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手”李立群 演戏如拉弓放箭

2015-07-31 11:36
时代人物 2015年7期
关键词:赖声川舞台剧射手

“最秘密的最内在的活动是在拉弓的那一刹那,你到底用什么心情去安定你自己,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平衡你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然后安心放箭。”李立群很享受这种安静放箭的状态,至于脱不脱靶,倒不那么重要了。

演了近四十年的戏,李立群终于感到有些疲惫了。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直到一年多前,母亲去世,因为忙着在内地拍戏,他没能陪伴母亲走完最后一程。在此之前,他每隔两三年都要回台湾排演一场舞台剧,“一来是为了恢复在影视剧上消耗的表演能力。二来为了回去陪陪妈妈。妈妈走了之后,我对舞台剧的牵挂也随之减少了。而影视剧对我的消耗相应也就增多了。”李立群告诉《时代人物》记者。

一个月前,由李立群主演的《空巢姥爷》在央视一套热播,他在里面塑造了一个孤独又倔强的潮老头,“这与他本人倒是有几分类似,比如都那么爱玩,像个老小孩。”在剧中与李立群演对手戏的刘佳说。与此同时,在话剧《冬之旅》的舞台上,李立群与北京人艺的老艺术家蓝天野演绎了一段关于忏悔与宽恕的故事,“和他搭戏很默契。” 88岁的蓝天野对李立群的表演赞赏有加。

事实上,早年获得过台湾电视金钟奖最佳男演员的李立群,在台湾早已名声大噪,与李国修,金士杰齐名,是响当当的表演艺术大师。1995年,李立群来内地拍戏,从《新龙门客栈》到如今的《空巢姥爷》,李立群饰演过各种稀奇古怪的角色,他从不挑戏。接过烂片无数,甚至被戏称为“烂片大王”,尽管如此,在他长长的表演清单上,却找不到一个重复的角色,每一个角色都令人印象深刻。

“这么好的演员,却没有好戏去演,真是可惜。” 有人替他感到惋惜,而李立群自己却看得很淡,“希望观众到老的时候,会指着电视说:‘哎哟,你看这老头,30年前我就看他演了,现在他还在演。’然后他儿子说:‘我也喜欢他演的东西。’这样我就满足了。”李立群笑着说。

钟情于细火慢炖的表演

内地观众熟悉李立群,大多是从他饰演的各种影视剧中。比如《田教授家的28个保姆》《温州一家人》等等。其实,李立群是台湾早期剧场开拓性人物,早在1984年他就和赖声川一起成立了“表演工作坊”,之后主演过赖声川导演的《那一夜,我们说相声》《这一夜,谁来说相声》《暗恋桃花源》等经典剧目,共同创造了台湾话剧舞台的辉煌期。“可以说,正是他们让传统的表演艺术在台湾又复活了。”著名相声演员郭德纲如此评价当年“表演工作坊”的辉煌。

从1984年创立“表演工作坊”到1995年退出,这11年,李立群几乎不接演电视剧(只客串过台视的一些小配角),一门心思扑在舞台表演上。“这是我非常怀念的11年。”他说,“每天的生活就是演戏和回家,所有的应酬都交给了赖声川,那段时间是幸福的。”

李立群和赖声川在1995年的分道扬镳,已经成为台湾剧坛的一段“公案”。在李立群离开后,“表演工作坊”又陆续推出了《又一夜,我們说相声》和《千禧夜,我们说相声》,但是无论口碑还是票房,都无法达到《那一夜》的高度。而李立群在《暗恋桃花源》中的“老陶”一角,也已经成为台湾喜剧角色的经典之作。

11年的“患难情感”,没能换来最终的相互理解。那时“表演工作坊”蒸蒸日上,赖声川想把事业拓展到电视领域,于是决定接下300集的《我们一家都是人》,早上看报、中午创作、晚上进棚。李立群完全不认同这样的表演方式,他说这是“泡面”,是“没蒸熟的馒头”,离他心目中细火慢炖的表演相去甚远。而这种说法也伤害到了那时正自信满满的赖声川,终至二人决裂。

