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有能力避免“修昔底德陷阱”

周一骏博士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访问学者

人类从未如此强大，从未如此脆弱，从未如此危机四伏，也从未如此相依为命——这就是中美关系所处的时代。

人类从未如此强大。核武器，特别是以氢弹为代表的威力巨大的热核武器，使人类第一次拥有了“过剩的能量”——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中的任何一个，都有能力对整个国际社会造成灾难性的破坏。在以往的人类历史中，再生产的能力与毁灭的能力是大致相等的，而现在，毁灭的能力远远大于再生产的能力。从这个意义上说，物质权力的竞争在终极意义上，已经失去了意义。与此同时，以移动互联网为代表的现代通讯技术使得信息第一次可以在瞬间零成本地传遍全球。改变对方的观念成为大国关系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目标。

人类从未如此脆弱。城市化是现代文明的特征之一，也正是这种特征体现了今天人类的脆弱。当技术发展到新的高度，城市的脆弱性也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一个人跳下地铁，就可以造成全城拥堵。互联网、自来水管网、智能电网等精密的公共设施一旦瘫痪，一个现代城市将立刻从一个先进的综合体变成一个钢筋水泥的丛林，在那里连最基本的生存手段都无法提供。更重要的是，这样一种物质层面的紧密联系，不但造成了每个人在物质层面的脆弱，更造成了心理层面的脆弱。

人类从未如此危机四伏。随着移动互联网和3D打印等新技术的发展，包括核武器技术在内的危险技术扩散，并随之带来个人和非政府组织的破坏力增强，甚至达到某个个人就可以对全球造成灾难性后果的程度。那些科幻电影里的恐怖大亨也许将真的出现在现实里。

人类从未如此相依为命。在原始社会，人们自给自足，虽然生活水平很低，但相互依赖的程度也很低。现代化生产分工的专业化，使得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依赖提高了。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们经历了台湾地震造成的全球计算机内存价格暴涨，我们体会了中国股市波动对世界金融市场的影响。无数事实不停地提醒着，人类正在同一条诺亚方舟之上。

时过境迁的“修昔底德陷阱”。在人类历史上，一个崛起大国与一个守成大国总是很难相处，一些学者借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雅典与斯巴达的例子，称这种尴尬的关系为“修昔底德陷阱”。

然而，今天中美所处人类社会，其生产力、武器技术和信息传播技术如雅典与斯巴达时代相比，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当所有变量都已经改变之后，这样一个臆造的陷阱早已时过境迁，无法成为横亘在中美之间的魔咒。

在以核武器和移动互联网为特征的新纪元中，中美双方都必须认识到两点基本事实：第一，在当前技术背景下，中美两国，某一方取得暂时的、局部的物质实力优势（特别是军事实力优势）是可能的，但基于双方在军事、经济等各方面相互确保摧毁的现实，这种优势的意义是极其有限的。

第二，除了合作之外，中美两国无可避免存在着竞争，这不容规避。但如果任何一方把终极战略目标设定为，使对方处于悲惨境地（如同一战后《凡尔赛和约》下的德国），其后果都将是诱发失败方在未来的复仇，并引发全人类的灾难。这个道理，中国人早在“七擒孟获”的故事中就应该知道。美国无法将中国从地球上抹去，正如中国无法让美国从地球上搬走。因此，维护世界秩序的最安全方式，不是在物质力量上完全超过对手或削弱对手，而是通过不断协调彼此的意志，让竞争者不再拥有敌对的意愿，而最终变成真正的朋友。

9·11的真正意义。基辛格在《美国需要外交战略吗？》修订本中对9·11本质的看法是，这给冷战后的世界各国提供了一个真实的合作意愿。

9·11的意义，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中美两国的一个警示，提醒两国，在这个前所未有的复杂时代，世界面临着一系列的问题：恐怖主义、核武器扩散、网络空间治理、全球经济放缓、国际金融体系面临挑战……局势已不再容许中美两个国家打各自的小算盘。作为这个时代的两个伟大的国家，中美有责任为全球提供难题的解决方案。

康德著有《永久和平论》，他预言，“永久和平最终将以两种方式中的一种降临这个世界：或者由于人类的洞察力，或者因为在巨大的冲突和灾难面前，除了永久和平，人类别无他择。”也许，我们正处在康德描绘的那个时代。在这个时代，核武器和现代通讯技术，给人类带来了不得不自我克制之下的和平，同时，也把人类带向一个史无前例的危机四伏的时代。在这样的新技术现实之下，中美两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肩负着全人类的职责。

“什么是政治？政治是关于可能的艺术。园丁从种子得到一种植物，或者他改良那植物的品种。他能使隐藏在植物里的倾向——它的颜色、花和果实——发展出来，他让它盛开或使它凋谢。植物的长成和整个命运，皆有赖于园丁对各种可能性——因而也是各种必然性——的眼力。伟大的政治家即是一个民族的园丁。”

在观察今天中美关系的时候，我们首先提出一个有意义的问题。如果我们问，“孙悟空和擎天柱，谁比谁更厉害？”那将是一个没有意义且无解的问题。那些拥有历史的情怀和远见，在更宏大久远的时空里审视社会，洞悉本质的政治家，会问一个更有意义的问题：“孙悟空和擎天柱，如何一起应对未来的种种挑战？”

这才是今天的中美关系，真正应该探讨的话题，这才是这个时代，两个伟大国家的责任。