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只拳头和它们搅动的世界

文 Carlo Rotella 译 邓楚阳

望外

四只拳头和它们搅动的世界

文 Carlo Rotella 译 邓楚阳

我们没有在说拳手能否赢得比赛，而是在说要从人类的本性和力量的历史中获得金钱

这不仅仅是两个拳击手之间的搏斗，更像是两个社会名流将要一决雌雄—比如德雷克（加拿大当红说唱歌手）vs梅西，或是安吉丽娜·朱莉vs默克尔（德国总理）。

当拳击比赛获得越来越广泛的关注时，空气中却弥漫着怀旧的气息。正如比赛前晚，曼尼·帕奎奥和弗洛伊德·梅威瑟将要在拉斯维加斯的米高梅酒店相遇，他们将为中量级拳王的称号一决高下，这是他们那一代拳击冠军的头衔，更是世界级的P4P（泛级别，指排除体重的影响，各种技术指标的综合评价最高的拳手）头衔。尽管梅威瑟已经38岁，帕奎奥也36岁了，他们已经度过了各自的全盛时期，现在也有比他们两位更优秀的拳击选手。

这场比赛充斥着浓厚的历史感，让人不禁联想到留声机、跑步板和戴着帽子的男人。人们有种似曾相识的愉悦感，特别是那些不是铁杆粉丝的人，他们往往会说，曼尼在反击上都存在问题，弗洛伊德能抵抗住左撇子的速度吗？无论是体育类还是非体育类报刊，到处都弥漫着这样的情绪：必须考虑社会名流的观点。曾经出演过拳击手的马克·沃尔伯格会怎么看？即将和前重量级拳王霍利菲尔德进行慈善表演赛的米特·罗姆尼会怎么看？我们已经知道霍利菲尔德是怎么想的了，他暗中猜测世界级的统治力量会想方设法地让帕奎奥取胜。

梅威瑟和帕奎奥的对比让人很容易想象到比赛的情形。赛场上，帕奎奥拥有阿凡达的速度和持续攻击的能力，他的大胆和决定性的进攻是拿破仑政变原则的完美示范，他精彩的旋转动作酷似电影《教父》里的基督暗杀镜头：嘣嘣，巴尔西尼倒下了，速度极快的小分队解决了塔塔奇利亚，莫格林看到了这一切。梅威瑟，是防守的大师，融会贯通了威灵顿原则的两个极端，他的优秀表现中似乎渗透着禅宗：在那又非那，攻击却不被攻击。

赛场外，重生的帕奎奥是一个谦逊有抱负的基督徒战士，他是第二届国会议员，梦想当上未来的菲律宾总统。梅威瑟，恰恰相反，他有着典型的资本主义的自我控制，极度自恋，热爱金钱，他制作的节目冷冰冰地算计着风险和回报，一点都不在乎其他人对他的看法。将穆罕默德·阿里的两个主要特征拆开，一方面是后殖民时期的民族英雄，另一方面是媒体焦点中的开拓者，然后将两方面都运用到次中量级选手身上，那么一面就成了习惯用左手的帕奎奥，另外一面则成了虐待妇女的梅威瑟。这样你就对这个赛事有了大致的了解。

但是除去这些人物角色，我们看重的到底是什么？单纯从比赛上来看，这场错配有利于梅威瑟；但是从金钱本身上来看，他们是希望帕奎奥获胜的。那么，你对哪种原则会产生共鸣呢：“一个谨慎的大个子男人击败了一个戴着戒指的小个子男人”还是“跟着金钱走”？

仅仅从比赛方面考虑，梅威瑟－帕奎奥的组合就像是穿着不合身的拳击服装，前重量级冠军迈克·泰森挑选了帕奎奥，而前中量级和轻重量级冠军伯纳德·霍普金斯挑选了梅威瑟。但是比赛不仅仅是风格的碰撞，同时也是需承担大部分风险的小个子和几乎不承担任何风险的大个子之间的对抗。

