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斗栱设计研究

2015-07-07 05:36王强张金威
艺术百家 2015年2期
关键词:法式尺度承载力

王强+张金威

摘要:文章以唐宋时期遗存建筑中斗栱为研究对象,运用设计学、建筑学、力学等研究方法,依据其形态、结构、比例的演变,探究唐宋斗栱在平衡性、承载力与建筑空间等方面的发展与演进,分析起居方式的改变、文化与风俗的变迁、模数理念的形成及建筑空间的扩大等方面对斗栱设计所产生的影响。

关键词:设计艺术;建筑艺术;唐宋斗栱;结构;材份;模数理念;文化影响;风俗

中图分类号:J50文献标识码:A

宋《营造法式》(下文均称《法式》)称斗栱为铺作,并按所处位置将其分为柱头铺作、转角铺作与补间铺作,三者共同构成了建筑的铺作层。梁思成将斗栱定义为:“为减少剪应力,故遂有一种过渡部分之施用,以许多斗形木块,与肘形曲木,层层垫托,向外伸张,在梁下可以增加梁身在同一净跨的荷载力,在檐下可以使出檐加远”[1](p.119)。斗形木块是栌斗、齐心斗、交互斗、散斗的统称;肘形曲木是华栱、昂、泥道栱、慢栱、瓜子栱、令栱、耍头、衬方头的统称,斗、栱、昂、耍头、衬方头等是构成斗栱形态的基本构件。如图1所示,华栱与昂逐层出跳,其上加令栱、瓜子栱或泥道栱组成计心造,再加慢栱组成重栱计心造,仅华栱出跳不加横栱为偷心造;柱头上加栌斗,栱与昂上加齐心斗、交互斗、散斗;内跳华栱或明乳栿斜切做华头子;耍头、衬方头联系并垫托散斗、令栱与橑檐枋;再由昂栓穿插

斗栱的发展主要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西周至魏晋南北朝,汉代的斗栱已初具形态,是斗栱的成型期;第二阶段为唐宋时期,是斗栱的发展期,模数理念出现;第三阶段为明清时期,是斗栱的成熟期,也是斗栱功能由承重逐渐转向装饰的演变期。在斗栱的发展演变历程中,唐宋时期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逐渐形成对斗栱制作过程的规范化。唐代斗栱形态较大,粗犷雄伟,结构上逐渐凸显对承载力与稳定性的要求,呈现合理的力学关系,初步定制斗栱各构件的形态、结构、所处位置等信息,形成规范。宋代

斗栱形态渐小,并在唐代斗栱发展的基础上完善了斗栱的模数体系,改进了以往建筑中斗栱的结构缺陷,形成制度。

一、唐宋斗栱的发展与演进

唐宋时期,由于体量较大的宫殿、寺庙等建筑形式大量出现,简单的一斗三升、把头绞项作等斗栱形式,已无法满足建筑出檐、面阔与进深逐渐加大的需求。因此,斗栱开始四方出跳,形成倒锥形,并逐渐发展华栱与昂为承重构件,令栱、瓜子栱等横栱为平衡构件,斗为垫托构件,形成纵向逐层出跳,横向层层垫托的基本形态。其演进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计心造与补间铺作横向稳定性的不断增强;二是华栱与昂抗压与抗弯能力的逐渐提升;三是斗栱平均每铺高度(下文简称单铺高)的持续缩小。在中国、日本及韩国等地还遗存有少量的唐宋时期的建筑,本文以其等级较高的殿堂式建筑为研究对象,探究其演进规律(见表1)。

两朵

(一)计心造与补间铺作横向稳定性的增强——枋的逐层施加

1.计心造偏心力的减弱——枋与横栱的逐跳使用

唐宋时期建筑开间的差异导致枋两侧所受负荷不一致,引起斗栱的偏心受力,造成其出平面变形与错位。为解决这一问题,将柱头枋、罗汉枋于斗栱之上逐层施加,并在枋下广施重栱计心造。如图2所示,简化受力模型,将枋两侧所受压力组成合力F,力作用点与斗栱中线距离为d;斗作用于枋上的力由F所在的直线分为两部分,分别为F1、F2。《法式》以分°为基本计量单位,通过各栱长与斗斜杀尺度计算得:偷心造使用散斗长16分°,计心造使用泥道栱加两斗长66分°,重栱计心造使用慢栱加两斗长96分°[2](p.77-78)。偷心造时,F1、F2比值可表示为F1/F2=(8-d)/(8+d),d的取值范围是0

