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春且常住

文|凉音 新浪微博|幼稚园凉音

拜伦（英）

好吧，我们不再一起漫游

好吧，我们不再一起漫游，消磨这幽深

的夜晚，尽管这颗心仍旧爱着，尽管月光还那么灿烂。

因为利剑能够磨破剑鞘，灵魂也把胸膛

磨得难以承受，这颗心啊，它得停下来呼吸，爱情也得有歇息的时候。

虽然这夜晚正好倾述衷肠，很快的，很

快就要天亮，但我们已不再一起漫游，踏着这灿烂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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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作者圈里谁的稿子最难催？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回答是清尧崽子！不不不，好歹你们还能在杂志上隐约看到清尧的文字，可是凉音呢！作为我们的签约作者（→_→签约作者啊！）一千字的长篇大纲都没交过，柒柒我作为她的编辑也是蛮心酸的……好不容易催了个短篇出来，我就不剧透了，你们且慢慢看……且看且珍惜！

1

长沙的春天短暂极了，这并不影响长沙的步伐。2007年从城北到城南要两个小时，而如今连地铁也快要开通了，可长沙的地铁站是真的难看。

又是春雨连绵的下午，我从超市出来，忘记带伞，站在门口躲雨。有个人穿着藏蓝色的雨衣，拖着一个油漆小桶站在地铁门口。对方拿着小刷子，在墙壁上恶狠狠地刷了一个“丑”字！对方把雨衣一脱，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裹住油漆桶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里。她一回头正撞上我，也同样惊了一下。

春雨绵密如针，地铁站前的漆黑大字过于惹眼，路人如潮涌一样扑腾过来。我心中略慌，抓着她的手沿着老街的长巷中乱窜而去。巷子里的光线从瓦片上跌下，像甬道里密布的金光。

从另一个出口窜出来，两个人弯着腰气喘吁吁。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歪头看了我一眼，说：“我叫小吉。”我想起了我的猫，那只很能吃、脾气暴躁的猫。

这个4月，我冷清的店里多了个常客。她偶尔在人多的时候，替我招呼客人。月中的时候，咖啡馆里接了第一个大单，有人举办婚宴，想定制一批蛋糕。我挑了黄道吉日，买面粉、牛奶、蜂蜜、水果……小吉陪我熬通宵赶制了100个蛋糕，在清晨六点送到了婚礼的现场。

婚礼的现场有些诡异，新婚夫妇在酒店的大厅敬酒，满场的人自顾各自吃东西，席中的人嘀嘀咕咕地讲主人的坏话，大意是刻薄小气。我和小吉在后堂收款，于是见识到本家的奇葩。新娘的父亲开始哭穷，哭物价的高，哭儿女不孝顺……

哭到最后，老头儿忽然顿住了。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傲慢地说：“你们也赚了不少，你看我嫁女儿还亏了，就给我打个五折吧。”说完从口袋里翻出一沓人民币在手里扇了几下，用一种爱要不要，多要没有的气势甩给我。并且慷慨地说：“你们可以留下吃完喜酒再走，这饭很贵的。”

台上的司仪已经在讲述新郎新娘的浪漫史，我和老头儿相持不下，但我这个人比较 ，被人欺负到头上，居然只能干瞪着眼睛。一直沉默的小吉，“腾”地跑掉了，端着桌上的蛋糕，慢慢往台上走过去。

她喜气洋洋地站在新郎和新娘中间，露出一张我就是来砸场子的脸。司仪想缓和气氛，他调侃地说：“你是新娘的闺密呢，还是新郎的前女友呢？”

“都不是，我就是蛋糕店的小妹，这个蛋糕是我亲手做的，祝你们永结同心。”司仪带头鼓掌，小吉笑得杀气腾腾，我感觉不妙，她已经把新娘的头按在蛋糕里面，然后把剩下的蛋糕砸在新郎的脸上。台下吃饭的观众哄然大笑，新娘气急败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混乱不堪的现场，小吉拽了张红色的桌布，一路捂着桌布张扬地窜出来，嘴里还发出“喔喔喔”的声音。

两个人跑出会场，在路口上喘着粗气，她一本正经地按住我的肩膀说：“姐姐，以后你由我来保护。”

