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桃花

2015-06-19 10:46光盘
小说界 2015年3期
关键词:桃花运宋家儿子

本名盘文波,1964年出生。中国作协会员,广西省作协签约作家。曾获第十届《上海文学》奖、第五届广西文艺创作最高奖“铜鼓奖”等。中短篇小说散见《十月》《花城》《上海文学》《作家》《钟山》《山花》《长城》《北京文学》等刊,作品入选多个选本。出版有长篇小说《英雄水雷》《王痞子的欲望》《请你枪毙我》《摸摸我下巴》《毒药》,中短篇小说集《广西当代作家丛书·光盘卷》《桃花岛那一夜》等。

下午时分,春梨来到普度斋。屋里坐着一个小伙子,他的服饰像道教又像佛教,灰色的。春梨对小伙子说,我找智祥大师。小伙子客气地请春梨坐,倒上茶,进里屋去叫智祥。不多时,智祥大师乐呵呵地走出来,他的服饰款式跟小伙子一样,但颜色是黄的。着什么颜色衣服有讲究,不同颜色表示不同的身份“级别”。智祥自谦道,不要叫我大师,人人都这么叫,我怪不好意思的。以后你叫我师父吧,我离大师还差得远。春梨说,人都这么叫,我不叫,挺不好的,我还是叫你大师为好。智祥说,是大师还是小师父,关键要看手头功夫。

外面下着雨,小伙子提示说,雨中夹雪。小伙子是智祥的助理,也是他的徒弟,叫缘根。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佛名。春梨不经意地朝外面看了看。对街是一家银行,门楣上走着白底红字的广告和服务宗旨。普度斋也有这种现代科技,春梨进来前,就看到了走动着的广告。看风水,送财运,解困惑,普度斋无所不能。春梨是经人介绍过来的,之前她不知道这座城市有这样的铺面。通常,人们求财求官化解厄运都上宝林寺。

春梨跟智祥大师闲聊,目的是想套取智祥的成功案例。智祥说话不紧不慢,他不说大道理,只从生活出发,既接地气又自然地托出了成功的案例。春梨信服。聊到最后,智祥说,我还有别的事,改天跟你闲聊。春梨说,我是来向你寻求帮助的。智祥说,我有求必应,但现在业务繁忙,你改个时间来行不?春梨说,我住亭子江,来一趟不容易。智祥说,亭子江离宝林寺近,你没考虑过去那里?春梨说,想过,但有人介绍我来你这里。智祥站起来往里屋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他用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声音不大不小。他说,现在突然有事,为你宅子贴符化纸的事挪到明天吧。从智祥说话内容来判断,对方不高兴,智祥耐心解释,请求通融。几分钟后,智祥回到座位,感慨地说,刘总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先帮你吧。

你业务很繁忙啊。春梨说。

智祥无奈地摆摆手。

宋忠正桃花运太好了,我要破掉它。春梨向智祥说出此行目的。

智祥说,人都想求桃花运,你为什么要破?

春梨说,宋忠正是我男人。

智祥点着头,说,我明白了。你就交给我吧。

春梨说多少钱?

智祥说,先不谈钱,谈钱就俗了。我开普度斋的目的是普度众生,不以盈利为目的。

春梨说,钱是一定要谈的,你开这么大个门面,不盈利,吃什么喝什么?

智祥摆摆手,说,我们先谈正事。

春梨向智祥详细介绍宋忠正的情况。她和老公是二十年前从一个小县城来到这座城市的,那年县棉纺厂倒闭了,他们被迫离开县城。在这座城市,他们什么工作都干过,宋忠正扛过尸体掏过下水道;春梨当过保姆,干过清洁工。总之,两口子吃尽了苦头。一个偶然机会,宋忠正进绢纺厂干回老本行,再后来,出来单干,目前有了一个小厂,叫万涓纺纱厂。辛苦干下来,一年纯利润也有百多万。有了点小钱,宋忠正就学坏了。

智祥从缘根手中接过两条黄色纸条,毛笔蘸上朱砂水,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在纸条上画符。那符曲里拐弯,像一堆满地爬行的蚯蚓。画完符,智祥又指着一杯水念咒语,念完,吸上一口咒语水,张口喷到纸条上。智祥猛然喷水,声音怪异,着实吓了春梨一跳。水雾喷出的瞬间,从智祥口中带出一股异味。春梨曾经看过别人画符,但没见过往符上喷水。智祥与众不同。纸条虽遭水雾突袭,却不见湿。智祥把纸条折叠好放在一个红包里,交代春梨回去后放在宋忠正枕头下面。春梨执意递给智祥六百元钱,说别嫌少,只要破掉宋忠正的桃花运,以后红包给得更大。

回家路上,春梨心情大好。她在离家最近的菜市下了车,买上一只鸡,叫人杀好带回家清炖上。时间也不早了,她收拾床铺,咒符被她塞在枕套里。走出房间,春梨回想起,宋忠正已经三四天没在家过夜了。宋忠正白天上班,晚上去小蜜那里过。宋忠正从没想过跟春梨离婚讨小老婆。春梨倒提过离婚,宋忠正死活不答应,他说“彩旗”、“红旗”全都不能少。

我炖了土鸡,回家吃饭吧。春梨给宋忠正打电话。

不回,我外面还有事呢。宋忠正口气很生硬。

连续几夜了,还没过够?春梨说。

说过了有事,你别管!宋忠正挂断电话。

锅里的鸡已经炖好,揭开锅盖时满屋清香。可是春梨无食欲,她心情又跌回到冰点。她给儿子打电话,儿子也声称有事不回来吃晚饭。儿子已成年,正在谈女朋友。儿子的夜生活丰富多彩。有一回,父子俩在外面泡妞,同时在一个娱乐场子碰上,他们没觉得尴尬,各玩各的。这事儿是别人告诉她的,后来她通过打听得到了证实。春梨叫宋忠正收敛些,别当着儿子面做出龌龊之事。宋忠正说,都是男人,泡妞怎么啦?春梨说不过宋忠正,宋忠正历来都很强势,从不让着她。

春梨骑上电动车去往万涓纺纱厂,她想赶在宋忠正下班前堵住他。天黑下来了,万涓纺纱厂的机器停止了轰鸣声。眼下订单不是太多,白天开足马力够生产了。万涓纺纱厂生产比较低端的产品,比如你在三四线城市或者县城街边看到十元七双袜子的小摊,说不定其中就有万涓纺纱厂的产品。利虽薄,但成本并不高,万涓纺纱厂靠的是量。也有一些中档的产品,不光是袜子,还有打底衫,人造棉的那种。这个品种利润比较高。万涓纺纱厂车间的灯火亮着,有保安人员走来走去,他们的重点是防患火灾。厂里除了铁做的机器,大部分是易燃物品,防火特别重要,是消防队重点监控对象。门卫老贾听到了外面的拍门声,从小房间走出来,说老板娘这么晚了还来检查工作?小门不是开着的吗。春梨说,我哪有资格检查工作,这里有宋总呢。春梨说,他人呢?老贾说,应该还在办公室。春梨说那就好那就好,省得白跑一趟。

宋忠正在算账。单从工作来讲,他是一个很卖命的人,吃得苦,受得累,对市场判断也准确,所以厂子才能正常盈利。小厂有小厂的好,机动灵活,账户上总有充足的现金。不像有的大公司大企业,看似盘子很大规模吓人,可是账面上时常是空的,甚至是负数。春梨这么评价宋忠正:人是个好人,就是爱玩女人,或者太有桃花运。春梨进屋,宋忠正用余光就看到了,他不慌乱,算完最后一笔账,才说,你怎么来了?

