崔十郎 啊，这……禀将军，这不是实情……我不认得这女子！

踏摇娘 不认得？是我出身寒微，配不得你军中都尉先锋官么？

崔十郎 不是出身！

踏摇娘 那还是踏摇娘曾卖唱街头，辱没了你好儿郎的名声？

崔十郎 情况并非如此！

鲜于仲通 欸！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台下女子，你说你是崔先锋未过门的妻子，那我问你，你们可曾定亲？

踏摇娘 尚未定亲。

鲜于仲通 那么，就是私定终身？

踏摇娘 也并非如此！

鲜于仲通 既然未曾定亲，又没有私定终身，你怎么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呢？

踏摇娘 鲜于将军容禀。踏摇娘本是长安女子，与我十郎哥哥自小相好，他去从军，一去十年不还，女儿家，一等红颜老，二等命空薄，终于等得他回长安，孰料又因路见不平帮我，惹下人命官司，得将功折罪，戴罪立功，责令从军远征南诏，这一路行来又是一年多的年蹉跎……

崔十郎 （冷然）长安市上出手相救，不为美娇娘，本为正义伸张……当庭断案，你我素不相识，了无关系……

踏摇娘 （气急惨笑）崔十郎啊崔十郎！

（唱）原来你是记仇的小肚鸡肠，

怕累你吃官司后再遭祸殃，

忍酷刑咬定你我萍水相逢，

为的是你我重逢来日方长。

本以为你崔十郎心领神会，

却不料人心愚钝痴情错放！

你不敢军中阵前彼此相认，

莫不如踏摇娘就以死担当！

鲜于仲通 （赞叹）好刚烈的奇女子！

踏摇娘 将军呐，踏摇娘痴情，踏摇娘命苦，万无办法可想，这才女扮男装，随军出征。民女学的花木兰瞒真身，现假象，自有因缘，冒犯将军虎威，万辞莫辩。只是……女家就想让崔郎——我前世的冤家知道，他的青梅竹马，依旧心心念念地想着他……

鲜于仲通 （有点儿感动）哦，倒是个痴情女子……既然自小青梅竹马，又为她惹下官司，崔先锋，你为何又拂她好意呢？

崔十郎 将军，实不相瞒，自小交好并不假，长安相逢也是真，只是……

鲜于仲通 不用再讲，今天，我做主了——来呀，让他二人相会，但不许在军营之中，将他二人送出辕门。崔先锋谨记：三日之后出征！

崔十郎 这，使不得啊，将军！

鲜于仲通 （高声）老夫要率领众将官，一起破阵，操演胜利，大唐威风，永镇边陲！

【鲜于仲通与众军士将扇面提起，鲜于挡住面容，消失在面具后的舞阵中，舞阵隐去。

【灯光流转。

踏摇娘 崔哥哥——

崔十郎 姚……姚妹子……十郎愧对姚娘用心！（深深一揖）

踏摇娘 崔哥哥，从长安一别，我们可有好久没有相见了！

崔十郎 是了。

踏摇娘 （唱）他为何吞吞吐吐藏话语？

崔十郎 （唱）她言辞殷殷切切吐真情，

踏摇娘 （唱）难道是天长地远他变心？

崔十郎 （唱）怎忍心让她苦苦战地行？

（下定决心）姚妹子，我有话说。

踏摇娘 那你说，我听！

崔十郎 姚妹子，你……忘了我吧！

踏摇娘 崔哥哥，你说什么？

崔十郎 我，已经不能再耽误你了。当初年少，戏言成谶，又在街市惹祸上身，又累你同入囹圄。这一年多，你又为我从军远征，姚妹子，我不可以再……

踏摇娘 不可以？是了，你，不可以——

（唱）你不可以，一去不回误我自少小，

你不可以，长安相逢市井遇踏摇，

你不可以，不解风情伤我薄命消，

你不可以，言语绝情害我独终老。

崔十郎 姚妹子，我是一个军人，此去疆场，生死未卜，我不能自私，不能，再耽误你了！

踏摇娘 崔哥哥，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小看我踏摇娘了！

（唱）千里阑干不嫌远，

征战边疆不畏难，

只在长安频相望，

不如随君到边关。

崔哥哥，不管怎么样，我跟定你了！

崔十郎 傻妹子——

【二人相拥。

【伴唱：

举手整花钿，

翻身起舞筵，

不知心大小，

容得许多怜。

第五场 情殇

【清晨的鸟叫虫鸣。

【黑暗中渐变弱光。

崔十郎 我……这是在哪里？

踏摇娘 （娇媚地）温柔乡。

崔十郎 这是什么时辰？

踏摇娘 （充满喜悦地）这是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辰。

【灯光渐起，斗室内。

崔十郎 这是……这到底是哪里？！

踏摇娘 古道客栈。

崔十郎 客栈？（猛然坐起）客栈？我怎么会在客栈？

踏摇娘 （凝视崔片刻，突然咯咯娇笑起来）你，崔十郎；我，踏摇娘，从今往后，就是化外之人，山野草民了，我带你离开了……

崔十郎 （摸不着头脑地）离开？离开哪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踏摇娘 我要带你离开军营，离开战争，去过田夫野老的日子……途中歇宿，当然在客栈了！

