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李小龙故乡

胡亮松

清明时节，我走进李小龙故乡，历史文化气氛扑面而来，感受到历史人文景观的精彩。

这是典型的珠江三角洲顺德水乡，小桥流水，河网纵横交错。大街小巷石板铺就，民库青砖黛瓦。映入眼帘的祠堂是《李氏宗祠》，古朴典雅，没有“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气势，亦无鬼斧神功砖雕墙饰，更没有华丽的画梁彩栋。它，是一间宅院式三进小祠堂，却诞生了一文一武两位杰出人物，把不满千人的水乡上村，写进华夏翰墨史册；又飞越重洋，把中华武术精灵带到欧陆大地，世界上就有了不同肤色的咏春拳友。

他们是：文者探花李文田，武者“功夫之王”武打明星李小龙。

李文田是咸丰年间高中探花。地灵人杰的顺德，明清两朝科举，出过4位文武状元，只出一名探花。这位探花在历史上留下一笔重彩。2003年，广东文物界举办《历史藏品书画展》，李文田的翰墨与齐白石、陈树人、赵少昂、何绍基、文征明……等大家同登一堂，引起书画收藏界轰动。著名书法家沙孟海的专著《清代书法概说》，对李文田的书法作了名正言顺的评述。李氏宗祠当年落成，京都文学宗人送来楹联祝贺，短短十字，函盖李文田一生业绩----

勋业西平望，

文章北海风。

上联“西平”为东汉西域郡名（现为西宁市）。李文田精熟辽金元史，同僚誉为西北地理学家，业绩西平可望。李氏宗词大门斗石是来自西平两方昆岗玉石，传说每方数百斤重，刻有瑞兽浮雕，其工精雕细琢，其质晶莹剔透。日寇侵华，国土沦陷时期，村中泼皮之徒，操起铁钎刀斧，妄图盗卖出境。李家父老扛起锄头扁担，冲向祠堂，誓死护玉。场面比“朱老巩护钟”还要壮烈。是时国难当头，父老乡亲饿得皮包骨头，只剩一口气，置身危难不顾偏要挺身护玉！正是这口气，两方昆岗玉石得以幸存。泼皮的铁钎已凿去一小角，透视之，内里光彩璘璘，闪闪生辉。

下联“文章北海风”，说的是唐代大书法家李邕，号北海，擅行楷取法二王，自成面目。李北海反对学书一味摹仿，言：“学我者死，似我者俗！”李文田工欧阳询，博汉魏碑刻，融篆隶楷一炉，不泥古自成一家，大有北海风格。李文田从墨宗考究，提出《兰亭序》非王羲之所书独特见解。虽是一家之言，却博得研究者深入探求。著名学者沙孟海的专著《清代书法概说》，进一步阐述李文田观点，载入2002年1月出版的祝遂之主编的《世界美术工作室——中国美术学院中国书画系书法工作室卷》。这是属于世界美术史册的书卷。

李文田咸丰九年一甲三名入仕，官宦生涯历同治、光绪三皇。其时，慈禧垂帘听政，光绪几成废帝，列强又在瓜分中国。士大夫阶层中，几多仕大夫浑浑噩噩、纸醉金迷。李文田保持知识分子的清静，一面潜心翰墨，一面据经考史，历任翰林院学士，礼部/工部右侍郎。虽有阻止康有为上的保守记录，但亦有力谏慈禧修复圆明园之忠言。国事匆忙之中，不忘据经考典。曾任北京大学校长，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曾是李文田学生。李文田身居京城，不忘边戍国事。1883年，中法战争爆发，李文田受军机大臣彭玉麟之托，回广东主办防务。彭玉麟创办湘军水师，起过推动军建作用，尽管为太平军所败。撇开是非不论，就其才华来说，真个可圈可点。现存越秀山五层楼脍炙人口长联为他所作：