家里炖了一只土鸡,你们都不回家,我哪吃得完。我来上门求你回家。春梨说。宋忠正收拾东西,说你大可不必。春梨说,你好几天没回家了。宋忠正说,很奇怪吗?春梨说,你都过五十了,哪还能像年轻人一样折腾。宋忠正说,我正壮年,精神饱满。春梨说,外面女人哪有真诚的,她们不讲感情,只讲钱。宋忠正说,我说过她们讲感情吗?我信过她们的话吗?大家都心知肚明,都是奔一个字,玩!她们想玩我,我玩不死她们!宋忠正嬉皮笑脸地说,她们都是送上门来的,我不用费劲。送上门来的美味不能让它跑了,你说是不是?

春梨堵在门口,说,人家大老板才那样,你一个小老板,有什么能力和资格在外插彩旗?

宋忠正说,你这话我不爱听,这些年我不是玩过来了吗?很顺的呀。让开,我约了朋友吃饭的。春梨说,什么朋友,还不是小三。宋忠正说,你没话找话,没事找事!赶紧回去,你炖的土鸡都快凉了。

外面还在下雨,可能有雪吧。下午那阵下过小雨夹雪。春梨脑中画面立即闪回到普度斋,缘根说过小雨夹雪。春梨摸摸怀中的咒符,接近宋忠正的身体,想趁机塞入他的口袋。正准备这样做,宋忠正身子闪开了,他说,你锁门,我先去了。宋忠正走得义无反顾。春梨坐在椅子上发呆。宋忠正泡妞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春梨认为。许多男人也泡,还偷养小三,有个家外家,但大都是偷偷地,背着妻儿的。宋忠正倒好,从不顾及春梨和儿子。春梨曾经在离万涓纺纱厂不远的地方租过一套三房二厅,当时是给邵师傅租的,邵师傅是厂里高薪从浙江聘请过来的技术顾问。邵师傅在浙江宁波那边开着一家纺织厂,是临时过来给宋忠正帮忙的。邵师傅在万涓纺纱厂工作了十个月,后来人离开了,技术却留了下来,万涓纺纱厂得以锦上添花。两家厂有时候也合作,万涓纺纱厂为邵师傅的厂加工产品。邵师傅走后,房子空着,宋忠正就跟小三芳梅住了进去,那天天气突然变冷,宋忠正打电话叫春梨给送厚被子过去,春梨说冷死你们这对狗男女!骂归骂,气归气,春梨还是拎着厚被子赶过去。宋忠正打开半扇门,接过被子,连声谢谢都没说。春梨站在门外拍门,拍了好久。过了近一个小时,宋忠正在门里说,真是感谢你,门拍得好,芳梅这丫声音太大。

你真是傻透了顶。好友俞褛听后批评春梨。换了别的女人,宋忠正脑袋都掉好几回了。

春梨说,宋忠正冷出病怎么办?万涓纺纱厂谁管?

春梨羡慕俞褛,同样是从县棉纺厂出来的,她过得很幸福,老公像疼孩子一样疼她。

春梨怀里的咒符还在,塞在宋忠正办公桌抽屉里显然不合适,这东西应该是近身才灵验吧?春梨吃不准,给智祥打了个电话。智祥说,当然要近身,而且要近脑袋。脑袋是指挥一切的,思想变了,行动才会变。春梨说,有没有搁办公室的符?智祥说,有的。

锁上宋忠正办公室的门,外面雨更大了。雨大不打紧,关键是很冷。南方的这座城市冬天冷起来寒气入骨。老贾撑伞过来接春梨,春梨随老贾去到门卫室。老贾烧着炭火,是人造木炭,火很旺。老贾煮了牛肉,准备吃饭。老贾邀春梨吃饭,春梨说吃不下。老贾说,看开点吧,现在这个社会就这样,哪个男人不花心?我是没条件,有条件的话,我也花心了,嘿嘿。春梨说,你吃吧,我坐一会儿,暖和暖和。老贾说,吃了饭身体有热量才不冷。春梨说,我真不饿,都让老宋气饱了,他接连三四天没回家住了。老贾说,宋总也是,总不能太过分吧!宋总各方面都好,就是玩女人无度。春梨打断老贾的话,别说了!

春梨烤了一会儿炭火,身子暖和了许多。外面的雨仍然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三胖打响春梨的电话说,我的姐,你快来,我找到七毛的行踪了。电话那头的三胖兴奋又着急。三胖是七毛的老婆,在菜市场摆摊卖水果。三胖人并不胖,但她小时候很胖,小时候的诨名一直被叫到现在,菜市场里的人都这么叫她。春梨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认识三胖的了,她俩是好姐妹。七毛是三胖的老公,太平区环卫站的职工。这小子初中毕业后从外地农村来打工,幸运地招工进入环卫站。七毛天生有点文才,业余时间给这座城市的报刊投稿,有点小名气。有了名,心就大了野了,背着三胖在外面找女人。三胖与春梨同病相怜,但两人情况又不完全一样。七毛虽然加入了市作协,时常出入一些高档会场会所,但他没钱。宋忠正一年挣百多万,找个小三玩得起。还有不同的是,宋忠正同时有两三个小三,轮流着跟小三们约会。

按照三胖提供的地点,春梨冒雨火速赶到。三胖说,七毛就在里面,302。那女的家就在这里。那女的叫赵岸,是个文学女青年,我今天就想揍她。春梨说,你确定吗?三胖说,我都侦察清楚了,还花钱请过私人侦探。春梨说,那我们就上吧。三胖冲在最前面,粗暴地敲赵岸家的门。赵岸打开门说,谁呀?你们想干什么?三胖不由分说,跨步向前就给赵岸使耳刮子。赵岸反应快,后退一步,三胖没打着。三胖叫嚣说,打死你这个臭小三臭女流氓!

七毛闻讯过来把三胖架到门外。三胖一头坐到地上,大喊大叫。七毛说,你家死人啦?死人回娘家哭去!三胖从地上一跃而起,对着七毛一阵撕咬。春梨把他们劝开,春梨说,七毛你太不像个男人,你不该背叛三胖。七毛说,我就背叛了,怎么着吧?三胖说,我们离婚,你净身出户。七毛说,离呀,我怕你不成?我早想离了。三胖说,我改主意了,我不离,不能让你们这对狗男女得逞。春梨提高声音说,七毛你太不像话,你凭什么做对不起糟糠之妻的事!别以为你成了作家就了不起了,天下作家多得是,比你强的中国有几十万,你算老几!