2015年5月2日，拉斯维加斯米高梅酒店外，帕奎奥和梅威瑟比赛的巨幅海报格外醒目

梅威瑟和帕奎奥的体重都在147磅（约66.7公斤）左右，梅威瑟高出帕奎奥1.5英寸（3.81厘米），但当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时候，你会看到梅威瑟的身躯显得更为庞大。在狮子般的梅威瑟旁边，帕奎奥就如小鸟一般，他必须大量进食以达到次重量级体重，而不是通过锻炼将体重减到上限以下。在过去的比赛中，面对大个子对手，帕奎奥一直都表现得很好，但那时他还很年轻，而且这些大个子男人都是进攻型选手。现在，他的速度和活力都有所下降，而和他较量的这个大个子男人会防守他，他必须尽力赢得每个回合。

1995年，当帕奎奥第一次参加专业比赛时，16岁的他重约106磅（约48公斤）。从那时起，作为一个拳击选手，他学到了很多，同时也给了别人很多教训。他必须“搏斗”—用咄咄逼人的进攻予以反击—以面对比自己高大很多的对手（1995年梅威瑟18岁，体重125磅），以避免被打到围栏四周。

如果帕奎奥和梅威瑟有着相同的体型同时又都处于自己人生中的全盛时期，帕奎奥可能占有优势。他57胜5负2平、38场击倒对手的战绩相比于梅威瑟的47胜0负（26场击倒）来说更为卓越，因为帕奎奥面对着更为严峻的比赛。他不仅矮小，而且衰退得更为明显。在衰退速度上，像他这样的高压力拳手要比像梅威瑟这样自我保护的防御型选手快上几年。

在拳击运动中，要求一个相对弱小的男人持续攻击一个拥有卓越防范技巧的高大男人是最为困难的事情之一。3月的一天，在洛杉矶的野卡拳击馆，等待帕奎奥现身参加训练的时候，我和弗雷迪·罗奇谈论了此事，55岁的罗奇来自马萨诸塞，是前轻量级硬汉，他训练了帕奎奥14年。

我们讨论了大量的不能挺过类似比赛的攻击型选手，其中提到了菲利克斯·特立尼达德对阵伯纳德·霍普金斯，托马斯·赫恩斯在第二以及第三回合对阵苏格·雷·伦纳德，乔·弗雷泽在第二以及第三回合对阵阿里。即使小个子获胜了，这其中还是存在一些特殊原因的。哈里·格雷布在第一回合中就彻底击败了吉内·滕尼，但当时滕尼仅仅是个新手，梅威瑟却不是。初次相遇时，杜兰就打败了伦纳德，但伦纳德擅长近距离攻击，而梅威瑟却不会这样做。弗雷泽在第一回合打败了阿里，但当时弗雷泽正处于体力的全盛时期，而阿里大他3岁却仍能挡在他面前，即使这样，电击般的打斗差点杀死了弗雷泽，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恢复过来。

梅威瑟的风格有他体型优势的加持。他快速的右手主导和左勾拳让他在先发制人的同时让对手保持一个手臂的距离。帕奎奥会主动进攻并将梅威瑟逼到角落从而迫使他反击，这将有助于帕奎奥保持他的进攻动作以及出拳频率，但他发现越来越难以维持这个水平了。“曼尼年纪大了，”罗奇说道，他试图劝说帕奎奥不要在山路上进行他所热爱的长跑，“在这个年纪，山路已经不适合他了，他的腿都软得跟果冻一样了。”

罗奇也认为帕奎奥不断下降的击倒率有部分原因在于他不断增长的对基督的虔诚信仰。“他放弃了很多东西，这对他来说是好的，”罗奇说道，“但是他也少了点杀手的本性。”不论罗奇对我说的是真是假，事实是，帕奎奥表现出更多的爆炸力，他的体重越来越轻，“犯罪”越来越多。“在次中量级拳击手中他并不是最强壮的。”罗奇说，“他击倒了多少次中量级拳击手？我认为在140磅的时候他是个不错的拳击手。他仍然出手迅捷，但在147磅的时候他失去了这种能力。”在次中量级拳击比赛中，帕奎奥的成绩是9胜2负，仅仅两次击倒对手。

