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胜昔
一面巡道 一面践梦
文/康胜昔
【名片】康胜昔,辽宁北票人,当过兵,是沈阳铁路局阜新工务段巡道工,喜欢码字。再过51年,就100岁。写此文,就是希望人们关心一下铁路工人。因为关心了别人,也就关心了自己。
公元前211年,秦王嬴政灭了赵国之后,站在咸阳的城楼上,望着齐国方向,踌躇满志,激情澎湃。他知道,统一华夏的日子不远了。今天,我坐在电脑前,望着下载的中国地图,心情和嬴政一样,我离“统一”也不远了。我在写棋手的故事,写遍每个省,就是我的梦想。
“江山将一统,所遗唯台湾,何时架长车,畅游阿里山!”“英雄古时曾逞威,而今君已无尸灰,我愿借君青龙刀,诛尽天下不义贼。”这是我13岁时写的,那时候,我觉得这样的顺口溜就是诗。我还觉得13岁就能写出这样的诗,很牛逼。我想着赶超李杜,甚至觉得解放全人类的重担就应该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
我一腔热血,弃笔从戎。可当兵不到一年,总共放了13枪,就赶上百万裁军,大业未成,心怀遗憾。我不帅,也不怎么爱打扮自己,心思没在那,我有梦想,尽管那时还不清晰。
复员后,我被分到铁路阜新工务段做了一名巡道工,一干就是30年。巡道工每天要背着30斤的工具兜走22公里,检查线路安全,很辛苦,责任也很大。一米迈两步,我每天得走4.4万步。闲着没事,我算了一笔账:平均每天工资200元,除以4.4万步,即每走一步能挣四厘五钱。走1000步,才能挣够一顿简单的饭食。
不仅辛苦,而且危险,有狼出没。我们尊称狼为张三。多年前,一个工友在巡道的时候,忽然觉得有双手搭在肩上,他以为有人和自己开玩笑,一摸,那手上居然有毛。他知道这家伙是张三,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把狼爪子拼命地拉至胸前,用头顶住狼脖子,疯狂地往工区跑。到了工区,工友们用绳拴住狼脖子,他才把狼放下。没想到,这条百十来斤的大狼已经窒息死了,而他也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
有一天,我值夜班,无意间回头用手电照一照,立刻出了一身冷汗:20米远的铁路侧沟里,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正向我追来。我赶紧掏出兜里的大号扳子,心说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你若犯我,我必弄死你。我不想死,我还有梦想没实现呢!
这时候,风小了,我回头一看,发现那毛茸茸的东西也止步不前。我松了口气,点了根烟抽了几口,继续走路。没一会儿,风又开始刮了起来,而且比刚才还大,侧沟里那毛茸茸的东西就又追来了。“妈的,你还没完没了了!”我放下兜子骂了一句,拿出铁锤,准备和那个家伙儿决一死战。有意思的是,以为追上来的会是张三,结果却是一团扫帚草。这东西一到秋天就长成圆滚滚的一团,随风滚来滚去。
线路旁有很多坟地,我从没害怕过。有一处坟茔埋着我一位工友。这工友生前我见过,印象最深的是他走路,永远是800毫米一步,即便有急事跑起来,迈的步也是这个尺度。他巡了一辈子道,800毫米是两根轨枕之间的距离。他已经养成职业病了。
工友不到60岁就因劳累过度死去。冬夜巡道很冷的,除了道口、工区,最避风的地方,就是这座工友的坟茔了——墓碑可以挡风。我们是同行,知道彼此的辛苦。每天来这,我都坐在坟门上,喝口茶,抽根烟,打开手机里的播放器,听会儿音乐,觉得疲倦顿消。一到过年前,我都买一刀火纸在此坟前点燃,还能烤烤冰冷的手,在寒冷的冬夜里,就会感到片刻的温暖。
30年来,太阳伴我,星辰伴我,花草伴我,风雪伴我,从不离我左右的还有影子。走过的路程,早已超过了唐僧师徒的十万八千里。不同的是,我每天走的都是相同的路,如同老驴拉磨,走得虽然远,其实没动地方。幸运的是,经我巡检的铁路,从没出过事故。这也是我的梦想之一。
巡检很枯燥,我得找乐。我喜欢上了中国象棋,买了许多棋谱钻研。渐渐的,身边棋友都不是我的对手了。那时候,我又有了一个梦想:把手中的棋化为长剑,杀出北票,杀出朝阳,杀出辽宁,杀败天下高手,用棋艺统一天下。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觉得自己很聪明,聪明人比我还聪明。在棋盘上奋斗很多年后,我终于在43岁那年,勉强拿了一次北票冠军。在朝阳,我连前3名都没进过。我感叹:将登太行雪满山,欲渡黄河冰塞川……
于是,我把自己的苦闷,对棋人棋事的观察,以及对象棋和人生的理解,写成了一本30万字的小说《棋徒老旱烟》。当时并没有指望什么,写完1000多页稿纸后,一个朋友劝我往象棋类杂志投投稿。一个月后,作品发表了,在棋艺杂志连载了3年。我把类似的小说还投到了一些纯文学刊物,陆续也有发表。由此,我进入了省作家协会。
我开始上网,加进许多象棋qq群,交了许多朋友,有冠军、大师和外国高手,更多是普通棋迷,他们给我讲自己下棋的经历。他们的故事,是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我开始写棋人专访。
2010年,我认识了鞍山棋手华峰,他从小就得了小儿麻痹,上身和下肢永远的残疾了。他喜欢象棋,象棋是他的精神支柱。小时候父亲背他去全国各地参加比赛,后来父亲背不动了,他就开始带学生,每年都有不菲的收入,也算是走出了一条成功之路。
棋界大师每次取得成绩,都会有媒体关注,而有些默默无闻的棋手,只偶尔获得冠军,他们追求棋艺的激情,也不逊色。我要写更多不那么知名的棋手,从而写遍全国每个省。
作为一个巡道工,我不是闲者,那些美丽的自然风光不属于我。冬天,我要防断轨,夏天,我要防胀轨……各种隐患无时无处不在,稍有疏忽,就会酿成大祸。我清楚自己的职责,只能用全部身心去看,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一旦我走上岗位,必然全神贯注,所有与风光和文章有关的思维立马“断电”,否则,不仅自身安全不能保证,也不能保障旅客行车安全和国家财产安全。
这样一来,不是工作,就是采访,不是采访,就是写作,我的业余时间全部被占用。平均一个月,我写7000字,一写就是5年,至今已经写过全国23个省的冠军,共写近70人了。
安徽冠军刘磊是个很有前途的孩子,可是年纪轻轻却不幸得骨癌去世了。他的亲友感谢我,“谢谢您用文字让刘磊的名字流传棋史!”我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人世很长,人时很短,几十年以后,我就会死去,如果我的文字能被保留流传,后世能有人知道曾经有个康胜昔,知道我写的那些人如此奋斗过,我的梦想就实现了!
每当巡完铁道,我都不忘深情地望一眼线路,看它向远方延伸,那么远那么长……像我的梦想,它默默存在,它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