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之神“江渎”祠庙勾沉

2015-05-30 07:59干鸣丰
美与时代·城市版 2015年9期
关键词:祠庙水文化

摘 要:长江之神——江渎是我国古代四大河神之一,官方与民间的崇祀活动存续了二千多年,虽随岁月流逝祀风已退,但其礼制、民俗和水文化传统,仍值得追记。透过史书、方志记载,对江渎和成都等地江渎祠庙作较系统的考究,有助于对母亲河历史文化遗产的进一步发掘。

关键词:江渎;祠庙;水文化;历史遗产

远古先民们相信名山大川都有神灵护佑,于是有了各种自然神崇拜。在我国历史上,作为河流崇拜的“江渎”崇祀历经千年,虽然现已基本消退,但它仍有许多值得我们追记的历史文化。

江渎是我国古代“四渎”之一。《汉书·沟恤志赞》:“中国川原(源)以百数,莫著于四渎……”在我国古代,人们将江、河、淮、济四条河流称为四渎。《释名·释水》:“天下大水四,谓之四渎,江河淮济是也。渎,独也,各独出其所而入海也。”渎,通窦。窦,本义孔穴,引伸为水道口 。在古人看来,四大河流各有源头,它们从四个“窦”发源而各流入海,故谓之“渎”。《尔雅·释水》:“江河淮济为四渎。四渎者,发原(源)注海者也。”将江河淮济四条大河视为四渎,似乎还与大禹治水定九州有关。所谓“维禹浚川,九州攸宁;爰及宣防,决渎通沟。”[1](2)“昔禹疏九江,决四渎。”[1](1)

古代中国从尧舜禹的时代就有祭祀江神的记录。帝尧让位于舜,舜遍祭江河之神。《史记·五帝本纪》说:“帝尧老,命舜摄行天子之政,以观天命。舜乃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遂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辩于群神。” “岁二月,东巡狩,……望秩於山川。”据《正义》解,山川,即五岳、四渎也。所谓“望”,即遥望而祭;望秩,指以秩望祭,即按照一定礼仪规格来举行望祭。笔者认为,由于上古人类对河川的源与流认识并非十分明确,因此这里应是指包含五岳、四渎在内的各大山川,而非特定的五岳四渎。夏代,“禹乃遂与益、后稷奉帝命,命诸侯百姓兴人徒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1](3)。这里的“定”,意同“秩”,但似乎还包含了拟定制度、定名山川的意思。商初,有汤王诰命曰:“维三月,王自至於东郊。告诸侯群后:‘毋不有功於民,勤力乃事。予乃大罚殛女,毋予怨。曰:‘古禹、皋陶久劳于外,其有功乎民,民乃有安。东为江,北为济,西为河,南为淮,四渎已修,万民乃有居。”[1](4)从商汤王的诰命书来看,此时已明确有“四渎”之称谓。

西周初,周公制定“周礼”,从维系宗周权力体系出发,统一制定了官方祭祀山川活动,确定四渎之礼。《汉书》曰:“周公相成王,王道大治,制礼作乐,天子曰明堂、辟雍,诸侯曰泮宫。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助祭。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怀柔百神,咸秩无文。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除天子能广祀包括四渎在内的名山大川和其他神灵外,四渎之祭则由各封国诸侯专奉崇祀。

在秦并天下后封禅名山大川时,当时被列入岁祷的大川有六:即“自崤以东,名山五,大川祠二。……水曰济,曰淮。”“自华以西,名山七,名川四。……水曰河,祠临晋;沔,祠汉中;湫渊,祠朝湫;江水,祠蜀。”[1]江渎之祀包含其中,且已有庙祠。

