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在冬季

2015-09-10 07:22柏强
新体育 2015年3期
关键词:冬泳水域游泳

柏强

几乎每天,陈秀琴老人都会拉上购物车,坐着公交车来到北京玉渊潭公园水电站的河边。四九深冬,这里的河水已结了厚厚的冰,上面承载着不少大人和孩子在溜冰、玩冰车。惟有一处被凿开二三十米的见方,形成一个天然水池,上面还有片片浮冰。

陈老太在此处驻足,众目睽睽之下,慢慢脱掉厚厚的冬装,放在河边的长椅上,把眼镜、手表放入鞋子里,露出一身泳装。戴上泳帽后,陈老太又外罩一个紧绷的头套,只露出口眼鼻。爬过齐腰高的栏杆,站到水边,她深吸一口气,钻入冰冷的水中。游到河中,老人开始向左侧做360度翻转,一个、两个……顿时,河中水浪兴起,连浮冰也被搅动起来。岸上的人担心她会转晕了,可20下过后,老人又向右翻转了20下。之后,老人神态自若地上了岸,对围观者说:“就一分半钟,多了我不做。”

她拿起一桶水从头冲到脚,然后钻到一件大大的袍子里换衣服。从七嘴八舌的询问中,人们得知老人今年70岁,冬泳的历史有16年。那套翻转动作是她自创的,最高纪录是上千转,能把观众都看晕了。那大号头套也是自制的,防寒也防旋转中泳帽脱落。临走时,老人说:“别问了,我只是北京一个普通冬泳人,这就是我生活的一项内容。不行,我得看孙子去了……”

的确,在北京大大小小的自然水域里,都不难找见冬泳的人影。其中,玉渊潭、昆明湖、什刹海、罗道庄等处是北京冬泳人的主要活动地。有时,在玉渊潭的一个点上,可以看到百十来人在冬泳晒太阳,其场景堪比夏天。

北京市冬泳俱乐部主席孟昭澄就是其中的一员,其泳龄已有34年。他介绍说,北京的冬泳由来已久,有据可查的是1958年1月7日,65岁的毛泽东主席在南宁邕江17度多的水温中冬泳30分钟,十几里远,在全国各地掀起一股冬泳热潮。当年冬季,北京101中学的七八名学生开始在学校破冰冬泳,《北京晚报》报道了此事,引起了轰动。101中学的冬泳活动逐渐开展起来,并形成一定的规模。这可以说是有文字记载的北京最早的冬泳人群。

上个世纪60年代,在玉渊潭、八一湖、后海等处开始出现冬泳者,不过多属个人行为,且人数不多。70年代北京冬泳开始发展,到80年代形成小高潮。1979年1月,北京举行了第一届冬泳表演大会。1985年10月,北京冬泳俱乐部成立,这在全国都算是比较早的。北京冬泳从此走上正轨,并成为北京一个颇有影响的群众体育项目,参加冬泳的人也越来越多。

据估算,北京现有五六千人参加冬泳运动,有42支冬泳代表队。在冬泳俱乐部注册的会员在1000人左右,最多时达到一千二三百人。

北京冬泳人最明显的特点是“三多”。一为高龄多。六七十岁老年人占这个群体的绝大部分。因而,陈老太戏称自己是北京冬泳者的中年人,和陈老太一起冬泳的全先生53岁,笑称自己是冬泳中的年轻人。再看左先生,88岁了,坚称自己不算老冬泳人,因为他前面还有90岁出头的冬泳者。他们的冬泳历史短者5年,长者达40多年。冬泳是需要长期坚持的健身项目,这些中老年人大多已经退休或者退居二线,空余时间相对多,又有强烈的健康要求,恰好符合冬泳的这一特点。

二是高职多。原全国侨联主席庄炎林有着60年的冬泳经历,原空军司令员王海、原北京市市长孟学农、副市长白介夫、张百发等都是冬泳爱好者,并出任过冬泳俱乐部的职务或荣誉职务。孟昭澄本人曾是海军政治部宣传部副部长,大校军衔。