这位真是外行,赵岸来到门前说话了。谁说中国有几十万个作家比七毛强?你懂吗?你们认识几个作家?认识七毛一个,算你们这辈子幸运。

三胖说,不管中国有多少个,七毛就是流氓,你就是不要脸的小三!

三胖是从农村来的,小时候见多了村里妇女的撒泼耍横。三胖把见过的那一套用到这里来。她有理,又委屈,所以撒起泼来浑身是胆,浑身是戏。

赵岸给父亲打电话。不多时,赵岸父母都从新房那边赶过来。赵父厉声呵斥说,闹什么闹?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素质?赵母小声地把三胖春梨请进家。赵母倒来茶,笑着说,什么事好好说,别闹,别丢人。三胖说,我不怕丢人,我人早就被七毛和赵岸给丢掉了。赵母说,你家丢人跟赵岸什么关系?

赵父抽着烟,说,你们眼睛怎么长的,七毛哪点配得上赵岸?

春梨说,配不配得上另说,但两人乱搞关系就不成。

赵父说,哟,也不看看七毛那德性,就算获了世界大奖也别想打赵岸的主意!他不配,很不配,相当不配!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们当父母的不阻止?春梨说。

阻止?笑话,他们原本什么都不是,我们阻止什么?赵母一反刚才的客气,变得凶恶起来。

三胖说,说一千道一万,赵岸勾引我男人我就不放过。

赵父说,好呀,你放马过来。

春梨碰碰三胖,说赵叔叔,只要七毛跟赵岸断绝来往,一切马上就过去。

七毛说,春梨你少给我管闲事,自己老公成天在外面乱搞都管不住,还有脸说别人。

赵父说,哈哈,自己一身的臭粪,等哪天洗干净身子再跟我说话。你们俩,还有你,七毛,全部给我滚!

春梨内心的伤口又被撒了一把盐,她疼得全身冷汗直冒。七毛从赵岸家钻出来后,一晃就消失掉,三胖抓都抓不住。春梨说,这样的男人三胖你跟他离了的好,早离早安心。三胖说,你跟宋忠正呢?你为什么不离?春梨说,你们的情况跟我们不一样。三胖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因为你们有一个工厂,我们没有?我没工厂还有一个水果摊呢!其实家庭都是一样的。

雨基本停下了。春梨建议她俩立即回去,说,说不定七毛已经回家。三胖说,他不回家还能去哪里?哪像宋忠正,外面有好几个家。春梨恼三胖,自个儿跨上电动车走了。

半个多小时后,春梨回到家。刚换掉被雨水打湿的外衣外裤,三胖来电话说,七毛没有回家。春梨说,没回就没回吧,宋忠正都三四夜没回来了!三胖说,啊,这样的男人你也受得了啊!春梨说,你也比我强不到哪里去。过了十来分钟,三胖又来电话,春梨在气头上本不想接,想想,又接了。三胖要来春梨家。春梨说,太晚了。三胖说,晚怕什么,我住你家。我今晚就不回家,看他七毛把我怎么样。春梨答应下来。家里好几天没人说话了,三胖过来,说说话也好。两人是好姐妹,话语冲突归冲突,不可断了关系。

春梨发现装咒符的红包被雨打湿了,好在咒符还没湿。今夜雨大,行走又急,雨水不经意间飘进怀里。春梨开启电炉,将咒符烤了烤,然后塞进宋忠正的枕头里。

三胖从家里过来,花了十几分钟。两家住得不太远。三胖鼻子尖,闻到了春梨家炖土鸡的香味。我要吃鸡。三胖话未说话,就进了厨房。三胖食欲好,吃相也特别难看,春梨的胃口却被勾起来。春梨打开葡萄酒,三胖毕竟是粗人,像喝饮料一样喝红酒。春梨提醒说你这样大口地喝容易醉,三胖说醉了好,醉了我倒头就能睡。三胖连喝三大杯,跟没喝一样,除了脸上泛红,无半点醉意。春梨告诉三胖今天自己去普度斋了,她建议三胖也去画个符治治七毛的桃花运。春梨说,男人要是没了桃花运,再想女人也是空想。三胖说,这个好,可是我哪有钱。春梨说,为了家庭安宁,你这个钱要舍得花。三胖摇头说,我舍不得,七毛再出轨,我就砍掉他的脑袋。春梨食量不大,她从小生长在县城,小时候的日子很优越,有一种大小姐的风范。春梨喝了一小杯红酒,吃了几口米饭就放下碗筷,三胖还在吃着。三胖心肺不大,头脑比春梨简单多了。

午夜零点刚过,三胖在春梨家住下。她住客房。春梨关灯后睡不着。春梨注视旁边的枕头,这个枕头已经第五夜未见到主人了。春梨想象宋忠正头搁在枕头上,咒符发出的信息像电磁波一样进入宋忠正的大脑,这些信息一方面改变宋忠正的思维和思想,一方面破掉他的桃花运。正想得入神,三胖的手机响了。三胖跟人说话,然后她推开春梨的房门。

我得马上赶回去,七毛这个死鬼回家了。我一直在你家,你得给我证明。对,最好现在就证明。用你家固定电话。春梨笑骂说,没出息的东西,不过,你真的应该回家!回家别再跟人家吵,好好过日子。今晚的事,最好不要提。都让它过去吧。

三胖谢过春梨,飞一样离去。

无穷尽的孤寂向春梨包裹过来。好在她最终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屋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不是幻觉。春梨提着心出来察看,身影是宋忠正的。他昨晚下半夜回到家,睡在客房里。刚才他起来上厕所,现在躺回到热被窝里。

你想干吗?宋忠正对站在床边的春梨说。

这床昨晚三胖睡过,我给你换个枕头,春梨说。机会终于来了,她内心一阵狂喜。

春梨拿来塞有咒符的枕头。

三胖睡过又怎么了?把枕头拿开!宋忠正吼起来。

春梨不管,去抽他头下的枕头。宋忠正坐起来推开她,抢过她手里的枕头,丢出房间。

明知普度斋不会这么早开门,春梨还是来了。她站在冷风冷雨中等待智祥。普度斋大门未开,门楣上的广告却在走动,春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不远处就是一个公交车站,等车的人大都朝这边张望。不多时,来了两个老人,他们不是一起的,都是来受“普度”的。春梨说,我第一个到,我们排队好吗?两位老人未说什么。他们大约七十岁,一男一女。快到9点,春梨给智祥打电话,说在普度斋门前等候多时了。智祥说我马上到。