近二十年来,他们很少碰面,赖声川女儿结婚也没通知李立群。这期间,李立群还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期望,“年纪越大,越应该见面”,至于那些分歧,见面时“就不要提嘛”。2011年,李立群、赖声川和李国修在上海参加某戏剧颁奖典礼时偶遇。后来李立群在微博中说起了这次偶遇,“一个小小的台北市难倒了我们,没想到在偌大的上海,我们反而还可以重聚”。这句话正取自当年“表坊”名作《暗恋桃花源》里的台词。

舞台剧就如同油画一样

这一次李立群和赖声川再次合作,首次登上内地戏剧舞台主演话剧《冬之旅》,李立群称之为“机缘巧合”:“突然有一天赖声川导演给我打电话,说有一个戏,你要不要参加?我当时觉得不要了吧,让我去赚钱吧,不要演舞台剧吧。但他第二次再打来的时候,我突然间觉得,对啊,老朋友这么长时间不合作了,为什么不再尝试一下呢?”

李立群说自己看完剧本之后,回忆起六七十年代的情景,那个时候,李立群还在念书,正是喜欢看剧本,看诗,写诗的年纪,李立群最喜欢的是余光中和郑愁予的诗。看到《冬之旅》的剧本时,李立群立即想起了郑愁予那首《小站之站》。这让他兴奋不已,仿佛又回到了在“表演工作坊”的激情岁月。

“有很多事情随着岁月几乎被我们不知道怎么处理了,可以说忘记了,可以说是升华了,也可以说是更深沉了,总而言之,亦如旅人的梦。我感觉蛮好,又知道要跟蓝天野老师以及万方老师合作,我非常高兴。”李立群说。

而万方的父亲曹禺,则是李立群在学生时代最喜欢的剧作家。“在六七十年代,曹禺的作品在台湾属于禁书,但是可以在大学中文系旁边买到盗版的《北京人》《骆驼祥子》。李立群介绍自己当年偷读禁书的情形。

能与蓝天野飙戏,李立群表示深感荣幸。年轻的时候,他就特别热爱北京人艺的戏。当年辗转从一个日本亲戚那里得到30年前在日本NHK直播的《茶馆》录像,如获至宝。“我一口气看了三十多遍,《茶馆》里面的台词我几乎都可以倒背如流!”李立群说。

“通过一个比较好的舞台剧本,和好的舞台剧的导演,好的演出当中。你有可能会一点点找回在电视剧上消耗的表演能力。这就是演舞台剧对一个长期演电视剧的演员来讲的一个帮助,”在电视剧方面,李立群从不挑戏,但对于舞台剧,他却挑剔得很。迄今为止,他演了超过3000集的电视剧,而舞台剧则不超过9部。他说:“我始终觉得电视剧有点像方便面,再慢的电视剧拍出来都显得仓促。演员每天净忙着背台词,要很快消化。但舞台剧、话剧就不同,找对了剧本、找对了导演,一块演戏的话,你会深深的体会到就像画油画一样,可以涂涂抹抹,细细地打磨。”

演“文革”戏并无障碍

自从1990年代北上后,拍“国产电视剧”成了李立群的主业。

有时候,能碰上不错的本子。2007年,李立群拍了电视剧《上海一九七六》,他觉得这部戏是有精神的:“当一个人不再自怜,抱怨就会停止,真正的成长也就开始了。”演对手戏的演员也很过瘾,是法国一线演员让·雨果·安哥拉德,主演过很多片子,在中国最出名的是《巴黎野玫瑰》和吕克·贝松指导的《尼吉塔》,五十多岁,很放松,内敛。李立群打了一个比方,“资深演员”就像是一个资深的鞋匠,厨师,不久就会相互闻到对方的功力。

但更多的时候,李立群也接不怎么样的戏。有一次,演上海滩黑白两道举足轻重的老爷子。可他只是个“形象”,而不是一个“人”,“每天要处理一大堆儿女情长的家务事。事情需要我出现,我就得眯着眼睛,满宫满调地走出来,听事情,处理事情。只看到剧情中的被动,感觉不到这个角色里,在内心世界的主动……”遇到这样的本子,李立群就要琢磨:在这样俗烂的剧情、台词里,怎么样才能演出一个真有样子的,黑社会在企业界的龙头老大?