2.补间铺作负荷的分散——枋的逐间相连

补间铺作的作用是辅助柱头铺作,分散负荷并维持平衡。表1显示,招提寺金堂补间使用的斗栱采用心柱上架单斗的形式。此后的佛光寺大殿、独乐寺观音阁与应县木塔均采用完整形态的斗栱,但比柱头铺作减一跳,未承托橑檐枋。

《法式》规定:“当心间需用补间铺作两朵,次间及梢间各用一朵,其铺作分布令远近皆匀”[2](p.89)。并说明,具体分布可根据间广进深的不同逐间使用双铺作,并通过层层加枋密集相连。此后,隆兴寺转轮藏阁及晋祠圣母殿等建筑的补间铺作与柱头铺作同大,共同承托橑檐枋。不难看出,补间铺作的密度与形态逐渐加大。同计心造原理,斗栱横栱方向的承载力得到加强,保障枋的平衡并减轻柱头铺作的负担。

(二)华栱与昂抗压与抗弯能力的提升——乳栿的紧密垫托

1.昂承载力的加强——草乳栿的压槽垫昂

由表1可知,法隆寺金堂与招提寺金堂由昂通过蜀柱、枋直接受力,增加昂的负担。建于晚唐的佛光寺大殿(图3),在檐柱与金柱之间增加了草乳栿,使昂尾直接压于其下。其对昂承载力的加强主要体现在以下两点:一方面是缩短昂长,图3显示,昂长仅达到L1的长度即可,省去L2的长度,从而提升昂的抗弯能力。至宋代,梢间进深由佛光寺大殿的222分°增加到250-300分°[3](p.167)。如果使用法隆寺金堂与招提寺金堂做法,进深加大会使L2长度过分增大,造成弯矩变大。

另一方面,草乳栿压槽垫昂利于分散昂尾压力,《法式》规定:“造蜀柱之制……径殿堂一材半(22.5分°),余屋量栿厚加减”[2](p.105)。若使用法隆寺金堂与招提寺金堂做法,蜀柱与昂的接触面至多不过22.5分°。如图3所示,设草乳栿与昂尾接触面长度为S,《法式》规定昂使用单材,即厚H为15分°,角度可根据举架的需要进行调整,但“证之唐、宋、辽、金一些实例,下昂的角度大致在20°到25°左右”[4]。若不考虑榫卯咬合等因素的影响,接触面长S=H/sin(20°≤θ≤25°),算得S为35.5-43.9分°。由此,增大接触面并缩短昂长,避免因局部受力过大引起的损坏,增强昂的承载力。

《法式》规定明乳栿“若四铺作五铺作广两材一栔(36分°)……六铺作以上广两材两栔(42分°)”[2](p.96)。截面高度比多数遗存建筑稍大,不难看出,《法式》加大了明乳栿的截面高度,将明乳栿斜切安于昂下并托于第二跳华栱之上。其对斗栱传力的稳定主要表现在以下两点:一方面增强内外槽斗栱的整体性,表1显示,佛光寺大殿的内外槽斗栱由三层构件连接,第一层是两头做华栱出跳的明乳栿,第二层是伸长的内外槽华栱,第三层是延伸至昂身的枋子。应县木塔使用两层,即明乳栿与伸长的内槽华栱。《法式》仅使用一层,即截面加大的明乳栿。繁复的连接构件逐渐被明乳栿取代,增强刚度并稳定传力。

另一方面,明乳栿的垫斗托昂利于提高华栱与昂抗压能力,其一分散昂身受力,如图4所示,设接触面长为S',明乳栿高度H'为42分°,由S'=H'/sin(20°≤θ≤25°)求得S'大致为99.3-122.8分°;佛光寺大殿的明乳栿以斗托昂,S'仅为16.9-17.5分°。其二减弱华栱的偏心受力,使明乳栿与第二跳华栱接触面长L'为132分°(华栱长72分°,每跳长30分°);佛光寺大殿为第一跳华栱托明乳栿,即L'为72分°。不难看出,《法式》的做法加大了明乳栿与华栱、昂的接触面,加之内外槽整体性的提升,减弱偏心力的影响,增强稳定性。