2

4月的最后一周，长沙举行城市马拉松。店里的年轻人买了跑鞋和冲锋衣打算要参加。那一阵店里的生意差极了，我灵机一动，准备守在路边卖盒饭。比赛的那天真是热闹极了，小摊小贩都摸准了路线，一早就在沿线架起了炒锅，摆好了汽水……跑步的人也并不专心，每个小摊上都聚满了人。有人抱着吉他，也有人拖着婴儿车，倒像极了春游。

小吉也穿着鲜亮的比赛服，她帮我把一百份食物拖到赛场，她累得瘫在路边。一路跑过去的人都盯着她，又被她凶狠地瞪了回去。每一年里，总有些怜香惜玉的男生想趁机泡妹子，可小吉不是普通妹子，她凶起来像一匹独狼。

有个穿灰色运动衫的青年一路小跑而过，他一路歪头盯着瘫倒在路边的小吉，忽然又折回来，像屠夫抓猪猡一样，拎着小吉往肩膀上一扛，然后继续喘着粗气小跑。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在后面跳着脚追着，小吉显然是蒙了，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的手脚被箍紧了，动弹不得。于是她一口咬在对方的胳膊上。那个男生闷哼了一声：“你再咬就掉下去了，我又没非礼你，看你累得不行才好心带你跑一段。”

小吉还是一动不动地咬胳膊，咬着咬着，口水就滴了下来，口水濡湿了男生的汗衫，对方笑了一声，她忽然害羞地松了口。

小吉用一种快救我的眼神向我求援，我抱着一堆盒饭招手喊：“没关系的，看起来是个好青年，再说这么多人，他不能把你怎么样的。”她哭丧地伸出一只手，被人扛在肩膀上越走越远，像电视剧里被强盗强抢的弱势民女。

那天下午，咖啡馆里没有人。我正在吧台前做新品，风铃忽然响了，小吉穿门而入，她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她慌张地从我的厨房翻出刚出炉的面包，她在面包上划开一个口，用刀刮了大半最好的奶酪进去，殷切地递给一旁的男生。我这才仔细打量那个人，一张平淡的脸，很高，微壮，也有一股温和的气质，于是整个人变得帅气起来。

小吉少有地亲自冲了咖啡，她的拉花技术还很差，咖啡上的花纹惨不忍睹。她端着空杯子来跟我求助，我打趣地说：“是情郎我才出手帮忙。”她害羞地点点头。

我翻箱倒柜地找材料，新年的时候从国外海淘回来的极品蓝山咖啡豆，现磨了打成咖啡给供了出去。男生端着咖啡轻轻地笑了一下，喝了一口后拍她的头说：“好喝。”她眼睛眯起来，笑得像一弯月亮。

我忽然特别能理解那些嫁妹的心情，就像喂大的小狗，跟隔壁邻居家的小狗好上了，还从自家叼骨头去献媚，心情复杂。

春天过后，我的店里就多了一个常客，这个人是小吉的朋友，叫纯平。纯平开着车带我们去旅行。我们在省内南边的一座山峰中间，纯平包下了山坳里的一间旅馆。那家旅馆依着茶园而建，四周都是半人高的茶丛，从山丘上望去，层峦叠翠地铺陈远去。

茶丛已经长得及人高，我们坐在旅馆的院前喝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茶丘就像一层一层波光粼粼的海面。小吉拉着纯平去茶丛间转悠，她穿着白色碎花的连衣裙，两个人牵着手，像静美的油画。我低头喝茶，再抬头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吻在了一起。

3

那是我漂泊的人生中，最好的光景。

尽管小吉开始谈恋爱，却始终舍不得放我一个人孤独地守着店面。哪怕是和纯平约会的时候，也总是想方设法地捎上我。我问她：“你不怕我这个灯泡过于炙热，把朦胧美的情侣们烤得生不如死吗？

她想了想说：“也许只是一盏橘黄色的路灯，给处在黑暗里的人前行的希望呢。”

漫长的夏夜里，我们收了铺子后，一行人去附近的桌游店里打牌。

陌生的朋友和我们一起玩杀人游戏。杀到午夜一二点，睁着将醒未醒的眼睛，趿拉着拖鞋跑到大排档吃消夜。长沙的夜宵全国闻名，我们围着一张桌子吃小龙虾，剥开红彤彤的壳，吃得满嘴油光。