万千劫危楼尚存，问谁摘斗摩霄，目空今古；

五百年故侯安在，使我依栏看剑，泪洒英雄！

后来，彭玉麟又把有水师经验的黎兆棠差往广东，协助李文田拒敌于南海。法军妄图突破镇南关（今友谊关），李文田与时任两广总督张之洞力挺老将冯子材率兵守关。冯子材与关外的黑旗军刘永福里应外合，一举歼灭谅山法军安邺部。消息传回法国，导致内阁争吵不休而倒台！

李文田的形象被京都才子曾朴写进晚清文学经典名著《孽海花》，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将其与《官场现形记》《儒林外史》《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称为“谴责小说”。《孽海花》全书三十五回，二百八十人物。作者用五个章回篇幅把李文田塑造成明清学人，形象十分鲜明。

第五回，一群士大夫在景和堂吃喜酒，主客酢酬，不吟诗赋词，而雌黄当代人物：谁是北方之英？汉中之杰？状元出身的文青（洪钧）说：“讲西北地理的顺德黎石农是个风雅总持，用世之才。”（李文田字石农，黎、李偕音）语出状元口，可见李文田在士大夫心目中的分量。文青原名洪钧，同治状元，学识渊博，通几国语言而成俄、德、奥三国使者。

《孽海花》说到光绪十四年，慈禧太后示意倦勤颐养，臣民欣看国家有刷新希望，朝野渐生维新动机时写道：

恰遇戊子乡年成，江南大主考放了一位广东大名士姓黎名石农，词章考据，色色精通。写得一手好北魏碑字体，尤精熟辽、金、元史地理，把几部《元秘史》《西游记》《双溪梦隐集》都注遍了，要算当代人物了。

下面从咸丰壬子探花、工部尚书潘伯寅另一番谈话，领略李文田在京城的名望风采：

一次，享有文学斗山盛名的潘伯寅总裁会试，对阅卷同僚说：“这回应试很多知名之士，都在夹袋中可以脱颖而出，在家阅卷要格外小心点儿，一来不负朝廷重托，二来休让石农独霸，夸他的江南名榜！

潘尚书这番话，侧面反映了李文田在士大夫心目中的地位。有件可啼可笑的事，本与李文田无关，却可从中窥见李文田声誉价值。

通晓几国文字的文青成为驻俄公使，一个叫毕叶的文痞向他兜售一幅中俄边界图，吹嘘画图人是地理学家，奉政府命而画，红色边界线绝对准确。毕叶的拙劣表演差点被文青识破；毕叶的花言巧语又让文青陷入迷糊，且看下边描写：

文青道：“既是政府东西，怎能卖呢？”毕叶道：“这是当时稿本，清本已被政府收藏国库，秘密万分，却不晓留着稿本在外。如今这人穷了，流落在这里，所以肯卖。”文青点头说：“但要一千金镑，未免太贵了。”毕叶道：“他说卖掉这个，对本国政府担了泄密罪，一千金镑不得已呢。大人得了此图，一方面呈贵国政府，整理疆界功劳可就不少，何在这点小费？”

“斟盘”时候，文青那位聪明伶俐的小妾彩云抢着说：“我正要问老爷，这张破烂纸画得糊糊涂涂，有什么好看，值得这么多银子？老爷你别上当了！”文青笑道：“彩云你尽管聪明，这事你可不懂。我好容易托这位先生开到这幅中俄地图。得了这图，一来可以整理国界，叫外人不能占据我寸土尺地，也不枉皇上差我出洋一番。二来，我数十年心血做成一部《元史补证》从此有了确实证据，成了千秋不朽之业。就是回京见了著名西北地理学家黎石农，他必然要佩服我了。”彩云说：“老爷别吹，就算你开明了元朝的地名，难道算替清朝开了疆拓了界吗？这不值一钱的破烂纸，惹我性起一撕两半，什么一仟镑二仟镑！”

