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檀香山艺术博物馆看美国艺博馆的社会教育功能

佟振国 1950年出生，1977年考入河北师范大学艺术系美术专业学习。1979年以在校生身份考入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人物专业研究班，师从李震坚教授。1981年毕业并留本系任教。曾任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副教授，人物画教研室主任，浙江省人物画研究会理事等职。1992年应美国U.C伯克利大学邀请，以访问学者身份赴美。任访问学者期间，先后在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旧金山艺术学院，耶鲁大学，康涅狄格学院，莱姆美术学院和美国水墨画协会等开办中国画艺术讲座并举办展览。2003年携全家移居夏威夷，现任职于檀香山艺术博物馆学校。

10年前我携家从美国大陆搬到太平洋中心的夏威夷，本来只打算享受一下海岛的宜人气候和域外风情，两三年后再返回大陆找个合适的地方定居，没想到全家人竞逐渐被这里的一切所深深吸引，甚至到了“乐不思蜀”的地步。檀香山集现代都市，绮丽风光和多元文化于一身，当你卸下背包，由一个旅行者变成实实在在的当地居民，融入丰富多彩的社区生活，你就会发现，这里绝不仅仅是外人眼里的旅游圣地，同时也是一个枝繁叶茂的艺术大花园。

随着对这里的艺术圈子的熟悉，不久我就被邀请到檀香山艺术博物馆学校任教。由于艺术学校和博物馆的隶属关系，所以我经常有机会参加博物馆举办的各种艺术活动，并由此更直接地了解和感受到了博物馆除了收藏和陈列之外所施展的另一大重要功能一面向社会大众的艺术传播和教育。

创建于1922年的檀香山艺术博物馆，由4个主要馆区组成：市中心主馆，市北部的斯伯汀院分馆和夏威夷中心大厦内设的现代艺术展览馆，还有就是离主馆只有一箭之遥的艺术博物馆学校（图一）。4个馆区功能各有侧重，市中心主馆和美国其它州市的艺博馆大致相同，即按地域、时代展出世界各大区和本地的艺术文物。市北部的斯伯汀院则主要展示美国著名现代艺术家的大型壁画作品和户外雕塑，花园式庭院的一角还特别为家长和孩子们准备了艺术教室，可以一面欣赏名家作品，一面动手编织自己的艺术梦。夏威夷中心大厦内的现代艺术展览馆，顾名思义，专门展出夏威夷本地艺术家的现代艺术作品。我目前任教的艺术博物馆学校则是一所隶属于檀香山艺术博物馆却又在行政和经济上独立运作的私立艺术学校，它的校内展览馆同时也为博物馆分担繁忙的艺术展览活动。

颇有特色的是，檀香山艺术博物馆除了藏有相当丰富的欧洲、亚洲、美洲和大洋洲艺术作品，它的日本浮世绘和太平洋艺术品收藏，居美国所有博物馆之最。还有值得一提的是20世纪上半叶，被誉为世界最富有的女性多丽丝·杜克历时60年在夏威夷南面沿海边修建的完全伊斯兰风格的“香格里拉庄园”，庄园的几乎每件艺术品都是购自伊斯兰国家，或聘请伊斯兰艺术家到夏威夷现场制作完成。她去世后将部分遗产捐献给夏威夷的文化事业，

“香格里拉庄园”虽然目前仍由多丽丝·杜克基金会所属并运营，但同时慷慨地提供给檀香山艺术博物馆以最大的使用权，庄园内无与伦比的原始收藏，自然就成了博物馆向观众展示伊斯兰艺术的最佳作品（图二）。

美国无论大小城市几乎都至少有一个艺术博物馆，而且大都收藏丰富，保管精良，不仅满足人们对艺术的渴望，更重要的是从艺术的角度，实证人类文明的发展史，这是政治，经济，军事历史所不能替代的。为了完整准确地展现艺术史，博物馆往往不惜出重金或筹资购买各时代、各地区有代表性的艺术作品。除了“通史”式的展出外，还有大量的专门艺术博物馆和艺术家纪念馆，供人们深究细研。如何充分挖掘和利用博物馆的资源潜力，回馈慷慨的捐助人和大众的鼎力支持，积极向社会传播最新艺术信息和提供丰富多彩的艺术教育便成了艺术博物馆首要的职责和功能。