这个时候,李立群显示了他的敬业,就是再烂的戏,他也不混,“作为演员,我只考虑一件事,就是再烂的本子,我能不能把它演得不太烂?”李立群对《时代人物》记者说。

在《娘要嫁人》中,李立群饰演一个“文革”中的老干部,这对从小在台湾长大的李立群来说,着实有些费劲。好在年轻时,他爱看关于大陆“文革”的报道以及相关的“禁书”。“那时,台湾关于‘文革’时期的报道一点儿也不比内地少。”李立群说,他对“文革”的印象就是从那些禁书和报道中得来。

然而,在情感的表达上,还是拿捏得不准确,比如有一场戏,他饰演的李茂才是个没什么文化的老干部,喜欢上了蒋雯丽饰演齐之芳,追求一段时间后,当两人独处时,李立群觉得这时可以直接上脸了,“哪儿都想碰,”但导演却告诉他,“你哪儿都不能碰。那个时候男女之间的尺度没那么大。”李立群说,“这些都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别人告诉过你之后,你是不是能演出来,还是表演本质上的问题。”

精湛演技的源头

在内地拍戏20年,也是李立群电视剧产量最高的20年,其中不乏烂剧,为什么要演那么多戏呢?李立群坦言,“当年投资失败,亏了七百多万,而且家庭的开销太大了,3个子女都在加拿大念书,要交学费,生活费,”另一方面,在良莠不齐的大量演出里,他也别有体悟:“不挑戏,不等戏,从年轻的时候,就是我对自己的期许。”

这种体悟与他的成长经历息息相关。

李立群出生在台湾的一个眷村,那是国军老兵在台湾的聚集地,来自全国各地的老兵,满口的各地乡音,不同的地方习俗,是一个“浓缩”了的中国。“我父亲是1949年后,跟随蒋介石退败到台湾的军人。黄埔军校出身,在部队里任连长。”李立群介绍说,从李立群记事起,父亲就给他讲抗战的故事,大小会战、肉搏战等等,更让李立群记忆深刻的是,父亲还经常给他讲老家的事情,“父亲告诉我,我的老家在河南孟州,那里还有一个大娘(李立群父亲的结发妻子)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大哥。”

在父亲身上,李立群看到一个军人的勇敢与柔情。“在台湾生活很艰难,人家是家徒四壁,我们家是家徒二壁——有两堵墙还是借的邻居的。”就是在这样清贫的岁月里,父亲从来没有被打倒过,“他满怀对故土的思念,拼命地挣钱,想赚够了钱回家看望亲人。”

后来,父亲终于可以和大娘通信了,“七十多岁的人了,他对大娘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十年前刚刚离开家的时候,满纸都是情话。”李立群说,“如果说演员的一生就是在学习自己的情感表现,以及同时学习如何接受别人的情感表现的话,那我的父亲给我的各种情感表现的这种启发,实在是太深了。”

然而,李立群小时候成绩并不好,甚至经常考零分,平日里,活脱脱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混小子。直到有一天,父亲鼓励李立群,“他跟我说,‘人总得有一技之长,你去念海专吧’。”那个时候台湾的经济还没有起飞,所以海员的待遇算是不错的。李立群下定决心,花了两个月时间来恶补功课,“结果,侥幸考上了中国海专航海科。”

念海专的时候,李立群的学习成绩仍然不怎么样,百无聊赖的他参加了校外组织的中国青年剧团,做了舞台技术组一名打灯光的杂工,“那个时候一不小心对表演,就对戏剧表演产生了这一生都甩不掉的情感。”

在生活中汲取真实

在《冬之旅》中,李立群扮演的作家陈其骧有这样一句台词:“没有一条道路通向真诚,真诚本身就是道路,是通向读者心灵的道路。其他的一切都微不足道。”真诚,正是李立群的表演给人的感觉。不管是《倚天屠龙记》里城府极深的朱元璋,《搭错车》里社会底层的小商贩,甚至是《暗恋桃花源》中喜剧感十足的老陶……李立群都能让人觉得这个人物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真实和亲切感。