雨一直下,撑伞的手快要僵硬。好在智祥到了,他骑着摩托,雨披把整个人套起来。门一开,春梨挤进去,说趁宋忠正还在家补觉,快点画个符。为了体现公平,智祥说,谁第一个到?两位老人不说话。春梨说当然是我第一个到。就算我不是第一个到,我有急事不是吗?一位老人说,她承认不是第一个到了。春梨说,你们还讲不讲理?智祥笑着说,两位老人稍后吧,让春梨先来。

智祥带春梨进里屋。店里人多时,智祥的法事活动就放在里屋,智祥很尊重别人的隐私。春梨简要说了昨天发生的情况,请求智祥快点画符,最好画三个符,一个贴大门门楣,另两个分别贴卧房客房。智祥全部答应。智祥干活一丝不苟,春梨再急,智祥也不能少程序。春梨估计智祥快要做完法事,从包里掏出两千元钱搁在桌上。拿到咒符后,春梨急匆匆往家赶。

宋忠正离开家了,他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再次逃脱。春梨追到厂子里,宋忠正下车间去了,办公室门开着。春梨打电话问智祥咒符能不能贴在宋忠正办公室门楣上?智祥说,可以的,只要我再远程做个法。你贴吧,我现在就做。春梨很感动。她找到糨糊,在门楣上贴好咒符。只要在厂里,宋忠正大部分时间都在生产第一线,有时候还亲自操作。他时常把自己当工人,工人们就不敢偷懒。宋忠正对待员工还不错,工人们喜欢在万涓纺纱厂工作。

咒符有十几厘米长,一半悬着,寒风吹来,像红绸带一样飘舞。接近中午,宋忠正下车间。还没进门,宋忠正就看到了咒符。这类东西,他曾经见过。宋忠正问厂里人这是什么,谁干的。回答说,老板娘来过,她干的。宋忠正不屑地说,她这是干什么?旁边人提醒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这东西也不碍事。宋忠正说,怎么不碍事?你头上贴个纸条,不碍事?有谁知道这符是什么意思?旁边人都说不知道。老贾说,我看是祛灾避邪求财的,留着吧。宋忠正说,我走到哪儿都避邪,用不着这个。给我揭了。老贾说,千万别揭,揭了不吉利。宋忠正嘴巴嘟着,进办公室去了。

春梨带来两大盒饭菜,一份给宋忠正,一份给儿子。儿子是万涓纺纱厂的副总,虽然排第二,却在生产车间开机器。宋忠正让儿子从最基层干起,每个环节轮流干一到两年,重要环节要干三年,一个没干过基层的人将来一定当不好老板。宋忠正和儿子分别坐在桌边吃盒饭,春梨在一旁看着。她还没吃,她不饿,她喜欢看着他们父子俩吃。吃过几口,宋忠正抬头看到门楣上的咒符,说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儿子顺眼看过去,嘴里发出哼哼的冷笑。春梨说,人家大老板都讲究避邪消灾祈福。宋忠正说,人家信我不反对。春梨说,我信你就反对?宋忠正不说话。咒符顺利地贴在宋忠正办公室门上,春梨心情大好,不停地说话。父子俩不接茬,只吧唧吧唧地吃着,吃完,又下车间去了。春梨收拾残羹,临走前特意看了一眼门楣上的咒符,突然想,这符会不会破儿子的桃花?儿子正是恋爱季节,可不能破了桃花。她给智祥打电话请教,智祥说,哎呀,这怎么能让你儿子从咒符下面过?当时你没说清楚嘛。这咒符像电波,射着谁谁被辐射。春梨说怎么才能解?智祥说,我再给你画一个解符。

春梨直接去了普度斋。智祥画好解符施过法事后,交代说让儿子带在身上,三天都不能离身。春梨取了解符又回到厂里,她把儿子从吵闹的机器声中拉出来,说你爸办公室门楣上贴的是咒符,破桃花的,你以后千万别再进他办公室,你悄悄告诉厂里的年轻人也不要进,所有未婚男人都不要进。儿子笑说,有这么严重吗?春梨说,当然有。这事你千万保密。春梨把解符塞进儿子口袋。

从昨天到现在,春梨都在折腾着,突然松弛下来,身子疲惫不堪。还没回过神,就到傍晚了。宋忠正和儿子都没说不回家吃饭,这就有可能他们都回家吃饭。春梨原本求来贴在家中门楣上的咒符,现在她不知道如何处理。智祥告诉过她,这符永远不会失效,像千年的碑刻一样信息久存而完整。至于如何使用,智祥让她见机行事。可是,什么样的时候才是“时机”?

宋忠正和儿子一前一后回到家,春梨满心欢喜。春梨盯着儿子的口袋,儿子低声说,那东西放在口袋碍事,我丢掉了。对了,我爸办公室门楣上的咒符,被他撕掉了。这可不是我告的密,他自己撕的。你想想,他的办公室贴这样的东西,怎么接待客户?这不是太土豪了吗?春梨觉得也有道理,可是她的苦心算是白费了。春梨放心不下儿子的桃花运,追问儿子把解符丢哪儿了?儿子说丢垃圾桶了。春梨说你太伤我的心了,那东西搁你身上咬你了吗?!

连续两天儿子下班后就回家。春梨感觉情况不对劲,说你怎么不去约会?儿子说,吹了。春梨问,什么时候吹的?儿子说就是前天。春梨说,我说什么来着,你的桃花运让咒符破坏了!儿子说,我的桃花运哪那么容易被破?我是对谈情说爱腻了,休整一段时间。春梨说,你傻呀,桃花运好身边女孩子才多,才有更好的选择。

家里有烦心事,春梨去找三胖说。三胖的水果摊生意还行,不间断地有人来买。三胖是个粗人,人虽善良,却不会安慰人。见到春梨,她只说自己的苦,不问春梨的遭遇。三胖说,七毛又不老实了,他跟赵岸断没断不知道,但又跟一个叫新寨的女人搞上了。春梨说,这世界的男人全坏了,连七毛这样的环卫工都找小三了。三胖跟春梨急起来,说环卫工怎么了?环卫工就低人一等?七毛怎么了?他就没有吸引别的女人的魅力?春梨申辩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三胖说,你的意思非常清楚,我又不是傻子。只有宋忠正这样的大老板才有资格找小三?春梨说,今天我没法跟你说。

三胖不依不饶,说,你别走呀,话没说清楚你走什么?

春梨停下脚步,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像吃了火药,想求你安慰,难于上青天。

三胖说,七毛变坏了,文学害了他。

春梨说,别那个不成怪石头硬。他这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三胖听不懂这句成语,但她明白这是一句讽刺人的话。三胖转过脸哭起来,她一哭,春梨心就软。都不容易,这时候不应该再刺激她。春梨走过去说,你也别伤心,七毛找小三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这么能干,离开他活得更好。离开他,他会后悔一辈子。

三胖说,当年我是从房璇手中把七毛夺过来的,我们离了,房璇会笑死。我丢不起这个人。

春梨说,总不能为了一个虚名,牺牲自己的幸福吧?