檀香山艺术博物馆早上10点开馆，往往最先涌进来的是中小学校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来上历史课，本地和来自世界各国的游客观众随后会络绎不绝地步入展厅，人们除了使用耳机随听讲解外，还有专业讲解员的定时或专项导览解说，10人以上可以申请日语翻译，对听力障碍者还配备了哑语服务。博物馆每个月有两天免费开放，当然也同样享受免费讲解服务。大部分讲解员为志愿者，有退休的艺术教师，大学艺术系的学生，馆方为了吸引这些专业知识丰富的艺术家和志愿者，除了可以免费出入博物馆外，还可以得到百分之十的艺术博物馆学校任何课程进修的学费优惠，双方互利，皆大欢喜。博物馆门票一票4用，4个馆区之间有免费接送服务，非常方便。

为了活跃社区的艺术气氛，檀香山艺术博物馆定期举办各种艺术活动，从艺术讲座到艺术品拍卖，全部对外开放。每星期五晚上举办檀香山艺术之夜，每周更换活动主题，比如逢中国春节，艺术之夜的主题就会以中国艺术为主。我去年春节为中国艺术之夜介绍和示范了中国书法，熙熙攘攘的人群足以说明人们对中国传统艺术的浓厚兴趣。博物馆除了出版双月刊外，主要在网上推介最新艺术信息，会员和对艺术有兴趣的大众都可以定时收到免费的网上杂志，人们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活动参加，由于政府对文化艺术赞助者实行抵税政策，所以每次活动都有可能得到充足赞助，使得讲座、表演等公益活动能够常年顺利进行。每当有大型艺术展览或艺术馆之间的交换展览，都有相应的大型专题讲座，被邀请讲演的艺术家还可以临时展览和出售自己的作品，与博物馆四六分成，以吸引更多高水平的艺术家踊跃参与教育活动。

檀香山艺术博物馆还附设了一座小型的多丽丝·杜克剧院，通过助听系统欣赏艺术影片和戏剧，音乐表演，甚至一些相当前卫或颇有争议的作品。听说还有好几位中国独立制片人的社会写实作品曾经在这里播放。还有值得一提的是馆内的罗伯特·阿勒顿艺术图书馆。一般艺术博物馆均设艺术书店出售艺术图书或艺术复制品，而阿勒顿则将4万多册艺术书籍，各类艺术期刊和20世纪世界各大艺术拍卖纪录以及大量艺术图片全部向大学生和公众免费开放阅读，并且有多至2000幅精致的浮世绘复制品供参观者欣赏，虽然藏书和艺术品并不外借，但这种慷慨的举动，也会为博物馆的名声大大加分。

最后要介绍的就是檀香山艺术博物馆学校了。它是夏威夷州建校时间最长，设备最完善的私立艺术学校。博物馆创办艺术学校在美国并不少见，比如1876年创建的波士顿艺术博物馆学校就是波士顿艺术博物馆的骄傲。波士顿艺术博物馆学校现有学生近1000人，并为特福茨和东北大学提供本科和研究生课程。150多位全职和兼职教师，来自波士顿大区的艺术教育工作者，包括很多卓有成就的艺术家，人才济济。檀香山艺术博物馆学校虽然历史和规模都不及波士顿艺术博物馆学校，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主要为成人和青少年以及艺术从业者提供教学和进修外，还为职业艺术家提供工作室，资料和模特儿使用服务，还同时为夏威夷太平洋大学学生提供学分课程。教师每学期末都要为本班太平洋大学的学生打分，由于我总是“手下留情”，所以和学生的关系非常融洽，一位挪威的学生还执意邀请我到挪威艺术大师蒙克的家乡参观。

1980年被认证为国家历史建筑的艺校教学楼，由当时的著名建筑师亨利·科尔设计的。地上两层分别为办公室，展览馆和素描绘画教室，地下一层是摄影、版画、金属、陶瓷、染织、珠宝工作室等等。教室设备实用完善，灯光设置，各种画架，轻便折叠桌椅，作品储藏柜，作品展示墙，一应俱全。所有教室两头均设盥洗设施，学生不用到走廊厕所清洗画具，十分方便。地下楼层还有一个特殊的功能是为行动不便者提供轮椅通道服务，轮椅可以从地面坡道缓慢滑入地下室，然后转入电梯，再进入自己的教室。主楼后面是花园和停车场，教职工停车免费，也同时向公众收费开放。值得一提的是艺术道具出借，所有道具都向全市大中小学校的艺术教师开放，为他们的教学提供方便。

美国私立学校一般都“不差钱”，但也绝不铺张浪费，尤其是行政机构，简洁实用，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人员设置和开支。艺术博物馆学校的办公区就只是一个大套间，校长兼教导主任汶斯·海泽恩在里间办公，副校长和其它所有负责招生、注册、课程安排，甚至电脑设计员都统统挤在外间，看起来乱乱哄哄，不过如果用“乱中有序”，或许更可以准确地形容这种美国式的工作特点。据我所知，学校大部分行政人员，都是艺术专业毕业，平时我们打交道时只谈教学安排和行政琐事，从不直接谈艺术，但让我啧啧称奇的是，平时不露声色的校长和行政工作人员们，竟然在每年一度的教师艺术作品展览上，大显风采，令人刮目相看。