这一年，长沙的地铁开通了。纯平公司发的福利是试乘票，我们在夜晚坐地铁到岳麓山脚下，噌噌地爬上山顶看夜景。

山顶有很多人在纳凉，拿着棋盘下棋，又或者背着吉他在唱歌把妹子。学生们聚在一圈，吃着用索道运上来的西瓜，这就是我漂泊远方时，心心念念的长沙夏夜。

看人吃东西，是容易饥饿的。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深夜发美食报复社会呢。小吉的肚子咕咕地响了，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于是商定叫外卖。

我拿手机打给必胜客，接线生温柔地问：“请问收货地址是哪里呢？”

我四下张望了一下：“请帮忙送到岳麓山顶最高处的亭子里吧。”

对方的声音卡了一下：“对不起，我们这边不送外卖的。”

拿手机按照快餐店的号码依次拨过去，在问明送货地址后，就变成了不可能达成的愿望。小吉撇了下嘴：“长沙的快餐店真是没有幽默感，要是有海底捞就好了。”

没有食物的时候怎么办呢？小吉机智地凑到西瓜联谊会上去。她的脸娇俏可爱，是小男生杀手。

“请我吃西瓜吧！”小吉言简意赅。

“只要你给我一个电话号码，西瓜管饱。”小男生推了一下眼镜框，眼睛里透着光芒。

小吉报了一串号码给小男生，对方也不傻，机智地拨了过去。小吉的背包里发出整耳欲聋的手机铃声，《上海滩》的主题曲，一阵高亢的类似信天游的唱腔，把对方吓了一跳。

“兴趣还蛮特别的嘛。”

“那是，那是……”

小吉捧着三块西瓜回来，三个人迎着夜风，就着长沙的霓虹，在山顶上啃西瓜。

“辛苦女朋友出卖色相换西瓜了。”纯平摸了摸她的头，无限感慨地说。

小吉滞了一下，埋着头拼命啃西瓜，吃完后小心翼翼地退了三尺远，在保证安全距离后，两只手抱在胸前：“你说辛苦女朋友，那是因为你不知道真相。你要是知道真相了，你会打死我的，纯平。”

“什么意思？你过来，给我说清楚。”纯平皱了皱眉。

“我不过去……我告诉你，那个男生找我问的是你的号码，他说很喜欢你这种类型，告诉号码了，西瓜可以任吃。谁让你把手机放我包里，所以辛苦你出卖色相，给我们换西瓜吃。”小吉说完，飞一样地逃走了。

纯平在后面号叫：“你过来，我保证打不死你。”

长风一掠，山顶到处都是人，这个混乱的岳麓山上，像个小小的集市，人多的时候，甚至有人不辞辛苦地上来卖烤肉串，还有专蹲在游客集中点的乞讨者，接吻的青年男女们……这些人都像是这座城市里的行为艺术家。

4

若是不深交，小吉看起来和常人并没太大的差别。可是仔细观察才会发现，她是个极其自卑内向的人。小吉在本城最著名的大学念书，修的是深奥难懂的物理。整个班里只有她一个女生，小吉的成绩把第二名活活踩在脚下仰视，她性格古怪，并不可爱。她每日混在那些男生之中做实验，没有队友。我去大学里看过小吉，带着咖啡和甜点，想让她找些朋友一起吃。下课的时候，黑压压的一片，全部都是男生。

走在最后的男生稍微有些瘦弱，一脸阴郁。他走到门口，伸脚绊了小吉一下。小吉没注意，整个人都磕在门上。我怒气冲冲地问：“神经病啊，故意绊人！”

男生微微一惊，讥笑地说：“苏小吉，你有点本事啊，居然找了个保姆帮手了。”说完，又不怀好意地踢了她一脚。

我气得要炸了，拧开保温杯，将里面的咖啡一股脑地泼到了男生脸上。学校保安闻讯赶来，我一脸无辜地道歉说：“不好意思啊，手滑。”男生气得扭成了麻花，可我若是知道后来的事，我宁可泼自己一脸，也绝不强出头。

我们在保安处的办公室里，男生一脸怒容：“她就是故意的！”

我哭了起来：“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我跟你素不相识，我何必泼你一脸咖啡，还要赔医药费的。”

这一哭，便哭得起劲了，整个人蹲在地上干号起来。走南闯北的这些年，经验告诉我，能撒泼的时候，就绝对不要装淑女。

保安处如临大敌地应对着我，连哄带骗地把我和小吉送出校门，临行前吩咐：“千万不要再来了，千万不要再来了。”

我们站在人潮汹涌的路口，我气极反笑：“你就这么被人欺负了，从来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整个长沙城里，我就你一个亲人。哪怕有人说你一句坏话，都比捅我刀子还要难受。”