3.单铺高度的缩小——檐柱的逐渐加大

檐柱加大改变了斗栱接触点的强度,提升了柱与斗栱整体的承载力,但也改变了斗栱的结构地位。为探明唐宋斗栱体量上的改变,本文选择建筑等级高于厅堂的外檐柱头铺作进行研究。为排除建筑等级与不同跳数的影响,将单位换算为分°,并将斗栱高比上铺数得出斗栱的单铺高。将单铺高与柱高相比,可得出两者的比例关系,反映建筑中斗栱比例的发展趋势,如表2所示;将单铺高与这一比值整理为线性分布图,如图5、图6所示。

图5显示,唐宋斗栱单铺高的材份演进并无规律,且数值变动较小。这与宋代建筑以《法式》为纲相关,使斗栱的尺度禁锢在一定范围之内。由图6可知,从中晚唐时期的南禅寺大殿、佛光寺大殿至宋初的独乐寺观音阁,发现单铺高与柱高的比值较大,表明斗栱与其他承重构件相比,体量相对较大。至北宋中期建筑的单铺高与柱高比值明显下降,不难看出,斗栱在建筑中的比例呈下降趋势,削弱其承载力,使斗栱逐渐由承载功能向装饰功能演变。

二、促进唐宋时期斗栱演进的相关因素分析

斗栱作为建筑的承重构件,其演变与柱、梁(明乳栿与草乳栿)、枋等部件的发展有一定的关联。唐宋时期人们的起居方式、文化与风俗等方面的变迁,提升了人们对空间的需求。加之营造技术的提高,使柱、梁、枋等构件有了较大的转变,促使斗栱结构的适应性转变。

(一)建筑空间的扩大——起居方式、文化与风俗的变迁

论文提及的建筑空间为实际利用空间,具体体现为相邻四柱的维合空间。建筑空间的扩大一方面表现为建筑体量的增加,另一方面表现在柱的使用大量减少,形成更多的利用空间。

1.人们对于空间认知的改变——席地而坐向垂足而坐的转变

五代以后,人们起居逐渐由席地而坐演变为垂足而坐,改变了人们对空间的认知,使这一时期的家具尺度逐渐升高,并呈现成套的、系列化的发展态势,家具的种类与数量不断增多。至宋代,垂足而坐的起居方式完全普及,“高大家具广泛运用,建筑空间也随之升高”[5]。此外,受这种起居方式影响的建筑形式不断丰富,住宅、宫殿、寺庙等建筑空间全面增大。为满足人们对于空间变化的需求,作为主要承重构件的斗栱与建筑体都产生了相应的演变,其功能逐渐得到加强,承载力与结构稳定性得到了不断的提升。

2.空间需求的增大——文化融合与风俗变迁的影响

文化融合与社会风俗变迁等因素极大地影响了建筑空间的改变。以佛寺建筑为例,佛教传入之始,佛寺建筑效仿天竺,一般以佛塔为中心,四周为方形庭院,但由于佛塔空间较小,人们只能于塔外进行佛教活动。魏晋南北朝以后,塔外的活动多有不便,佛寺建筑逐渐以佛殿为中心,佛教活动大多在室内进行。至唐代,佛殿建筑已大量出现,成为佛寺院的主体。五代十国后,“佛教与上层的政治关系进一步疏离,中国化的佛教开始比较实际地向民间发展,并逐步与儒家融合”[6],因而受众更加广泛,加之唐中期逐渐兴起的供奉高大佛像的风俗,使这一时期建筑逐渐向多层发展。由此,佛寺院的中心建筑由佛塔演进为佛殿,再由殿到阁,呈现空间增大的趋势,促使建筑承重构件承载力与稳定性的逐渐增强。

(二)营造技术的提升——模数理念的形成

1.各构件间高精度穿插的实现——尺度的标准化

《法式》规定一材为15分°,一栔为6分°,并以材栔分°为单位,规范建筑构件的材份定制、拼合安装等制作环节,从而简化尺度计量,为许多高精度营造技术的出现奠定了基础。由此,“对部件的全面分类和标准化,从简单的斗栱到院落,加之尺寸和等级的统一规制,使得营造成为一种理性的活动”[7]。

汉魏时期广泛使用的一斗三升、一斗双升等斗栱形式,结构相对简单,对榫卯咬合的精度要求较低,模数理念未完全形成。此后,“南北朝至隋唐时期的模数理念已渐趋成熟,宋代更是其发展的成熟与转型期”[8]。这为建筑与斗栱结构的优化提供了技术前提,表3显示,《法式》运用模数理念,详细规定了斗栱各构件榫头与卯口的位置、尺寸等信息。以泥道栱与华栱为例,泥道栱的上开口长8分°,深10分°;华栱总厚为10分°,两边子荫厚共2分°,得其下榫头厚为8分°,高为10分°。可见,泥道栱的上开口与华栱的下榫头完全契合,华栱下开口留有栌斗隔口包耳的厚度,并于两边各余2分°空隙,为木材的收缩留有余地。由此,简化斗栱各构件的制作与安装过程,便于构件间的相互穿插与咬合。