三是高知多。北京冬泳者不乏各类专家学者和高级人才。如女子队队长张凤翎是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孟昭澄分析说,这无疑与首都科研院校众多有关,更重要的是知识精英们对冬泳的认知更为理性和深刻,一旦经过体验认可,往往会坚持不懈,并大力推广。随着社会的发展,生活水准的提高,他们追求刺激、挑战自我、实现自身价值的愿望也更为强烈,冬泳为此提供了绝好的契机。

正因为如此,北京的冬泳科研也在全国处于领先地位,全国冬泳的科研部就是以北京冬泳者为主干组建的。他们一边亲身体验,一边做访问、统计、监测和分析,发表了一大批颇有见地的论文和调查报告,对冬泳的科学化起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健康的含义之一是人体最大限度地适应环境,冬泳应算是切合这个含义的一种健身项目了。它把体育锻炼和耐寒锻炼相结合,又以耐寒锻炼为主,因而,“适应”一词是每个冬泳人常挂嘴边、印在心里的字眼。

为了适应冬季的水温,冬泳人大多一年四季都下水,尤其是夏秋季。事实上,冬泳人最难适应的是北京的深秋季节,那时的水温几乎隔一两天就要降一度,三天没下水,就会感到难适应。而到了冬天,水温触了底,变化幅度并不大。对于初学者,最难扛的是前几年,许多人在这期间退缩了。按冬泳人的说法:“一年虎,二年狼,三年变成小绵羊”,难怪冬泳被称为“勇敢者的运动”。

即使如此,不讲科学地冒然下水或是长留水中都是冬泳的大忌。对这一点,被称为北京冬泳“女铁人”的赵瑞萍深有体会。

1998年深冬,45岁的赵瑞萍在山西大同的一个公园看到有人在湖里游泳,起初以为是在捞钥匙,待明白之后,勾起她下水试试的欲望。于是,她骑车回家取来泳衣,不顾旁人的劝阻下了水。在短短几秒钟里,她的感觉只有一个:“完了,这回可活不了了!”强冷刺激带来强烈的身体收缩,加上水的压力,使她喘不上气来,她根本不知道下一步就是窒息。上岸后她的手像木板一样僵硬,打开BP机一看显示,气温是零下23摄氏度。直到来北京加入冬泳组织后,她才明白冬泳最讲究的就是科学适应,是在冷刺激中寻找那种愉悦的效果,而这种微妙的感觉虽然每人不同,却都来自于适度。现如今,她走到哪儿都在宣传冬泳的16字方针:“循序渐进,持之以恒,因人而异,量力而游。”

北京的资深冬泳者很有讲究,比如有的老人下水,不论距离,只论动作次数,划水8下之后,便起身上岸,而“怕多不怕少”,“游雪不游风,游晴不游阴,游雨不游雾”等说法更为冬泳者广泛流传。

让冬泳人最津津乐道的是从冰水中刚一出来时的感觉,用一位北京爷们儿的话说是“神清气爽”。许多人说那是一种舒服和兴奋,想说想叫还想唱。至于对健康的益处,冬泳者的话就更多了。他们因此而上瘾。赵瑞萍在那次险些出事之后,竟然迷上了冬泳,每找到一份工作,她的第一条件就是每天允许她有一定时间出去游泳。两年前,她干脆辞掉工作,背着泳衣走南闯北,甚至走出国门。

冬泳人有自己的圈子,有自己的节日,也有自己的活动和比赛,这是他们释放独特激情之处。

1979年1月,北京首届冬泳表演大会举行时,参赛人数才74人,女性才2人。到第10届,参赛人数增至1500人,女性增至93人。如今,每年举行的这个大会需控制人数了。

2014年,在北京水立方举办了第一届全国冬泳邀请赛。为此,承办方提前半个月关掉暖气,把室温降下来。同时,在夜里用大型挂斗卡车从北京郊区拉来20车冰块,足有几百吨,卸入游泳池后,硬是将25度的水温降成14度。

现在,不少冬泳比赛的设项和要求与竞技游泳相似,比的仍是距离和速度。但孟昭澄认为,这与冬泳的特点不十分相符。他主张冬泳比赛应有利于促进健身,重在参与和气氛。北京冬泳大会的更多项目是表演性质的,如耄耋队表演、女子队表演、家庭队表演等。

