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眼相看《花被窝》

2015-06-18 09:24王常新
文学教育 2015年7期
关键词:民间文学现代主义现实主义

内容摘要:晓苏是一位善于吸收古今中外文学营养的作家。他不仅把中国民间文学的智慧挪移到《花被窝》之中,而且把西方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文学的优点也一并拿来,为他所用。他在谈到其小说《松油灯》时说:“我自己十分喜欢这篇小说,它既是现实主义的,又是现代主义的。”诚哉斯言。我看晓苏的许多作品,都可以作如是观。

关键词:晓苏 《花被窝》 现实主义 现代主义 民间文学

晓苏是一位善于吸收古今中外文学营养的作家。他不仅把中国民间文学的智慧挪移到《花被窝》(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之中,而且把西方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文学的优点也一并拿来,为他所用。

美国小说家欧·亨利是情节结构方面的圣手。他的小说常在故事叙述中安排一个出人意外的结尾。像《麦琪的礼物》叙述妻子卖了引以自豪的一头长发去买一条表链送给丈夫,丈夫则卖了祖传三代的金表,换来一套为妻子梳理头发的玳瑁梳子。这个结尾,既在意料外,又在情理中。

晓苏的许多短篇,就具备这个特点。请看《陈仁投井》:女儿地耳死后,陈仁盯着老汤问:“你知道村里哪口井最深?”然后不慌不忙地说:“我想找一口最深的井投进去!”接下去,不管老汤的反应自顾自地说:“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找一口深井投进去,投井不费什么劲,死得也快,别人想救也来不及。”看见老汤不说话,他又自言自语地说:“牛栏门口这口井,要是深一点儿该多好。可这口井实在是太浅了,恐怕连条狗也淹不死!”读到这里,我们读者当会推断他不会选择这口井了。叙述了这些之后,作者再告诉我们:油菜坡这地方有个风俗,谁家的井要是淹死了人,那就再没人敢吃这口井的水,从此这口井也就算是废了。以前村里也出现过几个投井的人,他们投的都是仇人家的井。也就是说,他们在临死的时候还报了一回仇。被投了井的人家,不仅井废了,而且还会沾上晦气,一连好几年都走厄运,不是生病住院,就是财产被盗。读到这里,我们定会猜想,陈仁在临死之前,也要向他的仇人报一回仇。通过老汤和米凤的对话,我们知道陈仁的仇人有三个,他们是村长尚元宝,包工头周大本,陈仁的儿子陈义和儿媳陈独喜。作者告诉我们,陈仁查看了他们三家的井,而且回答米凤:“我想先多看几口,最后选一口最深的投下去。”接下来,我们知道这三家都来道歉过,而陈仁并没有承诺原谅他们。看来陈仁是要选他们三人中最深的一口井投下去了。但是,这一次我们猜错了。陈仁是静静地死在了自己的井里。死在油菜坡最浅的一口井里。他怕水浅了淹不死,还在脖子上拴了一个三十斤的大石头。就像弗吉尼亚·伍尔芙在口袋里装满石头投入罗得米尔河一样。这个结尾,出乎我们的预料,但又在情理之中。因为,陈仁是一个弱者,却生性善良。

《幸福的曲跛子》也是一篇这种结构的作品。作品叙述曲奇的新房盖好了。他的老婆毛娟一点儿幸福的表情都没有。“我”顿时有些纳闷,马上就要住进新房了,毛娟的脸上怎么一丝喜色都看不到呢?作者又告诉我们,“我”看见毛娟对她娘家的人浅浅地笑了一下。但是,她还没笑开就不笑了,开始的那点儿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看上去像一只冻死的蝴蝶。看见毛娟那张脸,我心里真的犯疑惑了,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显出这样一副表情。作者在埋下了一个又一个伏笔之后,结尾才为我们解开了谜团:“我有点儿迷惑地问,你不就是盼着建楼房吗,怎么楼房建好了却高兴不起来呢?毛娟突然抽泣了一声说,你知道吗?曲奇是自己把他的脚伸到车轮下去的!”这个结尾,也是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因为贫穷的曲奇既不同意妻子去桑拿城做事,那就只有伤残自己,以换得赔偿费,这样做才能盖新房。

伍尔芙在《论鲁滨孙漂流记》中指出:“我们首要的任务,而且是非常艰巨的任务,就是掌握他的透视方法。”因为只有掌握了作家的透视方法,读者才能捕捉住作家通过作品所传递的信息。

小说的视点,其实就是小说的叙述角度。它一分为二,一为外视点,一为内视点。所谓外视点,是指对小说中情节的设置,人物的描绘,环境的渲染,从情节以外的第三者的视角出发。它又被称为全知全能视点。所谓内视点,是指小说中的人物,成为故事情节的叙述者。传统的小说多为作家统领全局,视野单一的同音齐唱,当代作家则崇尚多维视野的混声合唱。