小吉怔怔地看着我，捂着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哭，就像小时候被男生欺负了，无处诉说，只能躲起来无助地哭的模样。我的心里像一堵吸了潮水的棉花，不断地发胀，我坐在地上，拍她的背，毫不介意过往路人诧异的目光。

那个可怜的小男生胸中的郁气无处抒发，想方设法要报复小吉。他们上专业课的时候，那个男生堵在教室门口不让她进去上课：“这是纯爷们的世界，你这个怪咖一定投错胎了。”

小吉怔怔地望着他，她抱着课本往教室里面挤，男生不怀好意地四处堵路。四周的同学来来往往，大家都冷漠地看着这个奇异的场面。小吉沉默地看着大家，有人围了过来，双手抱胸，看好戏一样地站在旁边围观。

当时的情景是我们查看了监视器才知晓的。带头挑事的是个纤瘦的男生，就是我们身边很普通的那种念理工的男生。寸头、眼镜很厚，看起来寡言少语，不是天蝎就是摩羯。

她像只疯掉的仓鼠一样乱窜般地从教室里逃走。我只是清晰地记得那天，她颤巍巍地跑进了咖啡厅，她拉开厨房的储物柜，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去，像一只笨重的熊。储物柜里发出轻微的颤音，大约是她太害怕，却没有哭声，没有叫唤，安静得令人害怕。

这已经是时隔三个月后，在我一再要求下，校方勉强同意我们看当时的视频。我反复倒放她最后逃窜的动作，我心里像被揪住，闷得呼不出气。

5

如果命运对你不太好的时候，你千万不要灰心，因为会有恶劣的情境在等着你跳。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纯平被派到越南出差了。天一热，邻街的小孩成群结队地往咖啡馆里跑，我偶尔会给他们做冰激凌。香草味、草莓味和哈密瓜味，这些简单的味道都像是夏天特有的气息。时间慢慢地流淌，小吉也慢慢地缓过来。她坐在香樟树下拨纯平的越洋电话，我在吧台边煮咖啡，我转头，能看见她的笑容，那是我觉得很好很好的时间。

长沙的盛夏来临了。可怕的夏天，是我一直忌惮的魔法阵。这个阵中，地就像烤热的铁板，含满水分的空气是天然的桑拿浴。小吉却在这样炎热的气温里感冒了，我并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只是高温烧到39摄氏度的时候，我只好把她背到医院里打吊针。

小吉伏在我的背上念叨着：“纯平……”我应了一声。从咖啡店到医院，打了车去，二三十分钟的路程，她一直哼，我一直应。

的士师傅可怜地望着她：“哎哟，这妹子病得不轻啊！”我点点头，回答：“是啊……”

医院里输液室的人并不多，也是啊，都争先恐后地中暑去了。小吉躺在一边，有朋友给我打电话说：“我看到纯平了，在岳麓山下面，和一队人准备去爬山。”

我开的扬声器，声音传出来，病得昏沉的小吉忽然瞪圆了眼睛：“纯平？他不是在越南出差吗，没告诉我他要回来啊！”

小吉突然坐了起来，她把针头一拔，像病疯了一样往外闯：“我要去找他。”我一路追着她去，她在路上几次要昏过去。我心里一酸，扶着她说：“好好，我带你去找他。”

那真是行为艺术的一次，我扶着个重症病人去爬岳麓山，找她的心上人。我们到岳麓书院的时候，看见了纯平。

我大声喊道：“纯平！”声震四方，四下的人都惊动了，纷纷回头望着我们。

可世事就是这么龌龊。千辛万苦，拖着病躯抵死来会情郎的时候，他身边跟着另一个妙龄可爱的好姑娘。纯平牵着小姑娘的手，怔怔地望着我们。纯平不知所措，我和小吉同样也无所适从。

“许纯平，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说清楚，我们没完。”我撂的狠话根本没有一点气场，在山里穿行的路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好笑地凑过来看热闹，有人不明就里地问：“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又有人耐心地解释：“这个男的脚踏两条船，两条船撞船了，现在要个说法。啊……简直可以上电视了，快点拨新闻热线，有热线费。”

纯平的脸色藏在暗黑的光线里，有些惊慌失措，他底气不足地说：“成年人，大家玩玩嘛，有什么大惊小怪。谈个恋爱，这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再说小吉都没说什么呢，轮得到你说话吗？”