三胖摇头,说,这是没办法的事。人离开了虚名,同样也生活不下去。

三胖这话有杀伤力,春梨深表赞同。春梨说,我还是劝你去普度斋求个咒符。宋忠正被咒后,桃花运开始转向,这几天晚上乖乖地回家来了。只可惜,唉,那咒符误伤了儿子,女朋友跟他吹了。

有这么灵?三胖说。

有。这都是事实。

那你儿子怎么办?

我正为此事发愁。

三胖说,求一个解符呗。

春梨说,求了,可是儿子不愿带。

三胖说,你悄悄塞进他枕头下呀。

春梨说,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这些天我都气糊涂了。

春梨丢开三胖去普度斋。智祥听说宋忠正行为开始改观,很为春梨高兴。他还告诉春梨,此事急不得,需要慢慢来。就像一个中毒很深的身体,去毒,康复,都需要时间。在康复过程中,病情是会反复发作的。

智祥应春梨所求,再次为她儿子画了一个解符,对着解符又一阵咒语。这是治疗儿子病情的妙药,春梨将它收进包里好好保存。

咒符解符分别塞在宋忠正和儿子枕头下,他俩并不知情。让春梨欣喜的是,儿子又交新女朋友,开始约会了。春梨一时高兴,又建议三胖赶紧去求一个咒符,斩断七毛的桃花运。

万涓纺纱厂机器隆隆响,有条不紊地生产。有两辆货车开进厂里,拉合格产品。入秋之后,是纺织企业的生产旺季,万涓今年产量效益比去年增长20%,宋忠正计划把增长部分的80%奖励给辛勤的工人们。他手里的计算器嘀嘀嘀叫,分配方案早就做好了,德能勤绩,四个方面综合打分,不设指标,谁达到谁获重奖,全达到全重奖。门卫老贾敲宋忠正的办公室门,老贾说,有个陌生人找你,说有重要的事。宋忠正说,陌生人能有什么重要事,打发他走。老贾刚转身,陌生人却站在跟前。老贾说,没我的同意你不能进来。陌生人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找宋总。宋忠正见来人慈眉善目,也就不再拒绝,就算来人凶险,宋忠正也不怕。该来的,别想躲。宋忠正叫来人坐下,为来人沏茶。来人给宋忠正递烟。宋忠正说,工厂禁止一切烟火,除了门卫老贾。来人说,明白明白,你们是纺纱厂。来人自称姓徐。

徐先生来访,有要事吗?宋忠正说。

徐先生回头看看门外,压低声音说,有人正在破你的桃花运。

宋忠正表示不解。

徐先生说,有人求了签画了符,专破你的桃花运。

宋忠正说,谁这么可恶?

徐先生说,我不敢说。

宋忠正说,有什么不敢的?黑社会?我的仇敌?

徐先生说,都不是。这个人对你没威胁,她只想破你的桃花运。你桃花运没了,外面的彩旗就再也飘不起来。

宋忠正说,笑话,让他(她)破好了。

徐先生说,可不敢这么任性。

宋忠正说,依你的意思,我怎么办?

徐先生说,破你桃花的人我是无意中碰上的。那天我去宝林寺看望一位大师,正碰上大师给她画符,我在一旁听得详细。她说了你名字,说了你单位,万涓纺纱厂,我熟。我经常经过你们厂门。

宋忠正说,谢谢你的好意。

徐先生说,我建议你去画个解符。

宋忠正说,我不信这个。

徐先生说,不可不防。

宋忠正说,我去叫你那个朋友大师画解符?让他左手跟右手掰?

徐先生说,大师肯定不会答应你。他从不干自相矛盾的事。

宋忠正说,那我找谁画解符去?

徐先生说,我倒有一个想法,你可以去普度斋。

宋忠正说,再说吧。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们又不认识。

徐先生说,也不为什么,就是想好心提示你一下。我今天路过,顺便就进来了。这事很重要,也很简单。

徐先生告辞,宋忠正没有起身相送。他想象不出谁如此可恶非破他的桃花运。作为一个生活中离不开别的女人的男人,没了桃花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宋忠正接连给三个亲密的女人打电话,对方态度都挺不错。宋忠正约张末晚上吃饭,他好些天没见张末了。三个女人,他需要一碗水端平,约会也是轮流着来。三个女人轮流下来,与第一个女人相隔就有好几天不见。张末没有推辞,还酸溜溜地说,还好,你记得世上有我这么一个人。两人少不得在电话里调情一番。

下午还没到下班时间,宋忠正提前离开。现在到处堵车,按正常时间下班的话,到达张末那里会很久。三个女人中,张末最风骚,脾气也最大,生起气来很难哄,弄不好一个晚上都别想有气氛。论相貌,黄丫头最好。三个女人各有千秋。张末脾气大是大,但人更大气,不小女人。宋忠正欣赏她这一点。张末在一家文化公司上班,说是文化公司,但公司没干多少跟文化有关的事,什么挣钱干什么,早超出了经营范围。公司要死不活,几乎不需要加班,张末天天按时上下班,清闲得很。宋忠正的车在固定的地方停下,张末准时出现。宋忠正搂过张末亲脸,张末说,也不看看场合,你都是黄土埋身子半截的人了,还这么没分寸。宋忠正说,哟,几天不见,思想境界大有长进嘛。张末说,我是说正经的,少给我嘻嘻哈哈。宋忠正说,好,都依你。想吃什么?上哪儿?张末说,今天没胃口,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宋忠正脑子转动起来,他也想不起哪里好吃好玩。冬天冷,又下着小雨,去郊区的农家乐显然不合适。宋忠正说,我们去吃重庆火锅?张末说,都行。

宋忠正想着法子让张末开心,一个晚上虽然过得沉重,总算过得去。分手前,张末开始闹情绪。宋忠正不知道她为什么闹,说你心情不好又不肯告诉我,那你明天自己去逛街买衣服吧,据说王府百货进了一批皮草。张末接过钱扳过他的头亲了一口,说我的老公最好了。

吃过饭,两人去开了一间房。张末想着买皮草,就应付似的让宋忠正玩够,借口离开。张末走后宋忠正一个人没意思,就约黄丫头。黄丫头在发廊洗头,她说我们不是刚约会过吗?宋忠正说,我想你了嘛。宋忠正给黄丫头发信息告诉旅馆地址,黄丫头没回。电话过去也不接,黄丫头来不来,宋忠正没底。用钱谈情说爱,比用心谈要简单省事透明。宋忠正不喜欢用心。他工厂里的事忙着呢,哪有闲心谈真正的恋爱。宋忠正连打几次电话,黄丫头都不接。宋忠正心里不爽,心想今晚如果不出现,就踢了她。焦渴地等待一个半小时后,门铃叮当响了。宋忠正跳下床去开门。宋忠正抱起黄丫头,抛到床上。你这个小坏蛋!他说。

两人热乎一阵,门铃又响了。宋忠正以为是服务员,打开门一看,是张末,她居然杀了个回马枪。宋忠正说,你回来干什么?张末说,皮草太贵,钱不够,再给点。宋忠正说,你等着。宋忠正回身取钱时,张末推门进来。

两个女人从未见过面,彼此也不知道对方,但立即明白对方是谁。两个女人像见着仇敌,一句话不和就干起来。宋忠正支开占上风的张末,说够了!我是脚踩两只船,怎么了!两个女人上前来打宋忠正的耳光,宋忠正说,打吧,我抗打。黄丫头说,打你我嫌手脏!说吧,赔偿我多少精神损失费?宋忠正说,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张末说,好,不谈就不谈。张末朝他的裆部踢了一脚,扬长而去。

黄丫头也不示弱,照着他的脑袋打了一拳,骂道,臭不要脸的老男人!