崔十郎 （急得不知从何说起）啊呀！那……我又是怎么到的客店？

踏摇娘 躺在牛车上来的呀。

崔十郎 我睡了多久？

踏摇娘 你这个人，一醒过来就问东问西，一夜没吃东西，你不饿吗？

崔十郎 我睡了一天一夜？……糟了！明日是出征的日子，我此刻不在营中，是要出乱子的！摇娘，我得赶回去！（迅速找随身披挂）

踏摇娘 回去？回哪里？

崔十郎 （急切地）当然是回军营！

踏摇娘 你不回去，他们处罚谁去？告诉我，你那军营有什么好。让你这般惦记？

崔十郎 （心不在焉）军中长精神，军中有神威，军中有勇气，军中有血性……

踏摇娘 （突然爆发）血性？十郎如何不讲血腥？告诉我，你是喜欢杀戮吗？

崔十郎 （不解地）不，不喜欢杀戮……

踏摇娘 （和颜悦色）那，就不要去了。爱你的人，带你离开战场、离开血腥……我们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藏起来生儿育女，世世生生过快活日子……

崔十郎 （有了理）总得有人打仗保卫太平，否则，哪有太平日子过？

踏摇娘 （不争辩，换了语气，千娇百媚地）崔

哥哥，昨天重聚高兴，劝你喝多了。我给你准备了解酒的甜汤，你昨晚喝得太多，醉得太沉了，来喝一点……崔十郎 （不知所以，勉强喝一口）还是酒……酒误事，我不喝！

踏摇娘 （魅惑地）十郎，战场上威风，酒樽前你也不含糊！昨天让我开眼了。今天摇（姚）娘为十郎准备的，是本地上好大米酿制，甜甜的米酒……来，摇娘陪你痛饮一番……

崔十郎 我不能再喝了！

【不小心将酒杯落地，二人一怔。崔十郎拾起杯子，踏摇娘心事重重地接过——

踏摇娘 崔哥哥，你就这么想回去吗？

崔十郎 （不容置疑地）我必须要回去。

踏摇娘 实话告诉你吧，知道你断不肯离开军队，昨天夜里，妾身将十郎劝醉，雇一辆牛车，拉着你一路东行。而你的军队，应该开始拔营西行了……各奔东西，车马不停，你怕是万万赶不上了。

崔十郎 赶不上，我也要赶！

踏摇娘 （唱）听他言语切凿凿，

战士英气多勇骁，

黄沙此去穿金甲，

楼兰望断尘飘摇，

让他去？路迢迢，

劝他留？断难消，

踏摇娘啊女儿心，等不得到红颜老！

既是这样，崔哥哥是一定要走了。

崔十郎 一定要走！

踏摇娘 当真要走？

崔十郎 当真要走！

踏摇娘 （叹一口气）崔哥哥，你回去了，我怎么办？

崔十郎 你……摇娘，我知道，我有负于你，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小时候，我们在长安街上说过的话，我从未忘记，只是，我是一个军人呐，身为军人，就应该搏击沙场，像一个真正的勇士那样战斗，像兰陵王一样立下赫赫战功，像太宗皇帝秦王破阵……这才不辱我们大唐帝国的君威！