可怜文青满足于“回京让黎石农佩服于他”的心理追求，学富五车，文倒三峡的他不听彩云的话，重金买下这幅破地图上当受骗。错误的国界几乎引起纷争。光绪大怒，要降罪于他，幸得大学士翁同和费尽唇舌给他解围。

李文田字若农，又字仲约，黎、李谐音，《孽海花》中黎石农显然是李文田。张毕来教授曾著文考证。李文田在中国文学、书画史上都有显著地位。慈禧太后赐《龙》《虎》二匾挂于李氏公祠正堂。我有所不明，一位文职官员，太后何以赐《龙》《虎》？是李文田与张之洞力挺老将冯子材镇南关大破法军？还是刘永福关外缺粮被困，李文田星夜解粮？啊，也许是太后“英明予见”，一百年后出了个李小龙！

我走过李氏宗祠正是清明时节，烟雨迷漓，最是惹人思忆。那个世纪的中国历史多灾多难，留下贫穷、落后、愚昧、伤痛太多太多，令人不堪回首。因此，特别珍惜感人肺腑的人文精神。此刻，我的思绪长了翅膀，飞进一条小巷。那里有间十七坑瓦农舍，斯是陋室，却是武打巨星李小龙祖居。闻道李小龙成名后，他的祖藉发生争议。南海、佛山、顺德各有说法。顺德人寻着这间小屋，打开柴门，芳草萋萋，苔痕上阶绿。李小龙父亲李海泉生于斯，长于斯。李海泉后来成为粤剧名丑。

李小龙无功名厚禄，非富非贵，只是个武打演员，靠的是对国术执著追求化为神奇征服西洋拳、东洋拳、泰拳而名震环宇。世界武术人士不得不重新认识中华武术。李小龙才高命薄，英年早逝，留下一片思念。国际咏春拳友成群结队不远千里光临这间小屋，为的是思念这位武打明星。有年夏天，一位外国朋友来到李小龙故乡，人们己入梦。朋友要求看看这间小屋，管理员打开柴门，朋友见到李小龙画像，虔诚礼拜，泣不成声，几经劝解方休，一步一回头舍不得离开。故人仙逝25年后，美国《时代》杂志仍把李小龙评为20世纪“英雄与偶像”，让人深切感悟文化没有国界！

我的阅读经验知道为中华武术发扬光大的人物可真不少：吕四娘、方世玉、洪熙官、黄飞鸿、叶问……都有出生入死可歌可泣的故事，却都没有造成李小龙式的震憾。因为李小龙生在伟大时代，中华武术在伟大时代走向世界！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发人深思啊！

武术文化不同于文学艺术。文学艺术常常在交流中寻求发展。武术也有“切磋”，其争强斗胜的内涵让传煤配上紧张刺激字眼——争霸。就算文明争霸，也不时暴露你死我活残酷事实。可曾记得超级拳头加嘴咬耳朵？有没有笑出泪花儿来？此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也。忆往昔方世玉与雷老虎打擂台，险遭鞋底藏刀暗算！

中华武术让外国人折服又有所不服。泰国拳王和日本武道士成为最具冲刺的挑战者。日本功夫源于中国，结合空手道打出强悍凶狠个性。泰拳诡秘多端，险诈异常。中国功夫重礼重德。设擂短兵相接，必有龙争虎斗。

中国功夫至今尚未遇到真正对手。日本武道士很耐不住，屡向中国武林下战书。泰国拳王不甘寂寞，磨拳擦掌挑战中国散打王。中国武林回应：敢来，打掉你的门牙。这是句开玩笑“不敬的话”。中国武术重礼重德，到时会“点到即止”。“挑战”也罢，“下战书”也罢，擂台争霸意味着中国功夫跨步世界体坛，不也是李小龙精神新的延续？不也是一个中国梦？

十几亿人期待：伟大的时代，中华武术向着奥林匹克体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