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陋室写出鸿篇巨作

2015-07-24 16:55陈新
文史博览·文史 2015年6期
关键词:小羊胡同沈从文

陈新

1923年,沈从文(1902-

1988,湖南凤凰县人,著名作家,代表作《边城》《中国古代服饰研究》)21岁,脱离军阀陈渠珍部队,带着“寻找理想,想读点书”的念头,冒冒失失来到北平。几番周折后,为了便于到北大旁听,住在西城的庆华公寓。这是一间贮煤间改成的“仅可容膝”的阴湿屋子,沈从文给它起名为“窄而霉斋”。沈从文一生荣辱起伏,跌宕迁徙,这个斋号,却几乎用了一生。

1949年前沈从文已著作等身,贵为教授,收入不菲,他为什么不置一所宽敞亮堂的住所呢?他的表侄黄永玉有一段生动的说明:“在旧社会他写过许多小说,照一位评论家的话说:‘叠起来有两个等身齐。那么,他该有足够的钱去买一套四合院的住屋了,没有;他只是把一些钱买古董文物,一下子玉器,一下子宋元旧锦,明式家具……精精光。买成习惯,送也成习惯,全搬到一些博物馆和图书馆去。有时连收条也不打一个。”

抗战胜利,西南联大解散。1946年8月27日,沈从文飞往北平,仍任北京大学教授,年底搬入沙滩中老胡同32号北大宿舍。这是一座深宅大院,原是前清珍妃入宫后的娘家,此时住着北大二十几位教授。红漆大门,进去不远又有一道二门,绕过好几栋平房,在西北角有一个小小院落,便是沈从文的住所。届时教授地位高,北大也尊重他们,想来这个院落是个安适的所在。

但一个新时代的到来,沈从文受到思想上的冲击,显然已不适合在北大教书了。他被安排在历史博物馆做讲解员,到四川参加土改。沈从文既已不是北大人,妻子张兆和也待不下去,只得迁出,在交道口大头条胡同11号租了一处私房。当沈从文从四川土改回来,疲惫地拖着行李,找到这里,还站在院门前,先询问沈从文在不在这里住,确认后,才找到自己的新居。沈从文在给大儿子龙朱的信中说:“搬了好,我们没有权利住下去的。不过地方太僻,和一切隔绝,即和图书馆还隔得那么远,要读书也无可为力。”他是真正的读书人,不能读书,是最大的痛苦。

1953年3月,沈从文搬入东堂子胡同51号历史博物馆宿舍,三间平房,面积虽不大,但尚过得去。但到“文革”,被勒令让出两间,一家只好挤在十二三平方米的一间里。

1969年9月,张兆和下放湖北咸宁干校,同年11月沈从文也下放咸宁干校的另一处,仅剩的一间小屋被一个姓王的主任借去给儿子睡觉。

1972年2月4日,70岁的沈从文因病获准回京治疗,未久,因出版《中国古代服饰资料》正式调回北京,东堂子胡同小屋已不住人,但王家不肯搬走东西。大儿子龙朱去交涉后判断,王家可能“非要这间房子不可”。沈从文笑笑说:“好,被逐出以前,还是工作吧。”

同年6月30日,沈从文在给张兆和的信中说:“气候已上升卅八,房子特别闷热,到下午即成蒸笼。无从工作。”还说,“院中今早张大妈和李大妈大吵一小时有余”,“近于短兵相接……把我的工作日程全打乱了。”在给小儿子虎雏的信中还谈到,前后二院17家每户都搭建了厨房,只有我还在露天做饭。

同年7月,张兆和即将退休回京,沈从文急坏了,写信给小儿子虎雏说:“我除了工作无可为,而且工作也不能定时定量,如办公,得看体力。在工作时,自然是房中乱糟糟统无所谓,总经常会忘了洗脸、吃饭、理发……忘了炉子和煮的什么。忘了离开桌子。有人来商谈工作,又照例说个不休。那么一间房子中,已经使她无个转身处。”她“回到东堂子一同住下,将不免会迎面摩擦,矛盾突出”。在沈从文的请求下,张兆和单位增配了小羊宜宾胡同5号,一大一小面积为19平米的房子。张兆和在小间堆杂物,作厨房,另12平米作卧室。

沈从文仍住在东堂子胡同。斗室里到处是书、图片、零零碎碎的纸条,床上一半堆着随手应用的图书,桌子只有稍微用肘子推一推,才有地方写字。夜晚,书躺在躺椅上,沈从文就躺在躺椅上的书上。白天如果天气好,并有需要,沈从文就在院子里搁块门板,摊开各种图样资料。

不管冬天或夏天,下午5时,沈从文提着一个南方带盖的竹篮子,到二里外的小羊宜宾胡同去吃晚饭,并把第二天早上和中午的饭带回去。夏天天气热,他的屋子又特别闷热,带回去的饭很容易变馊。表侄黄永玉表示担心,沈从文说,我有办法——“我先吃两片消炎片”,叫人忍俊不禁。

后来沈从文将东堂子胡同的一间让给了大儿子龙朱,搬到小羊宜宾胡同与夫人和侄女同住。虽然免去了每天两处来回跑动的麻烦,但没有了独自的空间,而且那间东西有窗的斗室,夏天时,上午东晒,下午西晒,根本无法工作,每天还得去街道公厕方便,苦不堪言。

1979年1月10日,《中国古代服饰资料》历经艰难曲折,终于整理完成,更名《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交北京轻工业出版社出版。消息传出,国外出版商赶来接洽,愿以最高稿酬出版。沈从文为了国家的尊严断然拒绝,又几经周折,后经社科院党委书记梅益决定,交香港商务印书馆出版。

该社总编辑李祖泽立即飞赴北京,到小羊宜宾胡同与沈从文商定出版细节。小屋子里只有1张藤椅,主客谁也不愿独坐,只好到院子里畅谈。那天北京正值大雪,两人谈兴正浓,早已忘了纷飞的雪花湿了衣襟。

在等待校样期间,同年5月4日,沈从文给小儿子夫妇信中说:“如今正愁校样送来时,上千种图纸无个摊开一一校对处。也许还只能在院子中赶工,临时用门板作工作台。反而觉得付印无消息压力较少为合理了。”

1980年2月,在致巴金信中,他描述了住处的狼狈状况:

因住处只有一张桌子,目前为我赶校那两份选集,上午她三点即起床,六点出门上街取牛奶,把桌子让我工作。下午我睡,桌子再让她使用到下午六点。这样下去,哪能支持多久!

巴金认为,“这事实应当大书特书,让人们知道中国一位大作家、一位高级知识分子就是在这种条件下工作”。巴金之前曾向周扬提出沈从文的住房问题,希望帮助解决,周扬答应可以帮忙。

同年5月2日,沈从文搬至前门东大街3号社科院宿舍大楼507室,房子不足40平方米,且面对北京交通要道,日夜有上万车辆经过。在这种噪声环境中,沈从文常感精神疲惫,难以正常工作。此后三年间,曾有多篇文稿在这里动笔,大部分没有完成。但从此沈从文不再使用“窄而霉斋”这个斋名。

1986年春,在胡耀邦的亲自干预下,沈从文迁入崇文门大街22号601室四室一厅新居。84岁的沈从文终于有了宽敞、安静的大房间。可是他已经没有能力“把资料摊开”来,进行研究和写作了。

两年后——1988年5月10日沈从文逝世,享年8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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