踏摇娘 你的心里，装着大唐君威，而大唐君主，他何时知晓，世间曾有一个崔十郎呢？你的那些道理，就不要跟奴家说了。

崔十郎 摇娘！你……

踏摇娘 崔哥哥，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是怎样度过的？

（唱）一等小丫十余年，

再等人妇在街边，

三等远征南诏路，

等到美貌变枯颜，

深恐战场搏命险，

柔肠劫郎保郎全。

崔哥哥，看过了市井繁华，听闻了战场血腥，我踏摇娘为你崔十郎啊：时时心惊，总是提心吊胆；夜夜噩梦，天天心悬胆牵……我怕……怕……我好怕……

崔十郎 别怕，（示意那面具）这大面护着我呢！我十几年戎马生涯，不也好好的嘛，而且金刚铁塔，威猛无比……

踏摇娘 可是，万一有个闪失，奴家此生……

崔十郎 摇娘，我对你不起，此情此生，难以为报，你……你……

（唱）男儿意气伤人心，

男儿有情似无情，

女儿韶华难复返，

一误再误到如今。

也罢！你，不要再等我了！

踏摇娘 崔哥哥，我想好了，我不留你了，你走吧。（顿一顿）你走吧，我等你。我等你到天荒地老，我等你到鹤发白头！我都等你！（等字是重点）

崔十郎 你，你这又是何苦？

踏摇娘 （唱）从此后，夜夜盼君君不归，

从此后，夜夜相思离人泪，

从此后，南诏战事挂心扉。

从此后，只愿崔郎无恙归。

崔十郎 摇娘，你真是……我这次离开，一定回来见你，我发誓，我对着……（举起兰陵王面具）我对着面具发誓，一定回来！

踏摇娘 嗯——

崔十郎 这个面具，你保存好。

踏摇娘 不，我不要。

崔十郎 为何不要？

踏摇娘 兰陵王大面，是男人的血性，战士的光荣……我要你带着它，让兰陵王保佑你，带你回到我身边。

崔十郎 （感动，但掩饰着）也好，让兰陵王、秦王保佑我，回到你身边。

踏摇娘 （递踏摇娘面具给崔）我要你带上我的面具，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就要想起，在不远的地方，十二岁开始就等待你回来的小姑娘，为等你误了终身的卖唱女子，女扮男装迢迢几千里追逐你的“女军汉”……去吧，这是命……音信杳然的时候，我等你；风餐露宿的征程途，我追你；浊气熏天的军营，我找你；找着了，认下了……去吧，这也是我的命……

崔十郎 （泪流满面）我记着，我……记着！摇娘，你等我！

踏摇娘 （失神地）……我生根等你……

【崔十郎一步三回头，挥手离去。

【踏摇娘送崔十郎，绕场，扇舞男性舞队从一角出，崔十郎融入，不见……扇面组成了一道面目狰狞的面具墙，急切跟过去的踏摇娘悲切地与这道墙凄然相对……暗转。

【崔十郎内声：“等我回来——我要娶你！！”

【伴唱：

长相思，在边疆，

沙场征伐将官郎，

青冥天蓝蓝，

渌水波澜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

皓月苍冥相见欢。

【收光。

尾声

【余音绕梁，音乐突然紧张，戎装兵士出现在天幕位置。

检场郎君 天宝十四年，南诏与吐蕃联合，合力反击唐军，唐军全军覆没，都尉崔十郎，战死，尸身不存——有残兵携回面具两只，交给踏摇娘……

【兵士在舞台上排成各种队形，是蔚为壮观面具墙，灯光与杀声的配合中，面具墙出现破绽，接着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写着“唐”字的旗帜缓缓倒下。

【踏摇娘手执双扇/面具出现，一个巨大的兰陵王面具缓缓下降。踏摇娘细声慢起踏摇歌唱。

踏摇娘 （唱）晴天霹雳当空罩，

面具如山信如刀，

当年十载无音信，

一信飞来命勾销。

长安初见年正少，

我值青梅你勇骄，

军中此去成定数，

兰陵阵前英灵渺！

众 （和）崔十郎，崔十郎，

崇拜英雄兰陵王，

青梅竹马两无猜，

情定少小旧街坊。

踏摇娘 （唱）崔十郎，崔十郎，

撇下奴家心不良！

山长水阔情不断，

情到深处一命亡！

众 （和）山长水阔情不断，

情到深处一命亡！

踏摇娘 （唱）真面具，假脸庞，

两只面具好凄凉。

众 （和）真感情，假脸庞，

两只面具两堵墙，

这边踏摇娘，

那边崔十郎，

哭诉在市井，

搏命为君王。

踏摇娘 （唱）踏摇娘，踏摇娘，

嫁错郎，跟丢郎，

悲喜美丑都经过，

独守面具好凄惶。

将身留在南诏地，

踏歌山野慰十郎。

樵夫渔夫善起舞，

老妪村姑喜扮装。

长安舞姿南诏乐，

皓月苍冥相见欢……

【音乐起，舞台后区，一对男女手持面具起舞，极尽缠绵，众舞者陆续出，踏摇娘继续舞蹈，消失在幻影翩翩、色彩迷离的舞阵中，灯光渐弱，暗转。

【内起歌谣。少年崔十郎与少女踏摇娘诵：

手整花钿，

翻身舞锦筵。

马围行处匝，

人簇看场圆。

歌要齐声和，

情教细语传。

不知心大小，

容得许多怜。

【灯光渐渐暗下，一直到黑幕了，歌谣依旧唱着，良久，灯光再亮起，演员缓缓谢幕。

【剧终。

（该剧演出及剧照提供单位：云南玉溪花灯剧院）

【责任编辑：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