当我让罗奇为他的拳手制定策略时，他也认为在帕奎奥发挥好时可以干掉梅威瑟。“梅威瑟在次中量级比赛中也没有击倒过很多人。”罗奇说，“他是个单一的打手，跟他的整个家族（梅威瑟的父亲以及两个叔叔都是专业的拳击手）一样，他的手很脆弱。”“现在由于速度慢了，他换手的次数也多了些。他可以慢慢向对手施压，但曼尼出拳快速、迅猛。”

在帕奎奥的营地，一个消息正在蔓延，据说只要迫使梅威瑟还手就能瓦解他的优势，但是罗奇承认他的拳手可能掌握不了主动权。“这场比赛最终可能变得索然无味。”他说，“如果梅威瑟的腿站稳了，他只会让这场比赛看起来很业余。曼尼没有太多的业余比赛经验，他不会玩假动作。”

拳击手在比赛中的英勇和刚毅往往令人称道，但是把拳击仅仅看作两个参战者之间英勇的邂逅在情感上是过不去的。拳击比赛也是场交易，利益可以激发选手在策略、能力和品德上的表现。为了让小个子在对自己严重不利的情况下和大个子战斗，拳击比赛产生了一些奇怪的亲密伙伴：HBO、Showtime、帕奎奥的推广人鲍勃·艾拉姆和梅威瑟的主要顾问埃尔·海蒙。

艾拉姆创办了Top Rank公司，在梅威瑟突破自我，同时在海蒙的帮助下成为有史以来酬劳最高的拳击手前，该公司就已经推广了他10年时间。双方长期以来都互相不满。3月的一个下午，在野卡等待帕奎奥现身的时候，我和艾拉姆进行了交谈，他小心地说梅威瑟并不是个“坏孩子”，但同时也把他形象地描述成“棒棒糖大盗” ：缺乏安全感也很空虚。当我问及这些伙伴们是否相处融洽时，艾拉姆说道：“弗洛伊德和他周围的人还好，但……”接着他针对海蒙和Showtime的体育节目负责人说了一些不宜刊登的词汇。

当我问起他这些年来有哪些退步的时候，他说：“喝酒、赌博和女人。”

2015年5月2日，帕奎奥和梅威瑟比赛现场

艾拉姆今年83岁了，他于1966年正当盛年时进入了拳击行业，梅威瑟－帕奎奥是他登峰造极的成就。“我真的从没见过这么无情的攻击，”他说，“它让一切都变得渺小了。”按次收费的销售模式、国际授权、赞助商之间的竞争、VIP之间的门票争夺，这些都有助于选手刷新纪录，同时让世界范围内的拳击赌博活动活跃起来。推广收入一下超过了50万美金。拳击手的收入始终是最高的，那些推广人当然也能分得一杯羹。

艾拉姆刷新了梅威瑟－帕奎奥的吸引力。长久以来，两位拳手都互相攻击，加之退休年龄已近，这场对决似乎永远不会实现了。帕奎奥方面控告梅威瑟选择容易的对手从而回避他，梅威瑟则控诉帕奎奥在几年时间内连升了几个重量级以逃避违禁药物检测。

“部分原因也在于社交媒体，”艾拉姆说，“人们终于可以了解这些人的真实情况了。通常情况下，当推广人推广一项赛事时，他们会编造故事和角色，但现在，选手能够自己来撰写他们的故事。他们就是故事的经历者，推特等社交网络几乎可以为他们完成所有剩下的事情。”这让艾拉姆的工作一下子轻松了很多。艾拉姆说，将社交媒体和传统媒体采访结合起来，“让他所赚得的酬劳充满了科技的分量。”1971年，他还是阿里的律师，当阿里和弗雷泽在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相遇的时候，艾拉姆将那次比赛称为“历史空前的拳击比赛”，不仅选手的重量级让人兴奋，同时围绕着这项比赛的政治与文化影响也不容忽视的。“但AT&T垄断了这次比赛的转播，并且使用的是长线设备。”艾拉姆说，“因此只有400多个地点能够接收到转播信号。那时候还没有卫星电视。”

