枰中侠侣

2015-07-21 23:31马戈
棋艺 2015年2期
关键词:怀远黄家

马戈

第二回 喻怀远失怙丧母

黄花氏翻脸悔婚

书接上回,喻黄两家下茶办酒,庆贺联姻,一队官兵突然降临,将喻子衡锁了,押解进京。临走前还把喻家抄得一塌糊涂,遍地狼藉。方氏当时就昏厥过去,被人抬到自家屋里。怀远懵了,只是守着母亲。秋妍倒还冷静,因想婆婆一会醒了要喝水,就去了后厨,不料正碰上几个下人趁乱偷抢家什。秋妍上前阻拦,被人一把推个跟头,秋妍爬起来要跟人拼命,花氏赶来拉住了,说:“爷爷不行了,要见你呢,你还在这里打这不相干的官司。”

秋妍信以为真,跟着母亲离了喻家。其实花氏是随口编的瞎话,不说这话,秋妍必不能离开。官兵来时,花氏正在后院张罗,听说官兵把亲家抓走了,吓得躲进茅厕不敢出来。官兵走后,花氏不放心女儿,跑到喻家一看,方氏昏迷不醒,只有怀远守着。论理花氏就算不肯帮着照应,也该嘘寒问暖,拉个虚套。她当时就想着撇清关系,赶紧离了这是非地,听说女儿在后厨烧水,抬腿就走。花氏拉着女儿往家走,半路上碰到长房的孙子叫大萝卜的,说太爷爷不好了,急着见小姑呢。花氏听了,心中暗惊,以为是自己咒的,腿一软跌在地上,把个脸都擦破了。秋妍还以为母亲是为爷爷担心,哪知其中的关窍。

大萝卜岁数大,辈分小,管秋妍叫姑。此时大毛院里,儿孙跪了一片。秋妍跌跌撞撞扑到爷爷床前,黄一刀眼睛里就有了光彩,口齿也清楚了些。大毛知是回光返照,示意老婆去拿寿衣。老爷子拉着孙女的手说:“秋啊,爷爷等不到你大喜了。”一句话触动情肠,秋妍大放悲声。“好孩子,怀远呢?你俩一起磕个头,我就闭眼了。”黄秉良欲起身去叫,被花氏悄悄拽了一下,使个眼色。老爷子冥冥之中好像有感应似的,说:“花呀,你过来。”花氏膝行至踏板处,不敢再前,也不敢抬头,瑟瑟乱抖。老爷子大声道:“喻家落难,还是亲家!”这八个字,黄一刀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是他最后的遗言。

不说黄家举哀治丧,喻家这边,方氏已然醒来。腹中饥渴,想喝米汤。怀远跑到后厨,锅竟然都被人拿走了。前前后后,但凡有用的东西,全没了。

方氏性情淳朴,当下叹息道:“下人们见老爷犯了死罪,我又人事不知,你又年少,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让官兵给抄了,在咱家这工是做到头了。找谁结账讨工钱?拿什么付工钱?所以自己动手,拿几样有用的。

方氏让儿子前后各处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勉强能用的家什,顺便扫扫院子。怀远出来时见那姓靳的剃头匠还坐在墙根底下,见了怀远,剃头匠拍打拍打站起来:“你爹的事我打听了,起因是关帝庙那副对子。好在秋后才行刑,还有几个月,想法弄点钱吧,救人要紧。”

关帝庙的对子怀远知道,那是父亲刚中举人时应邀所写。依稀记得是:深山古庙犹祭汉,野店石桥本姓诸。

因为这副对子,父亲被革去功名,判了“斩监候”。在怀远看来,实在荒唐。难道“诸”和“朱”谐音,就是追思前明,抑满扬汉,梦想复辟?就是对皇上和朝廷“大不敬”?怀远哪里知道,多少人因为“文字狱”,死得比他父亲更惨,有被凌迟的,有株九族的,像他们家这样“只斩祸首,不涉无辜”的,已是法外开恩,不幸中的万幸了。

母亲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变老了,憔悴,虚弱,绝望。

怀远觉得作为一个男子汉,从现在起,要把这个家撑起来。他向父亲的朋友借钱,向黄家救助,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有各自的难处,不是手头紧,就是自己还背着债,正愁拿什么还呢。他想找秋妍,大萝卜说:“秋姑姑当天晚上就被送走了,谁也不晓得去了哪里。”想见岳母娘,岳母娘说是病了,不能见客。怀远心说,得,我成客了!

就在这时,碰上了以前一起念书玩棋的阳荣欣和季权。阳荣欣说:“你跑哪去了,找你几次都不在。你要借钱找我呀!”怀远忙问:“能借多少?”阳荣欣牛烘烘地说:“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拿得动。”怀远不信,阳荣欣要有这神通,还傍着季权干什么?季权是个破落户,祖上家财万贯,父母死得早,也没人管他,成天吃喝嫖赌,估计去了一大半了。阳荣欣他们家是附近庄上的,祖祖辈辈种田,买个盐还要从鸡屁股里抠呢。

阳荣欣大拇指一翘:“青龙帮梁老板家的公子,是我大哥。”见怀远将信将疑,又说:“爱信不信。我好心帮你,你还端起来了。走,季权,咱们吃烧鹅去。”

怀远一把拉住,赔笑道:“阳大哥,别生气,我是真想借。”

阳荣欣确实巴结上了梁公子,但最要紧的一条,他故意没说。梁公子他爹放的是高利贷,俗称“驴打滚”,只要借上一笔,不赔个倾家荡产,不会放你过身。怀远才十五,哪知外面这些凶险!拿房子和地作抵押,从梁老板那借了二百两纹银。