两个女人都走了。宋忠正再没有待下去的理由。

想不到今晚会闹出这样的事,居然就很愚蠢地让两个女人碰了面!宋忠正下身受伤不轻,开车时蛋蛋扯着疼。

春梨在家,儿子不在。春梨对宋忠正问寒问暖,宋忠正心里烦躁,不买账。他进了客房就倒在床上,今晚发生的事还在脑海里盘旋发酵。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宋忠正不断叹气骂娘。春梨推开门,手中抱着塞有咒符的枕头。换一个,别都睡脏了,她说。她去抽他的枕头。宋忠正勃然大怒,干什么!春梨固执地要换枕头。宋忠正起身打她耳光,他今晚气正好没地方撒,春梨碰上了。春梨不哭不闹,说,继续打,打死我最好!我已经受够了!宋忠正说,是你自找的,知道我有烦心事还要惹我。宋忠正从未打过春梨,这是第一次,打完后他很后悔。他态度缓和下来,说,我换枕头还不行吗?

气撒在春梨身上,宋忠正身上的气通畅了。外面的女人连衣服都不是,丢了没啥可惜的。宋忠正心里说。

春梨退出客房后,脸上火辣辣地痛。她用热毛巾敷脸,忍着痛度过了一夜。不过,她心里舒服,能够让宋忠正睡在咒符枕头上,她是成功的。

丢了两个女人,宋忠正准备发展新的。如何发展,他还没有最好的方法。碰上一个心里欢喜的女人,需要运气。

大约两天后,徐先生再次造访。徐先生问宋忠正去普度斋画解符了没有?宋忠正说没有,没必要,我的桃花运好着呢。徐先生说,我发现你很自负很固执,到时候没了桃花运别怪我没提醒你。宋忠正说,我就不信了!

恰在此时,第三个女人秦理璐来电话,她看中了一款首饰。宋忠正说,看中了就买呗。秦理璐说谢谢老公。他们约定了见面时间和地点。宋忠正得意地对徐先生说,瞧见没!徐先生冷冷地笑了一下。

秦理璐看中的这款首饰可不便宜。宋忠正下狠心说,买。张末黄丫头跑了,她俩的零用钱全花在秦理璐身上并不超支。对外面女人不能谈情,谈情伤感情,必须谈钱,钱最能维系野男女的关系。物有所值,贵是贵了点,这首饰真的很漂亮。卖首饰的女士很羡慕秦理璐。秦理璐挽着宋忠正的手逛出首饰店,但想不到的事总是时常发生,他们碰上了徐先生。徐先生不明就里地摇头。宋忠正主动给秦理璐介绍徐先生,这是我小太太。秦理璐掐住宋忠正说,你讨厌,谁是你小太太?我是你大太太!宋忠正发出快乐的叫喊,放开我,你是我的大太太行了吧?徐先生说,你太太尊姓大名?宋忠正说,姓秦名理璐,上海理璐礼品店就是她开的,以后请徐先生多多关照。双方分开后,秦理璐说,徐先生是干什么的?宋忠正说,我也说不清楚。

身边只有一个女人,宋忠正是不服气的,他发展新女朋友的想法从没有停止过。但这段时间他和秦理璐约会密度大,暂时还顾不上。他跟秦理璐没有真正的感情。不动情,是他早就定下的规矩,对方也知道他不动情。双方都心知肚明地相互有所求地依赖着对方。因为无情,老是约会就显得有些多余和腻味,于是双方不约而同地忽略对方。

一个饭局上,钱老板梁老板宋忠正三个男人都带女人去。钱老板打电话过来约定说,要带新的。宋忠正没有新的,他脑子过了一阵电影,都没找到合适的女人。他含蓄地向秦理璐借一个女朋友,秦理璐说我身边没几个女性朋友,她们都有约会。宋忠正急得像掉进水池,临出发,见到儿子身影,竟然开口说,让你女朋友陪老爸我应酬一下。儿子反应激烈,说,你是人还是畜生?宋忠正说,你想哪里去了?我这是工作应酬。儿子说,你那臭德性地球人都知道!借我女朋友,休想!

儿子新的女朋友关系还不稳定,儿子对她是一般喜欢,可以发展下去,但又不太满意。尽管如此,他是绝不会外借的。

宋忠正没有办法,只好求秦理璐参加。秦理璐称有事走不开。宋忠正说,都是朋友,都带女人参加,你不陪我,我以后还怎么混?秦理璐来了醋意,说,原来你前面借我的女朋友是为了撑台面,你把我放哪里了?告诉你吧,我的事可以放下,但我就是不陪你!

没有女人陪同,宋忠正宁可不参加聚会。他缺席,钱梁二老板将他大大地奚落了一番。宋忠正一气之下决定踢掉秦理璐。但宋忠正毕竟是离不开外面女人的人,过了没两天,他又很爷们地求秦理璐,两人又打得火热起来。宋忠正心里清楚,自己如此低声下气,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咒符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智祥叫春梨别急,这事急不来。春梨去往宝林寺,她怀疑智祥的功力。但到了宝林寺向游客一打听,智祥就是宝林寺的,他是宝林寺数一数二的大师,“组织关系”还在宝林寺。春梨脚步就慢下来。出了宝林寺,春梨不知道上哪儿去。她在街边石椅上坐了一会儿,想到了俞褛两口子。宋家词是俞褛老公,她认为可以叫俞褛两口子上家里来吃饭。春梨给俞褛打电话,俞褛很高兴,满口答应晚上过来吃饭。春梨告诉俞褛她刚去过宝林寺,烧了香,求佛祖保佑她跟宋忠正的婚姻永不破裂。俞褛笑起来,说,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了?你以前最反感烧香拜佛的呀,你三十六岁那年还踢翻过你父亲的香坛的。春梨说,此一时彼一时了,现在治理宋忠正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佛祖出面。俞褛说,你要信就信吧,人呢,真的还是需要有一种信仰。当然,我说的信仰不只是宗教哈。