2015年5月2日，帕奎奥和梅威瑟比赛现场

菲律宾马尼拉，一名拳迷高举帕奎奥的画像，支持家乡的英雄

梅威瑟-帕奎奥对决的推广在国际社会上都有着深远的意义。艾拉姆相信，这场对决会帮助他吸引到来自世界各地的资金，这些资金“也许根本不会用在拳击比赛上，甚至根本都不会用在体育赛事上”，他说，“这是一场不可复制的比赛。”但在拳击行业的高端市场，仍然有大笔的钱可以赚，而且外面的世界是疯狂而残酷的。拳击运动在西班牙语文化中要比在英语文化中占据更重要的地位，再加之前苏联所产出的一些彪悍的拳击选手，艾拉姆旗下的拳击选手多达12个。而且还有亚洲呢。

“曼尼对于菲律宾人来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艾拉姆说，“不过几乎所有亚洲人都认识他，中国人、泰国人、印尼人。他在澳门可是能够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澳门作为一个以博彩而闻名的城市，对于拳击运动的推广是不容小觑的。“中国内地就是我们的下一个市场。”艾拉姆说，“两年前我们开始进军澳门，我们也在中国内地进行比赛。中国的电视台上还有我们的一个节目。和NBA相比，我们与中国的接触更多。我们在上海开放了两个拳击运动馆，而且在中国发现了大量的拳击新星。”武术在中国这个新兴崛起的工业国家有着悠久的历史，赌博在这里也备受人们的喜爱，同时大城市里又充斥着大量拼命赚钱的移民，这些特征让中国和20世纪初期的美国有许多相似的地方。而就是在那个时候，美国的拳击运动刚刚从禁令中被解放出来。

“曼尼就是所有这一切的化身和缩影。”艾拉姆说。他并不是在说他的拳手能否赢得比赛，而是在说要从人类的本性和力量的历史中获得金钱。半个多世纪来，艾拉姆一直在将这些半裸的男人送上赛场，然后赚取大量钱财，这让他对于赚钱这件事已经变得非常木然了。和他谈话让我立马想到了电影《唐人街》中杰克·吉特斯揭露诺亚·克洛斯想要用不正当手段赚取百万美元的诡计。吉特斯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钱不是已经够多了吗？你还想要什么？”克洛斯回答：“我想要未来，吉特斯先生！我想要未来！”

当曼尼·帕奎奥终于现身野卡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矮小结实、穿着汗衫的男人，他礼貌而又谨慎。他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要面对体型比他大的拳击选手了，他还说他会听取教练的建议，不会时常在山路上跑步了。“他们总是想方设法不让我好好训练。”他说，“因为我对自己太狠了。”当我问起这些年来他有哪些提高的时候，他说：“经验。”而当我问起他这些年来有哪些退步的时候，他说：“喝酒、赌博和女人。”

只有当我和他谈起宗教信仰的时候，他才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我的信仰并不在于体育。”他说，“我的信仰是关于我的救赎、我与上帝的关系。我相信上帝让我每天都一点一点变得更强，并且让我拥有了一切。我在身体上要靠自己，但在精神上我当然需要上帝来给予我力量和安全感。”

星期六晚上，帕奎奥的救赎也许会来自于一个更世俗的地方。梅威瑟和帕奎奥都不再能够轻易打倒对方了，而且他们很有可能都采取保守战术，这会让比赛的结果不那么明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让这两位拳击手产生碰撞的金钱究竟想得到什么样的效果呢？也许这个问题真的值得我们去思考。

在这样的一场比赛中，帕奎奥的胜利很可能会促使另一场梅威瑟-帕奎奥对决的到来，而第二场对决很可能会比第一场比赛带来更大的收益。而第二场比赛的卖点，很显然就是：梅威瑟将拼尽全力抹去他职业生涯中的这个污点。你甚至不用相信伊万德·霍利菲尔的迷信—或者即使你相信—就可以轻易地知道这两位拳击选手是赌上名誉而战的。只要想想这两场里程碑式的比赛会带来多大的收益，你就能知道赛场上的风云变幻对赛场外的世界会造成什么样的重大影响。让帕奎奥冒险迎战强壮对手的金钱，也许到头来会给予他最大的保护。.

Carlo Rotella是波士顿学院美国研究中心的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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