由上观之,古人对包括江渎在内的河川自然神的崇拜礼仪早就存在,但有庙祀,则始于秦代封禅而岁祷事。自此,始有专门的江渎庙祠。

历史上,先民们长期将岷江视为大江之源,《尚书·禹贡》称“岷山导江”。因此从《廿五史》中记载来看,自秦以降,封建帝王遣官致祭江渎之地主要在岷江重镇成都,其间有过短暂在他处祭祀或望祀情况。汉袭秦制,江水祠蜀,但宣帝神爵元年(前61年)改祀“江于江都”。汉江都在广陵县,地处今江苏扬州市境,长江入海口当时在附近。所谓“汉初祠之於源,后祠之於委也”[2]。唐武德、贞观之制,“四渎,年别一祭”,南渎大江祭于益州成都。后周显德五年(958年),曾敕祭江渎于扬州。宋太祖乾德六年(968年)复祭于成都[5]。宋太宗时规定,立春日祀淮渎于唐州,立夏日祀江渎于成都府。立秋日祀河渎于河中府,同时西海就河渎庙望祭,立冬祀济渎于孟州,北海就济渎庙望祭。元朝,至元三年夏四月,定岁祀岳镇海渎之制。立夏日遥祭大江于莱州界,祀官,以所在守土官为之。统一江南后,遂罢遥祭。元末明初,朝廷举行江渎之祀曾在湖北宜昌“望祭”,明洪武六年(1373年),有礼官言:“四川未平,望祭江渎于峡州。今蜀既下,当遣人于南渎致祭。”帝从之[4]。峡州,今湖北宜昌市,元为峡州路,明初降为州,洪武九年更名夷陵。清袭明制,祀江渎于成都。在《四川通志》中,从康熙至嘉庆年间就有27次遣官致祭江渎事的记载。

在各地方志书中,除上述成都、江都、宜昌等地外,秭归、沙市等地也有江渎、江神祠庙存在。现将各地江渎(神)祠庙情况考辨如下:

1.四川成都江渎祠。

从《史记·封禅书》“江水,祠蜀”的记载来看,秦代岷江上游地区应有江水祠或江神祠。《汉书·郊祀志》载:“秦并天下,立江渎庙于蜀”。《华阳国志》说李冰在湔氐县天彭门(阙)考察水势地貌,“仿佛若见神,遂从水上立祀三所,祭用三牲,珪璧沉濆。汉兴,数使使者祭之。” 似乎当时李冰建有三所江渎神祠,因为“祭用三牲,珪璧沉濆”应为祭渎神之礼。《素隐》引《汉旧仪》:“祭四渎用三正牲,沈圭,有车马钳盖也。” 然而,由于在史籍中没有记载具体位置,对天彭门也有松潘、灌县和彭县几种说法,所以秦汉蜀地江渎祠庙的详细地址今日难考。

后来的江渎祠又称江渎庙,建于隋开皇二年。据唐李泰《括地志》记载,“江渎祠在益州成都县南八里”,位置在当时的检江(古称流江、笮桥水,今称南河)岸边。《新唐书·地理志》云:“成都,次赤。有江渎祠。”据《四川通志》记载,唐初江渎庙“其南临江”。唐玄宗天宝六年重修。唐末节度使高骈大规模筑城和改造河流,形成“内外二环抱,大小重城相包”的城市格局,结果江渎庙与江始隔。后历经五代之乱,祀礼不举,庙亦不治。

宋代,江渎庙有过多次修缮。据《陆游碑记》载:开宝六年(973年),宋太祖“诏自京师绘图遣工侈大庙制,杰阁广殿,修廊邃宇于天下”。仁宗庆历七年(1047年),故太师忠烈潞公以枢密直学士到成都作牧,则“又筑大堂并庙东南,以为彻祭饮福之所,而庙益宏丽矣”。虽屡缮治,但维护不佳,“有司不力,寖以大坏”,“风雨入屋,支倾苴罅,苟偷岁月”。蒋堂以枢密直学士知益州,他在修建武侯祠铜壶阁时,因木材不够用,中途临时决定砍伐过江渎祠中的柏树。[3]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六月,成都令尹敷、文阁待制范公组织了一次大规模整修,工程耗时四年零五个月,“总其费,木以章计者八千一百二十有八,竹以箇计者四万九千四百七十,砖甓钉以枚计者十八万七千七百二十有四,丹青黝垩以斤计者一万八十有七,梓匠役徒以口计者二万三千八百,为屋二百有九间,墙六千八百七十尺”。经过这次大修,江渎庙“惕然改容”,庙祀大兴,“庙之制度复还开宝庆历之盛而有加焉”。[5]

唐宋时,江渎庙附近有一江渎池。据宋张唐英《蜀梼杌》载,孟蜀赵廷隐的别墅,即“幅员十余里”,“后枕江渎池,中有三岛屿”。该池当在今城西南角上下莲池一带。陆游《江渎池》诗也告诉我们:此地“雨过荒池藻荇香,月明如水侵胡床”,为当日江城一绝好的消夏之处。

明代曹学佺《蜀中名胜记》将江渎庙列为成都“南门之胜”,建筑巍峨,有神像、巨钟等文物。清康熙六年冬,遣吏部左侍郎梁清宽致祭,有御制文。巡抚张德地和布政使郎廷相按察使李翀霄等,又捐金重修。