春梨告诉宋忠正,晚上俞褛跟宋家词上家里吃饭。宋忠正说,叫他们上家里干吗?春梨说都是老乡,又曾经是一个棉纺厂出来的,联络感情有错吗?宋忠正说,你爱折腾就折腾吧,我晚上没空。春梨说,你怎么能没空呢?你给我点面子好不好?宋忠正说,你给我面子了吗?我晚上有重要应酬,而且你事先没跟我商量。春梨说,你能克服克服吗?宋忠正说,不能,一定要我回家,我就带小三回来。春梨气得全身发抖。

俞褛宋家词两口子按时到来,他们手上提着家乡特产。春梨好久没吃到家乡特产了,心里欢喜。俞褛前一段时间回了县里,县城变化不小,但治安不好,污染也大。县城周边建了许多小冶炼厂,空气质量特别差。曾经的棉纺厂被政府拍卖了,土地卖给了一个香港商人。棉纺厂倒闭是对的,我们离开县城也是对的。俞褛感慨地说。春梨接过话说,比起仍然留在县城的老同事们,我们还算幸运,可是我们在这座大城市打拼也很艰难。宋家词说,各有利弊吧。俞褛两口子开了一家厨厕用品店,年利润二十来万,两口子很满足。女儿已经大专毕业,学的是中医,在人家的中医养生馆打工,也还行。两家孩子从小就认识,但没来往,大人们曾几次撮合俩孩子发展关系,孩子们就是不来电。后来俞褛说,幸好不来电,你儿子是什么人啊!有其父必有其子。春梨说,话不能这么说,要是有你女儿管着,他会成花心大萝卜?

锅里炖着羊肉,早就熟了。春梨去把菜弄上桌,俞褛帮她。上桌后,春梨说,开始吧。宋家词说,宋忠正还没回呢,再等等。春梨说,他不回了。宋家词说,他怎么能这样?春梨说,怪我事先没跟他说,他有重要的应酬推不脱。俞褛说,春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两家平时各忙各的,好不容易找个机会聚会,不能少了人呀。我们什么关系?比亲戚还亲。春梨说,是我的不对,我在宝林寺时很想你们两口子,就立即打了电话。宋家词说,也不能全怪春梨,少了忠正我们照样喝酒吃肉。俞褛说,要是早告诉我们宋忠正不回家,我们就改时间了。春梨生气了,说,说什么呢?来看看我不行吗?!

俞褛两口子说,行行行。来,吃饭!

春梨不动筷,感叹说,都是姓宋,为什么宋忠正与宋家词差别这么大呢?

宋家词说,忠正本质并不坏,要怪就怪这个社会环境吧。男人找小三蔚然成风。

俞褛说,我不完全赞同,那你宋家词为什么没找小三?为什么就能抗污染?

春梨说,他抵御能力强么。

俞褛说,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谁当他的老婆。

春梨不服气,说,你来当宋忠正的老婆试试。

宋家词说,喂,你们俩不要当我是空气啊!哪个男人不花,也许我在外面也有小三呢?

俞褛说,好啊,带来让我看看。

宋家词说,这是绝密,天机不可外泄。

俞褛说,是不是真的呀?别不是我早被人抄了后院,还躺着得意地笑?

春梨用筷子敲响盘子说,你们俩能不能不抬杠?宋家词不是那样的人。

俞褛说,这年头,谁知道。臭男人们诡计多端着呢。

春梨端着一杯酒敬俞褛两口子。俞褛两口子原本是闹着玩的,闹了几句心里都不爽,有点当真了。

春梨转移话题,谈到咒符。俞褛好奇,要看看咒符是什么样的。其实俞褛以前见过符的,她想看智祥为花心大萝卜宋忠正画的符是什么样的。春梨说,就是一个咒符,没什么好看的,再说,它们在宋忠正的枕头里,取出来示人,也许就不灵验了。俞褛说,看看就不灵了,这符也太假了吧?比方我买回一节电池,让你看看摸摸,电就全跑光了?宋家词立即讽刺说,你打的什么比方?牛头不对马嘴。俞褛说,去,一边去!花心萝卜。宋家词说,我什么时候花心了?俞褛说,刚才还说有小三,没有小三也有找小三的心。宋家词说,什么逻辑,我还说你有出轨的心呢!俞褛说,说对了,我还真的有!

春梨高声大吼,你们是来我家吃饭的,还是来吵架的?把我家当你们的战场了是吧?

俞褛说,春梨凶起来的样子特别可爱,我希望你把凶恶的一面对着宋忠正。你强硬起来,看他还敢不敢找小三。明天你去买一把剪刀,把他下面给剪了!

宋家词说,我坚决反对暴力。

俞褛坚持要看咒符。春梨想起还有两个原本用来贴门楣的没派上用场,于是答应下来。两幅咒符基本一个样,外行人看不出不同。宋家词说,应该是某个少数民族的文字图案。俞褛说,滚一边去,你到底有没有文化有没有素质?宋家词说你有文化你给我解读解读。两口子今晚像吃了火药,说不到一块儿,不抬杠都活不下去似的。

春梨劝不住。现场如果没有第四者,俞褛两口子会没完没了。春梨想让三胖来。三胖家住得不远,能很快赶到。一打电话,三胖说,我就在你家楼下,我都闻到你家饭菜香了。春梨沉住气说,你不在家陪七毛,到我家楼下干什么?三胖说,那个天杀的,两天都没拢屋,人又找不到,我都快疯了。

三胖进来后,俞褛和宋家词战火终于平息。三胖拿过咒符来欣赏,说,就这东西能管住男人的鸡巴?三胖历来就是粗俗人,她说话不分场合。在场的都知道她,就都没计较。三胖说,这东西春梨你也用了有一段时间了,宋忠正管住没有?春梨说,正在管住,疗效还算显著。俞褛“扑哧”笑开了。春梨说,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俞褛说,我没笑这个,我是笑宋家词说符像某个少数民族文字,多丢人啊。春梨说,又来了,你们今晚不闹到离婚不甘心是不是?

春梨看看宋家词说,俞褛你就是在笑我。

俞褛说,就算是笑你又怎么的?你在走偏锋,知道吗?

春梨说,我就是要咒,咒死他的桃花!