当然,在一些挑战极限的国际性冬泳比赛中,北京冬泳人也毫不示弱。

2011年,赵瑞萍作为北京惟一的代表,参加了在秦皇岛举行的国际冬泳挑战赛。由于含盐,赛场的海水没有结冰,却是零下温度的冰粥。比赛中,她被不断地问话,以判断是否头脑清楚。就这样,她游了450米,在冰粥里呆了14分19秒,这是她本人耐寒的最高纪录。上岸后,她意识中是在拿衣服,可始终拿不上来,“如同喝醉了酒,中了煤气”。躺在宾馆的床上,人和床一起在颤抖。按常规,冬泳后30分钟应恢复正常体温,可这次她却没能如此。她意识到自己超量了,但从此对自己的能力有了底。

两年后,60岁的她只身一人来到北极圈内的一个俄罗斯小城参加国际邀请赛,那里的水温就是冰点,游过去,身后就是一片冰茬儿,下巴都被划出道道口子。在这样的“强冷温度”下,赵瑞萍硬是拿了100米和200米两块金牌,上岸后头发都成了冰葫芦,但披着俄罗斯朋友送来的大幅中国国旗,她却没感到冷。

2000年,赵瑞萍来北京后,最上心的有两件事:找指定的冬泳地点、加入冬泳组织。后者,她很快如愿了,可前者她却很长时间处于寻找之中。这不仅是她个人的困惑,也是北京冬泳爱好者的集体尴尬。

负责法务的北京冬泳俱乐部副主席刘克俭说,北京各个冬泳俱乐部散落在30几个自然水域活动,在2013年前的多年间,几乎没有一个自然水域是合法的。因为上世纪末制定的《北京河湖保护管理条例》和《公园条例》都有“禁止在非指定游泳区游泳”,违者罚款的规定。冬泳人从中没有找见可以游泳的指定区域,却看到自然水域旁到处竖立着“禁止游泳”的警示。于是,冬泳被称为“野泳”,保安人员经常来巡查劝阻,与冬泳者发生口角的事时有发生。为此,北京冬泳爱好者曾千人联名上书北京市政府,要求开放一些自然水域。2012年,《北京市河湖保护管理条例草案》开始公开征求民意,北京的冬泳爱好者对其中的12条120余处提出修改意见。这个条例于2013年公布,把禁止游泳的区域缩小到饮用水源和危及生命安全之处,这对于开展冬泳活动无疑是一大福音。

然而,这个条例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学习和切实贯彻,《公园条例》也没有修改,许多人对新条例不清楚,一些管理部门还在按旧有方式进行管理,一些公园禁止游泳的标志仍然竖立着,一些传统的游泳区域仍然被铁丝网围挡着……

此外,北京曾在玉渊潭等自然水域修建过7个露天泳场,可因为收费价格等问题,不久就关闭了。在冬泳爱好者的强烈建议下,北京市7个相关部门曾联合开会商量将其开放,但由于种种原因,此事最后不了了之。现在,偌大的首都仅有清华大学泳池可以冬泳。

北京冬泳的条件确实让人心寒。在玉渊潭的一些水域没有入水口,冬泳人不得不来回攀爬半人高的水泥拦杆。要知道,他们中不少人已是耄耋之年。为此,冬泳人在拦杆上缠上厚厚的布条,自己搭建下水的台阶,再铺上地毯。没有更衣室,他们在河堤上钉上一大排钉子挂衣服。

孟昭澄说,除了泳装,北京冬泳人必带“三个一”:一块布,铺在地上放东西;一桶清水,为了洗身,头天晚上要放在暖气上;一条裙子,为的是大庭广众之下换衣服。孟昭澄用的就是老伴的长裙。有的人干脆在一条毛巾的两头钉上扣子,围起来权做遮挡。那种上岸后发现衣物被风吹走,被人拿走的事情也有发生。

北京冬泳人极为羡慕东北,甚至南方的同道们。他们或者有冬泳基地,或者有更衣室,甚至有沐浴、取暖设备。对于北京保护水源和人身安全的考虑,冬泳人表示认同,但他们认为,到自然水域或公开水域游泳是现代文明的方向,有利于北京向国际性大都市发展,还可成为城市一景。只要提供一些方便合理的平台和条件,北京的冬泳和体育事业会更加兴旺,北京的冬泳人也会为首都文明增光添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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