民国初年废庙兴学,原址上建城南小学。江渎庙虽毁,但庙中明代铸造的巨大长江江神青铜像及左、右侍童青铜像,今仍存于四川省博物馆内。

2.江苏江都江水祠与江神庙。

《汉书·地理志》云江都有江水祠,《郊祀志》云江于江都,“使者持节侍祠,岁四祠”。《水经注》云:江都县有江水祠,俗谓之伍相庙,子胥但配食耳,岁三祭,与五岳同。《太平寰宇记》引阮升之南兖州记云,其江水祠所祀之神即江都王或易王。可见,自汉以降,江都江水祠存在无疑。

后来,江水祠可能曾经还移建于仪征。据清嘉庆《扬州府志》仪征县“南渎大江”条陈述,唐开元礼,每岁夏必祭焉。明改祀于(江都)县南瓜洲镇,而仪征之祭省矣。”然而,不知何故,江水祠后来却突然消失。民国《续修江都县志》在“江水祠”条下说:“乾隆志尚有是祠,今不详所在”。其实,在光绪九年所刊《江都县续志》中就无江水祠记载了,难怪“不详所在”。修志者也大为困惑,说过去在旧志中“江海潮神祠”和“江水祠”并见,但现在“瓜洲只有江神庙,而无二祠”,因此,大约是江水祠“经屡徙莫可究诘”,至于其改称江神庙亦不知自何时始,只好“并存之以俟知者”。

在瓜洲镇的江神庙,建于何时无考。雍正九年大学士嵇曾筠曾移建江口,乾隆帝南巡渡江时多次遣官致祭。嘉庆十九年漕运总督阮元奏请重修,仁宗御赐“恬波利涉”匾额。道光二十三年,庙坍于江,僧人问津将庙移建于济运桥河口;二十九年,庙被洪水冲毁,又将庙移于普济堂下院,同治八年,总兵吴家榜重修。后又坍没。经邑人王礼堂移建,光绪十三年瓜洲镇各商人捐资再建。现今已不存。

3.秭归江渎庙。原建于新滩古民居群之中,始于北宋皇佑三年(公元1051年)间。新滩地处西陵峡中的兵书宝剑与牛肝马肺峡之间,它因滩急水险,过往船只常面临覆船之灾,过路商贾和船只老板便捐银修建了此庙。清同治修《宜昌府志·坛庙》云:“江渎庙在新滩南岸,相传神人阴修”。凡过往船只路过新滩,都要到江渎庙烧香朝拜,以求水神保佑过往船只的安全。2001年,因三峡工程文物保护所需,江渎庙迁建至秭归新县城的凤凰山。江渎庙风格独特,工艺精湛,堪称三峡地区古建筑中艺术精品。该庙为木排架结构,以砖合围,坐南朝北,依山而建。平面布局呈四合院式,门厅前有一小院,另有正厅、厢房、偏房和天井。厢房设有楼,厢房外有廊桥。正厅和厅屋大木构架为抬梁式,次间为穿斗式,梁为月梁造型。建筑内装修精美,各种雕饰、图案充满了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峡江神韵,形象生动,特具匠心。庙屋面为硬山顶式,马头墙,小青瓦,瓦头和山花上堆塑有花草和游龙,大有翻江倒海与腾云驾雾之势,充分显示了人与建筑、建筑与自然的和谐统一。[7]

4.宜昌江渎宫。据同治《宜昌府志》记载,江渎宫在宜昌城内东府街下,建立时间无考。顺治年间毁于火灾,总镇张大元、知州孔斯和主持重修。康熙五十九年,总镇刘业溥与知州杨国声再次维修。1993年修《宜昌县志》所记文物胜迹中无江渎宫。

5.湖北沙市江渎宫。江渎宫又名江渎观。光绪《荆州府志·祠祀志》载:“江渎宫,沙市。(南宋)嘉定六年(1213年)建。清雍正八年(1730年)重修”。1999年修《沙市市志(第四卷)》记江渎宫“位于江汉南路东侧。殿中有石碑《重修江渎宫记》曰:‘相传为三闾大夫故宅。江渎宫重修于南宋嘉定六年(1213年),是古人祭江水之神的庙宇。”1991年再度重修江渎宫,主建筑为三层阁楼式建筑。屈原曾在此写作著名诗篇《橘颂》《天问》,宫内的“天问阁”因此而得名。南宋诗人陆游曾于此寓居并写有日记若干。江渎宫尚存正殿部分,今宫内存有厢房两栋,虽为附属建筑,犹有气魄。宫后置高台,台上建大殿,殿内供奉屈原塑像和《重修江渎宫记》碑。宫前有一井,传明万历中有龙从井中腾飞,故名龙井。井深4米,井沿上绳痕道道,井水清洌,今仍可汲用。