夜里的山林好静，群山和江河在身侧如同鬼魅，繁星静止，人影憧憧都成了背景。小吉瞪圆眼睛，贴着我的耳朵说：“姐姐，你带我回家吧。”

我说：“好。”我背着她，沿着下山的阶梯一步一步地走。

我气极反笑：“你上次大闹婚宴的邪气哪去了，不是还喊着要保护我吗，为什么一遇上自己的事，就跟一个待宰的傻月熊一样？”

小吉断断续续地说：“姐姐，其实我很早很早就认识你了。”

“地铁站那次，不是我们第一次遇见？”

“不是的，有一回在高铁上，我去餐车吃午饭，发现自己钱包掉了。买不到饭，肚子很饿感到很绝望。你刚好也在餐车买饭，替我把饭钱付了就回座位了。不过我偷偷跟了你一路，跟着你下车，看着你回家进屋子。”

“不要再说了……你要是感觉很累了，就休息吧。”

“姐姐，我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非常胆小。生人跟我说一句话，能让我忧心半天。我从小到大都被欺负，我不敢告诉我爸妈，他们脾气暴躁，要是知道我这么没出息，会打我一顿。所以，我要是受了委屈，我也不计较，就当认命了。可是……可是就是那天遇到你，我在想，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呢。”

“姐姐……只有你是我的勇气。”

小吉最后那句话说完，我已经绷不住开始哭了起来，我一直走一直哭。

6

长沙的隆冬来临了。

很长的时间里，除了必要的说话，小吉都在咖啡厅门口的大树下晒太阳。她眯着眼睛，像一只懒洋洋的猫。

那天打烊后，有个男生低着头站在门口，却不肯进来。我疑惑地迎过去，那个人竟然是之前欺负小吉的同学。他剪了个平头，穿着普通的白衬衣，显得有些英气的味道。

他乍然看见我，有些诧异。低着头跟我进来坐在吧台上，我给他泡了一杯咖啡。

“我已经试着跟她说话，但是她不理我，不管我说什么……总是眯着眼睛看树叶。”

“也许你们都不能理解，但是我想告诉你们，其实我并非大家所想的那样嫉妒或者厌恶她，我很喜欢她，某种程度上应该说我爱她。”

我表情一滞，男生低头继续说：“你一定不知道，她穿着红裙子，在梯形教室的黑板前拿笔解题的样子有多漂亮。近百号男生只能矮矮地仰望她。”

“喜欢她就要打压她，毁了她？你们的心理还真是够扭曲变态的。也是她倒霉，没招谁没惹谁，平白无故就被变态给盯上了。”我冷笑起来。

“她在我们男生的话题里是出了名的高傲冷酷。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想吸引她的注意。我并没有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男生说着，忽然哭了起来：“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没有。”

小吉盯着一片叶子，叶子从树上坠落下来。长沙下了今年的初雪，大片大片，很快就把世界缀成了银白色。却没有人知道她的世界，是否积满了皑皑白雪，空寂无人。

圣诞节那天，我们窝在火炉前取暖，热的咖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她的头伏在桌上，像只安静的猫。她忽然问我：“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有吗？”

“有，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像亲姐妹那样爱护我。我一直想当一只猫，天天蹲在围墙上，嘲笑地看着过往的路人，是你给了我再向人类回归的勇气。”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以后我由你保护这句话呢？”

“记得，但是很惭愧，我没有能力实践我的承诺。”

“在长沙开咖啡店之前，我在各地漂泊了小半生。去过的地方又远又荒，我曾无数次想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爱过人，被抛弃过，被厌倦过……最惨的一次，台风天被男朋友赶出家门，抱着一棵榕树，才勉强没有被吹走。第二天凌晨，从收留所出来的时候，发现救我的树，被连根拔起来。我是从来没有被爱护过的人。

“那天，我看着榕树暗暗发誓，我平生缺失的遗憾，要找到一个相似的家人，全部都弥补给她。”

7

就像是一只傻傻的月熊，带着很多的懵懂，以及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一点点地探向茫茫的人群。遇到许多的人，偶尔的帮助和宽容，一些歧视和虐待，更多的锥心刺骨的背叛。熊带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忽然有些灰心丧气了。有人忽然弯下腰给了它一颗糖，它怔怔地结下了礼物，忽然又满怀着希望。就这样反复地，被喜欢和被伤害……直到疲累了，忽然留恋只是当熊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