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石记

碧螺

城市长大的孩子最羡慕的莫过于山村日月，童年的每个暑期我总在一个叫孔庄的村子度过。孔庄紧邻朱庄水库，是一座民风淳朴、景色秀丽的小山村，家家户户住在石头堆砌的老房子里，溪水环绕，鸡犬相闻。

记得许多个绚烂的夏日，我不肯午睡，悄悄溜到村前的溪涧中，双脚浸在水里，捉小鱼，捡漂亮的石头。这些鹅卵石常年被淙淙的溪水冲刷，早已变得圆润而光洁，石头上的纹路与质地千变万化，美丽天然，八九岁的我并不懂得赏石的艺术，却也被这巧夺天工的自然之美深深震撼。直到高中毕业，我每个夏天都会在这依山傍水的小村子中度过，同时也会在爸爸一路的埋怨声中返家，因为，车上满载了奇形怪状的石头，多得令人无从下脚。

大学时候在贵州写生，住在从江县的一家招待所里。县城并不繁华，有一条汩汩的江水蜿蜒绵长，每个黄昏，我都坐在江边捡石头，看撑船的老人训练鱼鹰。许多年后才知道，这条江就是贵州著名的都柳江。都柳江的石头与北方截然不同，如同南方的女子，精巧动人，握在手心，像温润的玉，恍然间聚满了灵气。我每天坐在江边丢丢捡捡，一周后，即便再不贪心也积攒下了很大一包石头。这些石头被我千山万水乘车又坐船地带回了家，因为舍不得丢弃，被同学们足足笑话了一路。

婚后与丈夫去水库游玩，意外发现了几块蕨类植物化石，我很贪心，全部抱回了家，后来放在办公室里，天天8小时的面对，就像贪财的人守着元宝一样满足。不料在休假期间，化石被不知情的同事当做垃圾丢掉，还抱怨那些石头太沉重，运送几趟才清理干净！想起那些被丢弃的化石，至今心中还是疼痛难抑。

家中的阳台堆积了越来越多的石头，它们仿佛有生命注入其中，各自有着不同的经历和往事。一天深夜，我在灯下把玩石头，突然发现手中赭红色的石头上隐约藏着一只欢乐的小狗，像极了卡通片中的德鲁比。我找出画笔和颜料，迅速勾勒出大大的耳朵和活灵活现的眼睛，“德鲁比”一下子有了生命，任谁看到都爱不释手。

从此我迷恋上了这种捧石执笔，在石头上勾画美好的小快乐。心情愉悦时，随手捡来的小石子上会变出两条跳跃的小鱼;偶尔沉闷时，将石头涂成黑色，用银粉勾画一张纠结的蜘蛛网，像挣脱不出的困境和心情。一次在饭店，点了一道奇怪的汤，里面竟沉浸着一枚枚的石子，汤的味道忘记了，走时悄悄顺走两枚石头，转眼被我画成了两颗鲜红欲滴的草莓。去七里河闲逛，捡到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怎么看，它都是一辆拉风的敞篷宝马，于是用了一中午的时间，画出一位帅气的男子吹着口哨坐在车里，俨然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花车配美男”。

石头越画越多，发现留给自己的却越来越少，不由想起林徽因曾说过的话：“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那些邀约好同行的人，一起相伴雨季，走过年华，但有一天终究会在某个渡口离散。”人如此，物也亦然，于是心也坦然。去年夏天去海边，满目皆是各色的贝壳和石子，我却只带回一块扁扁的海石。灰蒙蒙的海石并不起眼，端详它许久，终于斟酌着提笔，用最纯净的白和最柔和的粉，在石头上勾画出一朵美丽的莲，悠然绽放。

假期的午后，与好友再次来到当年的孔庄，两人欢呼着扑向漫天遍野的石滩，像闯入宝藏一般。秋天的暖阳携着徐徐的微风，我们在河滩上，各自捡石，头也不抬。这个画面我始终难忘。

顽石无言，陪伴在很深的夜里，看我手持花枝俏，为它们轻轻勾勒最曼妙的意境。落笔的一瞬，心会远离喧嚣，只留一缕清风，拂石而过。

（责编：郭文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