6.湖北江陵江神庙。《荆州府志》记载,江神庙在县内扬林矶箭堤,乾隆五十四年奉旨动帑而建。同治五年知府方大湜重修。乾隆帝御赐匾额“恬流普卫”,道光帝御赐匾额“岷源永靖”,同治帝御赐匾额“安流福佑”。后可能毁于战火或水灾,1990年修《江陵县志》无记载。

7.武昌江神庙。存在时间极短。据《清史稿》记载,“雍正间,建湘江神、武昌江神庙”。但光绪十一年修《武昌县志》未记有江神庙,也没有江渎庙。1989年修《武昌县志》亦然。

8.湖北公安县“江渎庙在鲁陂里”[6]。

此外,在黄河流域的河南濮阳清丰县南马庄桥镇也有一座江渎庙。原初是一座观音寺,始建于唐贞观年间。庙中有屈原殿、大雄宝殿、玉皇大殿、送子殿、老母殿、阎王殿等,是一座三教合一的寺院。因屈原投江而死,当地俗称江渎爷,据说江渎爷是佛教的护法,后改为江渎庙。

由此观之,上述江渎祠庙,仅长江中游地区的秭归江渎庙保存完好,且在三峡工程中成功迁建。而位于大江“源”和“委”、有“扬一益二”盛誉的历史文化名城成都和扬州的江渎祠庙,却毁而无存,甚为遗憾。可喜的是,据悉有学者已向成都市政府提交建议书,倡议恢复江渎祠,并设立江渎祠长江祭源节,以进一步挖掘传统文化,增加旅游含金量。果能如愿,实为长江文化之大幸。善哉!

对江渎神崇祀的礼仪制度总体上由简及繁,各代虽相沿袭,但也有不少变数。汉代“祭四渎用三正牲,沉圭,有车马绀盖也” (《史记·封禅书》)。沉圭,即巫师在祭祀仪式和舞蹈后,将手中的神器圭璧投入大漩涡之中。唐初,江渎之祀,“其牲皆用太牢,笾、豆各四。祀官以当界都督刺史充”(《旧唐书·礼仪》),后增为“笾豆十、簋二、簠二、俎三”(《新唐书·礼乐志》),祭日为“以五郊迎气日”“每年一祭”(《大唐开元礼·吉礼·祭四海四渎》)。宋,太平兴国年间,望祭岳渎时用少牢。元代,自中统二年始实行代祀制度。由朝廷所遣使者奉玺书即其处行事,称代祀。使者二人,由集贤院奏遣汉官,翰林院奏遣蒙古官,出玺书给驿以行。中统初,遣道士,或副以汉官。至元二十八年正月,帝谓中书省臣言曰:“四渎祠事,朕宜亲往,道远不可。大臣如卿等又有国务,宜遣重臣代朕祠之,汉人选名儒及道士习祀事者。”(《元史·祭祀志三》)每处礼物为岁祀银香合一重二十五两,织金幡二、钞二百五十贯,至则守臣奉诏使行礼。清顺治三年定遣官致祭名额,其中江渎一人,致斋一日,二跪六拜,行三献礼。

在清代,江渎之祀已有十分详细而繁琐的礼仪规范,如坛壝之制,神位,祭器、祭品,玉帛牲牢之数,祀期,斋戒,祝版,祭服,祭告,习仪(演习仪式),陪祀等制度。而且,郊祀之从祀礼仪、遣官致祭又有所不同。

值得一提的是,各地也有因事而祷祝江渎神的情况。如,为庆贺治江工程的奠基或竣工,常要举行祭告和酬谢江神活动。在清嘉庆《宜宾县志》中,就记载有代郡守张日晸《凿石鸭滩祭告江神文》和朱琦《凿石鸭滩工竣酬江神文》。

参考文献:

[1][汉]司马迁.史记

[2][汉]班固.汉书·郊祀志

[3]《宋史·蒋堂传》

[4]明史·礼

[5][清]常明,杨芳灿等.四川通志·祠庙.巴蜀书社,1984年重印本

[6]清光绪修《荆州府志》

[7]魏启扬.秭归:库区文物大“移民”[J].中国三峡建设,2002,(09).

作者简介:

干鸣丰,乐山师范学院旅游学院教授。研究方向:地方历史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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