艺校课程以架上绘画为主，主要是素描和色彩两大类，基础素描训练类似中国艺术院校，从静物直到裸体，风格以写实为主也涉及抽象和后现代观念。色彩有油画、水彩、丙烯、色粉笔、东方水墨画等。其他的如版画、影像、小雕塑、陶瓷和工艺设计等，应有尽有。除春秋两季学期课程外，还有暑期课和长短不一的学习班，学习班课程名目繁多，甚至还有夏威夷土著艺术品制作、中国画托裱技术和日本插花艺术等等。所有课程可以在每学期提前印制的招生手册上找到。招生手册设计简洁明了，除了课程名称、简介、编码、时间、教室安排外，还有指导教师作品图片，学生通过这些介绍，对课程一目了然，大大缩短了选课和注册的过程。除了太平洋大学的学生需要拿学分外，对其他学生并不颁发毕业证书。学生年龄没有上限，所以你会看到很多中年甚至老年学生也和年轻人一起奔走于各教室之间。相当一部分专业艺术家乐于参加学校的工作室开放项目，使用学校提供的设备材料和人体模特儿，比艺术家个人雇佣模特儿即节省费用，又能有和其他艺术家相聚交流的机会。我目前开两门课，东方水墨画和人物素描，水墨画课最近已成为热门，学生中除了太平洋大学的学生外，还有各行各业东方艺术的爱好者，专业艺术家，艺术教师，甚至夏威夷大学艺术系的知名教授也“放下身段”，来学习中国神奇的水墨画艺术。所以我经常感叹中国传统艺术竟有如此的吸引力，同时也时时告诫自己，必须认真备课，不可懈怠。

教师在教学中享有最大的自主权，校方一般不会过问，甚至课堂规模和学生人数也主要由教师决定。因为当初教师聘用的原则是已经具备独立开课的能力，并有一定的教学经验，所以放开教学更能调动教师的积极性和创造性。至于教学质量和效果，则不需要校方或教师自己确认，每学期期末的学生问卷，是衡量教学效果的最佳途径。这种学生选教师的模式，对教师无形中施加了压力，因为如果选课学生不到最低数额，你的课就要被取消，如果接二连三的课被取消，不用校长谈话，自己就会另谋生路。这种优进劣汰的做法，虽然有些“残酷”，但细想起来，实际上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运转模式。

还有一种衡量和展示教师水平的办法是举办学生公开展，不仅可以展示教师的教学效果，对学生自信心的培养也有很大好处。另外每年一度的教师作品展览，更是展示教师实力的好机会，教师们都抓住这次机会，提供自己最新，最满意的作品参展。由于作品必须是一年之内创作的，所以你就得不间断地创作，不能拿旧作品敷衍了事。教师展览还有一个好处是它可以起到直接的广告宣传效用，有可能为你争取更多的学生。展览定在圣诞节前后，开幕式向公众开放，任何人都可以在大厅门口签字，然后在布菲台上取食，食毕，到楼里的展厅看展览。这个集不同样式，风格在一起的艺校教师作品展览，逐渐变成檀香山市艺术界的重要活动之一。

一晃在美国生活了20多年，我先后去过各州不少大大小小的艺术博物馆，除了为檀香山艺术博物馆讲座示范外，也曾受邀在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耶鲁大学艺术博物馆和康涅狄格学院艺术馆等开办讲座和示范。印象最深的是1996年在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为旧金山湾区200多名艺术教师介绍将在该馆举办的大型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画展，同时讲解和示范中国画的艺术特色，对艺术教师作预先的展览培训。那次讲座，为的是使这些艺术教师能为学生在欣赏百年一遇的中华瑰宝时，学到更多的知识和受到更大的启发，博物馆对艺术教育的重视和严谨认真的态度，可见一斑。

我想一个艺术博物馆如果除了收藏和展出外，还能充分发挥博物馆藏品资源的最大潜力和效用，把艺术传播和教育视为义不容辞的责任，是当地居民的福分。我十分欣赏檀香山艺术博物馆这种规范化，人性化的服务，艺术博物馆和所属艺术学校实际有效的管理和运作，不仅能更好地回馈于社会大众，同时通过不断努力，深深赢得社会大众的信任，使得知名公司，各界人士和民间基金会，甚至政府文化艺术基金部门都踊跃捐款，这种积极的良性循环，不正是世界上所有艺术博物馆始终保持强劲生命力的公开秘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