三胖插话说,我也要咒死七毛的桃花,一直咒到他失去性功能。

刚说完话,三胖的手机来电话。巧得很,是七毛打来的。七毛说,正请朋友吃饭,带的钱不够,叫三胖送过去。

三胖没了主意。七毛的话真假参半。要是真的请朋友吃饭,无钱结账,那就丢人丢大了。春梨说,不管真假你都应该去。要是真的,你就给他面子;要是假的,碰上比如说他跟小三约会差钱,你扭头就走。

俞褛说,看来你们俩是一个班的,你们的意见我不赞成。换了我,现在马上回家换锁,七毛永远别想进家门!或者操上刀子去指定地点,杀他个片甲不留!先杀人后换锁。

三胖说,我现在就去,但是,春梨,你能把这个咒符让给我吗?我也让七毛尝尝厉害。春梨为难,说,这是智祥画给宋忠正的,对于七毛肯定不灵。三胖说,死马当活马医了,这咒符我要定了。

三胖赶到七毛指定的地点,是在一个酒楼的门外。街上风大,还有小雨,行走的人并不太多。七毛说,你怎么这么慢?酒席都快结束,我就等着钱买单了。三胖说,把你的小三交出来,看我不撕了她!七毛说,哪有什么小三,都是文学界的朋友,你不懂的,快把钱给我,别让我在文学界丢面子,我丢了面子,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三胖说,我现在也没有好日子过。七毛说,快点呀,不然来不及了。七毛改为抢。三胖说,要钱可以,但我要进包厢看看。七毛想了想,说,行呀,但你推开包厢门看一眼,不许说话。三胖说,好吧,你在前面带路。

七毛带着三胖上楼。七毛推开一间包厢,三胖头伸进去。包厢里坐着许多人,有两三个女的,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包厢里的人都吃惊地看着门口。七毛退出来,他对三胖说,这回放心了吧。三胖说,你们文学界的人也太老了吧。七毛说,你不懂的,这些都是本市的文学前辈,你说我不跟他们混,跟谁混?三胖说,好吧,要多少?对了,推开门时,他们为什么都很吃惊?七毛说,他们不认识你,当然吃惊。

打发走三胖,七毛继续上楼。三楼有许多小包厢,都是情侣包厢。他推开其中一间,一个姑娘说话了,你干什么去了?离开得太久,电话也不接!

钱老板比宋忠正年轻五六岁,钱却比宋忠正多好几倍。钱老板拥有许多女性资源。宋忠正在私下寻找女性发展新的女朋友失败后,不得不向钱老板求助。钱老板答应宋忠正从自己的女性圈子里发展女朋友。宋忠正强调说,我要你没碰过的,你碰过的我不要。钱老板说,当然,咱们是兄弟,不能让兄弟喝剩汤。至于别人碰过没有,我不敢保证。宋忠正安排一桌饭,钱老板带来三个女人。钱老板身边女人多,他碰不过来的,宋忠正信任钱老板。江湖很乱,但也是有一定的规矩。钱老板搂着一个女子,这女子宋忠正没见过。钱老板换人好勤,宋忠正很羡慕。宋忠正想,为什么就没人破钱老板的桃花呢?钱老板搂着的那个女子叫什么,宋忠正没记住,他只记住了另外两个女子,一个曾小姐,一个母小姐。钱老板有过暗示,这两个女子随便宋忠正挑。

两个女子长得都不错,但到了宋忠正这样过五十的年龄,他不完全看中相貌,还得有别的东西合拍。宋忠正通过一餐饭的观察,觉得曾小姐更靠谱。这个结论他下在心里,表面上对两人都一样的热情殷勤。饭局结束,宋忠正送曾母两位小姐回家,他没有最后送相对心仪的曾小姐,而是同时把她俩放下车。这地方离她俩都不太远。宋忠正给她俩每人六百元钞票,说是她俩的车马费。曾小姐母小姐感谢之后,分别拉开车门下车。过了几分钟,宋忠正估计两人都分了手后,打曾小姐的电话约她一起喝个茶。曾小姐说,今晚就不去了,都分手了。宋忠正说,不好意思,我本来早就想约你的,一直没机会。送你们在同一处,是为了顾及母小姐面子。曾小姐说,宋老板心细,想得很周到。改天应你的约吧。

宋忠正接着约母小姐。母小姐说,我都快到家了呀,下回吧。

被两个女子拒绝,宋忠正比较失落。

第二天,他继续约曾小姐吃饭。曾小姐说,饭就不吃了吧,昨晚才吃过。宋忠正说,那你对什么有兴趣,我都满足你。曾小姐说,今晚就不活动了。改天。曾小姐首先放了电话。

母小姐也不受约。母小姐说了一个充分的理由。宋忠正不好再强求。

接连两三次都约不上曾小姐或母小姐,宋忠正问钱老板,她俩是不是有男朋友?钱老板说,他没听说过。宋忠正判断,她俩对自己都不感兴趣。宋忠正问梁老板,这是为什么?梁老板说,看来你还不够江湖。钱老板身边的女人你怎么撬得动?钱老板多有钱,多有魅力!宋忠正不服气,说也不一定吧。梁老板说看你死脑筋。宋忠正说,你身边有多余的女人吗?梁老板说,没有,我刚好够用。你不是有三个女人的吗?宋忠正说,穿帮了,跑了两个,只剩一个,这一个又很腻味了。梁老板哈哈大笑,说你已经没了桃花运。

宋忠正回头约秦理璐。腻味总比没有好。秦理璐好久不接电话,宋忠正担心她也要飞掉。打第三遍时,秦理璐接了,说,以后不要再找我,从今往后我们之间没任何关系了!再打电话过去,电话已经关机。

秦理璐的话是被迫说的,宋忠正不知道,秦理璐被绑架了。秦理璐的礼品店生意很一般,除去租金等开支,利润根本不够生活。她想让宋忠正帮一把,宋忠正态度暧昧,不说帮也不说不帮。秦理璐几次想放弃他,又下不了决心。生意虽不好,但她的生活宋忠正能帮她保证。在找到下家之前,她不能轻言放弃。上午9点,店里来了一个人,说是什么公司的办公室职员,想给单位每个员工订一份礼品,每份价值一百一十元,六十个员工。如果做成了就有六千元的毛利,纯利可以有三四千。秦理璐满心欢喜。来人给了一千元定金,说傍晚就要。六十份礼物一天时间内做好,时间比较紧。后双方商量,能做多少就送多少,余下的第二天送。来人留下了地址电话。接到订单后,秦理璐就忙碌起来。礼品原料进来后,做起来倒简单。到傍晚,她一口气做了五十六个,还差四个了。她问对方可不可以稍晚点?对方说,没问题,晚到8点都行。对方还提醒她别忘记带银行账号,礼品验收合格,货款立即付。秦理璐再鼓一把劲,把最后四个做好时,已累得直不起腰。这一天,她只吃了两个面包,喝了两杯水。

天已经很黑。路上是行色匆匆的市民。这座南方城市冬天多雨,阴冷无比,秦理璐身体因为缺少能量,感觉更冷。那个叫信马的公司在很偏的一个地方,城北的城乡结合部,秦理璐找了好一阵,总算找对了大方向。进入一个小路口,钻出一个黑影拦住她说,你是秦小姐吧?跟我来,老板等着你的礼品。

秦理璐随人上了一个楼梯进入一间民房,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控制住,嘴巴塞上毛巾。

知道为什么绑架你吗?问话的是上午联系“业务”的男子。

秦理璐摇头。

想知道吗?男子说。

秦理璐点头。

我们不要你的财不要你的色,但你必须立即离开宋忠正。男子说。

秦理璐没有立即答应。宋忠正对她还有用,离开他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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