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失范是如何形成的?

2015-07-29 04:49罗宏
粤海风 2015年3期
关键词:奖惩理想价值

罗宏

金岱教授的《如此世界》,旨在探索当下中国向何处去的文化路径问题。他看到了当下中国处于社会转型历史阶段所呈现的种种希望和失望,看到了社会场景里存在的尖锐社会矛盾和文化路径纠结。金岱怀抱建设心态,执着地探索一条不以激烈方式和毁灭性代价推进社会转型的文化道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士当先天下而忧而忧”;我对金岱教授的努力怀抱敬意。

既然是路径探索,前提应该是路径迷失,否则何来探索?这种迷失又和价值失范相关。正是因为我们缺乏价值判断的确切准则,所以才出现种种的困惑和迷茫。事实上,价值失范,这是面对当下中国社会,绝大多数学者包括国家话语甚至是全民族的共识。那么,价值失范是如何形成的?值得我们讨论。

首先要明确,我们说的价值失范不是指价值观的多元化。在一个开放具有现代理性的社会,价值观多元化是最正常的时代风景。其次要明确,我们说的价值失范也不是指具体生活方式的价值选择多样化,比如有人积极入世当劳模,有人消极出世当和尚,就属于具体生活方式的价值选择,无可厚非。我们说的价值失范,是指某种达成主流共识的善性化的社会理想出现了颠覆或者极大的动摇。具体言之,被视之为恶性化的拜金主义成为当下国民趋之若鹜的最高价值诉求。之所以把拜金主义的价值诉求称作恶性化的,就在在唯利是图的欲望驱动下,人们疯狂到以一切卑劣的手段去攫取财富。要充分理解这种价值失范的判断还有一个史实背景,即在国民推崇恶性化的拜金主义之前,我们社会的主流价值理想是善性化的,而且这种善性化的社会价值理想是国民共同遵循的“范”。背离了这个“范”,才有失范之说。

那么,我们是怎么走向价值失范的呢?

一个很自然的想象是,善性化的主流社会价值理想出现了缺席。但这种想象是想当然的。事实是,善性化的主流社会价值理想从未缺席,至少在国家话语的倡导上从未缺席。最近执政党公布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就是国家性的法定社会价值理想。再说远一点,公平、正义,民富国强,天下和谐,天下大同等等善性价值理想,从古到今一直是全人类心驰神往的最高社会价值之梦,从无任何疑义,也从未缺席过。就行动而言,即使在拜金主义横行的当下,依然有相当一部分国民坚守着这种善性化的社会价值理想。相反,任何朝代的官方宣传,从来没有明目张胆地倡导拜金主义。而且我们不难发现,不管实际行动如何,在绝大多数个人对社会的公开发言中,也基本上不敢把拜金主义作为自己的价值信仰来张扬。诸此种种表明,价值失范的原因并非是我们缺乏善性化的社会价值理想,而在于人们对此不愿意身体力行。我说过,中国从来就不缺乏太阳,只是我们不愿意睁眼去迎接阳光。

于是,又一个合理的想象发生了,不过得借助荀子的性恶论。按照性恶论,人是自私趋利的动物,向善不过是人性的一种伪饰,无非是更便于攫取利益的伪装和手段。人只会在利弊的权衡下收敛自己的恶行。于是,奖惩制度的设计和施行就成为维护社会价值理想的必然。中国民间有一句俗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其逻辑非常符合荀子的假说。人们之所以向善,图的还是利益,即“善报”,人们之所以拒恶,维护的也是利益,怕遭遇利益严重损失的“恶报”。如此一来,一旦社会的奖惩机制放松或失效,恶之花就会竞相怒放。当下中国,伴随财富的增长,人与人之间的猜忌、冷漠、欺诈乃至残忍也在扩张膨胀,已是有目共睹的现实。而面对这种现实,我们似乎无能为力。换言之,我们的社会奖惩机制出现了严重失语。

表面上看,我们社会的奖惩机制从没有削弱,用各种量化的指标来衡量,反而是日益加强。我们的舆论,从来没有放弃扬善斥恶的宣传,我们社会的执法队伍空前威武壮大,我们对善行的褒奖和对恶行的制裁也有大量统计数据支撑着。比如,连看望父母,我们都立法给予强制规定,连搀扶老人,我们都悬赏给予风险补偿。这些举措,可谓国际创举,可谓处心积虑。可是讽刺恰恰就在这里,当一个社会连看望父母,都要举起法律之剑来强制,连搀扶老人都要拿出钞票来收买,其世风恶化的程度也就不言而喻了。我们只能承认社会奖惩机制实际上的疲软乃至瘫痪。