美国作家福克纳最擅长使用多角度叙述。在《喧哗与骚动》中,他让班、昆丁、杰生三兄弟各自讲一遍自己的故事,随后用作者自己全能角度以迪尔西为主线,讲述剩下的故事。他的《押沙龙,押沙龙!》通过小说中人物罗莎小姐、康普生先生和昆丁三人的叙述和局外人施里夫的辅助叙述,解释了种族歧视酿成的家族悲剧和南方种植园制的衰亡史。俄国作曲家格林卡说,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对位,也就是对立现象。福克纳的小说,就是用对位法构成的多声部的复调小说。

晓苏是一位擅长借鉴的作家。在《花被窝》这部小说集中,他除了使用第三人称的全知角度叙述故事外,也尝试使用了简略的第二人称叙述法和多角度叙述法。《我的三个堂兄》共分五节,每节都出现一个对话者“你”,同时出现“我”和“他”。请看第五节的开头和结尾:“你说照片上像古董的这条板凳,是我好不容易从一个废弃多年的地窖里找出来的,如今油菜坡,已经很难找到这种老式板凳了。”“以上,我把我的三个堂兄依次给你说了一遍,拉拉杂杂,啰啰嗦嗦,絮絮叨叨,你听了该不会厌烦吧。”作家邀请读者进入小说,作为他的对话人。作者讲述故事,就像和读者在对话,作者这样写,既便于抒发自己的感情,又让读者感到亲切。

《矿难者》是一篇反映普通百姓生活艰辛和手足情深的故事。大斗和小斗兄弟俩都是矿工。不久,矿上透水,小斗本来可以逃命,却反而往洞里跑,决心找死。结局是柳絮看了小斗的遗言,答应了嫁给大斗。这篇小说,共分六节。由三个人物分别叙述,依次是大斗,柳絮,婆婆,大斗,柳絮,婆婆。三个叙述者通过各自的视角,讲述了小斗生前死后一家人之间的纠葛。第一节,大斗讲述小斗满五七的第二天有人来给柳絮说媒,令他生气。接着说明,当年媒婆本来是把柳絮介绍给他的,因为柳絮嫌弃他的瘌痢头,这样才嫁给了小斗。第二节柳絮讲述见到媒人时,先是不高兴,后来听说男方有人货两用车,就有点动心。看到大斗紧张的神情,知道他害怕自己嫁给别人,做梦都想把弟媳变成老婆。第三节婆婆讲述她想要儿媳“肥水莫流外人田”,在请儿媳吃饭的饭桌上提出了这个要求,遭到了儿媳的拒绝。第四节又由大斗讲述,内容是他到矿上取回了小斗遗留的小黑包,回到家后,没见到老娘和柳絮。在往小斗坟地走时,回想起矿难时小斗奇怪的举动:“大家都在发疯似的往洞外跑,而小斗却一个人扭头往里面跑了。”“我看见小斗往洞里面跑,就扯起嗓子喊他,可他根本不听我的,看也不看我一眼,转眼就跑得没影儿了。”接下去,作者又打乱时序,让大斗回述到矿上要回一个月的工资,并从工友口中得知弟弟本来可以不死的,是他自己要往洞里面跑。他要是不死,矿长就会少赔二十万。最后,他从老娘口中得知,柳絮去相亲时对她说:“你趁早让大斗死了这心吧!”第五节又由柳絮讲述她同情大斗,但不愿意嫁给他。接着讲述她和老皮见面,参观他的楼房,因为老皮开着皮卡送她回家的路上,顺便带上了她娘家嫂子,她陡然想嫁给老皮了。接着讲述她收下小黑包,知道小斗是自己跑进洞里去送死。再次不顾婆婆的威胁,拒绝嫁给大斗。第六节又由婆婆讲述,她问大斗小斗出事前受过啥刺激没有?大斗想起来他和小斗的一次争吵:一次酒喝多了,他要随工友去洗头店,小斗怕他传染上艾滋病,死活不让他去。他发横说丧命我也要去。还咬着牙齿说本来有人给我介绍了老婆的,可她被你娶了。你要是不让我去洗头店,就把柳絮还给我。小斗过了半天突然说,求你别去洗头店了,我在这世上也活不长了,到时候我劝柳絮嫁给你。大斗刚讲完他和小斗吵架的事,柳絮来了,她说,我准备嫁给大斗,嫁给他算了。

作家在这篇小说中,让男女主人公都以第一人称出现,用三个“我”的叙述角度,相互交叉的线索来写。这三个叙述者通过各自的视角叙述柳絮改嫁的故事。他们的叙事带着各自的倾向性,讲述故事的不同侧面,表现各自对客观事件的感觉和印象。各自片断的叙事,相互包容和印证,汇集成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生活画卷。叙事的非个人化,在展现生活的复杂性的同时,把对事件的认识权和判断权交给了读者。

晓苏在谈到他的《松油灯》时说:“我自己十分喜欢这篇小说,它既是现实主义的,又是现代主义的。”诚哉斯言。我看晓苏的许多作品,都可以作如是观。

(作者介绍:王常新,评论家,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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