钻进套子的喻怀远,还以为干了件顶天立地的大事。银子到手,才和娘说,打算带娘进京去救父亲。娘怔了好久才说:“傻孩子,这点银子哪够呀,顶多见一面。”又听说怀远是向梁老板借的,更如五雷轰顶,说:“你把银子给娘,娘去找梁老板,把房子和地要回来。”

怀远不以为然,哄她说:“娘别急坏了身子。儿知道了,明天就去退银子。”

第二天,怀远和梁老板商量,看能不能再多借点。梁老板说可以,再拿一套宅子来。怀远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季权的馊主意。季权说:“你有这么多本钱,干嘛不去赌呀。十注中只要赢一注,本就回来了。要能赢两注,二百两就变成四百两啦。”

结果输得干干净净!怀远不敢回家,让季权去给娘说,就说自己正想办法呢。季权也怕牵累自己,叫阳荣欣去。阳荣欣先去告诉梁老板,说怀远把银子输光了,梁老板当晚就来把宅子封了。方氏眼见宅子和地全没了,又听说儿子进了赌场,一根绳子悬了梁。

怀远为了葬母,不得不跪求黄家。花氏叫人把门关上,怀远死活不走。从早上跪到下午,眼看太阳都要下山了,花氏急了,叫丈夫出去打发。丈夫说:“悔婚就是你不对。先前上赶着巴结人家是你,现在翻脸无情也是你。爹临死前关照你什么来?”花氏无奈,咬着牙把门打开,亲自出来把话挑明:“不是我黄家不认这门亲,实在是你喻家犯了王法,我们高攀不起!要我黄家帮忙可以,你把我女儿的庚帖拿来,再写个自愿退亲的文书。你母亲下葬后,不准再来纠缠!”

方氏总算入了土。无家可归的喻怀远,成了流浪儿,整天为吃发愁。倒是季权还有几分良心,大概想着自己也是孤儿,知道失去双亲的滋味。又比怀远大几岁,想起赌钱的事,也觉得对不住怀远,是以瞒着阳荣欣,把没吃完的肉啊饼啊什么的,晚上带到庙里来。但他终归是个玩角,一玩起来什么都忘了,也不常来。

喻怀远向季权借了身干净衣裳,决定到城里碰碰运气,找点事做。在路上他想着进店当学徒,学点手艺,不论学什么,只要有碗饭吃就行。没想到几家店铺跑下来,敢情学徒还要找人作保,要写文书,签字画押。有的店还要交银子,怕你卷货跑了,或者把店里值钱东西弄坏了。只有一家小裁缝店,不收押金不要保,但讲明是给老板带孩子,每天劈柴挑水洗尿布,还要做饭。这哪是学徒呀,再说怀远也不会呀。一直晃到下午三点多钟,肚子咕咕叫,路过一家茶社,正是晚茶时分,香味阵阵,又见有人下棋,便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一个笑起来嘴有点歪的中年人,问怀远玩不玩。怀远说:“怎么玩?”对方伸出一个巴掌:“五文一盘。”怀远坐下来就码棋。心说,一盘一吊我都下,反正老子没钱。

怀远敢下,纯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以前在家和父亲的朋友下,常常取胜,他哪知道,那个是不作数的,今天碰上硬茬,上来就连输两盘。怀远还想接着下,歪嘴看他细皮嫩肉的像个公子哥,说:“行啊,按规矩再下就要加倍了。你可想好了,来不来?”怀远说:“来!不过我要吃东西。我不是下不过你,主要是肚子饿了,身上没劲,有棋也下不出来。”歪嘴见他上了当,居然同意加倍,笑道:“你这叫睡不着觉怪床歪。伙计,来四个包子,我请客。”

再下第三盘,两个人都很轻松。怀远根本就没指望能赢,对手明显比他强,反正他已经吃饱了,大不了最后被揍一顿。歪嘴呢,也已经把小家伙摸透了,这小子论棋力,跟自己不是一个级别。四个包子四文钱,三盘棋可是二十文。

谁知这棋也真怪,特想赢时赢不到,不想赢了,无所谓了,反倒来了机会。也是那歪嘴前面赢得过于轻松,中盘走了一步假棋,被怀远抓住,占了上风。如图时执红的怀远只要车二平四兑掉一车就是简单赢棋。不过红方优势太大了,走别的也没问题。实战怀远兵七进一,歪嘴炮7平8,眼见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怀远车七进三捉马,马7进9,怀远一手车二平四,让歪嘴痛苦不堪。看得出来,歪嘴已经绝望,都想投了,因为是加倍,才咬牙撑着,勉强走车6平7,也是怀远不老练,急于扳回,想都没想就走了车七平四叫杀。

先前一直没精打采的歪嘴顿时来了劲头,不但站了起来,还把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把袖子往上一抹,炮8进1这步打将,是砸在棋盘上的。怀远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为对方虚张声势,还摆出沉稳老练的架势,不急不忙后车进二,车7进1!

这时怀远才发现大事不好,退士?不行;退车?也不行;就走了马三退四,结果马9进7下出来,怀远傻眼了。

比天还大的优势啊,生让自己给走毁了。怀远恨得猛砸了一下脑袋,撅起屁股说:“老子没钱,任打任罚!”歪嘴说:“哟嗬,还是个青皮!小兔崽子敢耍我?!”说着抄过店家的顶门杠就要打,一位汉子从门外抢进来,护住怀远。怀远一看,竟是剃头匠!靳老六说:“龙安,跟伢子闹,有意思吗?他输多少,我来付就是了。何必舞刀弄杖呢。”正是:落难方知人心冷,贫穷始见交情真。毕竟怀远后来如何度过苦厄,且听下回分解。(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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