于是又要进一步追问,为什么我们社会的奖惩机制会失效呢?这就追到那些机制的掌控者头上了——只有掌控者的失职才能造成机制的失效。分析起来,无非是三种情况。其一,掌控者无能。既包括认知力的无能也包括执行力的无能。比如善恶不分,是非莫辨,自然也就无法出手。比如手下大批“临时工”,素质上不去,自然没有执行力。这就叫一帮吃货替天行道。其二,能力可以,意志不行。掌控者也是人,也喜欢钞票。只要行恶者出手到位,自己也有相当的安全,掌控者就会放弃职守被寻租,这就叫一帮小人替天行道。其三,掌控者本来就是恶棍,恶人当道,给恶行大开方便之门。这就叫一帮内奸替天行道。这第三种情况就不是失职的问题了,而是一个阴谋的问题。

话说到这里,似乎可以打住了。偏偏想到了哈耶克。不妨多说几句。自由主义者的哈耶克宣称,社会主义是一条走向奴役的路。但是他并不否认社会主义的价值理想,他坚称关于社会主义之争是手段之争而不是目标之争。哈耶克认为社会主义道路作为实现价值理想的手段,出现了和目标的背谬。他攻击的正是这种背谬性。在此不讨论哈耶克对社会主义否定的真确性如何,只想强调,哈耶尔提供了某些方法论启迪。可以使我们从另一个维度思考价值失范的问题。

可能我们会有这样一种体验:令人心旷神怡的价值理想,一直如太阳高照社会,可是我们的感受却似乎与理想渐行渐远。我们面临的问题是愿望和结局的背反。于是我们就不难发现,我们更多的是关注价值理想的正义性,而忽略了对手段的考量。我们对手段是否能准确无误地企达价值理想,还缺乏深思熟虑,我们对路径可能产生的歧义指向,也缺乏足够的警觉,总之,我们太工具主义地对待路径问题。

长期以来,对于路径手段问题,我们满足于摸着石头过河,满足于经验感悟,而对这种跟着感觉走的摸索可能产生的失误,亦即交学费,则抱十分宽容的态度。必须承认,这种态度对于激发探索的激情是一种鼓励,但是也必须承认,这种态度也会给种种的价值迷失提供生发的机遇。我们当然要鼓励探索,也当然要宽容失误包括失误中的沉渣泛起,但是这种沉渣泛起不能到泛滥成灾而依然熟视无睹,无所作为的地步。当下中国的道德恶行发展到父母没有给儿子买房,儿子竟然对父母剥皮抽筋,医生为了盈利,可以明目张胆地贩卖产妇的婴儿。这种失范一路走来,难道和这种宽容态度毫无关系么?宽容不等于纵容,其中的度量把握,我们显然缺乏认真的考量与有效的对策。

再说说我们竭力坚持的社会主义路径。不难发现,这几十年来,理论的认知不是越来越清晰,而是越来越含混。其含混就在于,我们更多是从社会主义的价值承诺来解释社会主义,而缺乏对社会主义形式特征的阐释。比如说“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这句话的逻辑意涵就是,社会主义是一个富裕的社会。这就是一种价值承诺。可是我们一旦问,是不是富裕就是社会主义呢?回答只能是未必。比如西方很多富裕国家,就不是社会主义。所以我们对什么是社会主义还是一头雾水。还有一种说法,社会主义的本质就是发展生产力,就是共同富裕。依然还是一种价值承诺的解释。我们依然有疑问,非社会主义社会就不把发展生产力作为第一要务吗?就不想社会成员共同富裕吗?显然,这么说实在难以令人信服。其实,价值承诺的回答不管怎么具体,都可以归结为一个结论:社会主义就是给人以幸福的社会,或者说,就是最好的社会。这等于什么也没说。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社会的国家话语会把人民幸福和富裕之类的价值诉求排除在社会理想之外。可见,如果我们回避了社会主义的制度特征,只能把社会主义由名词变成一个形容词——美好。而一旦正视社会主义的制度特征,我们又会遇到很多理论尴尬,卷入更复杂的理论纠缠。

有意味的是,正是诸如此类的认知含混,给价值失范提供了缝隙。比如说,“发展是硬道理”,“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样一类说法,就给人们一味追求GDP,就给一切向钱看提供了行动依据。即使我们可以解释,发展应该是科学发展、可持续的发展,致富应该是守法致富,诚信致富等等。但是,这些限定句的中心词还是发展或者致富,我们很容易忽略限定。除非我们强调,宁可不发展也要拒绝不科学的发展,宁可不致富也要拒绝不道德的致富,我们说了吗?好像没有吧?至少没那么响亮地说。这就意味着,我们还是急功近利的。老于世故的人都懂得,这些限定可以在具体的理解中变得含混不清,还由于难以避免的急功近利心态,这些限定很容易沦为空谈。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于是,鱼龙混杂地发展就难以避免,而且在鱼龙混杂的发展进程中,鱼就日益壮大以至于尾大不掉甚至吞噬了龙。其结果,出现价值失范,也就并不令人太惊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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