2.木材大小限制的减弱——大构件拼合技术的完善

对尺度的标准化,省去了以往制作过程中的繁琐环节,推进了精度要求较高的大构件拼合技术的形成。图7是《法式》中记载的关于两段合柱的制作方法,通过定制,契合各个榫头与卯口的尺度,插暗鼓卯于暗鼓卯孔并上移至卡槽,接着插入儧楔以固定暗鼓卯,然后合柱,对齐后,于两段柱的合缝处安明鼓卯固定,从内到外将柱合实。这种技术广泛用于建筑中斗栱与柱梁枋等构件,减弱了木材截面大小与长度的不足对建筑部件承载力的影响,为空间的不断加大提供了技术支持。

1.斗栱与柱梁枋垫托方式的改变——柱梁枋尺度的加大

唐宋时期,建筑中柱梁枋等承重构件的尺度逐渐加大,以柱的尺度为例,为避免建筑等级与所用材等对数据的准确度产生影响,本文将单位换算为分°。如图8、9所示,由唐到宋柱的直径与高度逐渐增大。另据《法式》记载:“凡用柱之制,若殿间即径两材两栔(42分°)至三材(45分°);若厅堂即径两材一栔(36分°)……柱皆随举势定其短长”[2](p.102)。柱径比图8中佛殿略大,柱高则随唐宋时期建筑举势的逐渐升高而不断增大,可见《法式》加大了柱的尺度。

斗栱以柱为基,随梁而立,托枋以定,形成相互穿插,协调承重的状态,故柱梁枋等构件的尺度变化,影响了斗栱与它们之间的垫托方式。为增强建筑承载力,将柱的尺度增大,加大斗栱底基的强度;为稳定建筑进深,将明乳栿的截面扩大,并逐渐代替内跳华栱出跳,承托昂身;为增强建筑内外槽联系,使草乳栿垫压昂尾,通过昂的杠杆作用,以屋架重量平衡从橑檐枋传下的力;为稳定建筑横向受力,将枋的密度加大,承托枋的栱也随之出现。

2.斗栱向装饰功能演变的开端——斗栱比例缩小

柱梁枋结构的增大,为建筑提供了更稳定的承载系统,逐渐削弱了斗栱承托出檐与架梁托枋的功能,斗栱比例也随之不断缩小。在以后的建筑发展中,“依靠巨大的斗栱铺作层增大室内空间的作法, 也就逐渐变得不是那么十分必要了”[9]。宋以后,斗栱尺度渐小,排布密集,逐渐失去其承载功能。不难看出,唐宋时期营造技术的不断发展与建筑空间的逐渐增大,成为这一现象的诱因。

三、结语

建筑作为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空间形态,其与生产、生活都息息相关。唐宋时期起居方式的变化、社会文化与风俗的变迁、模数理念的形成以及斗栱结构的不断改良等方面,无不体现了中国传统设计中以人为本的设计思想。从斗栱的单铺比例上来分析,由唐至宋,其呈现出逐渐缩小的态势,这似乎有悖于其承载功能,但斗栱体量的缩小,是建立在其与建筑结构不断优化的前提之上,同时也为建筑空间的进一步发展提供技术上的支撑。因此,斗栱结构的演变,不仅提升了其承载力与稳定性,同时也进一步完善了建筑结构,丰富了建筑的形态。

(责任编辑:徐智本)

参考文献:

[1]梁思成、刘致平.中国建筑艺术图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119.

[2][宋]李诫.营造法式卷第四·大木作制度一[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3.

[3]陈明达.《营造法式》大木作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167.

[4]潘谷西、何建中.《营造法式》解读[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7.100.

[5] 詹和平.空间[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11.69.

[6]江荣海.中国政治思想史九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213.

[7][德]雷德侯著,张总等译.万物:中国艺术中的模件化和规模化生产[M].北京:三联书店,2012.188.

[8]张十庆.部分与整体——中国古代建筑模数制发展的两大阶段”[A]//建筑史[C].2005.

[9]王贵祥.唐宋建筑外檐铺作的几点初步探讨(三)[J].古建园林技术,1987,(0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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