海专毕业之后,做了一段时间海员的李立群觉得海上的生活枯燥乏味,并非心中所想,就不愿意干了。回到陆地上时,他发现自己原来的那些技能都没有用了。“我就去干各种工作。刚开始给人送月饼。又去给二手汽车店当店员,还干过盲人按摩院的,送盲人去按摩,做了很多事情,包括在台湾中央山脉里的一个大禹岭做了一年的長工。”李立群介绍说。

“有一天我爸跟我讲说,‘立群啊,如果你再这么干一行怨一行的话,不表示别的,表示咱们自己见识不够’。”李立群一下子被点醒了,他感到自己白白浪费了太多光阴,“刚好在这个时候,原来剧团里的朋友找我去排戏,我就想,我不能再混了。”

直到27岁的时候,李立群才真正将演员当成一种职业,而仅仅两年之后,他就凭借《卿须怜我我怜卿》斩获了台湾电视金钟奖的最佳男主角。“我从出道开始就没有定位我自己,说一定要演主角。可是偏偏一出道就是主角,台湾中华电视台男一号。”说完,李立群呵呵笑了。

当李立群在台湾大红大紫的时候,他却放下身段去西餐厅、夜总会这样的场所“走穴”,3年里表演有2000场之多。这让人感到不解,李立群解释说:“走穴很锻炼人!”李立群认为,即便一个艺人获得了金钟奖,但是也不一定能有真本事吸引观众的眼光。至于为何能放下身段,李立群说,他自己就是一个“走江湖、跑码头”的人,他说自己不在意场地有多大,他在意的是要“毕恭毕敬地经营好自己那些都笑的小玩意儿”。

找个地方,安静地射箭

在接受《时代人物》记者采访时,李立群的声音显得中气十足,就如同他饰演的角色东海龙王一样。“咱也是个练家子。”李立群在他的自传《李立群的人生风景》中这样写道。他还给《时代人物》记者展示一张年轻时打拳的照片,“这是17岁的时候,学的一套迷踪拳,霍元甲当年也打过这套拳。”李立群说。

他小时候住在台北基隆路和信义路交界的一个眷村里,离吴兴街很近。吴兴街旁的松山寺里,隐居着一个“武林高手”,是当年张学良的武术同门。李立群小时候经常去寺里玩,结果和这位高手成了忘年之交。拜师之后,师父就传授了些吐纳之法。几十年后师父临走前,对李立群说:“你现在气血已衰,成不了大功,但是师父以前教你的那点功夫,只要经常练习,仍能保你终生健康,家庭幸福。”

的确,李立群有一个幸福而美满的家庭。和老伴手拉着手过马路,每天都会对老伴说“我爱你”,经常和3个儿女在微信上互动,一家人其乐融融。这个时候,李立群会觉得这些年辛苦拍戏是值得的。

“为了生活,糊里糊涂在大陆拍了20年戏,和家人聚少离多,对我来说,是一种荒废,一种煎熬。”李立群说。他格外珍惜和家人呆在一起的时光。搭乘十多个小时飞机来拍戏的路途上,不停地想家,想老婆,想儿子,想家里的角角落落,直到下了飞机,才开始收拾心情,专心面对工作。

剧组多半住二星级旅馆。一住下来,李立群会换一个亮一点的台灯灯泡,摆上自己带来的文具、茶壶、沉香和香炉,家人照片放在抽屉,买一两盆可以浇水的花,或常绿的植物,偶然带着老伴画的画稿,墻上一贴,稍稍妆点一些自家的东西,只求能感受到遥远的家的窗明几净。

已经63岁的李立群说自己现在身体已大不如从前,真的想停歇下来,好好地睡上一觉。“一个疲惫的身躯,消耗过多的灵魂,长年缺觉的那个人就是我。”李立群对《时代人物》记者说。

30岁的时候,李立群爱上了射箭这项运动,一射就是10年,而且箭无虚发。“最秘密的最内在的活动是在拉弓的那一刹那,你到底用什么心情去安定你自己,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平衡你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然后安心放箭。” 他曾把演戏比作射箭,他说自己很享受这种安静放箭的状态,至于脱不脱靶,倒不重要了。“希望有一天,有更多的时候在家里。可以弄一个靶,找一个树叶或者牙签插在靶上,找一个好的距离就可以射了。晚上再加个灯,还可以挑灯夜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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